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格律体新诗的三大类型
经过90年的实践与研究、总结,格律体新诗的三大类型已经凸现。不管人们承认与否,这一可见可知可感的诗坛新生事物,已经是客观的存在,不容轻易抹杀了。
把已有的格律体新诗进行科学的分类,是在新旧世纪之交,对于格律体新诗这一研究主体认识的深化与细化,这一升华与突破,具有重大的理论和实践意义。
在具体描述三大类型的“姿容”之前,还是让我们回顾一下绘制这个“蓝图”的历程吧。
闻一多把格律分为两个方面:属于视觉的是节的匀称和句的均齐,属于听觉的有格式,音尺,平仄,韵脚,而格式是基础,是前提。新诗的格式是相体裁衣,是层出不穷的。整齐的字句是调和的音节必然产生出来的现象。比如十字行是两个三字顿和两个二字顿组成的,九字行是三个三字顿和一个二字顿组成的。
何其芳继承了闻氏的这一理论,又有所改造,提出了“均顿”说。这与闻一多的主要区别就在于并不要求每行字数相等,而只是要求顿数相等,字数允许参差。他认为,这个加上有规律的压韵,就是格律体新诗的必要充分条件。
20世纪50年代后期,由于何其芳理论中谈到民歌的局限性,竟遭到一场围攻。此后在新诗格律问题被打入冷宫,视为禁区,人们噤若寒蝉,这一理论当然谈不上发展。直到80年代,格律体新诗理论才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在已有创作和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对于格律体新诗自身的类别和体式框架逐步有了明确的认识。可以说,这就开创了自闻一多、何其芳之后,格律体新诗理论发展的第三个阶段。
走在最前面的当数邹绛先生。他是一位诗人,也是翻译家。1984年,他编选了〈中国现代格律诗选〉,有重庆出版社与次年8月出版。这是历史上破天荒第一本这样的选集(6)。邹绛的书前长序〈浅谈现代格律诗及其发展〉是格律体新诗理论史上的一篇重要文献。此文扼要总结了格律体新诗发展的历史,梳理了已有的基础理论,还将这一诗体与中国古代诗歌、外国格律诗,以至自由诗作了纵向和横向的比较研究。更有创新意义的是,他的编选体例。他按照当时自己给格律体新诗划分的类别来编排作品,并在序言中加以说明。而梢后出版的另一本同类选本仍然按诗人分类。
邹绛是这样分类的:一、每行顿数整齐,字数整齐或不整齐者;二、顿数个别出“格”者;一节之内,每行顿数并不整齐,但每节完全或基本对称者;四、以一、三两种形式为基础而有所发展变化者;(以上均要求有规律地压韵)五、符合上述四类的条件的无韵诗。遗憾的是,他没有为这几种类型的格律体新诗命名。
许霆是一位对格律体新诗研究有着突出贡献的学者,与鲁德俊合作出过专集。他根据闻一多格律体新诗作品中的建筑美的体现,分为三大类:即各节诗行的形体完全一致的相等型,以某个诗节形式为基准,而作出一些变化的“变调型”,首尾节形状重复对称的“呼应型”。不过,他还没有从总体上考虑格律体新诗的分类、命名问题。
对于格律体新诗进行分类,予以命名,而且大同小异,不约而同的是万龙生、程文和孙则鸣。万龙生在上引《回顾.现状与展望》中,就把每行顿数相等的称为“整齐式”,把节与节对称、相应行顿数相等的称为“对称式”,而以上述两种基本形式为基础,综合组织节奏式、段式、韵式,而形成的各种变化无穷的体式称为“变体”。1997年,他在《现代格律诗的无限可操作性》(见《诗路之思》)中,把后者改称“综合式”,并提出可以培育若干种“固定体式”(留待第六节详论)。后来,他在编选《万龙生现代格律诗选》(作家出版社,1999)时,就完全按照这样的体例编排,成为一个先例。程文几十年从事格律体新诗研究,与程雪峰著有《汉语新诗格律学》(香港雅园出版公司,2000),对牵涉到的各个方面问题都有全面的论述。他把上述前两大类分别叫做“整齐式”和“参差式”。在他随后由北方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新格律诗大观》中,也是把入选作品按照这样的分类排列的。而孙则鸣是一位活跃于网络的格律体新诗研究者,2005年12月才把自己经过多次打磨的长篇论文《汉语新诗格律概论》载入《新世纪格律体新诗选》。他分别把上述三种体式称为“整齐对称式”、“参差对称式”和“综合对称式”。因为他认为对称原则对格律的形成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实际上,整齐式也是一种对称的形态,只不过其对称的特点被整齐所掩盖罢了),所以都冠以“对称”二字。但是。为了称说的方便,可以分别简称整齐式、参差式和综合式。
本书基本采纳孙氏的意见,但是把“综合式”改为“复合式”,这样更准确一些。
这种分类,不仅符合格律体新诗的实际状,而且追根溯源,也与中国古典诗歌的形态吻合。如果说诗基本上是整齐式,那么词、曲就基本上就是参差式。二者交相辉映,形成一部伟大的诗史,构成一座充盈的宝库。
下面就对格律体新诗的三种体式加以论述:
一、整齐式
一般有两种情况,即邹绛划分的一、二类:每行顿数和字数都相等,或者顿数相等,而字数允许参差不齐。赞成前者的以闻一多为代表,赞成后者的以何其芳为代表。程文力主前者,并称之为“完全限步说”,孙则鸣认为二者皆可。不妨说,这两种情况可以算整齐式的宽、严二体,可以任由诗人在创作中自便,而不必置可否。
要指出的是,“齐言体”要建立在“等顿”的基础上。所谓硬切的“豆腐干”就是没有解决好这个问题。朱湘算新月派里节奏调理得好的一位诗人,他的《石门集》中许多十四行诗都是十一字诗行,看起来很整齐,但是大多是四、五顿间杂,并不协调。就是在闻一多的作品里,也不难找到这样的例子。骆寒超在《20世纪中国新诗综论》里就引用了他的《春光》一诗的八行为例,进行音顿划分,结果有6行是四顿,而五顿和六顿各有一行。虽然看起来整整齐齐,都是12字一行,实际上节奏并没有做到整齐。
受古诗的影响,“齐言”一直是有些意欲创格的诗人的梦想。于是在七言的基础上延伸为九言就顺理成章成为首选的方案。九言诗行,按半逗律或者上五下四,或者上四下五,每行必然安排三个二字顿、一个三字顿,写起来的确比较顺当。所以喜欢使用的诗人不少。对九言体兴趣最大的前有林庚,后有黄淮,各有佳作传世(7)。闻捷和袁鹰合写的访问巴基斯坦的诗集《花环》,几乎全部是九行体的短诗,轻灵优美,相当成功。
比较常用的齐言体,其次就要数十言了。按照半逗律分割,可以有上五下五、上六下四、上四下六三种方式,个别情况下,还可以是上三下七的分割。当然二字顿和三字顿的安排就更加灵活多样了。比如第一种方式就可以是32/32,23/23,23/32,32/23四种。且看林庚的名作《北平情歌》,这是一首“五五式”的成熟十言诗:
冰凝在/朝阳//玻璃/窗子前
冻红的/柿子//像蜜/一样甜
街上有/疏林//和冻红/的脸
冬天的/柿子//卖最贱/的钱
对于三、四行的末顿做了如前所述的形式化处理,即把助词“的”后靠了。可以试试,这样念并不别扭。
整齐式的格律体新诗,可以从每行一顿到六顿,上了七顿节奏感就会大大减弱,所以除非特殊需要,不要轻易采用。
二、参差式
千变万化,不可穷尽。这是邹绛划分的第三类。
只要想一想宋词中上下阕对称的词牌,就可以知道参差式格律体新诗是怎么回事,是什么模样。二者之间有着割不断的血缘关系。
青年诗人何房子是写自由诗的,却师从邹绛研究过格律体新诗,创造了一个非常关键的概念:基准诗节。所谓基准诗节,就是一首参差式格律体新诗中,其他诗节在节式、韵式上都必须“亦步亦趋”地复制、“克隆”的诗节。它通常是诗的第一节,是诗人灵感的产物,是诗人情绪律动的记录,也是诗情发展的动力,后续吟咏的范式,最终成为“这一首”诗独特形式的标志。
格律体新诗中,已经产生了许多参差式的优秀之作,有的令人叹为观止。闻一多曾对朱湘的《采莲曲》赞不绝口,称其具有内容与格式、精神与形体调和的美。试看其一、二节:
小船呀轻飘,
杨柳呀风里颠摇;
荷叶呀翠盖,
荷花呀人样娇娆。
日落,
微波,
金丝闪动过小河。
左行,
右撑,
莲舟上荡起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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菡萏呀半开,
蜂蝶呀不许轻来,
绿水呀相伴,
清静呀不染尘埃。
溪涧,
采莲,
水珠滑走过荷钱。
拍紧,
拍轻,
桨声应答着歌声。
这第一节一共十行,一、三行五言二顿,二、四、七、十行七言四顿,五、六、八、九行二言一顿;节内 竟然还安排了一二行与三四行、五-七行与八-十行的两组对称。韵式是AABACCCDDD。可以看出,第二节的节式与此完全相同,毫无二致。全诗共五节,五节就像“五胞胎”。那第一节就是此诗的基准诗节。
基准诗节的创造给诗人带来了极大的自由,而一旦它得以成立,他又给自己带上了一副自制的“镣铐”。这真是一条奇妙的创作规律,也是一个不难掌握的诀窍。掌握了这个诀窍,只要诗人需要浇自己的块垒,不愁找不到好酒啊!写作参差式的格律体新诗,可以随自己的意愿,给自己的“孩子”缝制一件美观合体的衣裳,不是很惬意吗?
不妨在《中国新诗格律大观》里再找一些基准诗节的例子:
时间是一把剪刀,
生命是一段锦绮;
一节一节地剪去,
把一堆破布付之一炬!
——汪静之《时间是一把剪刀》,全诗二节
你莫怨我!
这原来不算什么,
人生是萍水相逢,
让他萍水样错过。
你莫怨我!
—— 闻一多《你莫怨我》,全诗五节
哈合尔的什么最多?
哈合尔的喷泉最多——
喷向湛蓝的天空,
落下银白的花朵。
——闻捷《喷泉》,全诗四节。值得注意的是,此诗每行三顿,也是整齐式;每行字数呈有规律的变化,故又可视为参差式。这是两大样式的结合,给诗人的创造开辟了广阔的天地。
她走了,静悄悄,
留下一个多情的月夜,
留下一间冷酷的黑牢。
——于沙《想起张志新之一》,全诗四节,特举一个三行诗节的例子
需要指出,这种体式的作品,不但每节相应行的顿数必须一致,字数也应该相等,这样才能体现建筑美。
还有更加复杂的参差式作品,就是一首诗中,可以有两种甚至更多的基准诗节。例如闻一多著名的《洗衣歌》就是中间六节格式一致,首尾两节重复。又如黄淮《我的梦》一共六节,一二、三四、五六节各是一种节式,且前四节每节三行,后两节换成二行,灵动,洒脱,尽变化之能事。
奇数诗节与偶数诗节各各对称,是一种很好的方式。如沙鸥的《重逢》就是这样的一首非常精美的小诗:
是什么这样清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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邛海秋月、小城春江?
不,是你的泪
滴在我的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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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这样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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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熊炉火、艳艳骄阳?
不,是你的心
贴在我的心上。
这样的作品,可以称之为“N式参差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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