习惯
北岛
我习惯了你在黑暗中给我点烟
火光摇晃,你总是悄悄地问:
“猜猜看,我正要烫伤什么?”
我习惯了你坐在船头低吟
木浆淌着水,击碎雾中的阳光
你迈着疲乏而任性的步子
似乎在测量每张长椅之间的路程
和我一起奔跑,你的头发甩来甩去
得胜时抛回一个满不在乎的微笑
我习惯了你在山谷中大声呼喊
然后倾听两个名字追逐时的回音
抱起书,你总要提出各种问题
一边撇着嘴,一边把答案写满小手
在冬天,在蓝幽幽的路灯下
你的呵气象胳膊绕在我的脖子上
是的,我习惯了
你象块火石敲击着每个角落
烫伤黑暗,点燃我的心
其实这首诗,我最喜欢的是最后一段,因为这一段,而喜欢整首诗。这不奇怪,就象我们会格外喜欢某人的眼睛或者身体的某个部位一样,而且爱好各有不同。
很久没有谈诗了。
年前与大学几个同学聚会,甫一坐定我就悍然宣布:今天不许讲学术不许骂学校。他们面面相觑:那你让我们说什么?
我们几个没出息的都混在高校,还好不在一个学校,否则聚会就象开会,更加无趣。
前几次聚会因为他们狂讲哲学和术语狂骂学校而使我几乎抓狂,我就搞不懂,上学时虽不风花雪月但还算差强人意的男生们咋一下子蜕变成了牢骚满腹且妄自尊大的社会边缘人?
之后我一度对一起吃饭望而却步,虽然我也没少跟着骂我的学校,但骂的很没激情,学校不会因为我们骂它就倒闭,骂完了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去,这给人的感觉就象一个小老婆,罗罗嗦嗦半天还是得继续跟人过日子,特没志气的样子。
我欣赏的态度是,骂完就甩袖子走人,那多牛。可惜我们没人能做到,这年头找一份能赚五斗米的工作也不是易事,走在大街上大学生车载斗量,研究生花开遍野,这世界什么都缺,唯独不缺人。因此还是不骂为妙。
事实证明我的提议是正确的,我们在推杯换盏中很快找到了方向:怀旧。而且怀的还是很早以前的旧,男生们在简短而含蓄地抱怨了一下当前的老婆之后,开始怀念中学生活。隔壁班的女生,写着诗的小纸条,打群架…………
为了配合气氛,青跳出包厢把大灯关了,只留几盏壁灯。我们坐在日式的蹋蹋米上,一起追忆往昔。
沈开始背北岛的诗: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那一刻,我有点怔忡。我和他曾经是恋人,现在他是青的老公。我们算是朋友。其实我对与旧日恋人做朋友没什么兴趣,但大家同在一个城市,也没必要避而不见,也许就象十年里唱的:情人最后难免成为朋友。见鬼。
生活有时很像演戏,我们以前也情深似海来着,现在却看彼此如一棵白菜,再无波澜。也许旧日恋人最好的结局是永不相见,至少可以给大家留个想象的余地。这样子处在亚朋友状态有点赶尽杀绝的样子,非把过去的感情追杀干净为止。
可是他背诗那一刻我脑海里还是唰唰唰出现大学时那个忧郁青年的样子,原来这么多年来自己喜好的东西并没有变,变的是人。
不过我很快收回了一闪念的火花,开始用另一诗来PK: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烟云,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
别人纷纷做呕吐状,青深情地回忆:她大学时就这样,一喝点酒就背诗,把我们都逼成文学青年了。
大伟开始说他们中学时办诗社的事,作为新时代的伪文学青年,大家好象责无旁贷地得喜欢上一阵子诗,可老实说,我不读诗很多年了。
我感觉从顾城舒婷北岛这一批人之后,好象再没见过可以称得上是诗的东西,研究生时他们推崇海子,我也没看出好在哪里。所以只好往前推,直到唐朝。
其实挺羡慕唐朝人的,日常文艺生活丰富多彩,高级知识分子都有名妓做红颜知己,诗更是必不可少的点缀品,有啥感想都写诗以明志,那时诗大概就象现在的电邮一样流行。
每次遥想李白醉酒之后狂写其诗的样子,都心向往之。不过李白这人只能做朋友,是万万嫁不得的,嫁过去估计最大的收获就是天天都有呕吐物可收拾,那可真是碧海青天夜夜心了。
其实从古代的例子来说,诗不应该只是少年情怀,但现在哪个成年人要说自己是诗人很爱诗一定会遭人耻笑,现在流行的是:我是细亦欧,很爱美元。这个社会变得越来越直白,渐渐地诗情画意成为贬意词,成为无能与空想的代名词,我悲观地想象了一下,大概再过一百年,大家连梦也不用做了。因为梦没有用,而按照进化论,没用的东西誓必淘汰。
不管怎么说,那天晚上的聚会还算成功,用青的话来说就是:相谈甚欢。
我觉得算是诗的功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