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 波
(英)
我们至少应当知道,/ 天主教国家都有的忏悔日,/ 早在那个日子的前几个星期,/ 信徒们都欢乐个够再准备斋戒,/ 也好等到忏悔时有可忏悔的事;/ 不论贵族还是平民,/ 人人都吃喝、玩乐、唱歌、跳舞,/ 只要你能想得出其他花样。
夜幕遮蔽天空当然越黑越好,/ 就开始了那不受丈夫们欢迎 / 却为情人们渴望的时辰,/ 这时的“假正经”把镣铐一扔,/ 象狂蜂浪蝶嬉笑调情;/ 歌曲、吉他、抖颤的乐声;/ 打情骂俏,/ “放荡”任意漂流。/ 各国的奇装异服,各式各样的面具,/ 古如希腊罗马,远如美国印度,/ 小丑和花脸施展出全身的解数,/ 土耳其服和犹太服也辉煌夺目;/ 自由思想家们,请记好这一条。/ 什么服饰都有,只要你想得出,/ 但却除了一物;教士的装束,/ 在这些国家,切不可捉弄神甫。
这个节日叫做“狂欢节”,/ 可字面的原意则是“与肉食告别”,/ 这个名字说来倒也名副其实,/ 因为一到四旬节就要吃鱼斋戒。/ 然而为什么要以狂欢 / 迎接四旬节,这倒颇让人费解,/ 也许象友人们临别前,/ 痛饮一杯,再快马加鞭。
自古来,狂欢节最出色的 / 无论歌曲、舞蹈、舞会、情人小夜曲、戏剧及种种取乐的花样首推威尼斯 / 独立鳌头、哪个城市不赞赏?/ 就在我写作这篇故事的刻下,/ 这座海上之城仍极为灿烂奢华。
威尼斯的女人!多么俊俏!/ 弯眉毛,黑眸子,满面妖娆,/ 是古希腊美惠之神的雕像,啊!/ 现代人是仿制也模仿不好。/ 她们酷似提香笔下的维纳斯,/ 当然那作品在佛罗伦萨,您可以自己去瞧;/ 特别是她们就像—— / 乔尔乔涅的画中一个样倚着阳台向外望。/ 言归正传!这故事发生 / 约三十年、也许四十年以前;/ 狂欢节正处于高潮,/ 有一位女士要外出看热闹,/ 她的真明我不知道,/ 叫她劳拉。
她的丈夫经常在海船上航行,/ 有时在亚得里亚海,有时更远,/ 当他转回家,巧碰上检疫隔离,/ 要在港口的船上禁闭四十天,/ 他的妻子此时凳上高楼,/ 从楼顶可以眺望。/ 他是跑阿颇勒城作生意的商贾,/ 原名叫玖塞普,简称贝波。/ 这个结实而爽快的家伙,/ 常年在外,皮肤成了棕色,/ 如同制革的作坊染过,/ 如此,却也通情达理而温和,/ 海上的人难以找到比他还好的。/ 而她,虽说举止不够严格,/ 但也被公认为德行端正,/ 即使有人想引诱,那简直白费腊。
他们夫妻多年不见,/ 据说是沉船,/ 还有人说他生意亏本,/ 内心歉疚,感到有家难归;/ 有人甚至打赌,/ 人们都爱用赌注来支持己见,/ 一方说他会回来,一方说不会—— / 直到输光才明智达观。
劳拉等待了很久,哭过,/ 并且想要服丧;/ 她曾对每日三餐毫无胃口,/ 也曾夜晚中独自就寝感到悲伤,/ 一听到风吹百叶窗发出声响,/ 就好像强盗精灵闯了进来;她不禁想要个男人,/ 为了有个伴儿提供保护,/ 倒也合情合理。
女人选伴侣自有怪道理,/ 只要你反对,她就看谁都中意;/ 既然贝波远航在海外,/ 无法安慰他的妻子,/ 一位公认的花花公子被他选中 / 这种人,女人们既骂又喜欢;/ 据传这位伯爵富裕而高尚,/ 百般玩乐,他样样都在行。
既风流倜傥,又忠心耿耿,/ 女人们因此对他没任何抱怨,/ 虽然不免吵吵闹闹,/ 他却从不人那娇弱的心灵悲叹;/ 他的心象腊一样向情人熔化,/ 难得的是定形后又有岩石之坚,/ 真可谓乃老派的好情夫,/ 对方越三心二意,他就越忠贞。
老拉与伯爵定出新的协议,/ 这协议相当有效,持续六年,/ 其间他们保持着亲密的关系,/ 当然啦,小小的斗嘴是不可免,/ 妒嫉的赌气也无妨在碍。/ 上至贵人达官,/ 下至一般贱民,恐怕没有一个人 / 能摆脱这类露水姻缘的小纠纷。/ 正直狂欢节,前文交待,/ 劳拉打扮起来;参加 / 波伊姆夫人盛大的化妆舞会,/ 舞会有多么隆重想想吧 / 足足有六周的化妆时间。
劳拉梳妆完,如同我说的,/ 那模样可真俊俏,/ 如门上的安琪儿,/ 或者刚出版的卷首面,/ 然后去了瑞多托——真正的大舞场,/ 人们美餐然后再舞蹈,/ 也许它应该被称为化妆舞厅,/ 但名称对我的诗无关;/ 劳拉穿过云集的淑女,/ 嘴角笑得温柔,眼里喜气充盈,/ 才与这个耳语,又与那个招呼,/ 不时问候,不时颌首;/ 刚说到天气闷热,她的情人 / 就端来柠檬水——她呷了一口,/ 开始目巡四方,品头论足,/ 感叹她的好友们竟如此粗俗!
正当劳拉一面看人,/ 一面被看,/ 她的女友看到她的装腔作势 / 和受捧,不禁妒火满怀;/ 这时衣冠楚楚的男士们走到她面前,/ 向她俯身一躬,找话题扯;/ 有一个人这时对她特别注意,/ 两眼紧盯着她,目光有些出奇。/ 这是一个土耳其人,面色棕黑,/ 劳拉看到他时,起初很愉快,/ 因为土耳其人推崇多妻制,/ 他们对待妻子的态度都很坏;/ 据说女人不如一条狗,/ 男人象畜生一样买回;/ 男人妻子不少,但将之严加禁闭,/ 法定四个妻子,取妾就更随意。
那个土耳其人目不转睛看着劳拉,/ 这种盯法不像穆斯林,倒象基督徒。/ 他似乎在说:“我爱您,夫人,/ 希望您留步,我乐于看着您。”/ 假如盯人能赢得女人心,这次准成了,/ 劳拉可不是轻易就上钩的人,/ 她抗住了不知多少渴望之火,/ 这个异乡人的媚眼真算不了什么。/ 劳拉很懂坐了七个钟头后 / 再与曙光照面就不妥帖,/ 她快行屈膝礼,/ 与这三千人的舞场告别;/ 伯爵拿着披肩服侍在她身侧,/ 他们离开大厅,走下台阶—— / 噢,那该死的小游船哪里去了?/ 竟没有在它们该停泊的地方抛锚。
终于伯爵和劳拉找到了小游船,/ 在怡静的河面上驶向归途,/ 一路议论舞场的趣事,/ 也谈论了舞伴们及他们的装束,/ 劳拉坐在情人的身边 / 对社交丑闻那些道德败坏者诉说厌恶;/ 正当小船划近他们的府门,/ 他们感到惊奇因为又看到了那位土耳其人!
“先生,”伯爵眉头紧蹙严肃说,/ “您未经约请即移驾我的家门,/ 使我感到有必要问一句,/ 你是怎么了?是否认错了人?/ 您是否已听懂?不然您马上会懂得。”/ “先生,”那个土耳其人答道“完全没错——”
“这位太太正是我妻子,千真万确。”/ 夫人多变的脸立即浮出惊愕;/ 可是当英国女人遇事晕倒时,/ 意大利的女性并在这样做,/ 她们只是呼叫两声圣徒的名字,/ 然后就复元,或者跟原态差不多,/ 省去泼水、嗅盐和拍脸,/ 或剪开紧身褡,正像您听见。
伯爵被刚听到的话压下气焰,/ 他能说什么?没什么可说,/ 请陌生人到家里去坐,/ “这种事情我们最好到家里去说,/ 没必要争吵,更不用高声,/ 那样作的唯一结果是叫人们好奇,/ 免得当众把彼此弄得难堪。
他们进了屋,有端来咖啡—— / 无论在基督国还是土耳其,/ 这种饮料看样都通行,煮法上稍有不同;/ 劳拉神复原态,感到 / 不难开口:“贝波!你在土耳其怎么称呼?/ 你有胡须这么长了!/ 天哪,你怎么这么久在外游荡,/ 难道就不觉得这很不恰当?”
贝波是怎么回答这一连串的问题的,/ 我不知道。他曾遇难漂流 / 在古代特洛伊城屹立和湮没的地方,/ 当了一名奴隶,而苦役的一切酬报 / 仅仅皮鞭与面包,有一天,/ 附近的海湾里来了一群海盗,/ 他就入了伙,发财致富,/ 成了声名狼藉的叛教徒。
他随着财富增加,阔了起来,/ 也更迫切的盼望返回老家。/ 他认为这样做义不容辞,/ 因为绝不能总在外面做海盗;/ 象鲁滨逊一样他感到孤独,/ 于是便雇了一只来自西班牙 / 而要开往科孚岛的三桅商船,/ 载着烟草,由一打水手掌管。/ 他携带巨资(天知道是怎么得来的) / 冒着断头的危险登上甲板,/ 与往昔告别,虽然这不无风险;/ 据他说,是上苍保佑他平安—— / ——这船扬着帆 / 一路颠簸地走过预定的航程,/ 除了潘恩角那三天无风。/ 到达科孚岛后,他更换了货,/ 连自己带跳蚤钻到另一船底,/ 乔装成真正的土耳其商人,/ 贩运各种货物,那种 / 碰不巧会有人一枪把他干掉的生活没有使他忘掉家 / 这身伪装使他混了过去,/ 就这样他又回到威尼斯,想恢复 / 信仰、教名、房屋和妻子。
他脱下了掩饰自己的装束,/ 借用伯爵的内衣穿了一天,/ 最后既收回了妻子,又重受了洗礼,/ 不用说他要捐一笔款给教堂。/ 他的朋友们久别后反而更亲密,/ 因为他有足够的钱让他们欢宴;/ 他的故事成为笑料,在筵席上,/ 可我相信那大半都是捏造。
年轻时不论怎么受苦,年老也时 / 还有财富和谈资给他作补偿,/ 虽然劳拉有时能让他生气,/ 因为听说她与伯爵还来往。/ 我的笔已经写到一页的底端,/ 算了,就让这故事停在这节上。/ 原本我希望它能够早些结束,/ 可是故事一开头就难以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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