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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林太太送老爷上路，又劳乏了，回来就一头躺倒，挣扎不起。林丹珠感同身受，侍奉汤药之余总是暗暗垂泪。史琼经天天来探望舅母，总是温言开解，或讲笑话与她解闷。每每是想得一个笑话要先讲给化蝶听，然后二人一起揣摸改正，有时还要恭楷写了，拿着反复推敲，简直比做赋做文还费心力。化蝶总笑说有这份心思好去烽火台上放狼烟了。不过这一番深心总算没有白费，林太太榻前笑声不断，丹珠哥哥长哥哥短的，不再像初见时那般提防羞涩，言谈中偶有句亲热的话，就足以令琼经怦然心动，回味无穷。
薛桂钿确实赌了一口气，一直不肯过史府来。五月初四史琼艾暖寿也只是打发宝儿送来几样玩物。琼艾见她如此，只得打发红梅、碧莲过去千求万唤，薛桂钿才答应转天一早过来。
第二天一早薛桂钿先去给老太太请安，房门口碰上史琼经。琼经抢上前细细的端详着她，和声低语说道：“妹妹你瘦了。”桂钿见了他，如同眼里注了蜜，这么久没见，他也想我呢吧！她这些日子积在心里的黄连与眼下的甜蜜混在一起，直觉得无处不是又苦又甜。她想问问双寿的事，是不是依着自己的意思免了责罚；她想问问他这些日子都做了什么，甚至问问他和丹珠怎么样，可身边丫头们进进出出的摆桌子上菜。薛桂钿努力的平伏着自己，只是抬手摸了摸脸，笑问了一句，“真的吗？”
史太太吃斋，林太太生病，只有老太太带着二男三女五个小辈吃酒，却又各有各的心思，席间总是热闹不起来。等寿面端上来，老太太不吃，去对面看重绫、轻罗等人包棕子去了。大家就推琼艾坐了上座。琼艾见丹珠一声声喊桂钿姐姐，为她添酒夹菜。桂钿沉着脸总不大理她。琼经原本两头照应，此时脸上渐有不平之色。贾化蝶只知闷头吃菜，就跟什么都没看不出似的。琼艾大为扫兴，自己好不容易过个生日，却这么冷清。
贾化蝶一直在偷看琼艾，见她神情恹恹，遂壮着胆子举杯笑道：“我想了个上联给妹妹上寿，妹妹想听吗？”
琼艾也好这些文字雅事，微笑着点了点头。
贾化蝶吟道：“史淑女过端午，佩艾叶琼花。”
史琼经隔座拍着贾化蝶的肩膀打趣道：“化蝶兄，你就直说我妹妹香囊挂得太多了，‘是淑女’就该送你几个罢了，绕这么一大圈。”
“哥哥又取笑了。”贾化蝶笑道：“妹妹的身上佩的东西我可不敢讨！那岂不唐突！不如这样吧……”琼经与丹珠见他卖关子，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听着。化蝶眼望琼艾笑道：“妹妹要是觉得这上联不好，不屑得对，就赏我一个小香囊玩，也算没白费了功夫。”
这下不但琼经笑，连丹珠都格格的笑了声来，指着化蝶说道：“表哥，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么油嘴滑舌的了？”说着扫琼经一眼。
琼经连忙摆手，“不干我的事！你别冤枉我。”
琼艾脸上笑着，一双眼睛转来转去，算计着谁的名字能和自己的对上。丹珠笑道：“我爹爹的名讳倒对得上，只是辈分上不太合适。艾姐姐，你看我表哥可怜兮兮的，有挂不下的香囊，就赏他一个玩吧！”
薛桂钿笑道：“香囊虽小，也是一针一线做的，只怕被人看得轻了，过了节就丢在一边。我劝妹妹还是再想想吧！像花木兰花将军，巾帼不让须眉，就很合妹妹的性子。”
贾化蝶双手捧着递过一杯酒来，“薛姑娘当面作弊，我要罚你一杯。”
琼艾忙笑道：“姐姐夸我一句，怎么就算作弊了！姐姐别理他。”伸手把贾化蝶的手轻轻一拨挡了回去，又瞟了他一眼，才转头吩咐道：“红梅、碧莲，斟茶来吧！”
红梅笑道：“有刚包好的百果棕子，已经送去煮了。小姐等等再吃茶？”
丹珠笑道：“什么是百果棕子？不是枣棕子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琼经笑道：“北方人过端午只是应个景，总不如南方热闹，不但棕子不如我们花样多，赛龙舟你也没见过吧？对了，你不是想划船吗？一会儿咱们划船去。”
“你又蹿掇着她们胡闹了。”薛太君扶着玉帛的手走了进来，“这日子湖水还凉得紧，万一掉下去，你妹妹又不识水性，你想淹死她啊！”
琼经站起身搀住薛太君，“好奶奶，瞧您说的！有我在呢，哪里就掉下去了。您老儿是不是嫌没请您去，故意为难我们？”
“呸！”薛太君笑着啐了他一口，“你少跟我对付，不许划就是不许。那湖虽小，也好深的呢！玉帛，去拿几个棕子来给丹珠看看，咱们自家包的小巧不小巧？”
琼艾笑道：“老太太包棕子是一绝，这会儿又要显摆显摆了。您老儿归座吧！等会儿吃得好了，我们再好好奉承您！”
薛桂钿笑问道：“老太太今年都包了什么馅子？”
老太太一边落座，一边掰着手指头数着，“百果、鲜肉、腊肉、咸蛋黄，怕他们兄妹北方来的吃不惯，也弄了几个桂花红枣的。”
“一大早花绸、素缎两位姐姐就去我院里摘蔷薇做馅子，”琼艾笑道：“包好了没有？我可等着吃呢！”
玉帛装了一托盘生棕子过来，接口笑道：“快别提那些蔷薇了，把花绸姐姐气个半死。她手上扎了好几个刺才铰了半盆花，看我们都占着手，就打发小丫头送到小厨房去洗烫。老刘妈眼错不见，被柯家媳妇全都丢到滚水里煮得稀烂。”
“看看能不能加些糖、米，改成玫瑰粥。”薛桂钿笑道，“要不好好的花，就这么糟蹋了！”
老太太拍着桌子笑道：“按我说这也是前世没积德，老柯那么精灵个人，摊上了这么个笨婆娘。还改粥呢，花绸跟我学舌，说她连枝带叶子一锅煮了。”
桂钿一口酒全喷在碧莲裙子上，又奇又笑，“会有这种事？她不懂也不问问？”
玉帛捧着托盘给丹珠看，翠绿的竹叶包成的小棕子不过比香囊略大一点儿，也有五角方底的，也有六角尖底的，系着红的、黄的丝线，十分玲珑可爱。玉帛指点着告诉她什么颜色的丝线包的是什么馅子。丹珠拿起一个对化蝶笑道：“表哥，你看这个好不好看，要不你拿一个去当香囊挂吧！”
正说笑着，花绸端了一大碟煮好的棕子进来。素缎在每人面前放了一只小碟，里面薄薄的盛了一层砂糖和碾碎的芝麻。老太太亲手拣了一个棕子递给丹珠，“快尝尝，这是鲜肉的。京城虽大，也没这个卖吧？”
丹珠笑道：“老太太包的一定好吃。只是我在这吃了，我母亲却吃不上……”
薛太君笑道：“好个孝顺闺女，你快吃你的吧。你妈现在胃口弱，吃不了这些粘的。等她好了，我们再给她包，虽是应节的东西，也没听见律法上说只许今天才能吃。”
琼艾拉着花绸打听她的蔷薇花，素缎笑道：“我看柯媳妇真是不行，还是让她回乡下算了。”
琼艾点点头还没开口。薛太君笑道：“再让她练练吧！反正有老刘呢，总不至于饿着咱们。”琼艾刚要说话，老太太又道：“我也是看在柯管家面上，他天天忙前忙后的不容易，让他媳妇在园子里当个差，他们夫妻也好常团聚团聚。” 琼艾只得应了，转头吩咐红梅，“你去小厨房传老太太的话，让柯家媳妇用些心，下次再出错，我可就要罚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