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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小说] 苏 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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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6 06:16:13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一 贤王笑迎大帐商和议 使臣相聚穹庐问朝廷

  离开北海一直往南,天气反而变得阴冷,呼啸的狂风吹得苏武几乎喘不过气来。苏通国被苏武包在皮袍里面,只拉开一条细缝偷偷看着外面。雪积留在低洼处,草原上东一片西一片杂乱着白色。

往南走安侯河到寘颜山,天气才稍有好转,风变小了,雪也停了。苏武看着那些连绵不断的穹庐,仿佛就像回到十九年前,突然间想到了常惠,他现在怎么样了?

苏武跳下马,然后把苏通国抱了下来。苏通国睁着一双小眼看着那些穹庐,眼里充满了好奇。

一个匈奴人哈哈笑着迎了上来,道:“尊敬的苏大人,可把你盼来了,我都等了你好几天了。”这人看着有点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从他身上那件精致的貂袍看肯定是个贵族。苏武道:“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武眼拙,失礼了。”说得却是汉语。那人笑道:“我是右贤王。汉语我虽然不会说,可听是没问题的。”他大概就是狐鹿姑的兄弟吧,苏武淡淡一笑,手持着使节略一躬身道:“原来是右贤王,武失礼了。”右贤王也还了一礼,道:“单于已经在穹庐等候苏大人大驾,请!”苏武点了点头,拉着苏通国昂然走了进营地。两人一汉语一胡语,听得那些匈奴人睁大了眼睛。

正走着,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眼前一闪,待苏武停下脚步仔细看时,那人已不知去向了。右贤王也停住了脚步,问道:“苏大人看见什么了?”苏武摇了摇头没说话。

到了壶衍鞮穹庐外面,苏武停住了脚,道:“虽然武被迫留在达北海十八年之久,可身份还是汉朝的使臣。今天武既无去节,也无黥面,单于见是不见?”右贤王尴尬地一笑,道:“这是当年的旧俗,难为苏大人记得这么清楚。单于热情好客,而苏大人又是匈奴的贵客,单于怎敢怠慢大人。”两人正说话间,穹庐的毡布被挑开了,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出现在门口。右贤王道:“这位就是大单于。”苏武不想壶衍鞮如此年少,倒愣了一下,过了一会才抱拳行了揖礼,道:“汉朝使臣苏武敬问单于无恙。”右贤王在壶衍鞮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壶衍鞮看了右贤王一眼,笑道:“苏大人一路辛苦了,请进穹庐喝一杯热马奶,暖和一下身子。”笑容显得甚是僵硬,而且说话也结结巴巴,像是背书一样。苏武道:“谢单于。”说罢随壶衍鞮走了进去,而右贤王则跟在后面。

里面生了暖暖的炭火,苏武乍从外面进来,冷热相交,不禁打了个寒颤。穹庐里装饰得甚是奢华,地上铺着松软的羊毡,踩上去竟有点飘飘然的感觉;毡幕则是用整块牛皮缝制而成,因嫌过于单调,又在四周拉上汉地的丝绸;穹庐中间有个大火炉,烧的是汉地的木炭;靠里面是壶衍鞮的座位,已经铺上厚厚的羊毡,前面则放着牛肉、羊肉、酒……

壶衍鞮快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笑道:“苏大人请坐。”看来是早有准备了,苏武拱手道:“谢单于。”然后拉苏通国在壶衍鞮对面坐下。苏通国紧拉着苏武的衣袖,看着前面的牛肉羊肉咽了口唾液,抬头看看父亲,却不敢说话。右贤王撕了块牛肉递过去,笑道:“走了这么远,一定很饿了,快吃吧。”苏通国看了看苏武,见父亲不说话,摇头道:“我不饿。”右贤王放下牛肉,端起身前的碗,笑道:“那一定渴了,喝一口马奶?”苏通国又摇了摇头。右贤王放下碗,自我解嘲地说道:“可能是我的胡子太乱,像外面的野狼。”

右贤王笑了一会,见苏武跪坐在羊毡上不苟言笑,尴尬地停了笑,道:“苏大人本是匈奴的贵客,可是十九年前那场叛乱,令苏大人无辜受到牵连,单于和我的心都十分不安。只是当时的大单于且鞮侯傲慢无礼,一句也听不进别人的意见,导致苏大人被放逐北海。后来听说苏大人在北海病死了,我还沉痛地对人说苏大人死得真冤枉啊。谁不想竟然被狐鹿姑知道了,说我对单于不满,差点削了我的王位,后来幸好有左右贤王的帮助才过了难关,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后怕呢,不过我并不后悔这么说,因为苏大人是匈奴的朋友。”苏武道:“武是大汉的使臣,十九年前奉了皇帝陛下的旨意来匈奴议和。那场叛乱是也罢,非也罢,武已经不想再旧事重提了。只是当初跟随武来匈奴的还有二百多将士,不知他们怎么样了?”壶衍鞮听完右贤王的翻译,不安地挪了挪身子,竟不知如何作答。右贤王道:“苏大人所担心的正是我们所担心的。据我们查到的士兵不足一百人,而且大多数已经死了,还有些在匈奴娶了妻,生了孩子,不想回汉朝了。当年且鞮侯单于把苏大人驱逐到北海后,就将汉朝的士兵分散关押,连我们也不清楚到底在什么地方,只好一处处可疑的地方寻找,现在只找到……九个……”

“什么?”苏武大吃一惊,心里的气忍了又忍,压了又压,还是发作出来,截断右贤王的话道:“当年随武到匈奴有二百多将士,现在只剩下九人,右贤王如何解释?”右贤王想了会,道:“苏大人,我承认匈奴做得不够妥当,但这一切都是因为且鞮侯的好战和傲慢,在那时我们连说话都小心翼翼的。且鞮侯是我叔叔,可他只相信一个卫律,连儿子都视为外人,我更不敢在他面前提什么意见。到了狐鹿姑做大单于,比他父亲更加傲慢,我虽然封了王位,可他根本就不相信我,我哪有能力保护那些汉朝的士兵。自从现在的大单于登上宝位,我被封为右贤王,才开始查找当年的汉朝士兵。请苏大人体谅我们的难处。”苏武凛然道:“二百多条性命岂能凭右贤王几句话就能体谅?”壶衍鞮道:“那……匈奴和汉朝打仗何止死那二百余人,仅卫青就杀我匈奴三万人以上。”苏武道:“匈奴人侵我疆土,杀我百姓,夺我财货,我大汉才奋起反击。匈奴胡礼,不尊圣人,故大汉皇帝派以使臣互通。岂知匈奴对待我汉朝使臣,或扣或杀,实在令武愤慨无言。匈奴派遣使臣至汉朝,我皇帝陛下必以上宾之礼待之。以此观之,匈奴无信守之人。既如此,你我已无言语,武请退,单于可再遣武至北海,或杀武于三步之内。”

壶衍鞮看着苏武,脸上似笑似哭,毕竟年少未经世事。右贤王陪笑道:“苏大人请息怒。大人误会了,单于绝不是这个意思。当年且鞮侯单于傲慢无礼,并非是匈奴本意。现在匈奴愿意与汉朝议和,苏大人以为如何?”苏武虽然极其厌恶匈奴单于等一干贵族,但却对匈奴百姓生了怜悯之心,匈奴人的贫困艰难,连汉朝最下等的百姓也不如。可自己离开汉朝十九年了,也不知现在朝廷如何,虽有议和之心,却不敢贸然答应,只道:“匈奴反复无常,朝令夕改,如何令我大汉相信?如果匈奴自此罢军,向汉朝称臣,世为藩国,武即请陛下与匈奴议和。可是现在匈奴连我大汉当年出使的士兵都还扣压不还,武如何向陛下奏请?”说罢站起来拉着苏通国走出了穹庐,忽然想到阿云之死,心里更是悲愤。

站在穹庐外给冷风一吹,苏武一时间不知去哪才好,竟愣在了那里。一个汉人站在远处,向这边走了几步又停住了。苏武刚想迎上去,不想右贤王追了出来。右贤王道:“苏大人走了这么多天,一定很累了,我已经安排了地方让大人休息。”苏武点了点头。右贤王招手叫过一匈奴士兵,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匈奴士兵答应一声,领着苏武离开了壶衍鞮的穹庐。

到了一个穹庐前面,那匈奴士兵道:“苏大人,这是单于为大人准备的穹庐,大人请休息。”苏武走进去,也没细看里面的布置,只坐在火炉旁烤火。走了近一个月,真有点累了,刚才和壶衍鞮右贤王的言语还在脑里响着。苏通国拉了拉苏武的衣袖,道:“阿爹……”苏武知道他饿了,在壶衍鞮的穹庐里又没吃东西,便起来走出去。刚抓起毡布探出半个身子,突然整个人呆住了,抓着毡布的手直发抖。面前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常惠,虽然隔了十八年,虽然他已经被折磨得不像人形,虽然……但苏武一眼就认出了,他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深邃。常惠见了苏武,胡子抖了抖,眼里的泪水早忍不住淌了下来。

常惠原来长得很胖,现在瘦得像皮包骨头,颧骨高高突起,而且头发胡子也白了近半,看上去就像病弱老人。苏武走前几步,紧紧地握住常惠的手,只觉那手掌一层厚厚的茧子,拉起他手,见青筋外露,骨节粗大,而手指却细如笔杆,“常大人……”常惠抽回手,擦擦眼角,笑道:“苏大人从北海回来,大家应该高兴才是……惠给大人介绍,这位是主使王熙王大人,这位是副使郑吉郑大人,这位是马宏马大人。王大人和郑大人是奉陛下的圣旨来胡接大人回汉的,而马大人则被匈奴扣压,这次一同放归。”王熙显得很温和,嘴角总带着笑意,郑吉看上去有点冷漠,眼神中略带点孤傲,而马宏长时间的拘役,精神显得很恍惚,反不如常惠坦然。苏武请四人进了穹庐,招手叫苏通国过来,道:“通国,这是常大人、王大人、郑大人、马大人”苏通国有点紧张地看了看四人,低下头想了会,跪下嗑头,“苏通国拜见常大人、王大人、郑大人、马大人。”常惠扶起苏通国,笑道:“你就是通国啊,这么大了。汉语说得真好,跟父亲学的?”苏通国道:“是。”常惠点了点头。

苏武年纪最大,靠里面坐下,其余人围了一圈。苏武问道:“王大人,不知陛下有何旨意?”王熙笑道:“陛下的旨意倒是简单,就是命熙平安护送苏大人和常大人回汉。只是来匈奴已经差不多三个月了,才见到大人从北海回来。”苏武道:“从这里到北海一去一回就差不多两个月,让各位大人久等了,武心里甚是不安。”王熙道:“苏大人从北海回来不易,就是再等上一个月也是值得的。”停了下,低声道:“这次大人从北海平安归来,常大人可要记一功。”常惠笑道:“不过冒了一些小风险而已。”苏武刚要问,见一个匈奴人端着牛肉进来,便止住了。苏通国看着那些牛肉,咽了口唾沫。苏武道:“吃吧。”苏通国如获大赦,撕了块牛肉大口地吃起来。常惠轻声道:“慢点,别噎了。”

匈奴人走了,王熙低声道:“苏大人,你知道单于为什么会释放大人?”苏武摇了摇头。王熙接着道:“本来一年前陛下就派遣使臣到匈奴打探大人的事的,不想匈奴单于一口咬定说大人已经在病死了。想想也可能啊,毕竟已经过了十八年。陛下听了,还是心有不甘,就再派熙到匈奴打探消息,果然有了收获。常大人静悄悄来找熙说苏大人并没有死,还困在北海。还教熙说陛下在上林苑打猎时射中了一老鹰,鹰爪上系有一绢,绢上写着:武牧于北海。单于听了熙这么一说,果然害怕了,就赶紧下了赦令。”苏武这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王熙笑着补充道:“常大人是买通了狱卒才能出来见熙啊。”苏武向常惠一拜,道:“武谢常大人这冒死救命之恩。”常惠连忙还礼道:“救大人就是救自己,惠不过自保而已。”

苏武问常惠道:“这十几年牢狱,常大人辛苦了。当年武离开余吾水时,失去了与常大人和众人的联系,也不知当时情况如何。刚才从右贤王口中得知,只有九位汉朝士兵生还,可知其中缘由?”常惠道:“这九人中包括惠。自从与苏大人分隔关押后,惠与赵终根成为日逐王的奴隶,所幸劳役不甚重。后来日逐王离开单于庭,惠与赵终根只得跟随离开。当时听说已经被处死了十几人了,另外的都分别送给一些贵族做奴隶。惠随日逐王四年,被迫娶了奴隶女子为妻,生有一子,可是他身体很虚弱,不到两岁就死了。

“且鞮侯死时,惠又随日逐王回到单于庭。因日逐王想博取当时的单于狐鹿姑的信任,将惠和赵终根送与狐鹿姑。自此后,惠和赵终根就留在了单于庭。当时卫律还不得狐鹿姑宠信,便挑拨左贤王谋反。左贤王不听,反而对卫律起了戒心,并告诉了狐鹿姑。过了一年左贤王就莫名其妙地死了,连大夫也查不出病因。卫律对狐鹿姑说左贤王有心谋反,被人发现后畏罪自杀。本来且鞮侯死时,狐鹿姑不在单于庭,匈奴的王侯都尊左贤王为单于。可是左贤王不答应,说父亲生前有意要立狐鹿姑为单于,自己不能违反父亲的意愿,就把单于位让给狐鹿姑。左贤王死后,狐鹿姑却听信卫律谗言,以为左贤王畏罪自杀。自从卫律得狐鹿姑宠信后,对惠和赵终根等百般刁难,并强迫惠和赵终根娶匈奴女子为妻,所幸有李陵袒护才得以生存。苏大人在北海的消息也是在李陵口中才得知的,当时惠很担忧,请李陵前往北海一趟。可是李陵很犹疑,总下不了决心。我明白李陵的困境,也没有催促他,可是拖的时间越久,惠就越不放心。过了七八年,李陵因一些事与卫律有冲突,而狐鹿姑有意偏袒卫律,李陵心里很苦闷。惠就劝他暂时离开单于庭,后来李陵就去了北海。从北海回来后,李陵的心情更差,却不肯告诉惠在北海发生的事。先帝驾崩,李陵大哭了一场,对惠说要去北海。当时李陵有病在身,惠就劝他不要去,可李陵不听,执意去了。李陵再回来时,大病了一场,几乎死了,所幸熬了过来。

“狐鹿姑死后,卫律与右贤王立左谷蠡王壶衍鞮为单于。本来狐鹿姑下葬时,卫律要惠和赵终根殉葬,可李陵坚决反对,并率兵包围了卫律的穹庐,惠与赵终根又侥幸逃了一死。每次汉朝派遣使臣到匈奴,卫律总借故把惠和赵终根关进地牢,这次也不例外。李陵收买了狱卒,让我得以脱身见王大人。后来的事,王大人也说了。也是那时候,单于和右贤王才派人去寻找汉朝的士兵,结果就只找到九位。”十八年的屈辱常惠说得淡淡的,似乎那只是别人的事。

常惠说完了,大家许久都没说话。

苏武问:“赵终根他们身体可好?”常惠道:“赵终根身体比较弱,但还可以上路,其余人等并无大碍。”苏武点了点头,道:“如果赵终根身体虚弱,可以推迟些时间,王大人以为如何?”王熙道:“苏大人说的是。毕竟这里方便照顾和休息,如果上了路再出问题就难办了。”常惠道:“是。”转头对苏武道:“苏大人这十八年在北海如何?”苏武道:“虽然有些波折,总算化险为夷。对比常大人的艰难,武已经十分幸运了。”将在北海的事简要说了一遍。众人听了,都嘘唏不已。常惠道:“有这一奇女子,也不枉留胡十九年了。”苏武点了点头。郑吉一直没说话,这时候道:“卫律太可恨了,要是我一定要杀了他。”苏武道:“武也这样想过,可是武单人匹马,即使杀了卫律也必死无疑。如果武死了,犬儿无依无靠,必将受那些匈奴人的欺侮,这更对不起亡妻。所以武苟且偷生,保存一条老命。现在见到众位大人,犬儿能得到照顾,心里已经安心了,即使武有什么不测,也不会含恨于九泉之下。”说着眼角已是发潮。郑吉垂下眼皮,不再说什么。常惠道:“大人千万别这么想。嫂夫人以死成全大人之志,如果大人身遭不测,岂不是辜负嫂夫人的期望?卫律这等小人就更是猖狂。这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大人万万不能做。”王熙道:“常大人说的是。如今朝局不稳,令郎这回去,也说不定有什么事,大人不顾自己,也该为令郎想想。”

“朝局不稳?”苏武吃了一惊。王熙面露犹疑之色,看了看郑吉,笑道:“熙不过打个比喻而已。在朝廷为官,自不免上上下下,常怀祸福之心,以此警惕自己。”苏武见他不愿说下去,也不问,想了一会,道:“离开朝廷都有十九年了,也不知朝里如何。”王熙道:“先帝临崩之时,托孤于霍大人、金大人、车大人和上官大人、桑大人。陛下尚年幼,金大人又在始元元年薨了,车大人也不甚管事,现在朝里朝外都是霍大人和上官大人主持政务。其它官员浮浮沉沉,也难细说。”笑了笑又说,“霍大人就是大司马大将军霍光霍大人,金大人就是车骑将军金日磾金大人,车大人就是丞相车千秋车大人,上官大人就是左将军上官桀上官大人,桑大人就是御史大夫桑弘羊桑大人。”苏武点了点头,他们都升官了。

“不知犬儿在长安怎么样了?”按捺了很久,苏武还是忍不住问道。王熙知道苏武问的是长子苏元,笑道:“令郎长得一表人才,现在已是郎官了。前两年娶了亲,上官大人做的主,说苏大人生死难测,而且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在长安找了位名门望族的女子许配了令郎,门当户对。”苏武点了点头,“上官大人还好吧?”王熙道:“上官大人一向豪爽放达,身子还很是硬朗。熙临行之前,上官大人还千叮万嘱一定要把苏大人找回来。”苏武笑了笑,想起了上官桀不拘小节的豪饮,只隐隐间心里竟有一丝担忧。

王熙道:“始元四年陛下立上官大人的孙女为皇后,如今上官大人是国戚,朝廷的重臣,令郎被上官大人看重,前途无量啊。”苏武得知苏元平安已甚是欣慰了,至于功名之事倒是其次,笑了笑,道:“官禄功名无非陛下恩泽,上级信赖。”转头对马宏道:“马大人,恕武无礼,武在北海十八年,消息全无,也不知马大人为何被扣留在匈奴。”马宏连忙道:“不敢。宏随光禄大夫王忠大人出使西域,中了匈奴的埋伏,王大人战死,而宏被匈奴生擒,苟且偷生到如今,实在惭愧。”苏武道:“记得常大人说过:丈夫求死易矣,而求生难。武也是苟且偷生十八年了。”常惠笑道:“惠如苏大人,皆是丈夫。”众人不禁笑了起来。

大家又闲说了一会,王熙道:“现在都夜了,苏大人劳累了一天,也该休息了,熙先告辞。”郑吉和马宏见王熙告退,也道:“大人早些休息。”苏武送王熙等人出去,抬头看,那稀疏的星星伴着弯月,想起苏元幼时的顽劣,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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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美酒断肠李陵舞长袖 哀鸿折翅通国追胡天

望着外面的星月,不禁想起当年幼小的苏元突然间问自己:日已不见,求于月乎?【注】当时自己回答:譬如道,未得君子以传,不可求于小人也。小人君子,君子小人……苏武负着手,思绪已经飘回了长安。

常惠看着苏武回来坐下后,才道:“苏大人,有些话也该和你说说。”苏武道:“常大人请讲。”常惠盯着苏武,道:“大人有难。”苏武大吃一惊,看着常惠半天说不出话来。常惠道:“右校王常派人到长安打探长安的消息,当然并非刺探军情。从探听到的消息看,令郎恐怕已经卷进权力争斗之中了。先帝病危之时,立今上为皇太子,因当时今上尚年幼,先帝托孤于霍光、金日磾、车千秋和上官桀、桑弘羊。正如王熙所言,金日磾已薨,车千秋不管事,剩下霍光和上官桀、桑弘羊分掌大权。很明显桑弘羊与上官桀是一党,而霍光与儿婿盘根错节又自成一党。所谓政无二出,权无二分,即使是兄弟,也难保不会为权力相争,更何况霍光和上官桀?如今上官桀的孙女被册封为皇后,上官桀是外戚,岂甘心与霍光共享权力?以惠小人之心揣测,霍光上官桀已经成敌对之势,而令郎身在其中,祸福难测。苏大人离汉十九年,令郎全仗了上官桀的照顾才有现今,如果令郎存了报恩之心……上官桀胜了倒也罢了,如果败了……”

一股寒气从苏武背脊慢慢侵蚀上来,虽置身暖炉旁,却冰冷如在地窖。过了半天,向常惠拜道:“常大人三番两次救武于危难之中,恩义无以为报,请受武一拜。”常惠连忙还礼道:“苏大人如此大礼,惠承受不起啊。”挺直身,常惠道:“惠幼时家境贫寒,母亲含辛茹苦将惠养大成人,惠心里常思父母之恩,奋发读书。然而进了朝廷后却使惠大失所望,国库空虚而官吏腐败,朋党比周而政务不理。这次自荐本想躲开朝廷的尔虞我诈,可是与大人数月为伴,大人的铮铮忠骨令惠汗颜不已。惠虽有小智,如果没有大人,惠不过是胸襟狭隘的山野村夫而已。”说着眼睛已是湿了,伏下身,道:“大人的这份恩义,惠又如何报答得了。”苏武扶起常惠,道:“武受陛下重托,岂敢不忠于事。”

过了会,常惠道:“大人,右校王就在营地里,大人是否……”苏武淡淡说道:“武和他已经断交了。”常惠道:“大人误会右校王了。”“误会?”苏武道,“叛国也是误会吗?”常惠叹了口气,道:“右校王并非是那种贪生怕死的懦夫,这十八年,他也在苦熬。个中因由,惠也难以说明白,大人何不问右校王呢。”苏武道:“我知道他恨陛下杀了他老母妻儿。”常惠摇头道:“如果大人这样猜测,右校王就更冤枉了。虽然右校王身在匈奴,可心还在汉朝。当年先帝驾崩,右校王悲伤不能自已,尚不顾病体前往北海通知大人。他千辛万苦派人到长安打探消息,无非是为了大人。”苏武没接话,心里也分不清是酸是痛,只觉都搅在了一起。常惠接道:“前两年霍光派遣任立政出使匈奴,想劝说右校王归汉。任立政见到右校王,问及他回汉的事,当时卫律在场,右校王只说丈夫不能再辱。事后惠与右校王饮酒时听他说,虽然和任立政交厚,但汉朝已经不是原来的汉朝,欲归无路。惠当时想,右校王一家已没,回汉后孑然一身,又加上投降匈奴一事,难以面对同僚。还有,司马迁为右校王之事被先帝处以腐刑,更让右校王难以面对司马家人。”“腐刑?”苏武浑身一抖,脸色惨白。放在手旁的酒杯被推倒,在羊毡上转着圈,里面的酒泼了一地。苏武咬着牙紧握着拳头,闭上眼睛浑身直抖。

突然间苏武站起来就往外走。常惠叫道:“苏大人……”苏武道:“武要去问李陵,为什么他不告诉我。”常惠道:“大人,现在已经晚了,右校王恐怕已经休息了。”苏武在门口站住了脚,慢慢转过身,眼泪已经流了一面。

看着苏武慢慢挪回火炉旁坐下,常惠心里不忍,道:“现在已经很晚了,大人早点休息,惠告辞了。”苏武茫茫然点了下头,眼睛空空洞洞。常惠见苏通国已经趴在地上睡着了,就把他抱到后面,又盖上羊毡,才悄悄退出穹庐。

在火炉旁坐了很久,苏武才挣扎着站起来,穹庐里静得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一个晚上苏武都没有睡好,迷迷糊糊之间似乎见到司马迁走过来,连忙叫道:“子长!”只见司马迁拉开衣服,他下身血肉模糊,吓得一声大叫便坐了起来,胸口一阵阵闷痛。一掀被子赤着脚走出穹庐,身上只穿了单衣。夜里刺骨的寒风刺穿他的衣服,割着他的皮肤,赤脚踩在积雪上渐渐僵木了……

迷糊间觉得额头一片冰凉,头也没那么痛了,勉强睁开眼,几个身影在眼前晃来晃去,渐渐看清楚,是常惠和王熙,后面的竟是李陵。这么多年不见了,他已经老得几乎认不出,自己的头发熬白了,他的头发也熬白了。看着李陵就像看见了司马迁,苏武的眼泪早滚出了眼眶。李陵一脸焦急,见苏武醒了,反而变得暴躁起来,冲苏武吼道:“我问你,你是不是活腻了,大冷天穿着单衣在外面。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天,自己什么年纪。雪再大点,干脆把你埋了,也不用回汉朝。”苏武低声叫了句,“子长……”李陵胡子抖了几抖,转身走出穹庐。

常惠道:“大人,刚才匈奴的大夫来看过,说大人只是得了风寒,没什么大碍。”王熙也道:“苏大人,大夫说像大人这个年纪要注意保暖。还好卫兵发现得及时,不然真怕出什么事。”苏武紧紧握着常惠的手摇了摇头,却不说话。常惠轻声道:“大人,你还是先睡上一会,等大人病好了,大家再作商议如何?”苏武点了点头,闭上眼,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苏武的身子却甚是硬朗,只躺了几天就起来了。见常惠进来,苏武道:“常大人,武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应该可以上路了。”常惠道:“可是大人才初愈,不适合长途跋涉。惠以为还是多留几天。”苏武摆摆手,道:“不碍事,武还不至于老得一病不起。早一天回去,武就早一天安心。”常惠道:“既然大人这么说,惠和王大人商量一下。”

走出穹庐,外面天气晴朗。苏通国独自在外面玩耍,见父亲走出来,跑过去拉着苏武的手道:“阿爹,你的病好些了吗?”苏武道:“阿爹的病已经好了。”苏通国拍着小手欢呼:“阿爹的病好了,我们就回汉朝了。”苏武笑了笑,忽见李陵站在穹庐后面,叫道:“少卿。”李陵与苏武眼光一碰,转身想走,听苏武叫便停住了,走过来,小心翼翼地说道:“子……苏大人的病见好了没有?”忽然间,苏武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恨不起来,当年不过把李陵当作发泄的对象罢了,心里杂乱着酸甜苦辣,好一会才道:“少卿……”李陵许久都没说话。

苏武回头叫道:“通国,过来拜见叔父。”苏通国过来规规矩矩地跪下嗑了个头,道:“苏通国拜见叔父。”李陵的眼睛闪了一下,显得十分高兴,伸手在怀里摸了一会,最后掏出一把短匕首,道:“叔父没什么好东西,就送你这把匕首。你日后长大了要向你父亲那样,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苏通国双手接过,又嗑了个头,道:“通国谢谢叔父。阿爹说叔父是个勇将,祖父李将军还是令匈奴胆寒的飞将军,通国也要像叔父那样。”李陵摇摇头,将苏通国拉起来,抬头对苏武道:“到我的穹庐里说话吧。”苏武点了点头。

李陵的穹庐并不远,一会便到了,李陵挑开毡布让苏武进去。苏武四处看了看,屏风将前后分隔开,穹庐壁上挂的都是汉地的丝绸,前面会客的地方放着矮几,中间一个火炉,看着这汉胡结合的布置不禁叹息不已。李陵的妻子从后面出来,吩咐奴隶端上水果酒肉,然后向苏武和李陵福了福,就退回屏风后面去了。她是前大单于且鞮侯的女儿,苏武对她也没什么恨意,只是看见她就想到且鞮侯,心里隐隐一丝不快。看得出,她和李陵之间恭敬有余,恩爱不足,他们已结合了十几年了吧。

李陵走到苏武案前倒了两杯酒,道:“子卿,十几年了,今天你得以回汉,这杯酒是庆贺你的。”说罢拿起面前的酒杯一仰脖子就喝了个干净。苏武却听出他话里的苍凉,一时也无话安慰,只把那杯酒喝了。李陵又把苏武的酒杯添满,才提着酒壶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一时间穹庐里安静了下来,苏武心里有许多话,只是就在嘴边吐不出去。温热的酒已经变凉了,苏武拿起杯又放下,低声道:“少卿,当年你不肯押送辎重,是不是因为我?”李陵淡淡说道:“都十几年前的事了,还问它干什么。”苏武道:“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冒这样的险,如果不是我,老母就不会病死,子长也不必受此屈辱……”李陵长叹了一声,仰头看着穹庐顶。

“到现在你还不肯说真心话,难道要我回汉朝了你才肯说?”李陵的眼睛闪着泪光,哑着声音道:“子卿,我这一生真正敬服的只有你一个。十几年前,老夫人拉着我手对我说:李陵啊,我是等不到武儿回来了,我怎么就没拦住他。说着就去了。那时我就发誓,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把你救出来,即使赔了这条性命,可是……可是……”苏武双手捧着脸,已禁不住失声痛哭,泪水从他指缝中往下滴,把矮几都打湿了。苏通国停住口,拉住苏武的衣袖哇一声大哭起来。李陵擦了擦眼睛,过来将苏通国抱到屏风里面交给妻子,自己却出了穹庐。听着苏武那凄苦的哭声,任由泪水在脸上纵横。

哭了许久,苏武才慢慢止住了,心里像解开了一个结,轻松了许多。李陵进来坐下,道:“到匈奴的初初几年,我四处打听子卿的消息,可不管我怎么问,匈奴人就是不肯说。当时且鞮侯还在世,听说我和子卿交厚,就要我说服子卿投降,才告诉了我你在北海。卫律几次想加害于你,我在且鞮侯面前力争,幸好那时且鞮侯还心存希望,卫律的阴谋才没得逞,现在想起还觉得后怕。虽然我是右校王,但我并没有实权,而且卫律又得且鞮侯宠信。且鞮侯曾经对我说:苏武是个真汉子,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归顺匈奴。以我所认识的苏武,岂会投降匈奴?所以开始我都婉拒了。且鞮侯有两个儿子,长子是左贤王,幼子是左大将。平日他比较喜爱左大将,曾经想过让他继承大位。可是我知道左大将很相信卫律,如果让他做了大单于,卫律就更是无所畏惧了。所以我就联合右贤王、左右骨都侯力保狐鹿姑。狐鹿姑对父亲宠信卫律一直心怀不满,只是不敢作声。且鞮侯迫于压力,只得答应狐鹿姑做了太子。且鞮侯死后,狐鹿姑立为大单于,卫律就失宠了,他急于要得到狐鹿姑的宠信,也没心思加害于你。且鞮侯死时,常惠跟随日逐王回到单于庭,他听说你在北海十分的担忧,说可以让我表面答应狐鹿姑的要求去一趟北海。可是我心里犹豫,下不了决心,又拖了好些年才敢去,后来知道先帝驾崩,又去你一趟。这些事你也知道了。”

喝了杯酒,沉思片刻,李陵继续道:“从北海回来,我病了一场,总觉不久于人世了,就对常惠说:现在知道子卿平安,我也放心了,即使我有什么不测,也不至于遗憾九泉。自从我老母妻儿被杀之后,我就想过自尽了此残生,可是我还没找到子卿,心里放不下。常惠力劝我不要轻生,说子卿虽然现在没有生命之虞,可身在匈奴,依旧祸福难测,如果单于身边没有个能保护的人,子卿就危险了。我想想也在理,只得苦熬过那场大病。卫律的确巧舌如簧,凭他三寸之舌竟然也得狐鹿姑的信任。因为我曾经力保狐鹿姑,所以狐鹿姑对我还是比较信任,大事上还和我商量,因此我就更不敢离开。狐鹿姑病危时对我说,怕儿子太小不能处理事务。可是他死了之后,却立他的儿子左谷蠡王壶衍鞮为单于。我听说狐鹿姑想立右谷蠡王,却被卫律篡改诏令。自此后,右谷蠡王就离开了单于庭,卫律更是尊宠。匈奴被大汉穷追猛打了二十多年,已经十分疲弱,故上下都想议和。迫于大汉的压力,单于下了释放子卿的诏令,本来我已经向壶衍鞮请求由我去北海的,可是卫律在壶衍鞮面前搬弄是非。壶衍鞮还年幼无知,匈奴的政务都是卫律一人操纵,我真悔恨没有杀了他。”

十九年风云变幻,刀光剑影只变成平淡的话语。自己苦熬了十九年,李陵、常惠何尝不是?苏武长长地叹了口气,许久都没说话。

李陵过来在苏武对面坐下,低声道:“有没有想过把通国留在匈奴?”“留在匈奴?”苏武吃了一惊。李陵点了点头,道:“汉朝的情况想必常惠已和你说过了,我也不多说。毕竟离开了这么长时间,朝里局面如何你我都不清楚。虽然你是汉朝的功臣,和霍光上官桀又相熟,大概他们也不会加害于你,但权力相争,难免会身陷其中。我最担心的是苏元年轻不知人心险恶,被人利用也不知。”苏武吃了一惊,道:“你打听到什么消息了?”李陵道:“常惠没把话说透,怕你一时间接受不了。自从令妹出嫁之后,府上就没有人管束。老管家年迈,其他的仆人睁旁眼不管事,苏元每日只往将军府跑,学问没学到,倒把上官桀的霸气学十足了。老管家死后,府上更是乱成一团糟。苏元现在是上官桀的心腹,其实是给他卖命。”苏武只觉手脚冰冷,也不知是气是恨。李陵接着说道:“上官桀气大才疏,非可靠之人。霍光外表谦和,其实是个狠辣的角色。两人争权,苏元处于其中,岂能安全?这次回去,最好辞官休致,带苏元回杜陵,倒是保全之策。待你安置下来,捎书给我,我再托人把通国送回去。你以为如何?”苏武低头沉思,没有答话。李陵又道:“我知道把通国留下来你不放心,可是他留在匈奴没有危险。两处权衡,取其轻者。我身子比以前差了,但还可以再熬几年。如果带通国回去,万一……”喉头哽咽说不下去。深深吸一口气,李陵接道:“当年我去北海时,嫂夫人拦住我马,一定要我带她去北海。我对嫂夫人说:北海是龙潭虎穴,一不小心就会丧命。嫂夫人说:怕死的就不是汉人。”苏武听着李陵的话,仰起头,泪水已淌了下来。

过了会,苏武道:“我怕通国……他不肯。”话音刚落,苏通国从里面冲出来,大声说道:“我要跟阿爹回汉朝。”李陵站起来,道:“你忘了我给你的匕首吗?你是男子汉,就要学你阿爹那样。你阿爹留在匈奴已经十九年了,而你不过六年。”苏通国从怀里掏出匕首扔了过去,道:“我不要你的匕首。”苏武喝道:“把匕首拣起来。”苏通国咬着嘴唇没有动。李陵过去搂住苏通国,轻声道:“你知道你阿爹最疼你的,怎么舍得把你留在匈奴。可是现在回去有危险,你阿爹怎么不担心呢。你的男子汉,应该要分担阿爹的忧愁,是不?”苏通国道:“阿妈也说过,怕死的就不是汉人。我是阿妈的儿子,我也不怕死。”李陵道:“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是有人怕你死,就是你阿爹和阿妈。你阿妈自尽就是要保护你,你这样做,九泉下的阿妈会安心吗?”苏通国的眼泪慢慢从眼里流了出来,突然一手推开李陵,扑到苏武怀里大哭,“我要阿爹……”听着苏通国那凄凉的哭声,苏武和李陵都禁不住泪流满面。

一连几天,苏武都在李陵处喝酒。看着分别日期临近,两人心情愈加沉重,表面却故作轻松。灌下几杯酒后,李陵的眼睛变得朦胧起来,对苏武道:“子卿,今下你已经在匈奴立下威名,而回汉后又是赫赫功勋,即使竹帛所载,丹青所画,谁能过子卿?我能有子卿一知己,死而无憾。”苏武道:“伤人以语,甚于腊月寒冬。我以前多有出言侮辱,而你却以德报怨,我实在惭愧。我听常惠提过,任立政曾经来过匈奴劝少卿归汉,当时因有卫律阻挠。现在卫律不在,这里只你我二人,你说句心里话。只有你肯回汉,我回去就向陛下奏请,说明因由。”李陵苦笑一声,道:“归去容易,然名节已衰,奈何?”将外面的衣服脱了,露出里面的汉服,道:“如果陛下宽恕,全我老母妻儿,我岂是忘恩负义之人?如今我家族已死,乡人以我为羞,即使回去又能如何?只要子卿知道我心,时常想念,我已经感激涕零。”站起来唱道:“径万里兮渡沙漠,为君将兮奋匈奴。路穷绝兮矢刃摧,士众灭兮名已颓。老母已死,虽欲报恩将安归?”唱到后面,李陵在穹庐起舞,只见长袖翻飞,人已醉倒了……

第二天的太阳异常的灿烂,东边的云像泼上金黄的油彩,四周罩上一圈耀眼的光晕。积雪映射阳光,一片刺眼的白色。风轻得像姑娘的呢喃,轻轻地扬起低垂的衣摆。穹庐外已摆上了美酒,那馋人的酒香顺着清风钻进人们的鼻孔,让他们的眼睛散发醉人的光芒。

苏武一身汉服装束从穹庐里走出来,手里捧着落漆的使节。王熙、郑吉、常惠、徐圣、赵终根等人跟在后面。士兵手里握着大汉旗帜,那飘扬的丝带,那中间绣上的“漢”字,藏着一颗颗不屈的魂魄。风兮,招魂归来!

穹庐外站着壶衍鞮、右贤王、左右骨都侯等一干贵族。李陵站在后面,眼神显得有点迷茫。

号角、鼓声响起,人们的议论声便停了。右贤王举起已斟满酒的碗送到苏武面前,道:“苏大人,今天你们离开单于庭回汉,这碗酒祝你们一路平安。”苏武接过碗一饮而尽,道:“武在匈奴十九年,所见处匈奴甚是艰苦,而匈奴人都渴望罢战休息。武只希望单于右贤王能信守诺言,停止这无休止的战争,于匈奴,于大汉都是大功。”右贤王道:“苏大人说的是。请苏大人上马。”苏武转身上了马,缓缓骑出了营地。常惠等人跟随上了马出营地,而后面则是护送的匈奴军队。

苏通国突然出李陵后面挤出来,叫道:“阿爹!”苏武心里一颤,勒住了马。李陵上前拉住苏通国的手,对苏武吼道:“如果你想让阿云的骨肉送入虎口你就停下来。”苏武深深吸了口气,一策马往南方跑去。苏通国挣脱李陵的手,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翻身跳上旁边的马。李陵一手扯住缰绳,道:“通国!”苏通国从怀里摸出匕首,一刀便把缰绳割断了。李陵看着苏通国小脚连马镫都没踩着,在马背上颠来颠去,连忙转身对几个匈奴人道:“拦住他!”几个匈奴人闻言上马追了上去。苏通国举起匕首便刺,在匈奴人的衣服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只是人小力气单薄,只一会便被匈奴人夺了匕首。苏通国在匈奴人怀里挣扎,口里哭喊:“阿爹……阿爹你不要我啊……阿爹……”离得远远的还听见苏通国那凄厉的叫声……

注:

苏元这句话是问:太阳已经看不见了,只能依靠月亮(才能看东西)吗?苏武则以日喻君子,月喻小人,说月亮不可依靠,小人也不可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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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6 06:17:19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三 南越阳山校尉迎哨卡 拜谒武庙功臣奉太牢

离开寘颜山一路往南,半个月后便到了沙漠。沙漠已近边缘,不到四天工夫就穿越了,只是天气异常寒冷,比起来时的酷热又是另一番感受。穿过大漠后,前面就是阳山,已到大汉的边界了。离大汉只一步之遥,苏武反而变得心烦意乱。看惯了一望无际的草原,前面的起伏山峦就像闷气堵在心里。

忽然,一阵飘忽幽怨的歌声飘进耳朵,苏武勒住了马。

悠悠我心,在彼南方。

清清渭水,且流且长。

不得我舟,如何我郎。

悠悠我思,在彼南土。

青山崔崔,老木扶苏。

不得我藤,如何我绳。

彼兮彼兮,盗我牛羊,困我北疆。

彼兮彼兮,彼君子兮。

“阿云!”苏武叫了一声,拨转马头往后面跑去。王熙吃了一惊,刚想追上去,却被常惠拉住了。常惠摇摇头,低声道:“我们还是赶路吧,苏大人一会就追上来的。”王熙点了点头。队伍依旧往前,只是速度慢了下来。

苏武冲上一个山坡往北望去,呼啸的风翻卷着浮云,又怎见阿云的身影?记得她在北海就爱唱这歌,常常唱得两眼通红。前面就是大汉了,你那魂魄,现在飘到了哪里?苏武双手将使节高高举起,冰凉的泪水顺着腮滑落衣衫。

翻过阳山,沿着山路到了哨卡,前面站着几个汉朝士兵。苏武四处观看,只见哨卡后面不远处茂密的树林里斜插出一角屋檐,看来应该是士兵的营房。住了十九年的穹庐,乍见这建筑竟有点陌生。

一个瘦个子士兵执戟拦住队伍,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要去哪里?”王熙驱马上前,道:“我们是陛下谴匈奴的使臣,现在回汉。”那士兵道:“你说你是使臣,可有朝廷的文书?”王熙从怀里摸出一丝绢递了过去。士兵接过打开,里面有一令符。士兵看了许久,然后恭恭敬敬地递回去,道:“原来是使臣大人,小人冒犯了。”王熙道:“后面这位就是当年使匈奴的苏武苏大人,我只不过是护送苏大人回汉而已。”士兵眼睛一阵放光,瞪着苏武许久才问道:“您……就是苏大人?”苏武点了点头,道:“是。”士兵高兴得一跳,冲着后面就喊:“大家快来啊,苏大人回来了。”

“什么苏大人?”拐角处一个士兵骂骂咧咧地上来。瘦个子骂道:“你他娘的,连苏大人都不知道你还配当兵,早滚回家抱娘去。”“你今天少揍了?”后来的士兵一听就光火。和瘦个子一起的连忙拉住他道:“你听清楚啊,是苏武苏大人回来了。”“苏武?”士兵愣了一会,突然间转身就跑,一会就不见了人影。放哨的士兵忍不住一阵大笑,“抱娘去吧!”

士兵的打趣把苏武等人也逗得笑了起来。王熙道:“苏大人你不知,在哨卡当兵的没有不知道苏大人的。关于苏大人的事,早已传得变了样。有说苏大人痛骂单于的;有说苏大人力敌单于大军,把匈奴杀得哭爹叫娘的;还有的更神,说大人杀了单于,被神仙接到天上去了。”苏武心里一阵酸热,想笑却笑不出来。

“谁……谁是苏大人?”一个大个子光着上身从山下冲上来。后面则跟着一队士兵,至少也有五十余人。苏武跳下马迎上去,道:“正是在下。”那大个子四十岁左右,头发散乱,胡子拉碴,裤子也没绑腰带,只用手提着,一双赤脚踩在冰凉的石上,两只朦胧的眼睛四处乱瞄,看样子是刚从床上爬起来。苏武又走前了几步,拱手道:“在下正是苏武。”这回总算看清楚了,大个子连忙也拱手还礼,还没说话,裤子就滑了下来。后面几个连忙抢上前帮着提裤子,其余人早笑弯了腰。大个子回头吼道:“笑什么笑,没见过自己回去脱裤子自己看。”士兵越发笑个不停。大个子不再理会,对苏武道:“我……我是这里的校尉,粗人一个,让苏大人笑话了。”苏武道:“校尉大人热情相待,武汗颜才是。”校尉看着眼前这位须发尽白的老人,眼睛通红,许久才道:“苏大人一路辛苦了,请苏大人下去休息。”苏武拱手道:“谢校尉大人。”王熙、常惠等人也下了马,与苏武一起过了哨卡。

“大人,他们让不让过去?”士兵叫道。校尉转过身往回挤,见后面还跟着几十个匈奴人,顿时火冒三丈,吼道:“你们这些狗东西还敢到这里来。兄弟们,上!”苏武连忙叫道:“校尉大人且慢!这些匈奴士兵都是护送武等回汉的,并非是入侵。”校尉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随手扯过一个士兵,道:“你对他们说,苏大人已经平安回到了,叫他们滚回去。”苏武道:“还是武对他们说吧。”上前几步,对领队的百长道,“百长大人,苏武已经平安回到汉朝了,各位请回去禀告单于。”说的却是匈奴语。百长显然听得懂汉语,一脸的不悦,只是按捺住没发作,道:“既然苏大人已经回到了,我们也不好再护送,告辞了。”说罢领着匈奴士兵离开了哨卡。校尉还在一旁低声叫骂,“这些不仁不义的东西,要不是苏大人,早切了他们的肉喂马。”

众人簇拥苏武等人回到营房。一进院子,就见地面被石块砸得东一个坑西一个坑,矛戟扔了一地。校尉一边吩咐士兵收拾矛戟,一边将苏武等人迎进营房。营房里更是一片狼藉,几子东歪西倒,席子不知去向,破酒坛则扔了满屋子。校尉一怔,怒吼道:“你他娘的,我昨晚怎么吩咐你们的?”士兵笑嘻嘻地进来收拾,气得校尉直跺脚大骂。

一时间收拾整洁,校尉请苏武等人进去,道:“苏大人你别见怪,他们那帮兔崽子就是爱偷懒,一天不骂他们,他们还不干活。”苏武见那些士兵虽挨了骂,却丝毫不惊惧,还厚着脸皮向校尉讨东西,笑道:“校尉大人性情直爽,士卒所爱,即使大人责骂却不以为怨。”校尉搔着头直笑。

营房类似厅室,比一般的营房为大,虽然苏武等十余人进去也毫不拥挤。苏武最为年长,又得大家尊重,故坐了上座,其余人论年纪官职也坐下了,校尉则很随意地扯了张席子坐下。一士兵抱着一团衣服进来,道:“大人,你的衣服。”放下后从中抽出腰带,笑道:“大人你再不系,又要掉下来了。”校尉劈手夺过腰带,一瞪眼睛把士兵赶了出去。校尉一边穿衣服,一边请苏武等人落座,神秘地低声说道:“大人请稍坐,我去去就回。”趿拉着木屐走了出去。只一会工夫,便见他抱着一酒坛进来,外面还裹着污泥。去掉封泥,揭开盖子,一股酒香扑鼻而来。校尉把苏武面前的碗斟满了,笑道:“这是上等的麦酒,苏大人尝尝。”苏武道:“谢大人。”端起碗用鼻子嗅了嗅,呷一小口,清洌的酒带着麦香,忍不住赞道:“好酒!”校尉乐得大笑。转头见门口挤满了士兵,道:“看什么看,回去看哨的看哨,睡觉的睡觉。”士兵馋着嘴道:“大人,也分小的一点吧。”“去!”校尉把人推出去,道,“这些酒连我也舍不得喝,分你们?”

把人撵出去后,校尉回来继续倒酒,毕竟酒少人多,绕了一圈已见壶底,校尉自己反而没有了。苏武有点过意不去,就道:“校尉大人,君子不夺人所爱,这麦酒是大人心爱之物,武等岂能造次。”校尉正在擦手上的污泥,听苏武说连忙道:“大人,我喜欢喝烈酒,像这样甜的酒我喝不惯,要不然早没了,哪等到现在。即使我喜欢喝,我还可以弄,我弄这酒却是容易。”

一会工夫,几子已摆上了酒菜。校尉道:“ 苏大人,这里的酒菜都是士兵自己做的,又没好东西……”搔着头不知怎么说下去。苏武道:“对于武来说,这已经是佳肴了。在北海时,酒肉都是匈奴人供给了,可是他们总是不送来,武只好到北海打渔了。那些东西烤了就吃,哪能和这些相比。”校尉咬着牙恨恨地说:“那些狗东西,迟早有一天我要打到寘颜山,打到余吾水。”苏武叹了口气,道:“其实匈奴人比我们要贫困……”突然间停住了没说下去。挟一口菜放进口里细嚼,竟是如此陌生,不知怎么心里一阵悲哀。

常惠看了一眼苏武,插话道:“如果陛下没有改变先帝所定的官职的话,校尉应该在军营里的,怎么却在这里呢?”校尉没想明白苏武怎么不往下说了,刚想问,见常惠说便摇了摇头,喝了一碗酒才道:“因为我没有送礼,又不会巴结人。本来我在朔方当游击,前几年匈奴入侵朔方时我立了功,朝廷封赏,迁为校尉。可是我没有给都尉送礼巴结,就给他打发到这里来了。”乐呵呵一笑,道:“我却是因祸得福,不想竟见到苏大人。”苏武道:“我不过一老朽而已。”校尉摆手道:“不是。在我们心里,苏大人是汉子,是英雄。在朔方,只有提到苏大人的名字,没有一个不称赞的。只要苏大人在,汉人永远也不会被匈奴人打败。他娘的,如果我跟大人去匈奴,一定拧下那混帐单于的头。”苏武没接话,只端起碗把酒喝了个干净。

毕竟酒不能解渴,苏武喝了一口已经煮沸的泉水,味有点寡,放下碗道:“不知这里有没有羊奶马奶?”话刚出口,心里像被什么敲了一下,人也呆住了。校尉怔了下,道:“我这里却没那东西……大人等等。”说罢几步便出了营房。一会,校尉回来,道:“我叫了那些士兵到附近找找,应该能找到一些。那东西我们都喝不惯,味道也太……”想不出词来形容,只得摇了摇头。苏武若有所思地说:“习惯之后就好了。”

众人一直喝到傍晚才散,营房也收拾干净了。时值春天多雨时候,中午就开始下的雨还没停,屋檐已挂上了水珠串儿,滴滴答答地敲着地面。已经夜深了,苏武躺在床上听着那梦中的声音真实地在耳畔响起,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披衣起来。推开门出去,一丝清凉的风卷杂着雨丝飘了过来,已经习惯了严寒,初春的风变得轻柔温和。漆黑里已看不见前面的东西,但声音却异常的清晰,近处的滴雨声,远处的蛙声,还有风声拌在一起,反而更显静谧。昨晚还睡在穹庐里,而今晚已经躺在汉朝的床上,难道大汉和匈奴,就相差了这一天时间?闭上眼听着自己悠长的呼吸声,平静中似乎藏着无法压抑的燥乱。

第二天一早,校尉端上青盐和毛巾。苏武一见,连忙起来道:“这些事怎么能让校尉大人做呢。”校尉笑道:“不就是走几路罢了。”苏武接过毛巾,道:“话不能这么说。校尉大人是有官职的,要大人伺候,武心里很是不安。”校尉道:“什么官职,我才不希罕。他娘的,在这里窝着还不如跟匈奴干一仗。”苏武道:“毕竟是朝廷封赏,岂能随意取舍?”常惠和苏武一个营房,早在床上坐了起来,这时候笑道:“如果换了是朔方的都尉,恐怕校尉大人连看也不看。”校尉大笑起来。苏武用青盐漱了口,笑道:“罢,再往下说可要牵涉仁义道德了。”

苏武两人洗过脸,穿好衣服,又见校尉抱着一个大酒坛进来。校尉揭开坛盖,笑道:“这里养马的多,只能找到马奶了。本来昨晚就找到了,只是那时大人已经休息了,没敢打扰。”苏武道:“倒辛苦校尉大人了。”校尉笑道:“我倒没辛苦,就苦了那个去找马奶的士兵,夜里走山路摔得头肿面青,所幸没倒了这些东西。”苏武问道:“那伤得怎么样?可敷药了?”校尉道:“连这样的小伤都经受不起还当什么兵,回家抱娘去。”苏武想想还是不放心,就去看受伤的士兵,回来对常惠道:“武不曾有恩惠于他人,而竟要他人为武一私欲而奔波,吾君子乎?”常惠道:“大家敬重苏大人,才甘心为大人效命,岂是因为恩惠?”苏武没再说什么了。

在哨卡里住了四天才离开,百余士兵送苏武下山,个个哭得像孩子似。校尉执意要送苏武,苏武拗不过就依了。走了两天至朔方,校尉才与苏武依依惜别。朔方太守和都尉亲自出城迎接,把苏武等人请进衙门,可苏武总觉得这排场里缺了什么。过了朔方,取路走上郡、北地郡下长安,一路上看不厌的春山绿芽,芳草桃花。当年所经过的地方已经变样了,许多都认不出,幸得王熙指点才从脑海中找出些记忆来。

渡过渭水,路两旁已有院落人家。一路去至横城门,里巷相交,俨如城外之城。苏武在横城门勒住了马,抬头望那高大的城墙,那飘扬的旗帜,真有点恍如隔世。城有三门,通城中三道,中为御用驰道,左右两道供官员百姓行走。行人依旧,景色依旧,就像昨天才离开。叫卖声一浪高似一浪,纷纷钻进耳朵,刺得脑袋有点发胀。转头四看,守城的士兵执戈挺立,十九年前也是如此。这一出一入就是十九年,当年的人可留下几位?三弟还会不会偷偷跑出来给自己接风,大哥还会不会千叮万嘱,母亲还会不会担忧得彻夜难眠?十九年了苏武……

王熙赶上前和苏武并骑,拉了拉他衣袖,低声道:“苏大人,上官大人正在前面。”苏武回过神来,往前望,右边的城门下停了一辆伞盖马车,一人扶轼站在车上,他就是上官桀吗?策马赶上前去。上官桀从车上跳下来,几步就走到前面,喊道:“子卿,子卿……”苏武连忙从马上跳下来,拱手道:“武在此。可是少叔?”上官桀虽比苏武稍长,但看上去却比苏武年轻得多,红润的脸上没多少皱纹,而鬓发胡须也绝少白丝,一双修饰干净的手向前伸着。苏武上前几步,握住了上官桀的手,道:“少叔。”上官桀一看苏武那白发枯槁,已是放声大哭。苏武也忍不住泪流满面。随从擦着眼泪上前劝道:“大人,今天苏大人回朝,应该笑才是。”上官桀渐渐止了声,拉住苏武的手不放,道:“十九年了,子卿,我盼了十九年了……”说着又哭。倒是苏武稳得住,道:“少叔,虽然有点波折,总算平安回来了。上可告慰先帝,臣不辱君命;下可告慰故人,不失亲友之谊。武即死又有何憾?”上官桀道:“胡说。大家都盼你平安归来,而你却一点也不顾自己安危。”苏武道:“先帝使我出匈奴,为的是大汉的安危。若我计较自己的生死,岂不是辜负了先帝的期望?”上官桀摆手没接话,只拉着苏武上了马车。

穿过瓮城进入城里,前面正是东西市,长安城最繁华热闹的地方,两边挤满了人。马车在宽广的街道上缓缓前行。被屏退一旁的百姓睁着眼看着这队人马,口里议论纷纷。过了东西市往城东一拐,不多远就是自己的家了,苏武的心又提了起来,经过路口时,扭过头去看,只见人群拥挤,把视线挡住了,不免有点惆怅。再往前就是甲第区和桂宫,闲人止步的地方,故宽阔的街上显得有点空荡,与刚才的拥挤成天渊之别。苏武突然间像绷紧的弦松乏下来,心里懒懒的,刚才的兴奋伤感也淡了。

正胡思乱想间,马车已停在金马门。上官桀拍了拍苏武的手,道:“到未央宫了。”苏武回过神,道:“少叔,请。”两人下了车,苏武抬头看那高高的汉白玉长阶,那红得刺眼的屋檐,心里反而平静下来。众人停止了交谈,脸上肃然,穿过宫门至未央宫,在台阶前脱下鞋子,赤脚步入大殿。大殿里两边已经坐了许多人,刘弗陵一身冕服坐在案后。

“臣拜见陛下!”苏武等人跪了下去。刘弗陵看了旁边的霍光一眼,跪直身道:“平身。”然后又复坐下。刘弗陵不过十余岁,声音尚带着丝童声。众人起来,上官桀便回到自己的席子上坐下。苏武高举使节,道:“臣苏武奉先帝之命使匈奴,现在完成使命回朝,向陛下回奏:匈奴单于与右贤王同意和亲,并希望陛下早日派遣使臣送公主至匈奴。臣已经将议和之事详写奏章,请陛下御览。”两名太监过来,双手接过苏武的使节和常惠捧上的竹简,恭恭敬敬地放在案上,然后退回一旁。王熙奏道:“臣王熙奉陛下之命至匈奴迎苏武等,现在苏武等已平安归来,臣向陛下复命。”又一名太监过来接过令符文书,放在案上退回一旁。刘弗陵道:“和亲之事,日后再行详议。”

旁边太监道:“苏武常惠等十人使匈奴十九年,不失气节,乃汉朝功臣。今拜苏武为典属国,秩中二千石,赐钱二百万,公田二顷,宅一区。常惠、徐圣、赵终根为中郎,赐帛各二百匹。其余六人年老归家,每人赐钱十万,终身免徭役。”苏武等人复跪下,道:“臣谢恩。”刘弗陵道:“先帝令苏武等人使匈奴,现在苏武已经归汉,着苏武奉太牢【注】前往孝武皇帝庙祭祀,以慰先帝。”“臣领旨!”

武帝庙在长安城南郊,四周都种植了高大的树木,初春时节,树木抽出嫩芽,一片醉人的青绿色。阳光穿过稀疏的树枝,在青石板上印下杂乱的光影。鸟儿却不害生,在头顶的树梢上跳跃呼叫。

步进武帝庙,祭台上已摆上了太牢。庙如宫室,依照刘彻生前寝宫建造的,庄严里又带着隐密。刘彻的牌位高高在上,苏武看不清上面的字。九卿之首太常亲为尸祝,率众人拜道:“孝武皇帝安位,臣领众卿上告:孝武皇帝使匈奴使臣苏武已归长安。敢告。”苏武伏下身去,陛下啊,臣回来了……

注:

太牢:备有一牛、一豕(猪)、一羊的祭品,即所谓三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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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6 06:18:28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四 固穷斯滥苏元受父训 利禄功名少叔吐真言

从孝武皇帝庙回来,苏武等人复进宫谢恩。在未央宫门外遇见了霍光,苏武停住脚,略躬身道:“大将军。”苏武虽和霍光素有交情,但霍光非上官桀那样粗豪,而且又在宫廷,苏武只用官职称呼。霍光略小于苏武,戴一顶三梁进贤冠,一身皂色袍服,腰间别有绶囊,只是紫绶低垂,并没有装进去,一张方脸下几缕美髯,显得深沉威严。霍光微笑道:“典属国这十几年委屈了。今日回到朝廷,也不必急于上任,且休养好身子。”“是。”苏武看了看跟在霍光后面的十几位官员,文武老幼都有。霍光又道:“光身有要事,不便久谈,典属国见谅。如果府上缺什么东西,尽管到寒舍取便是。”苏武道:“谢大将军。”看着官员簇拥着霍光离开,忽然间想起李陵的话。隔了十九年,霍光更加威严,也更难以交往,那不冷不热的表情,似乎已在人与人之间,筑下一堵看不见的墙壁。

谢恩后退出未央宫,苏武就要和常惠等人分别了,一时间竟有点不习惯。步出金马门,苏武道:“常大人,这一出宫门,大家就要分别了,武心里实在有点不舍。”常惠笑道:“都是为朝廷办事,而且又同是城里,怎么算是分别呢,说不定日后惠还有求于大人呢。”苏武笑了笑,指着阶下道:“可是常大人的家人来接大人了?”常惠道:“自老母去世,家中不过几名老仆,这十几年不回,恐怕早已散了。”赵终根在后面笑道:“一去匈奴十九年,儿不见爹,爹不见儿,即使在街上碰见也认不出,或者家里老幼也早搬出长安了。”

众人一边说一边下台阶,一位老人上前问:“哪位是常大人?”常惠上前一步,道:“正是在下。”老人看着常惠,忽然跪了下去,颤声道:“老爷……”常惠连忙扶起老人,道:“你是……”老人抹着眼睛道:“老爷,小的是您的老仆啊。一别十九年,老仆还以为再也见不着老爷了,上天可怜啊。”说着竟哭了起来。众人也不禁两眼通红。常惠道:“家里……怎样了?”老仆慢慢停了哭,道:“自从老爷去了匈奴,夫人就时常背着人落泪。过了几年,夫人身子不好,就带着少爷搬回了太原。可是家里没老爷支撑,总被族里的人欺负,不得已只好又搬回霸陵,可是还是受娘家的气。前几天有人来见夫人,说老爷要从匈奴回来了。夫人听了,高兴得不得了,连病都好了。夫人连夜就收拾好赶来长安,可打听老爷还没回来,只得住在客栈里。这几天老仆天天去城门等,终于把老爷等到了。”说着又哭。苏武道:“夫人已经等急了,常大人快点回去吧。”苏武本想邀常惠去自己家里住,可一想到自己也是刚回来,不知家里情况如何,只好打消了念头。常惠擦了擦眼睛,道:“是。”说罢与众人作别,登车自去了。

众人不免感叹一番。赵终根道:“常大人尚且有家仆来迎接,而我等可要步行了。”徐圣低声道:“苏大人已经拜为典属国了,怎么朝廷也不派车送大人回去。”苏武笑了笑,道:“寒舍离这里也不算远,而且派车是有制度的,岂可随便?”徐圣道:“可是……”说到这里停住了没说下去。苏武道:“走吧。”大家刚走出未央宫,一辆车迎面过来,到苏武前面停住了。一青年从车上跳下,对苏武拜道:“孩儿苏元向爹请安。”苏武一怔,突如其来之事真有点手足无措,赵终根在后面拉了拉他的衣袖。苏武醒悟过来,连忙扶起苏元。上下打量,苏元已经是个高大青年了,足比自己高了半个头,一张细脸,尖尖的下巴,嘴唇上留了髭须。他应该有二十七了吧,长得真像他母亲。

苏元道:“爹,您上车。”苏武道:“怎么也不向各位大人行礼?”苏元连忙拱手行礼道:“苏元拜见各位大人。”大家连忙还礼。赵终根道:“公子果然仪表堂堂,福人之相。”苏元笑道:“大人过誉了。”徐圣道:“赵大人,苏大人初见公子,一定有许多话要说了,我们也应该告辞了。”赵终根笑道:“那是。苏大人,终根告辞了。”

苏元扶苏武上车,吩咐车夫驾车,自己则步行在后面。街上早站了许多看热闹的人,苏武总觉得他们的眼神甚是怪异。回到朝思夜想的家,心不免怦怦直跳,一路过来,见院墙比以前加高了许多,一枝老槐树树干从里面伸出。大门处站了十几个奴仆打扮的男女,苏武的车刚在大门停下,他们已跪了下去,“恭迎大人回府。”苏武抬头看着大门,许久也没动。大门处的柱子新上了漆,显得光亮如新。苏元上前道:“爹,已经到家了。”苏武点点头,扶着苏元的手下车,道:“你们都起来吧。”苏元道:“这是表弟苏亨,三叔父的儿子。”苏亨过来跪下道:“苏亨拜见二伯伯。”苏武连忙扶起苏亨,鼻子一阵发酸,“元亨利贞。你大伯伯没有儿子,苏元是长孙,你爷爷给他取个元字。你出生时你爹说:乾卦,元亨利贞。元字给了长孙,你就取个亨字。现在你已经长大成人了,而你爹却……”苏亨哭道:“二伯伯……”一家老小在门口便哭了起来。

哭了一会,苏元道:“爹,你从匈奴回来是喜事,如果大伯伯和三叔父知道了也会高兴的。”苏武止了哭,擦了擦眼睛,道:“进去吧。”苏元道:“是。”和苏亨一起扶着苏武进去。到客厅大门前,跪下身给苏武脱去鞋。客厅里的筵和席都是新的,踩上去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里面布置比以前奢华了许多。苏武在案后坐下,道:“离开这么多年了,家里许多东西都变了,人也不认得了。老的老,散的散,死的死,当年的人又留下几个?”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膝行上前,哭道:“老爷……我是顺儿啊。”苏元道:“他是以前老管家的儿子。前几年老管家死了,就让他做了管家。”苏武哦了一声,道:“抬起头让我看看。”管家抬起头,两只眼睛又红又肿。苏武看了许久,道:“是有点像。”一想到老管家也去了,忍不住长叹了一声。目光缓缓在众仆人脸上扫过,道:“我也没什么要说的,散了吧。”

前院经过改建,而后院则还是原来模样,苏武看着这一切,似乎又回到当年,自己扶着母亲进屋,听她絮絮叨叨的说了一晚。屋子久不住人了,虽然已经收拾干净,但总有一股冷气。苏元打开窗,一抹夕阳斜斜地透进来,便道:“爹,这屋子有点阴冷,又总看落日的,不如换个地方吧。”苏武道:“不用了,这里就好。”四处看看,不止筵席是新的,连床、衾、屏风、案、几等等,凡里面陈设,全是新做的,道:“你这中郎的俸禄有多少,竟能置这些东西。”苏元笑道:“爹你不知了,这些东西都是上官伯伯送的。以我那点俸禄,连这里一件东西的买不起呢。”苏武皱了皱眉头,道:“即使你上官伯伯送的也不能要。君子固穷【注】……还有,谁允许你在未央宫前坐车的?”苏元的脸涨得通红,咬着嘴唇许久才说道:“孩儿知错了。”苏武知道自己的话说得太重,轻声道:“爹不是要管教你什么。我知道你自幼就和上官安亲如兄弟,可现在上官安是桑乐侯,陛下的后父,而你只是中郎。为臣者以忠,为卑者以敬,为幼者以顺,才可在朝廷里立于平安之地。”心里叹了口气,自己刚回来,也不想深责。苏元躬身道:“是。”

案上放了一床琴,是原来自己的,想不到十九年还没有散失。轻挑一下琴弦,声音有点干涩,十九年没弹了,苏武轻微叹息了一声。转头见一女子,身上曲裾深衣,脑后挽一个同心髻,头低垂端着木盆站在门外却不进来。苏亨拉了拉苏元的衣袖,向外努了努嘴。苏元冲那女子叫道:“还不进来。”对苏武道:“爹,她就是上官伯伯做媒娶的妻子。”邹氏进来,把盆子放在地上,向苏武拜道:“爹。”声音清脆悦耳。苏武道:“起来吧。”邹氏起来,在手巾湿了拧干,双手递给苏武,道:“爹,您擦擦脸。”苏武点了点头,接过手巾,擦脸后递回去,道:“虽然你们的婚事我没在,但既然上官伯伯已经做了主,我也没什么意见。过几天抽空拜访一下亲家翁,苏家总不能失礼于人。元儿,你准备些礼。”“是。”

想到常惠还住在客栈里,便对苏元道:“元儿,你去京城里的客栈打听一下,找到常惠大人之后把他接过来。”苏元道:“是。”与苏亨一起出去了。至酉戌相交时,苏元和苏亨回来,后面是常惠与其夫人公子。常惠显然十分高兴,拱手道:“打扰苏大人了。”苏武赤脚步下台阶,拱手笑道:“常大人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唯恐武招待不周,令大人扫兴。”常惠笑道:“哪里。”又叫儿子过来向苏武行礼。常惠的公子常璞不过二十左右,与父亲一样深沉,只是眉头少了坦然,多了忧郁,听后过来拜道:“拜见典属国。”苏武扶起他道:“常公子请起。我与你父亲二十年交情,你叫我苏伯伯就行了。”常璞道:“是。”常夫人过来见礼罢,因不便进屋,便跟随邹氏离开了。

大家进屋里,分宾主坐下,仆人送上酒水糕点。常惠看了看四周,道:“这里应该有许多年没住人了,潮湿阴冷,不适宜住了。”苏武笑了笑,道:“自从父亲在代郡没后,武一家就迁到长安,母亲一直住在这个院子里。回到这里,武心里就觉得踏实,所以也就不打算换地方了。”常惠点了点头。

吃过晚饭,两人又闲谈至深夜方散。邹氏端来温水给苏武洗脚,伺候他躺下了才退了出去。苏武听着滴漏发出轻微的有节奏的滴水声,闭上眼,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一觉好睡,梦里又见了父母兄弟,醒来时未免又有点惆怅,只是已不是那撕心裂肺的刺痛。

今日不用早朝,吃罢早点独自驾车往司马迁故居,只得到司马后人皆已散失的结果。在门前伫立了很久,才登车离去。绕道至李陵家,只见门庭破败,碎瓦颓墙,空梁落粉,蛛网飘摇。新草破土而出,与枯枝败叶混杂一起,竟然没有人家迁入。想到远在匈奴的李陵苦苦煎熬,而城中官吏百姓对他竟如此忿恨,连旧居也不愿租买任它荒废。邻近住户都是贫寒人家,一时竟成城中最是冷清的地方。苏武对车夫道:“你去准备一些东西,我祭拜李老夫人。”车夫为难地说道:“大人,李陵都投降匈奴了,他一家都是罪人,这些年谁也不敢往这里住人。如果朝廷知道大人祭拜……”苏武怒道:“生死福祸皆由苏武一人承担,与你有什么干系?”车夫吓得头一缩,转身就去准备东西了。

“大人。”常惠在后面说道。苏武转过身,道:“常大人也来了。”常惠走前几步,道:“惠正好经过,见门外停了辆车,知是大人来了。”苏武苦涩地一笑,道:“李家一没落,世人避之如洪水,现在竟连宅子都荒废了。”常惠道:“先帝抄没李家,这宅子就属于朝廷的。如果朝廷不封赏给大臣,谁也不敢征用。而且……”说到这停住了。苏武道:“虽然李陵降了匈奴,但李家世代忠臣,岂能……”常惠弯腰拔了株野草,道:“好像这些野草,多了就会蛇鼠为患,邻人不得已,只好年年收拾。可是根本不除,鼠患依旧。”苏武听出话里有话,长叹了一声。

祭拜后出来,常惠道:“惠要去城中看看有没有宅子,先行告辞了。”苏武道:“城西繁华,城东清静,城外宜人。”常惠道:“不敢宜人啊。”两人拱手作别。上车后,车夫讨好地说道:“小人听二公子说过,中书令大人生前写完了《太史公书》,留在了未央宫里呢。”苏武连忙道:“去未央宫。”

《太史公书》放在未央宫官署,用黄绢包裹。苏武摸着这司马迁毕生心血写就的《太史公书》,抽出一卷,见绢上写着“魏公子列传第十七”。解开绳索,慢慢打开竹简,一笔熟悉的隶书出现在眼前,“魏公子列传第十七魏公子无忌者魏昭王少子而魏安釐王异母弟也安釐王即位封公子为信陵君是时……”渐渐眼睛被泪水模糊了。合上竹简,用绳索系好放回去。在竹简里翻了一会,忽见一卷黄绢上写着“太史公自序第七十”,颤抖着拿在手中,却鼓不起勇气拆开。许久才转身对太监道:“我是典属国,要查阅这些竹简。”太监道:“是。小人立刻把这些竹简送到大人府里。”

离开未央宫,苏武精神恍惚,眯着眼睛往上看,晴空浮云,绿树清风,十几年前的暴风雨能否留下一些残迹?回到家里,竹简已经送来了,苏武却没有打开来看,胸口隐隐作痛。叫来管家,吩咐他道:“你带些人去李陵的旧居把院子清扫一下,屋子将塌的就把它拆了。”管家应诺一声,退了出去。

春天的天气变得快,中午还露脸的太阳转瞬便躲进了云里。乌云从天边往上挤,一会工夫便占了大半个天,像入夜似的。狂风拉扯着树枝,发出尖锐的啸叫声。忽地一道白光刺得人心猛跳,轰然炸起了春雷,雨便似穿了堤的河水直冲了下来。暴雨不过夕,不到一个时辰,已经雨收云散。夕阳从云缝里穿下来,在地面铺上了一层光晕。

苏武靠着柱子坐在栏杆上,看着水珠串儿由粗至细,从急到缓,滴滴嗒嗒地敲在地上的积水中,荡出一圈圈涟漪。雨后的空气清新湿润,凉风拂起衣袖钻了进去。常惠出去寻找住宅还没回来,显然是被暴雨阻住了。仆人拿扫帚清扫积水,发出沙沙的刮地声。还想着司马迁和李陵的事,思绪变得飘忽不定。几十年的官宦生涯,风云变幻,乐乎?悲乎?祸乎?福乎?

正胡思乱想间,外面一个声音打断了苏武的思绪,抬眼看时,上官桀和几个抬着箱子的仆人已经进了院子。上官桀大声道:“好你个苏子卿,上午不见人影,下午却杜门谢客。怎么,连我也不想见了?”苏武站起来,笑道:“少叔不是已经闯进来了吗?”上官桀指着苏武笑骂道:“你呀,十九年也不改改你的臭脾气。”看着上官桀大腹便便的在门前脱鞋,苏武就想笑。

上官桀进了屋子,道:“把那些东西抬进来。”苏武问:“这些是什么?”上官桀笑道:“先帝所赐宫灯,你收是不收?”苏武笑道:“既然你骂我臭脾气还未改,武又怎敢收。”上官桀道:“你可厉害,刚回来就把儿子训得像老鼠见猫似。我叫他把这些东西带回去,他死活不要。得,现在我亲自送来了,你不收,我立刻带回去,日后也不敢再登贵府。”苏武笑道:“你少来威胁我。”踱到箱子前打开,里面是些烤制过的竹片,裁好的细绢,还有笔、墨、砚台等。转头对上官桀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罢,这回就算了。”吩咐仆人把箱子放好,自己回席子坐下。

上官桀把仆人打发回去,道:“霍光越来越不不近人情了,你在匈奴十九年,回来才是典属国。”苏武淡淡一笑,道:“中郎将也罢,典属国也罢,都是朝廷的官。为陛下分忧,为百姓做事,能做好了就是大功。”上官桀冷笑道:“你这么想,霍光可不这么想。现在他把持朝政,大权在手,别说是我,就是陛下也不放在眼里,这天下已将改为霍姓了。我已经写了奏章参他,明日我就递上去。”苏武正色道:“我以为霍子孟绝非那种人。虽然霍光平日不苟言笑,但政务决策,必再三思量。所以武劝将军千万不要把奏章递上去。”上官桀道:“你离开这么多年,岂知霍光现在变成什么样。”苏武道:“即使有变,但朝臣不和,必会影响政务。武不过一介老朽,早没了功名之心。从匈奴回来时,我已经打算辞官休致【注二】……”

“休致?”上官桀吃了一惊。苏武笑了笑,道:“经历了这么多事,于人事纷扰,我早已厌倦了,而且又上了年纪,身体大不如前。朝廷多养一个老臣,俸禄倒是其次,如果占了职位却不做事,岂不是为正直之士所唾骂?所以才生了休致之心。陛下赐了二百万钱,公田二顷,足以度余生了。”上官桀愣了好一会才道:“你糊涂了。人生在世不过区区几十年光景,不就是为了功名利禄?别人拼命也要往上挤,而你却反而往下退。”苏武道:“那是别人,而非苏武。少叔,你我相交数十年,从不曾有什么争执,但这次你听我一言:功名利禄,转眼即散。今日之权臣,他日之囚徒,史不鲜见。”上官桀道:“你听到什么传言了?”苏武道:“我不过刚刚回朝,又怎么会听到什么传言呢。处泰而怀否,居安而思危,君子所省也。现在你已父子封侯,朝野所敬重。如果陛下再没有什么可以封赏给臣子的,臣子就危险了。”上官桀许久都没说话。

临走时,上官桀道:“子卿,这次来得益非浅。其他人从没这样对我说话,不枉我待你为知己。”苏武送上官桀出去,道:“少叔你明白就最好不过了。”看着上官桀出院门,苏武想起了常惠所说:政无二出,权无二分。

“恐怕他并不会明白大人的苦心。”常惠在后面说道。苏武转过身,见常惠站在屋檐下,道:“原来常大人已经回来了。”常惠拱手道:“惠不是有意偷听,只是不便打扰。本来惠应该离开才是,不过惠又有点担心,所以就冒犯大人了。”苏武道:“我和上官少叔又不是密谋什么,你又何必回避?”常惠在门口脱了鞋进去,道:“如果惠在场的话,左将军就不会直吐胸臆了。”

两人坐下后,常惠道:“李陵评上官桀气大才疏,真是一语中的。”苏武叹息道:“如果他能醒悟过来,早日放弃功名利禄之心,我也安心了。”常惠摇了摇头。至晚间苏元才回来,神情有点躲躲闪闪,见父亲没问什么才放下心来。

接后几天霪雨连绵,阴云低压着,久不见阳光,人心抑郁。问及赵终根等人,知已经找到家人,安置下来了,没有晋官的也已经启程回乡,苏武才放了心。常惠为住宅在城里奔波,最后选中城东比较清静,由苏武出资买下一宅子,总算安顿了下来。苏元和苏亨则趁着天晴往甲第区查看新宅去了。

从甲第区新宅回来,苏亨兴奋地说道:“伯伯,那院子比这里大多了,而且屋子又宽阔又整洁,不如搬过去吧?”苏元也道:“新宅子离上官伯伯那里近,往来方便。再说这是朝廷的封赏,是苏家的荣誉呢。爹你又喜欢清静,那里正合适。”苏武道:“虽说新宅比这里宽大舒适,但这里爹住了十几年,惯了。如果你们喜欢,可以搬过去,我就不搬了。”苏元道:“爹你不搬过去,我们怎能搬呢。只可惜了那座宅子。”苏武对常惠笑道:“如果不是朝廷封赏的,倒可以送与常大人。”常惠笑道:“罢,惠就妻仆几个,哪敢占那地方。”苏武道:“既然不住人,空置着可惜,就把它还给朝廷吧。”苏元道:“孩儿以为暂时留着,或者以后用得着呢。”苏武道:“封赏住宅,朝廷是有制度的。既然不住人,就得交还给朝廷。”苏元笑道:“孩儿去跟上官伯伯说一下,自然能留下的。”苏武皱了皱眉,道:“不必了。既然你喜欢,就留下吧。”

看着苏元和苏亨离开,苏武想起了李陵的话。

想着上官桀桑弘羊都来拜访过自己,礼节上自已也应该去回访一下他们,苏武便出门前往左将军府。左将军府和骠骑将军府并为一府,宾客如云,穿行如织。门前的守卫并不拦阻,任人进出,苏武很容易便进了里面。比起十九年前,上官桀的府等气派了许多,当年上官桀只是一骑都尉,现在已经是左将军了,而儿子上官安更为骠骑将军,官职仅次于大将军霍光。一府两将军,可见刘弗陵对上官家的恩宠。苏武一边观赏,一边走进后院,与上官桀相熟了,也没有什么忌讳。长廊迂回,苏武竟有点分辨不清东南西北,抬头看树木越过屋檐,像伞一样张开,比起以前变了许多,不免又慨叹一番。

前面是上官桀的寝室,忽然间苏武有点不安,毕竟已经和上官桀分别十九年了,还像以前那样似乎并不妥当。想到这,苏武转身想出去,忽然一阵大笑声传了过来,紧接就听见有人高声吼道:“酒来……酒来……”辩方向不是上官桀的寝室,听声音也不像是上官桀的,苏武不禁纳闷,谁敢在此大呼小叫呢。

一个婢女低头从树荫过来,衣衫凌乱,脸上红得像漆,正忙着用手整理衣衫。苏武拦住婢女,道:“是谁在那里呼叫?”婢女抬头看一眼苏武,神色更是慌张,连礼也没敬就走了。婢女那神色反让苏武生了追查之心,便按婢女刚才那路走去,绕过上官桀的寝室到了一间屋子,气势并不比上官桀的寝室差,忽然间醒悟过来,这应该是上官安的寝室了。苏武摇摇头,刚想离开,那婢女已经回来了,怀里还抱着一坛酒。婢女见苏武站在门前吓了一跳,轻声道:“大人请回吧。”然后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去,随即又关上。房门开合瞬间,苏武见里面一男子浑身赤裸,正抱着一女子东倒西歪地在灌酒。伴随着几个女子的格格笑声,上官安叫道:“酒来……”然后就是一阵东西掉在地上的叮当声,女子的尖叫声,衣衫撕破的沙沙声,上官安的大笑声。

苏武长长的叹口气,走出后院,离开左将军府。

注:

【一】君子固穷:语出《论语》,下句是“小人穷斯滥矣。”大概意思是说:君子贫穷也会坚持原则,而小人贫穷就会什么都做得出来。

【二】休致:即现在的退休。

[size=4][color=#9400D3]小巫婆 溜达着 哼~~![/color][/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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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6 06:18:59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五 恩亲难拒伥鬼为虎翼 风雨未央伪书上朝廷

苏元从将军府出来时,已经有点醉意,给裹着细雨的夜风一吹,胸口便有点闷胀。回到家里,推开车夫的手,一路进去脚步虚浮地踏着院子的积水,回到房间,连鞋子都没脱便躺下了。邹氏过来把鞋子脱下提出去,见苏武正站在门口,道:“爹。”苏武问:“他喝醉了?”邹氏低头道:“是。”苏武没再问什么,转身走了。

第二天早朝时,苏元还没醒,苏武对管家道:“去把少爷叫起来,今天是他当值。”然后就上朝去了。从未央宫回来,才见苏元睡眼惺忪地站在屋檐,趿拉着两只木屐,道:“把衣服穿好了。”回到后院,就见管家垂头丧气地过来,道:“我都知道了。把少爷叫过来。”一会,苏元恭恭敬敬地进屋子,“爹。”偷眼瞄了父亲一眼,心里忐忑不安。苏武道:“你过来坐下,爹有话跟你说。”“是。”苏元拉了张席子在苏武旁边坐下。

苏武道:“我回来已经有好些天了,一直没有去官署,本来打算今天去的,但想到你可能还留在家里,心里担忧就退宫出来。”苏元垂下头,低声道:“爹,孩儿知错了。”苏武问:“你觉得上官伯伯怎样?”苏元还以为会挨父亲一顿训斥,却不想他问起这个,道:“上官伯伯为人豪爽大方,不拘小节,又不拿架子,很得同僚敬重。”“那大将军呢?”苏武又问。苏元侧头想了一会,道:“大将军深沉老练,只是有点刻薄寡恩。”苏武又问:“如果选一个辅政,你选谁?”苏元道:“那自然是上官伯伯了。”苏武道:“是因为上官伯伯自幼养育你才令你这么想的?”苏元道:“是,又不是。记得爹跟孩儿说过,受人一草,报以一春。如果没有上官伯伯,孩儿也就没有今日。而且上官伯伯正直豪爽,不记人过。所以孩儿此生追随上官伯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苏武长叹一声,道:“你错了。”苏元吃了一惊,呆呆地看着苏武。苏武道:“‘人固有一死,死有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这是你司马伯伯给任子卿的信里所写。所谓鸿毛,为一己之私欲野心;而泰山,是为仁义,为百姓,为江山社稷。你司马伯伯的毕生心愿就是要写成这部书,他的死,就是重于泰山。”苏元道:“难道上官伯伯的大恩我不能报吗?”苏武道:“要报,但可以换一个方法。”苏元道:“上官伯伯已经封侯,权势财帛皆有,而我只是中郎,能换什么方法?”苏武道:“昔者冯驩为孟尝君食客,接到命令去薛地收债。冯驩到薛地之后,却尽烧券书,此为报之以仁。”苏元道:“仁之名,上官伯伯已经有了。”苏武道:“仁者,宽而爱,亲而敬。你上官伯伯只得名,未得仁。”苏武低头想了想,道:“孩儿明白父亲一片苦心,可是孩儿也有孩儿的想法。父亲被匈奴扣留,而母亲又改嫁,大伯伯和三叔父又没了,只剩下伯娘婶婶几个,家里连个拿主意的没有。上官伯伯和伯娘待我好像亲儿一般,养育我成人。如果我贪生怕死,还是人吗?爹,您就许我一次。”说着竟哭了起来。苏武长叹一声,道:“你自己坚持,爹也不强迫你。无论后果是什么,你都要自己承担。”苏元拜道:“是。”挺直身,又道:“爹,孩儿知道在匈奴还有个弟弟,我一定要风风光光把弟弟接回来。”苏武鼻子一酸,摆手道:“出去吧。”苏武又拜道:“是。”

看着苏元退出屋子,想起李陵的话。这官能辞吗?

望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晃晃悠悠已过了一年有余。经过一暑的闷热,好容易才盼来秋天。白露刚过,天气便凉了下来。秋风乍起,摇落树上的黄叶在空中转着圈。登高远看,山间林叶已转红色,像染上了一层金彩。田间的谷子已经熟了,而小麦才撒种不久,只抽出嫩黄的叶子。

东方还未亮透,长安城还在朦朦胧胧之中,早朝的钟鼓已悠然撞响。文武大臣鱼贯步进未央宫,靴子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杂乱的嗒嗒声。大臣在殿前脱靴正冠,繁而不乱。进去殿里,两边燃着手腕粗细的蜡烛,把里面照得亮如白昼。筵上已经摆好席子,各大臣按官职高低从下而上至自己的席子前。霍光沐日没有上朝,车千秋也没上朝,殿中以骠骑将军上官安最高职位为首。虽然上官桀是上官安的父亲,但职位比上官安低,反在他的后面。太监一声唱诺,“陛下驾到!”大臣齐刷刷跪了下去,“臣拜见陛下。”

刘弗陵缓步到案后坐下。身后的太监喊道:“众大臣可有事上奏?”殿里十分的安静,太监又喊了一次。一人答道:“臣有奏章上奏陛下。”然后拢着衣袖走出来在刘弗陵面前复跪下。苏武认得这人叫李昭,领御史衔。只听李昭从衣袖里抽出手,手中握着一卷竹简。李昭道:“陛下,臣昨日接到燕王的奏章要臣代为上奏,臣不敢怠慢,今日特呈上。”太监上前,而李昭却没有呈上去,伏下身道:“陛下,燕王使臣交代,上疏是燕王泣血所书,宜在殿中诵读。”刘弗陵看着李昭,道:“那就读吧。”李昭打开竹简,念道:“臣旦言:昔秦据南面之位,制一世之命,威服四夷,轻弱骨肉,显重异族,废道任刑,无恩宗室。其后尉佗入南夷,陈涉呼楚泽,近狎作乱,内外俱发,赵氏无炊火焉。高皇帝览踪迹,观得失,见秦建本非是,故改其路,规土连城,布王子孙,是以支叶扶疏,异姓不得问也。今陛下承明继成,委任公卿,群臣连与成朋,非毁宗室,肤受之诉,日骋于廷,恶吏废法立威,主恩不及下究。臣闻武帝使中郎将苏武使匈奴,见留二十年不降,还亶为典属国。今大将军长史敞无劳,为搜粟都尉。又将军都郎羽林,道上移跸,太官先置。臣旦愿归符玺,入宿卫,察奸臣之变。”李昭读完了,刘弗陵没说话,一时间殿里安静得只听见呼吸声。

当听到燕王上疏中提到自己的名字,苏武的心猛跳了一下。一会,上官桀道:“陛下,臣与霍光皆受先帝托孤重任。霍光自持受先帝器重,对王公无礼已是久已有之。自先帝驾崩后,霍光争夺大权为同僚侧目,只是敢怒不敢言。已故车骑将军金日磾曾私下与臣言“光无状”。老臣但见霍光专制朝政,夙夜无寐,寝食难安。今日见燕王上疏,才敢一吐直言,请陛下恕罪。臣请陛下准燕王所奏,退黜霍光,则社稷幸甚,百姓幸甚。”

刘弗陵接过太监呈上来的竹简,略看了看,抬头道:“御史大夫你以为如何?”桑弘羊一直低垂着头,这时抬头道:“如左将军所言。”刘弗陵道:“你是御史大夫,有责上疏弹劾。霍光连朋结党,怎么却不见你上疏?”桑弘羊伏下身去,道:“请陛下降罪。”上官安道:“陛下,霍光平日专横跋扈,不容异己。如果御史大夫上疏陛下,霍光必会阴谋御史大夫。陛下,臣以为燕王上疏所言妥当,为刘氏社稷着想,请陛下恩准。”刘弗陵没接话,过了一会,道:“这事朕自有主张。”说罢拿着竹简站起来走了。太监连忙拉长声音道:“退朝!”

从殿里出来,苏武思索着燕王的上疏,忽见上官桀脸上那一抹微笑,心里竟莫名生了股寒意。到官署坐下后,随手抽了卷竹简打开,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今日霍光休假,燕王上疏,是巧合还是……上官桀和燕王私相往来,这事他充当了什么角色?燕王,上官桀,李昭,霍光,桑弘羊,还有……苏元,在苏武脑里翻腾作乱。苏武啊苏武,怎么事一关己就乱了分寸了?

好容易才熬到下午退宫,回府里问管家:“大公子回来了吗?”管家道:“还没有。”“他一回来就叫他来见我。”苏武道。可是一直等到子时也不见苏元回来,城中已经禁夜,他应该还在左将军府里吧?听着外面呀呀的昆虫鸣叫声,苏武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睁开眼看着漆黑的屋顶,想从上面看穿世间的利禄功名。

第二天上朝路上,已见有百姓挑着蔬菜糕点前往东西市,看那东方才开始发亮。

进去前殿,上官桀已经来了,在里面和几个人谈笑风生,而身旁坐着的是丞相车千秋。车千秋为人宽和敦厚,却在巫蛊案中为戾太子刘据直言上疏,连霍光等人也流一脸汗。不想刘彻并不发怒,反而召见了车千秋,更微妙的是旬月后竟拜车千秋为丞相,一时传为美谈。刘彻驾崩时,车千秋和霍光、金日磾、上官桀、桑弘羊等同是侍奉御榻的托孤重臣。只是金日磾薨后,他托言上了年纪,极少上朝言事,故政务一决于霍光。今天他上朝,难道要上奏什么要事?

上官桀见苏武进来,笑道:“子卿过来。”苏武过去,笑道:“少叔今天这么早,难道昨晚没有退宫?”上官桀指着苏武对其他人笑道:“你们说我说话刻薄,子卿说话比我还刻薄。”几个人大笑起来。见罢礼坐下,上官桀道:“我却不像霍子孟,握着大权就不放手,昨晚我早早就退宫了,不信你问车相。”车千秋长得福相,是孝武朝有名的美男子,虽然上了年纪,须发都白了,但脸色红润,相貌慈和,听上官桀打趣便笑道:“昨晚我可是苦也,这上官桀却不理我一大把年纪,还说什么告子曰:食色性也。”苏武笑道:“左将军的宴席是出名的刁难。丞相受此恶气,少叔罪大恶极。”上官桀大笑道:“难道子卿要参我?”

众人笑过后,苏武寻着话道:“今天大将军休假完毕,应该上朝了。”上官桀的眼皮跳了跳,似接非接地低声说道:“是该上朝了。”苏武问道:“不知大将军知不知道燕王的上疏?”上官桀没接话,其他人见话题敏感,也不敢接,只车千秋道:“我想大将军会知道。”苏武又问:“那大将军会怎么向陛下交代呢?”众人只看着上官桀,而上官桀只垂着眼皮,脸上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车千秋只摇了摇头,也没说话。一时间殿里安静了。

外面传来钟鼓声,是时候上朝了,大家便站起来走出去。苏武略扫了一圈,不见霍光。刘弗陵五日一朝,如果没有重要事务,大家到时间没听见朝会钟鼓声便要散了的。本来昨天开了朝会,按常理今天刘弗陵不上朝,可是钟鼓声已经敲响,显然今天的朝会非比寻常。脱鞋袜进殿,按官爵高低顺序在席子前站立。听着太监那长长的声音喊道,“陛下驾到!”朝乐叮叮咚咚地奏响,众人跪下去,“臣拜见陛下!”“平身!”太监看着刘弗陵坐下才喊道。

“大将军来了吗?”刘弗陵问道。众人看着霍光那空着的席子,风雨要来了。太监奏道:“大将军已经来了。”刘弗陵道:“大将军在哪里?怎么不进殿?”太监道:“在画室【注一】。”上官桀道:“陛下,昨日燕王上疏数奏霍光之罪,霍光怎敢进殿。”刘弗陵没有理会上官桀,对太监道:“宣大将军上殿。”“是。”太监躬身退了出去。

一会,霍光跟在太监身后进来,头上的进贤冠已经脱下,露出巾帻下灰白的头发。忽然间,苏武觉得这霍光老态龙钟,与以前竟判若两人,难道一顶进贤冠就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年龄?霍光捧着进贤冠在刘弗陵案前跪下,道:“罪臣霍光拜见陛下。”刘弗陵道:“大将军平身。”霍光伏在地上没有动。刘弗陵又道:“朕知道大将军没有罪,燕王的上疏是假的。”一句话震得朝臣面面相觑。霍光依旧伏在地上,道:“燕王上疏为朝臣所共知,如何是假?”刘弗陵道:“从长安到燕地来回要半月,而大将军调杨敞为搜粟都尉不过十日,燕王如何知之?而且杨敞是经过大将军考核才调任搜粟都尉的,这事大将军已经奏明,朕心里清楚。再说大将军要想为非作歹,何须校尉?”

刘弗陵的声音略带着稚嫩,却把众人说得心服口服。苏武舒了口气,心里又是称赞又是惭愧,真是关心则乱,这么大的错漏竟然没看出来,连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也不如。抬眼看上官桀,只见他正襟危坐,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忽然间想到什么,不禁吸了口冷气,脸色已经转白,额头渗出一层细细的冷汗。既然燕王的上疏是假的,那是谁的上疏,是李昭还是另外受人的指使?在众朝臣里寻找,哪还见李昭的踪影。

杨敞伏下身喊道:“陛下英明!”霍光这才挺直身,道:“陛下,臣以为李昭假冒燕王上疏,一定有人在背后指使。但如果追查此事,必将会给朝廷造成恐慌,所以臣以为只处置李昭即可,其他人等不应追究。”刘弗陵道:“李昭之流假冒燕王上疏离间君臣,罪不容诛。如果不查,无以明纲纪;如果不究,无以振律法。”趁着刘弗陵缓气,桑弘羊连忙奏道:“陛下,臣以为此事关系宗室,不宜扩大。”刘弗陵道:“御史大夫所奏非也。正因此事关系宗室,更要追查。”桑弘羊忙道:“可李昭是假冒燕王名义,似乎燕王也受其所害。”刘弗陵道:“此事是否关系宗亲还是未知。朕责令卫尉田广明彻查此事。”桑弘羊不想这少年皇帝今天如此强硬,竟让以严苛著称的田广明调查此事,脸色已经变了。

田广明在席上应道:“臣遵旨。臣以为首先应捉拿上疏的李昭,才能得知背后的指使者。”刘弗陵道:“就照田卿的意思办。”田广明叩了个头,然后站起来环视了一圈。目光所至,众人都被田广明那阴冷的神情激得打了个寒颤。田广明奏道:“陛下,李昭不在殿中,臣奏请调羽林军捉拿。”刘弗陵道:“准!”田广明躬身退了出去。

刘弗陵看着田广明退出大殿,道:“朕知道朝中有些大臣不服大将军,才使出这些手段。先帝临崩时将朕托与大将军,八年来,大将军谨慎理政,不曾有过私心,所以朕知道大将军是忠臣,朕的股肱。如果以后再有人诬陷大将军,朕即交御史以谋反罪论处。”霍光已是泪流满面,伏下身哭道:“陛下……”

散朝后,苏武有点恍惚地退出大殿,见上官桀和桑弘羊绷着脸。车千秋对霍光拱手笑道:“大将军吉人吉相,百姓之福啊。”霍光淡淡一笑,道:“谢丞相。丞相都不怎么上朝,光不能问候丞相,实在有点失礼。听说令郎有心出仕,却被阻拦,可有此事?”车千秋笑道:“犬儿有多少本事,我这老父亲心里清楚。别让他到此钻营,大将军见他把他轰回去就是。”霍光道:“政务乃小事做起,丞相也有点严苛了。学而优则仕,令郎也没什么不是。”车千秋摆手道:“他那人,不提也罢。”两人边走边谈,将上官桀和桑弘羊甩在一边。上官桀本想和霍光说几句话,一时插不上嘴,尴尬地跟在一旁。

大家转至中央官署,霍光等几位朝廷要臣进去里面,而苏武的官署又在别处,便与众人分别了。下午退宫回府,苏武叫来管家,道:“你多叫几个人,把大公子找回来。”管家见苏武变了脸色,连忙应诺一声带人出去了。

不到一个时辰,苏元急匆匆进来,问道:“爹,发生什么事了?”苏武道:“你是不是在左将军府?”苏元道:“上官伯伯那又不是龙潭虎穴,为什么爹总不让孩儿去?”“混帐!”一股怒气从心里直冲脑门,苏武喝道,“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你呢,整天与上官桀一党往来联络,你知道你犯的是死罪吗?”苏元也不知哪来的勇气,道:“爹你太多虑了。上官伯伯是左将军,又是国戚,自然会有人巴结奉承,怎么说上官伯伯结党呢?再说,孩儿跟着上官伯伯丰衣足食,日后封侯拜相,有什么不好?”“封侯拜相就可以伪造燕王上疏?”苏武更是怒不可遏。苏元道:“爹,你怎么能无凭无据就说是上官伯伯伪造燕王上疏呢?传了出去给御史知道就要弹劾爹了。”苏武冷笑道:“爹几十年风雨,岂怕那几个御史?这朝里除了他还有谁敢伪造,如果我有凭据早上疏弹劾他了。”苏元道:“爹,孩儿不是要逆爹的意,可是孩儿已经大了,孩儿有自己的想法,请爹原谅。”说着跪了下去。苏武喘着气道:“你不是我儿子,出去!”苏元擦了擦眼角,站起来退出去。

苏武颓然坐在席子上,心里是从未曾有过的疲倦……

秋风从窗吹了进来,扬起布帘在空中晃悠。几丝细雨随风飘了进来,渐渐把窗前的筵打湿了。苏武还躺在床上,睁开眼斜看着窗外的枣树出神。凉风撩拂起胸前的白须,而头发未曾梳洗显得有点凌乱。半夜起的咳嗽来得猛烈,脸色已咳得有点泛白,胸口像被棉絮填满了要冲出来似,喉咙一阵阵发痒发痛。

管家进来见窗打开了,连忙急行几步,一边关窗一边说道:“大人,外面天都下雨了,开着窗要受凉。”苏武指着窗道:“把窗打开,屋里闷。”管家过来在床边跪坐下,道:“大人,秋风秋雨最是伤人的,大人又上了年纪,昨晚又开始咳嗽,还是不要开窗了。”苏武拍着床板叫道:“开窗,开窗……”管家连忙起来去把窗打开一道细缝,苏武才停止了叫喊。

苏武喉咙发痒,紧接着就是一阵咳嗽,在床上翻来覆去。管家过来揉胸捶背,苏武才渐渐平复。苏武看着屋顶,喘了几口气,道:“枣快熟了吧?上次常惠过来,还说要打下来吃呢。我说‘中郎持帚,意欲击枣,哀哉枣早,中郎草草。’等枣熟了,打一筐给他送去。”管家擦着眼角道:“是。”“大公子呢?”苏武又问,“怎么不见他来请安。”管家挤出笑意道:“大公子上朝去了,临走他还吩咐老仆要照顾好大人呢。”苏武点了点头,道:“恭敬而逊,听从而敏,不敢有以私决择也,不敢有以私取与也,以顺上为志,是事圣君之义也。忠信而不谀,谏争而不谄,挢然刚折端志而无倾侧之心,是案曰是,非案曰非,是事中君之义也。调而不流,柔而不屈,宽容而不乱,晓然以至道而无不调和也,而能化易,时关内之,是事暴君之义也……【注二】”声音低沉,似是自言自语。

一名婢女进来,在管家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管家道:“请他进来。”转头对苏武低声道:“大人,大夫来了。”苏武哦了一声,停止了背诵。苏亨领着大夫进来。大夫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留着短须,行礼道:“拜见大人。”苏武点了点头,道:“管家上荼。”大夫连忙道:“不敢。”【注三】

大夫过来诊脉,又问了症候才退出屏风。在药箱里取出几根竹片,对管家道:“仆开个药方,麻烦请人随仆回去拿药即可。”管家道:“好。大人的病怎样?”大夫道:“大人心有积郁,风邪侵肺,表于声,则咳嗽不止。虽然病不重,但大人已有春秋了,气血稍弱,调理起来费精力时间。”管家道:“那……是不是因为开着窗,大人才感风寒的?”大夫在婢女捧上来的砚台上蘸了墨,听管家说便道:“是。窗是不能开的,外面斜风细雨,最易得风症的。”管家道:“外面斜风细雨,大人却不让关上。”大夫道:“一定要关上,不然大人的病时会更加严重。”说罢在竹片上写了药方交给管家。管家呈给苏亨。苏亨接过略看了看又递回给管家,道:“我不懂药理,管家你看合用的就可以了。”“是。”管家躬身道。吩咐小童随大夫去拿药,大家便退了出来,屋里只剩下一婢女伺候。

邹氏在外面见大家出来,便过来问道:“叔叔,爹的病怎样了?”苏亨道:“大夫说伯父的病不是很重,只是气血较虚,要花时间调理。”邹氏松了口气。苏亨又道:“大哥他怎么了,昨晚禁夜还要出去,现在伯伯病了他都不知道吧。”邹氏没作声。苏亨还想说什么,却被管家在背后拉了拉衣袖止住了。

辰时末,上官桀和苏元进来,与苏亨在后院撞见。苏亨给上官桀作了揖,乜斜着眼看着苏元。苏元别过脸不看,快步走了过去。

上官桀进屋来,见苏武一张白脸也不禁吓了一跳,上前小声地询问:“子卿,病可要紧?”苏武睁大眼睛摆手道:“没什么要紧的。我在北海什么苦没熬过,还怕这点小病?”苏元取过席子在床前铺好,请上官桀坐下了,自己则侍立床头。上官桀向苏元一瞪眼,苏元连忙跪下道:“爹,孩儿知错了。”苏武似乎恢复了以往的深沉,道:“事人而不顺者,不疾者也;疾而不顺者,不敬者也;敬而不顺者,不忠者也;忠而不顺者,无功者也;有功而不顺者,无德者也。故无德之为道也,伤疾、堕功、灭苦,故君子不为也。元儿啊,记住这些。”苏元道:“是。”苏武又道:“记住还不行,要做,做一个有德的功臣。功臣者,内足使以一民,外足使以距难,民亲之,士信之,上忠乎君,下爱百姓而不倦。”苏元道:“是。”苏武拉着苏元的手,道:“爹已经老了,不能事事督促你,你要自省其身。爹要是死了,你是长子要负责整个家,要给弟弟做个表率。”苏元听着,忍不住哭了起来,道:“爹,你还强健,怎么就说这些话。都是孩儿不好,要爹您操心,孩儿知错了,孩儿一定改。”苏武笑了笑,道:“爹这时候还死不了。”

上官桀见两人都有点阴郁,便岔开话题道:“这几天我请了倡优到将军府做杂耍,真的是惊险。本来想今天请你去的,谁知你又病了,真是可惜啊。子卿,你听好了,别胡思乱想,养好身子,陪我出去打猎。”苏武做了拉弓的手势,笑道:“人老了,还能拉弓吗?”上官桀笑道:“谁说你老了?前回我怎么见你在上林苑与陛下霍光一起狩猎了?”苏武笑了起来。

注:

【一】画室:殿门西阁之室,其中有古帝王画像。

【二】苏武背诵的是《荀子》中的臣道篇。

【三】茶在汉代称为荼(至隋唐后荼才改称作茶),开始作为药材,渐为日常饮用,是上层社会的奢侈品,一般只有贵客才能饮用。按尊卑等级大夫不能接受荼,所以他连忙辞谢。苏武说上荼表明当时他神智有点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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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6 06:19:36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六 气大才疏少叔旋诛灭 福倚祸藏苏元已亡身


经过几天的休养,苏武的病便好了,已经像往常一样上朝下朝。经过伪书一事,朝廷出奇的平静。田广明在长安翻了个天,居然连李昭的影子都没找着,只得画像着令各州府严查。而伪书已不见有人提起,像没事一样。苏元也不像以前早出晚归,每天一退宫便回家。可苏武心里却总有不安的思绪从脑里窜出来,便想到李陵曾说过的归隐杜陵之事。

九月底看着霜降已过,天气开始转冷,秋也到末了。因快到立冬,北郊祭祀按往常一样开始筹办。苏武心神不宁,便早早退宫出来。驱车回府,在路上遇见上官安。虽然苏武是长辈,但上官安是国丈,官爵在苏武之上,苏武便叫车夫勒停马车,让上官安过去。上官安也停了,在车上拱手笑道:“真是巧,我本来要去未央宫请叔叔,却在这遇上了。”苏武还礼道:“不知国丈有何要事?”上官安道:“爹爹在寒舍备了薄筵,想请叔叔驾临。车丞相,桑大夫都去了。”苏武道:“敢不遵命。”上官安掉过马头走在前面,而苏武则跟在后面。

将军府在甲第区,不一会就到了。门外马车拥挤,奴仆成群,甚是热闹。漆上朱漆的大门关闭,行人只在侧门进出。上官安一路直至大门,也不下车,见门开了便驱车直入。苏武在门口下车,从侧门进,还未到客厅便听见有笙箫钟鼓之声。在台阶脱靴,穿着袜子进屋,里面已坐满了宾客,宾客后面有七八名乐师奏乐,两名胡姬正在大厅中间翩然起舞。胡姬下身穿裙,上身赤裸露出双乳,腰身手指随乐曲节拍如蛇般扭动。倡优裸露成风,苏武也不以为怪,看座上除了车千秋、桑弘羊、常惠、郑吉、萧望之,还有燕王派遣到京师尚未回去的孙纵之、寿西长,独不见上官安。

上官桀是主,爵位最高,面东而坐。面南之首空了一几,显然是留给上官安的。上官安虽是晚辈,却是国丈,封了桑乐侯,平日傲慢不驯,车千秋和桑弘羊反而要谦让坐在其下,其余人等面北。苏武向上官桀拱手行揖。上官桀放下酒杯,笑道:“子卿来迟了,可惜了刚才的杂技。”苏武笑道:“少叔设筵,武心有恐慌。”上官桀指着苏武笑骂道:“再胡言乱语可得灌酒了。”吩咐奴仆面南设几铺席,端上酒菜糕点。苏武又和车千秋等人一一行礼,才到桑弘羊下面的席子上坐下。

苏武本想有话要对常惠说,只两边隔开只好作罢。常惠已迁光禄大夫,比苏武品秩稍低,因不同属,见面次数比以前少了。几杯酒下肚,苏武对身旁的桑弘羊道:“这两个倡优面生得很,莫非又是从陛下那抢来的?”桑弘羊凑到苏武耳边低声道:“子卿神人,一猜即中。这两个胡姬,本来要送给陛下的,左将军不喜汉乐喜胡风。”苏武大笑。上官桀指着桑弘羊道:“大夫叛我,罚酒!”话音刚落便有婢女过来往桑弘羊耳杯里倒酒。桑弘羊低声对苏武道:“将军的泼赖劲上来了。”说罢笑着把酒喝了。上官桀道:“子卿不蓄优,少了许多乐趣。”苏武道:“罢,我都一大把年纪了,再来这声色怎招架得住,再说我那点俸禄怎够蓄优?”上官桀对车千秋道:“你看,子卿又绕圈子骂我了。”车千秋摆手道:“我什么都没听见。”惹得众人一阵大笑。

苏武笑道:“我前几天还听说车丞相有恙不能上朝,只未得拜谒问候。”车千秋笑道:“还不是左将军惹出来的。”苏武哦了一声,道:“左将军如此歹毒?”上官桀笑道:“子卿你听丞相胡说,他连盖主【注一】也诓骗,丞相压根就没病,只躲着我不见。”孙纵之道:“丞相一病,燕王也急得不得了。”车千秋摊手道:“这不叫左将军硬闯丞相府了吗?”众人又一阵大笑。

一曲终罢,舞姬退回后堂。这时鼓声渐起,或轻或重,或疾或缓,两名上身赤裸的男子执剑而进,随着节拍做出刺、劈、挑等动作,粗犷有力。苏武在匈奴曾见过匈奴人舞蹈,多剽悍刚勇,自回汉朝后,舞风大异,竟有点怅然若失。忽见如此粗犷的舞蹈,似乎又回到了匈奴。

正在大家观舞取乐时,一人按剑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苏武见是廷尉李光,不禁吃了一惊,转头见上官桀还在观舞,便站了起来。李光见苏武站起,从外面走进来,后面还跟着几名腰佩长剑的武士。李光道:“陛下敕令。”上官桀眯着眼,摆手屏退舞者,对李光道:“陛下有什么敕令,竟要李廷尉亲自驾临寒舍?”李光没答上官桀的话,对车千秋等人道:“请车丞相等人回避。”苏武和常惠对视了一眼,心已提了起来。车千秋点头道:“既然陛下有敕令,我就先行告辞了。”说罢站起来与苏武等人出去,屋里只剩下上官桀。

一出大厅,苏武倒抽了一口冷气。大门两侧、长廊和角楼,羽林军已经替换了原来的守卫执戟把守,奴仆宾客也不见了踪影,而且还隐隐听见后院传来妇女孩子的哭喊声。一声不响,李光已经控制了整个将军府,那敕令……常惠低声对苏武道:“大人快点回府。”苏武茫茫然穿靴,耳边传来李光的声音,“朕闻君子怀德,可使四方。上用君子,不及乱也。上官桀上官安等,貌若君子,言必道德,然心怀诸吕【注二】,悖乱狂妄,不知以德戒焉……”常惠拉着苏武的衣袖出去。

大门处也被羽林军控制了,宾客已经驱散。车千秋吃惊地看着这一切,一时竟有点反应不过来。或者车千秋苏武等人皆位高显赫,羽林军并没有进行盘问。大门外还有十几名羽林军把守,宾客车马早被驱散,刚才来时的热闹转瞬便冷冷清清,空空荡荡。苏武送车千秋先走,忽然想起桑弘羊,四处寻找却再找不着了。常惠道:“大人先走吧。”苏武这才与常惠作别。

在空荡荡的大街疾行,马蹄敲在石板上发出的的哒哒的声音。马车往东至北宫再往北绕过东西市,才折返回东市旁的典属国府。门外围聚了十几个人,有百姓有奴仆,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苏武知道出事了。车夫扬鞭驱散前面挡路的人群。车还没停稳,管家就挤过来哭道:“大人,大公子被抓走了。”苏武颤巍巍的下车,一脚踩空,硬生生从车上跌了下去。管家车夫吓得大喊,过来扶起苏武揉胸抚背。这一跌把苏武跌得死去活来,只觉五脏六腑全错了位,半天才吐出一口长气,可脸色还是白得吓人。奴仆把苏武背进后院,又忙着去请大夫。

家里早乱成了一团,邹氏心内惊恐,见苏武跌伤了就更是不知如何是好,只在一旁堕泪。苏武喝了碗水,心里好受了许多,乱糟糟的心才平静下来,问管家道:“究竟是谁把大公子抓走的?”管家哭丧着脸道:“来人只说是陛下下的旨意,又不许过问。二公子已经去打听了,还没有回来。大人不在,家里乱成一团也不知怎么办,只好叫人四处寻找大人。”苏武道:“我还没死,慌什么。去把门口的人驱散了,其他人按往常一样做事,一切等二公子回来再说。”管家擦着眼泪道:“是。”自己带着几个人出去把门前的人赶走了。大夫急匆匆赶来,见苏武已经缓过气,只是脸色还是苍白,诊了脉问了症候,然后退出来开药方。管家吩咐奴仆随大夫取药,一面约束奴仆不得出外,忙得昏头转向。

才戌时初,长安便开始禁夜。苏亨还没回来,苏武又是担心又是焦急,可又不能出去。直等到子丑相交,在管家的劝解中才宽衣休息,可在床上压根就睡不着,反反复复出现下午那一幕。心怀诸吕,悖乱狂妄,这分明是诛心之句,难道上官桀竟然想……猛然从床上坐起,提着灯把与上官桀往来的信札翻了出来,一卷卷打开仔细推敲。苏武的眼睛已不太好,在黑夜里看不清楚。管家怕苏武出事,还守在外面,见屋里烛火晃动,连忙推门进屋。苏武见管家进来便道:“多点几盏灯。”管家道:“大人,都丑时了还要翻这些竹简,还是等明天再看吧。”苏武道:“明天就来不及了。去把大公子与上官桀上官安往来的信札也搬过来。”管家立即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连忙转身出去。

婢女点燃了多枝灯,屋里光亮了许多。管家把苏元的信札抱进来堆在案头,道:“大人,大公子的信札全在这里了,还没分开哪些是左将军的。”苏武道:“你查看一下,凡关涉朝政、人事变动和上官安上官桀的全挑出来。”“是。”

一晚下来,苏武的眼睛又红又肿,所幸信札已经翻遍,心里有了底。管家陪苏武熬了一夜,这时问道:“要不要这些信札烧了?”苏武揉着眼睛道:“不用。你把这些信札封存好,若朝廷有人来问就交给他们。”“是。”

苏武转头看了看滴漏,已快辰时了,苏亨怎么还不回来?闭目休息了一会,吃过婢女送上来的糕点,然后换朝衣。管家道:“大人,今天不是朝会日。”苏武道:“昨天大变,今天或有朝会,即使没有,应该能打听到一些消息。”

刚出门,就见苏亨和两名奴仆狼狈地回来。苏亨一见苏武便道:“伯伯,大哥他关在南军,我进不去。”南军驻在未央宫内,由卫尉田广明掌握,与光禄勋共同防卫未央宫安危,苏元被抓后不是由京兆尹看守而是关在南军,可见已不是一般的罪犯了。李光宣敕令后上官桀他们怎样了?陛下会怎样处置他们呢?想了一会,苏武问道:“有没有打听到上官桀什么罪名?”苏亨道:“没有。大将军府、丞相府都大门紧闭,连大小官员也退了。在路上见到一些官员,问及上官伯伯的事有的摇头说不知,有的避而不谈,侄儿也打听不出什么。侄儿又去了左将军府、御史大夫府,都被封了禁人进出。昨夜因不知道夜禁这么早,回来晚了被士兵抓去城门关了一晚。”苏武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虽然今天不是朝会日,但来的人也不少,在前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议论,见苏武进来便散了。常惠独自坐在一个角落,神情依旧以往的冷静深沉。苏武过去,低声问道:“常大人可听到什么消息?”常惠道:“风言风语,难以为信。”苏武在常惠身旁坐下,道:“昨天犬儿被抓进了南军,现在也不知如何。又没有上官桀的消息,也不知什么罪名。”常惠想了想,道:“上官桀死罪难逃,恐怕令郎也受其害。”苏武许久也没有说话。

不久,太监进殿,拉长声音道:“今天陛下不上朝,各位大人请回吧。”殿中的官员立刻围住太监问长问短。太监嘴巴往上翘着,什么话也不说,只等官员都停了才说道:“各位大人,奴才脖子上就只有一个脑袋,不够砍十次啊。”说罢转身走了。苏武追了出去,赶到太监身前道:“大人。犬儿身系狱中,望大人指一条明路。”苏武为人宽和轻财,刘弗陵所赏赐的钱财多散与朋友亲近,自然太监也得了不少,所以太监与苏武的关系甚好。太监见是苏武,叹了口气,小声道:“大人,奴才就说一点,上官桀和上官安串连燕王谋反,被陛下发觉了。上官桀和上官安当场就诛灭,桑弘羊也已经处死,陛下现在还恼怒,奴才们说话行走都小心翼翼的,怕一不小心就……”说着在脖子上做了个砍头的动作。苏武愣愣地站在当场,连太监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上官桀死了?!昨天还见他兴致勃勃地观舞,只一瞬间……

艰难地向前挪了几步,对常惠说道:“上官桀上官安桑弘羊全死了。”常惠也吓了一跳。苏武一跺脚道:“我去求见田广明。”常惠道:“大人为何要去求见田广明?”苏武道:“我要进南军。”常惠道:“田广明不会让你进的。”苏武颓然站住脚。常惠道:“现在唯一的方法只有去求大将军。”苏武点了点头,走了。

大将军府大门紧闭,十二名守卫分两边站立,台阶下围了十几名官员,似乎是求见大将军被守卫阻拦在外的。苏武停车在树荫下,看着远处的官员。秋风摇落树上的黄叶,敲打着车顶的篷盖,又慢慢滑下,一片接着一片。天上云层叠盖,显得灰蒙阴郁。

过了很久,苏武才慢慢下车,走到大将军府门前对守卫道:“典属国苏武求见大将军。”守卫道:“大将军不见客。”苏武解下进贤冠,道:“既然武不能见将军府,烦请把这顶冠转呈大将军。”守卫不解,但又不能做得太绝,毕竟是中二千石的高官,日后还在将军府出入的,而且苏武在匈奴十九年不屈深得众人敬重,也不好得罪,便道:“请大人稍等。”捧着进贤冠进去了。

苏武转头看那些官员,有面生的有熟悉的,可一个个眼光一碰便别过脸去。过一会,守卫捧着冠出来交还给苏武,道:“大将军请典属国进去。”话音刚落,身后那些官员就乱了,“怎么让他进去不让我们进去?”苏武不理会后面的吵嚷,将冠戴好了走进大将军府。

才两天不见,霍光像换了个人似,身上只穿了一件素色深衣,头上也没戴冠,连巾帻也没裹上,只用一条丝带缠住已经花白的头发,似乎一夜间,这位声名显赫的大将军老了十年。霍光半歪在案上,对苏武的进来似乎浑然不觉。苏武行礼拜道:“大将军。”霍光抬起头,似乎才回过神,道:“子卿来了。请坐。”苏武在旁边坐下,道:“武是来求大将军。”霍光道:“我知道你的来意,可我已经回避了,根本帮不了你。”苏武道:“昨晚我看了苏元与上官桀上官安往来的信札,可知苏元与上官桀谋反并无关连,请大将军再详细调查上官桀的案牍文件。如果苏元真参与了上官桀谋反,苏武失职,任由朝廷处置。”霍光道:“上官桀谋反事由廷尉李光和卫尉田广明共同办理,连我也不能干预。”“大将军。”苏武颤声道:“用苏武这顶中二千石的进贤冠换苏元一条性命还不成吗?我苏武平生从未求过人,今天就求大将军一次。我留在匈奴十九年,未曾进过做父亲的责任,才让苏元误入歧途。苏武已经负了他母亲,现在又……”说着伏下身去。霍光连忙过来扶起苏武,道:“你做父亲的心情我理解,可是……上官安的妻子还是我女儿啊,我也是有苦难言啊。”

苏武长叹一声,艰难地站起来,道:“既然大将军回避此事,武也不难为大将军了。不过武还有个请求,犬儿关押在南军,我想见犬儿一面。”霍光道:“这个容易,子卿持我的符令就可以进南军了。”说罢进屏风里找出符令交给苏武,道:“或者给太后上疏能有转机。”苏武道:“谢大将军,打扰大将军清静了。”说罢退出霍光的寝室。两人刚出门口,就见廷尉李光急匆匆而来,三人在台阶相遇,都愣住了。苏武没有回头去看霍光,只淡淡对李光说道:“李大人来了。”然后与李光擦肩而过。

再回到未央宫,转至南军,手上的符令已捏得有点发烫。守卫看了苏武递过来的符令,也不问什么就让他进去了。士兵领苏武到一间屋子前,把门上的锁打开后就离开了。苏武推开门,只见苏元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头发凌乱,身上的衣服也破烂不堪,显然已被拷打过,心疼得呻吟了一声,腿都软了。苏元惊惧地看着外面的人影,一时竟分不出是父亲,过了好一会才叫道:“爹!”然后扑在苏武怀里大哭。

本来苏武来时还窝着一肚子愤恨,但看见苏元的模样早散了个干净,只搂着苏元细细摸着他的头发,长长地叹了口气。苏元一边哭一边说道:“爹,我不想死……我不想死……”苏武放开苏元,问道:“你知不知道上官桀勾结燕王的事?”苏武哭道:“爹,我真不知道,这些事上官伯伯怎么会和我说。我只知道他对霍光不满,想和霍光争权,谁知道他还想……爹,孩儿胆再大也不敢做这些事啊,爹……”苏武点了点头,道:“你慢慢说,把你和上官桀上官安来往的事都说给爹听。”“是。”苏元擦了擦眼泪,说道。

一直至申时,苏武听苏元在回忆,不时插问一句,所幸并没有人来打扰。临别时,苏武将身上的袍服解下来披在苏元身上,自己只剩下里面的单衣,看着苏元那眷恋惊惶的眼神,几乎迈不开步。门关上了,苏元还在里面喊,“爹,一定要救孩儿出去啊……”

符令还捏在手里,没打算去交还给霍光。秋风吹紧了,身上有点寒意。天色阴沉,似乎要下雨,可又下不出来。管家一见苏武就过来道:“大人,廷尉派人来把信札取走了。”苏武应了一声,便进屋关起门,盘腿坐在席上闭着眼想事情。霍光不可依,太后同样也是,但总有一线希望吧,苏武倒了点水至砚台磨起墨来。墨磨好了,苏武抽出一卷竹简打开,提笔蘸墨写道:

臣武昧死上言:

臣临笔惶恐,不知所语,唯皇太后见察。燕王盖主,宗室也,不以臣子之道辅政,反以阴谋夺位,罪不容诛。然谋起于暗室,不入外人之耳,故昏然天下不知其心也。臣与上官桀数十年,尚不得知其所言行,况臣子元乎?臣子元,幼如失怙,臣不得以父教焉,至误信妖言,惑然不知其身处,臣之罪也。《诗》曰:“哆兮侈兮,成是南箕。彼谮人者,谁适与谋!”【注三】臣子元虽鲁莽狂妄,岂敢伤毁陛下身体,罪千古之名耶?臣、臣子元与上官桀上官安等信札案牍,已为廷尉光所收,臣不敢有一言增损也,望皇太后陛下详察之。臣老迈无所持,唯一子所存。为父者不能尽父之责,夙夜忧叹,唯皇太后明之。臣诚惶诚恐,顿首顿首。

臣典属国武

写好了拿着出去,才发现已经入黑了,只好折返回去。婢女端饭食进来,苏武问道:“有人来过吗?”婢女道:“没有。”苏武便不再问。

第二天朝会,苏武笼着衣袖上朝,宫里的官员一见苏武都避了开去。霍光依旧没来,刘弗陵也略坐一会便走了,对燕王上官桀谋反一事只字不提。朝会一散,常惠便和苏武出了未央宫。常惠问道:“大人,昨天见大将军如何?”苏武将手里的竹简递给常惠,道:“我在大将军府看见李光。”常惠低头想了许久才打开竹简来看,“大人想上疏太后?”苏武点了点头。常惠道:“大人遭此大难,而惠不能有所帮助。”苏武道:“有大人这一句就已经足够了。”接过竹简登车离去。

太后居长信宫,与刘弗陵的未央宫一东一西。至宫门口,苏武下车对守卫说:“典属国苏武有事请奏皇太后。”守卫道:“太后有恙,不见大臣。”苏武道:“苏武确有要事请见,烦请通报。”守卫道:“太后已经下了旨,不见任何人,小人也不敢通报,苏大人请回吧。”苏武无奈,只得道:“烦请将奏疏上呈皇太后,并问皇太后健康。”守卫接过竹简,道:“苏大人你放心吧,奏疏一定会上呈太后的。”苏武谢过,才上车走了。

立冬日,刘弗陵与三公九卿出长安城祭祀北郊,霍光这才公开出现。祭祀毕回到未央宫召开朝会,刘弗陵道:“数日前发生一件震惊朝野的事,上官桀勾结燕王想谋反篡位,所幸稻田史燕仓及早发现。李卿你说一下事情始末。”李光道:“是。稻田史燕仓之子为盖主舍人,得知盖主与上官桀勾结燕王反叛之事即报燕仓,燕仓告大司农杨敞,杨敞得知,告诉谏大夫杜延年,杜延年上奏陛下。陛下下旨丞相府逮捕上官桀、上官安、桑弘羊、盖主、孙纵之、寿西长、苏元等一干党羽。上官桀、上官安、桑弘羊当场诛灭,家族捕至南军,待拟罪后处置。”当李光说到苏元的名字时,苏武的心猛跳,愣愣地看着李光。刘弗陵道:“拟了什么罪?”李光道:“大逆谋反,大辟。”刘弗陵问霍光道:“霍卿你以为如何?”霍光顿首道:“臣遵陛下旨意。”刘弗陵点了点头,道:“准!”

散朝后,苏武脚步虚浮地走出未央宫,抬头看那强烈刺眼的阳光,一切竟如此陌生。朝臣已经走散了,苏武还站在台阶上,秋风摇散他的白须。常惠在后面道:“大人……”苏武道:“我要上疏陛下,上疏太后。”说罢拔脚就走。常惠叫道:“大人!”苏武站住脚,转头对常惠道:“即使拼了这条老命。”

一连几天,苏武每日上疏,可连刘弗陵和太后的面都没见着。心里忧愤,咳嗽折磨得彻夜难眠,精神已变得恍惚。天还没亮,苏武就起来了,把昨晚写的奏疏又看了几遍。管家在外面打着盹,听见门声猛然惊醒,见苏武已经出来,道:“大人,天还没亮透,宫门还没开呢,大人还是等天亮了再去吧。”苏武没理会。

到长信宫门下车,怀抱着竹简步上台阶。守卫道:“大人这么早就来了。”苏武道:“是。太后看了奏疏没有?”守卫叹了口气,道:“大人,昨晚小人就听营里的人说开了,陛下派去燕地的大臣已经回来,说燕王已经自经了。”苏武手一松,怀里的竹简便掉落在地。长长的呻吟了一声,艰难地转身下台阶。守卫拣起竹简,叫道:“大人……”

用霍光的符令再次进入南军,苏武只能用力支撑着不倒下去。苏元一见老父亲的模样,跪在地上嗑得额头都出血了,口里只会哭叫着孩儿不孝。苏武细细摸着苏元瘦削的脸,什么都没说。

本来典属国府靠近东市,长安场最繁华的地方,自苏元被捕,连平日常走动的官员朋友都如避瘟疫,这里已门庭冷落,几可罗雀。苏武挣扎着回到后院,把自己关在屋里。

外面忽然哭声一片,管家撞门进来,道:“大人,大公子他……他,已经拉到东市了……”苏武心一跳,一按书案就站起来。管家死死地抱住苏武,哭道:“大人你不能去,你不能去啊……”苏武挣了几挣没挣脱,只长叹了一声,道:“你去送送大公子吧。”

苏元的尸体抬了回来,身上盖着素白粗葛布。苏武颤巍巍的要去揭开,却被管家一手抓住。苏亨、邹氏和奴仆已跪倒在地,哭道:“大人节哀。”苏武缩回手,看着白布盖着的轮廓,喃喃自语道:“你总算回来了。”转过身想回后院,眼前一黑,身体重重地倒了下去……

醒来时已经入黑,苏武睁开眼看了看床前的人影,屋里很暗,什么也看不清,闭上眼又昏昏沉沉地睡下过去。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午时,穿衣起来,苏武显得很平静,精神也恢复了,几乎看不出有丧子之痛。把苏亨邹氏管家等都叫进屋里,苏武道:“家里遭逢大变,我已无意为官了,明天我就上疏致仕。邹氏没生育孩子,也不必守寡。管家拿十万钱送大夫人回去,和亲家翁好言语些,说苏家辜负了她女儿。邹氏有十万钱,总不至于让人看贱了。”邹氏一听便哭了起来,道:“爹,妾生是苏家的人,死是苏家的鬼,妾愿意伺候爹终老。”苏武摇头道:“不必了。你年纪还轻,不知守寡之苦,还是另择贤婿吧。苏亨把宅子卖了,看有多少钱,都分给奴仆,脱去他们的贱籍,让他们回家吧。其它也没什么要吩咐的,待上疏后我就离开长安,只苏亨跟随就行了。如果苏亨有其它去处,我也不留你。”一番话说得众人都哭了起来。

屏退了众人后,苏武写上疏,提起笔却不知如何下笔。抬头看,屋里冷冷清清,秋风卷起布帘,寂寞和寒冷慢慢侵蚀全身。门开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是常惠。在这大祸中,恐怕就只有常惠敢登门了。

苏武放下笔,对常惠道:“常大人来了,我正写疏致休。”见常惠欲言又止,道,“大人有话就说吧,时至今日我还有什么害怕的。”常惠道:“李光上疏奏请要逮捕大人,说大人与上官桀桑弘羊有旧,儿子又和上官安勾结。”苏武看着常惠,忽然放声大笑,歪在案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天才朦胧亮,苏武一家便悄悄上路了。李光的上疏被霍光搁置不理,只罢免了苏武的官职。苏武散尽奴仆,只管家一家说怎么也不肯离开。常惠没有上朝,而是来送苏武出城。一路上谁也没说话,只听着牛车拉棺木时发出的吱吱声。出了东城宣平门,苏武道:“常大人回去吧。”常惠问:“大人要去哪里?”苏武道:“我父亲葬在代郡,母亲葬在阳陵,兄弟又葬在别处,我祖籍本在杜陵,这次想把父母兄弟的坟都移回去。”常惠道:“大人要回杜陵?”苏武点了点头。

看着苏武一行渐渐消失,常惠从袖里摸出羌笛,放在口里吹了起来,一滴眼泪从眼眶滑下。羌笛呜咽,如杜鹃啼血。

东方啊,太阳升起了没有?

注:

【一】盖主:鄂邑盖长公主,汉武帝刘彻之女,盖侯王受之妻。

【二】诸吕:指刘邦妻子吕雉家族。此言上官桀有谋反篡汉之心。

【三】此句出自《诗经·小雅·巷伯》

[size=4][color=#9400D3]小巫婆 溜达着 哼~~![/color][/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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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6 06:20:09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六 气大才疏少叔旋诛灭 福倚祸藏苏元已亡身


经过几天的休养,苏武的病便好了,已经像往常一样上朝下朝。经过伪书一事,朝廷出奇的平静。田广明在长安翻了个天,居然连李昭的影子都没找着,只得画像着令各州府严查。而伪书已不见有人提起,像没事一样。苏元也不像以前早出晚归,每天一退宫便回家。可苏武心里却总有不安的思绪从脑里窜出来,便想到李陵曾说过的归隐杜陵之事。

九月底看着霜降已过,天气开始转冷,秋也到末了。因快到立冬,北郊祭祀按往常一样开始筹办。苏武心神不宁,便早早退宫出来。驱车回府,在路上遇见上官安。虽然苏武是长辈,但上官安是国丈,官爵在苏武之上,苏武便叫车夫勒停马车,让上官安过去。上官安也停了,在车上拱手笑道:“真是巧,我本来要去未央宫请叔叔,却在这遇上了。”苏武还礼道:“不知国丈有何要事?”上官安道:“爹爹在寒舍备了薄筵,想请叔叔驾临。车丞相,桑大夫都去了。”苏武道:“敢不遵命。”上官安掉过马头走在前面,而苏武则跟在后面。

将军府在甲第区,不一会就到了。门外马车拥挤,奴仆成群,甚是热闹。漆上朱漆的大门关闭,行人只在侧门进出。上官安一路直至大门,也不下车,见门开了便驱车直入。苏武在门口下车,从侧门进,还未到客厅便听见有笙箫钟鼓之声。在台阶脱靴,穿着袜子进屋,里面已坐满了宾客,宾客后面有七八名乐师奏乐,两名胡姬正在大厅中间翩然起舞。胡姬下身穿裙,上身赤裸露出双乳,腰身手指随乐曲节拍如蛇般扭动。倡优裸露成风,苏武也不以为怪,看座上除了车千秋、桑弘羊、常惠、郑吉、萧望之,还有燕王派遣到京师尚未回去的孙纵之、寿西长,独不见上官安。

上官桀是主,爵位最高,面东而坐。面南之首空了一几,显然是留给上官安的。上官安虽是晚辈,却是国丈,封了桑乐侯,平日傲慢不驯,车千秋和桑弘羊反而要谦让坐在其下,其余人等面北。苏武向上官桀拱手行揖。上官桀放下酒杯,笑道:“子卿来迟了,可惜了刚才的杂技。”苏武笑道:“少叔设筵,武心有恐慌。”上官桀指着苏武笑骂道:“再胡言乱语可得灌酒了。”吩咐奴仆面南设几铺席,端上酒菜糕点。苏武又和车千秋等人一一行礼,才到桑弘羊下面的席子上坐下。

苏武本想有话要对常惠说,只两边隔开只好作罢。常惠已迁光禄大夫,比苏武品秩稍低,因不同属,见面次数比以前少了。几杯酒下肚,苏武对身旁的桑弘羊道:“这两个倡优面生得很,莫非又是从陛下那抢来的?”桑弘羊凑到苏武耳边低声道:“子卿神人,一猜即中。这两个胡姬,本来要送给陛下的,左将军不喜汉乐喜胡风。”苏武大笑。上官桀指着桑弘羊道:“大夫叛我,罚酒!”话音刚落便有婢女过来往桑弘羊耳杯里倒酒。桑弘羊低声对苏武道:“将军的泼赖劲上来了。”说罢笑着把酒喝了。上官桀道:“子卿不蓄优,少了许多乐趣。”苏武道:“罢,我都一大把年纪了,再来这声色怎招架得住,再说我那点俸禄怎够蓄优?”上官桀对车千秋道:“你看,子卿又绕圈子骂我了。”车千秋摆手道:“我什么都没听见。”惹得众人一阵大笑。

苏武笑道:“我前几天还听说车丞相有恙不能上朝,只未得拜谒问候。”车千秋笑道:“还不是左将军惹出来的。”苏武哦了一声,道:“左将军如此歹毒?”上官桀笑道:“子卿你听丞相胡说,他连盖主【注一】也诓骗,丞相压根就没病,只躲着我不见。”孙纵之道:“丞相一病,燕王也急得不得了。”车千秋摊手道:“这不叫左将军硬闯丞相府了吗?”众人又一阵大笑。

一曲终罢,舞姬退回后堂。这时鼓声渐起,或轻或重,或疾或缓,两名上身赤裸的男子执剑而进,随着节拍做出刺、劈、挑等动作,粗犷有力。苏武在匈奴曾见过匈奴人舞蹈,多剽悍刚勇,自回汉朝后,舞风大异,竟有点怅然若失。忽见如此粗犷的舞蹈,似乎又回到了匈奴。

正在大家观舞取乐时,一人按剑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苏武见是廷尉李光,不禁吃了一惊,转头见上官桀还在观舞,便站了起来。李光见苏武站起,从外面走进来,后面还跟着几名腰佩长剑的武士。李光道:“陛下敕令。”上官桀眯着眼,摆手屏退舞者,对李光道:“陛下有什么敕令,竟要李廷尉亲自驾临寒舍?”李光没答上官桀的话,对车千秋等人道:“请车丞相等人回避。”苏武和常惠对视了一眼,心已提了起来。车千秋点头道:“既然陛下有敕令,我就先行告辞了。”说罢站起来与苏武等人出去,屋里只剩下上官桀。

一出大厅,苏武倒抽了一口冷气。大门两侧、长廊和角楼,羽林军已经替换了原来的守卫执戟把守,奴仆宾客也不见了踪影,而且还隐隐听见后院传来妇女孩子的哭喊声。一声不响,李光已经控制了整个将军府,那敕令……常惠低声对苏武道:“大人快点回府。”苏武茫茫然穿靴,耳边传来李光的声音,“朕闻君子怀德,可使四方。上用君子,不及乱也。上官桀上官安等,貌若君子,言必道德,然心怀诸吕【注二】,悖乱狂妄,不知以德戒焉……”常惠拉着苏武的衣袖出去。

大门处也被羽林军控制了,宾客已经驱散。车千秋吃惊地看着这一切,一时竟有点反应不过来。或者车千秋苏武等人皆位高显赫,羽林军并没有进行盘问。大门外还有十几名羽林军把守,宾客车马早被驱散,刚才来时的热闹转瞬便冷冷清清,空空荡荡。苏武送车千秋先走,忽然想起桑弘羊,四处寻找却再找不着了。常惠道:“大人先走吧。”苏武这才与常惠作别。

在空荡荡的大街疾行,马蹄敲在石板上发出的的哒哒的声音。马车往东至北宫再往北绕过东西市,才折返回东市旁的典属国府。门外围聚了十几个人,有百姓有奴仆,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苏武知道出事了。车夫扬鞭驱散前面挡路的人群。车还没停稳,管家就挤过来哭道:“大人,大公子被抓走了。”苏武颤巍巍的下车,一脚踩空,硬生生从车上跌了下去。管家车夫吓得大喊,过来扶起苏武揉胸抚背。这一跌把苏武跌得死去活来,只觉五脏六腑全错了位,半天才吐出一口长气,可脸色还是白得吓人。奴仆把苏武背进后院,又忙着去请大夫。

家里早乱成了一团,邹氏心内惊恐,见苏武跌伤了就更是不知如何是好,只在一旁堕泪。苏武喝了碗水,心里好受了许多,乱糟糟的心才平静下来,问管家道:“究竟是谁把大公子抓走的?”管家哭丧着脸道:“来人只说是陛下下的旨意,又不许过问。二公子已经去打听了,还没有回来。大人不在,家里乱成一团也不知怎么办,只好叫人四处寻找大人。”苏武道:“我还没死,慌什么。去把门口的人驱散了,其他人按往常一样做事,一切等二公子回来再说。”管家擦着眼泪道:“是。”自己带着几个人出去把门前的人赶走了。大夫急匆匆赶来,见苏武已经缓过气,只是脸色还是苍白,诊了脉问了症候,然后退出来开药方。管家吩咐奴仆随大夫取药,一面约束奴仆不得出外,忙得昏头转向。

才戌时初,长安便开始禁夜。苏亨还没回来,苏武又是担心又是焦急,可又不能出去。直等到子丑相交,在管家的劝解中才宽衣休息,可在床上压根就睡不着,反反复复出现下午那一幕。心怀诸吕,悖乱狂妄,这分明是诛心之句,难道上官桀竟然想……猛然从床上坐起,提着灯把与上官桀往来的信札翻了出来,一卷卷打开仔细推敲。苏武的眼睛已不太好,在黑夜里看不清楚。管家怕苏武出事,还守在外面,见屋里烛火晃动,连忙推门进屋。苏武见管家进来便道:“多点几盏灯。”管家道:“大人,都丑时了还要翻这些竹简,还是等明天再看吧。”苏武道:“明天就来不及了。去把大公子与上官桀上官安往来的信札也搬过来。”管家立即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连忙转身出去。

婢女点燃了多枝灯,屋里光亮了许多。管家把苏元的信札抱进来堆在案头,道:“大人,大公子的信札全在这里了,还没分开哪些是左将军的。”苏武道:“你查看一下,凡关涉朝政、人事变动和上官安上官桀的全挑出来。”“是。”

一晚下来,苏武的眼睛又红又肿,所幸信札已经翻遍,心里有了底。管家陪苏武熬了一夜,这时问道:“要不要这些信札烧了?”苏武揉着眼睛道:“不用。你把这些信札封存好,若朝廷有人来问就交给他们。”“是。”

苏武转头看了看滴漏,已快辰时了,苏亨怎么还不回来?闭目休息了一会,吃过婢女送上来的糕点,然后换朝衣。管家道:“大人,今天不是朝会日。”苏武道:“昨天大变,今天或有朝会,即使没有,应该能打听到一些消息。”

刚出门,就见苏亨和两名奴仆狼狈地回来。苏亨一见苏武便道:“伯伯,大哥他关在南军,我进不去。”南军驻在未央宫内,由卫尉田广明掌握,与光禄勋共同防卫未央宫安危,苏元被抓后不是由京兆尹看守而是关在南军,可见已不是一般的罪犯了。李光宣敕令后上官桀他们怎样了?陛下会怎样处置他们呢?想了一会,苏武问道:“有没有打听到上官桀什么罪名?”苏亨道:“没有。大将军府、丞相府都大门紧闭,连大小官员也退了。在路上见到一些官员,问及上官伯伯的事有的摇头说不知,有的避而不谈,侄儿也打听不出什么。侄儿又去了左将军府、御史大夫府,都被封了禁人进出。昨夜因不知道夜禁这么早,回来晚了被士兵抓去城门关了一晚。”苏武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虽然今天不是朝会日,但来的人也不少,在前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议论,见苏武进来便散了。常惠独自坐在一个角落,神情依旧以往的冷静深沉。苏武过去,低声问道:“常大人可听到什么消息?”常惠道:“风言风语,难以为信。”苏武在常惠身旁坐下,道:“昨天犬儿被抓进了南军,现在也不知如何。又没有上官桀的消息,也不知什么罪名。”常惠想了想,道:“上官桀死罪难逃,恐怕令郎也受其害。”苏武许久也没有说话。

不久,太监进殿,拉长声音道:“今天陛下不上朝,各位大人请回吧。”殿中的官员立刻围住太监问长问短。太监嘴巴往上翘着,什么话也不说,只等官员都停了才说道:“各位大人,奴才脖子上就只有一个脑袋,不够砍十次啊。”说罢转身走了。苏武追了出去,赶到太监身前道:“大人。犬儿身系狱中,望大人指一条明路。”苏武为人宽和轻财,刘弗陵所赏赐的钱财多散与朋友亲近,自然太监也得了不少,所以太监与苏武的关系甚好。太监见是苏武,叹了口气,小声道:“大人,奴才就说一点,上官桀和上官安串连燕王谋反,被陛下发觉了。上官桀和上官安当场就诛灭,桑弘羊也已经处死,陛下现在还恼怒,奴才们说话行走都小心翼翼的,怕一不小心就……”说着在脖子上做了个砍头的动作。苏武愣愣地站在当场,连太监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上官桀死了?!昨天还见他兴致勃勃地观舞,只一瞬间……

艰难地向前挪了几步,对常惠说道:“上官桀上官安桑弘羊全死了。”常惠也吓了一跳。苏武一跺脚道:“我去求见田广明。”常惠道:“大人为何要去求见田广明?”苏武道:“我要进南军。”常惠道:“田广明不会让你进的。”苏武颓然站住脚。常惠道:“现在唯一的方法只有去求大将军。”苏武点了点头,走了。

大将军府大门紧闭,十二名守卫分两边站立,台阶下围了十几名官员,似乎是求见大将军被守卫阻拦在外的。苏武停车在树荫下,看着远处的官员。秋风摇落树上的黄叶,敲打着车顶的篷盖,又慢慢滑下,一片接着一片。天上云层叠盖,显得灰蒙阴郁。

过了很久,苏武才慢慢下车,走到大将军府门前对守卫道:“典属国苏武求见大将军。”守卫道:“大将军不见客。”苏武解下进贤冠,道:“既然武不能见将军府,烦请把这顶冠转呈大将军。”守卫不解,但又不能做得太绝,毕竟是中二千石的高官,日后还在将军府出入的,而且苏武在匈奴十九年不屈深得众人敬重,也不好得罪,便道:“请大人稍等。”捧着进贤冠进去了。

苏武转头看那些官员,有面生的有熟悉的,可一个个眼光一碰便别过脸去。过一会,守卫捧着冠出来交还给苏武,道:“大将军请典属国进去。”话音刚落,身后那些官员就乱了,“怎么让他进去不让我们进去?”苏武不理会后面的吵嚷,将冠戴好了走进大将军府。

才两天不见,霍光像换了个人似,身上只穿了一件素色深衣,头上也没戴冠,连巾帻也没裹上,只用一条丝带缠住已经花白的头发,似乎一夜间,这位声名显赫的大将军老了十年。霍光半歪在案上,对苏武的进来似乎浑然不觉。苏武行礼拜道:“大将军。”霍光抬起头,似乎才回过神,道:“子卿来了。请坐。”苏武在旁边坐下,道:“武是来求大将军。”霍光道:“我知道你的来意,可我已经回避了,根本帮不了你。”苏武道:“昨晚我看了苏元与上官桀上官安往来的信札,可知苏元与上官桀谋反并无关连,请大将军再详细调查上官桀的案牍文件。如果苏元真参与了上官桀谋反,苏武失职,任由朝廷处置。”霍光道:“上官桀谋反事由廷尉李光和卫尉田广明共同办理,连我也不能干预。”“大将军。”苏武颤声道:“用苏武这顶中二千石的进贤冠换苏元一条性命还不成吗?我苏武平生从未求过人,今天就求大将军一次。我留在匈奴十九年,未曾进过做父亲的责任,才让苏元误入歧途。苏武已经负了他母亲,现在又……”说着伏下身去。霍光连忙过来扶起苏武,道:“你做父亲的心情我理解,可是……上官安的妻子还是我女儿啊,我也是有苦难言啊。”

苏武长叹一声,艰难地站起来,道:“既然大将军回避此事,武也不难为大将军了。不过武还有个请求,犬儿关押在南军,我想见犬儿一面。”霍光道:“这个容易,子卿持我的符令就可以进南军了。”说罢进屏风里找出符令交给苏武,道:“或者给太后上疏能有转机。”苏武道:“谢大将军,打扰大将军清静了。”说罢退出霍光的寝室。两人刚出门口,就见廷尉李光急匆匆而来,三人在台阶相遇,都愣住了。苏武没有回头去看霍光,只淡淡对李光说道:“李大人来了。”然后与李光擦肩而过。

再回到未央宫,转至南军,手上的符令已捏得有点发烫。守卫看了苏武递过来的符令,也不问什么就让他进去了。士兵领苏武到一间屋子前,把门上的锁打开后就离开了。苏武推开门,只见苏元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头发凌乱,身上的衣服也破烂不堪,显然已被拷打过,心疼得呻吟了一声,腿都软了。苏元惊惧地看着外面的人影,一时竟分不出是父亲,过了好一会才叫道:“爹!”然后扑在苏武怀里大哭。

本来苏武来时还窝着一肚子愤恨,但看见苏元的模样早散了个干净,只搂着苏元细细摸着他的头发,长长地叹了口气。苏元一边哭一边说道:“爹,我不想死……我不想死……”苏武放开苏元,问道:“你知不知道上官桀勾结燕王的事?”苏武哭道:“爹,我真不知道,这些事上官伯伯怎么会和我说。我只知道他对霍光不满,想和霍光争权,谁知道他还想……爹,孩儿胆再大也不敢做这些事啊,爹……”苏武点了点头,道:“你慢慢说,把你和上官桀上官安来往的事都说给爹听。”“是。”苏元擦了擦眼泪,说道。

一直至申时,苏武听苏元在回忆,不时插问一句,所幸并没有人来打扰。临别时,苏武将身上的袍服解下来披在苏元身上,自己只剩下里面的单衣,看着苏元那眷恋惊惶的眼神,几乎迈不开步。门关上了,苏元还在里面喊,“爹,一定要救孩儿出去啊……”

符令还捏在手里,没打算去交还给霍光。秋风吹紧了,身上有点寒意。天色阴沉,似乎要下雨,可又下不出来。管家一见苏武就过来道:“大人,廷尉派人来把信札取走了。”苏武应了一声,便进屋关起门,盘腿坐在席上闭着眼想事情。霍光不可依,太后同样也是,但总有一线希望吧,苏武倒了点水至砚台磨起墨来。墨磨好了,苏武抽出一卷竹简打开,提笔蘸墨写道:

臣武昧死上言:

臣临笔惶恐,不知所语,唯皇太后见察。燕王盖主,宗室也,不以臣子之道辅政,反以阴谋夺位,罪不容诛。然谋起于暗室,不入外人之耳,故昏然天下不知其心也。臣与上官桀数十年,尚不得知其所言行,况臣子元乎?臣子元,幼如失怙,臣不得以父教焉,至误信妖言,惑然不知其身处,臣之罪也。《诗》曰:“哆兮侈兮,成是南箕。彼谮人者,谁适与谋!”【注三】臣子元虽鲁莽狂妄,岂敢伤毁陛下身体,罪千古之名耶?臣、臣子元与上官桀上官安等信札案牍,已为廷尉光所收,臣不敢有一言增损也,望皇太后陛下详察之。臣老迈无所持,唯一子所存。为父者不能尽父之责,夙夜忧叹,唯皇太后明之。臣诚惶诚恐,顿首顿首。

臣典属国武

写好了拿着出去,才发现已经入黑了,只好折返回去。婢女端饭食进来,苏武问道:“有人来过吗?”婢女道:“没有。”苏武便不再问。

第二天朝会,苏武笼着衣袖上朝,宫里的官员一见苏武都避了开去。霍光依旧没来,刘弗陵也略坐一会便走了,对燕王上官桀谋反一事只字不提。朝会一散,常惠便和苏武出了未央宫。常惠问道:“大人,昨天见大将军如何?”苏武将手里的竹简递给常惠,道:“我在大将军府看见李光。”常惠低头想了许久才打开竹简来看,“大人想上疏太后?”苏武点了点头。常惠道:“大人遭此大难,而惠不能有所帮助。”苏武道:“有大人这一句就已经足够了。”接过竹简登车离去。

太后居长信宫,与刘弗陵的未央宫一东一西。至宫门口,苏武下车对守卫说:“典属国苏武有事请奏皇太后。”守卫道:“太后有恙,不见大臣。”苏武道:“苏武确有要事请见,烦请通报。”守卫道:“太后已经下了旨,不见任何人,小人也不敢通报,苏大人请回吧。”苏武无奈,只得道:“烦请将奏疏上呈皇太后,并问皇太后健康。”守卫接过竹简,道:“苏大人你放心吧,奏疏一定会上呈太后的。”苏武谢过,才上车走了。

立冬日,刘弗陵与三公九卿出长安城祭祀北郊,霍光这才公开出现。祭祀毕回到未央宫召开朝会,刘弗陵道:“数日前发生一件震惊朝野的事,上官桀勾结燕王想谋反篡位,所幸稻田史燕仓及早发现。李卿你说一下事情始末。”李光道:“是。稻田史燕仓之子为盖主舍人,得知盖主与上官桀勾结燕王反叛之事即报燕仓,燕仓告大司农杨敞,杨敞得知,告诉谏大夫杜延年,杜延年上奏陛下。陛下下旨丞相府逮捕上官桀、上官安、桑弘羊、盖主、孙纵之、寿西长、苏元等一干党羽。上官桀、上官安、桑弘羊当场诛灭,家族捕至南军,待拟罪后处置。”当李光说到苏元的名字时,苏武的心猛跳,愣愣地看着李光。刘弗陵道:“拟了什么罪?”李光道:“大逆谋反,大辟。”刘弗陵问霍光道:“霍卿你以为如何?”霍光顿首道:“臣遵陛下旨意。”刘弗陵点了点头,道:“准!”

散朝后,苏武脚步虚浮地走出未央宫,抬头看那强烈刺眼的阳光,一切竟如此陌生。朝臣已经走散了,苏武还站在台阶上,秋风摇散他的白须。常惠在后面道:“大人……”苏武道:“我要上疏陛下,上疏太后。”说罢拔脚就走。常惠叫道:“大人!”苏武站住脚,转头对常惠道:“即使拼了这条老命。”

一连几天,苏武每日上疏,可连刘弗陵和太后的面都没见着。心里忧愤,咳嗽折磨得彻夜难眠,精神已变得恍惚。天还没亮,苏武就起来了,把昨晚写的奏疏又看了几遍。管家在外面打着盹,听见门声猛然惊醒,见苏武已经出来,道:“大人,天还没亮透,宫门还没开呢,大人还是等天亮了再去吧。”苏武没理会。

到长信宫门下车,怀抱着竹简步上台阶。守卫道:“大人这么早就来了。”苏武道:“是。太后看了奏疏没有?”守卫叹了口气,道:“大人,昨晚小人就听营里的人说开了,陛下派去燕地的大臣已经回来,说燕王已经自经了。”苏武手一松,怀里的竹简便掉落在地。长长的呻吟了一声,艰难地转身下台阶。守卫拣起竹简,叫道:“大人……”

用霍光的符令再次进入南军,苏武只能用力支撑着不倒下去。苏元一见老父亲的模样,跪在地上嗑得额头都出血了,口里只会哭叫着孩儿不孝。苏武细细摸着苏元瘦削的脸,什么都没说。

本来典属国府靠近东市,长安场最繁华的地方,自苏元被捕,连平日常走动的官员朋友都如避瘟疫,这里已门庭冷落,几可罗雀。苏武挣扎着回到后院,把自己关在屋里。

外面忽然哭声一片,管家撞门进来,道:“大人,大公子他……他,已经拉到东市了……”苏武心一跳,一按书案就站起来。管家死死地抱住苏武,哭道:“大人你不能去,你不能去啊……”苏武挣了几挣没挣脱,只长叹了一声,道:“你去送送大公子吧。”

苏元的尸体抬了回来,身上盖着素白粗葛布。苏武颤巍巍的要去揭开,却被管家一手抓住。苏亨、邹氏和奴仆已跪倒在地,哭道:“大人节哀。”苏武缩回手,看着白布盖着的轮廓,喃喃自语道:“你总算回来了。”转过身想回后院,眼前一黑,身体重重地倒了下去……

醒来时已经入黑,苏武睁开眼看了看床前的人影,屋里很暗,什么也看不清,闭上眼又昏昏沉沉地睡下过去。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午时,穿衣起来,苏武显得很平静,精神也恢复了,几乎看不出有丧子之痛。把苏亨邹氏管家等都叫进屋里,苏武道:“家里遭逢大变,我已无意为官了,明天我就上疏致仕。邹氏没生育孩子,也不必守寡。管家拿十万钱送大夫人回去,和亲家翁好言语些,说苏家辜负了她女儿。邹氏有十万钱,总不至于让人看贱了。”邹氏一听便哭了起来,道:“爹,妾生是苏家的人,死是苏家的鬼,妾愿意伺候爹终老。”苏武摇头道:“不必了。你年纪还轻,不知守寡之苦,还是另择贤婿吧。苏亨把宅子卖了,看有多少钱,都分给奴仆,脱去他们的贱籍,让他们回家吧。其它也没什么要吩咐的,待上疏后我就离开长安,只苏亨跟随就行了。如果苏亨有其它去处,我也不留你。”一番话说得众人都哭了起来。

屏退了众人后,苏武写上疏,提起笔却不知如何下笔。抬头看,屋里冷冷清清,秋风卷起布帘,寂寞和寒冷慢慢侵蚀全身。门开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是常惠。在这大祸中,恐怕就只有常惠敢登门了。

苏武放下笔,对常惠道:“常大人来了,我正写疏致休。”见常惠欲言又止,道,“大人有话就说吧,时至今日我还有什么害怕的。”常惠道:“李光上疏奏请要逮捕大人,说大人与上官桀桑弘羊有旧,儿子又和上官安勾结。”苏武看着常惠,忽然放声大笑,歪在案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天才朦胧亮,苏武一家便悄悄上路了。李光的上疏被霍光搁置不理,只罢免了苏武的官职。苏武散尽奴仆,只管家一家说怎么也不肯离开。常惠没有上朝,而是来送苏武出城。一路上谁也没说话,只听着牛车拉棺木时发出的吱吱声。出了东城宣平门,苏武道:“常大人回去吧。”常惠问:“大人要去哪里?”苏武道:“我父亲葬在代郡,母亲葬在阳陵,兄弟又葬在别处,我祖籍本在杜陵,这次想把父母兄弟的坟都移回去。”常惠道:“大人要回杜陵?”苏武点了点头。

看着苏武一行渐渐消失,常惠从袖里摸出羌笛,放在口里吹了起来,一滴眼泪从眼眶滑下。羌笛呜咽,如杜鹃啼血。

东方啊,太阳升起了没有?

注:

【一】盖主:鄂邑盖长公主,汉武帝刘彻之女,盖侯王受之妻。

【二】诸吕:指刘邦妻子吕雉家族。此言上官桀有谋反篡汉之心。

【三】此句出自《诗经·小雅·巷伯》

[size=4][color=#9400D3]小巫婆 溜达着 哼~~![/color][/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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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6 06:21:18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七 请将激将常惠说苏武 立君废君霍光迎刘询

杜陵在长安东南,六月里粟苗已经变成深绿色。一辆马车在崎岖的路上慢慢行驶,车上的人无心观赏这绿色景致,而是低头沉思。这人正是谏大夫常惠,一晃眼就过去六年了。

常惠抬起头,忽见前面不远处的粟田里一老农戴着笠在除草,似不胜炎热,不时擦一把脸上的汗水,仔细再看原来是自己要找的苏武,连忙叫停马车,下车后叫道:“苏大人。”苏武听见叫声,奇怪地抬起头,左右看看,最后盯着常惠看了许久。常惠道:“苏大人,怎么不认得惠了?”苏武这才认出是常惠,高兴得几步便跳上田埂,笑道:“是子予啊。”常惠道:“正是惠。”苏武仔细打量常惠,六年间,常惠变了许多,有点老态了,想想与常惠二十余年交往,看着他由年轻到年老,真像是一场梦。常惠也在打量苏武,上身一件短襦裙,下摆挽起塞在腰带里,露出下身的襦裤;襦裤也已经挽至膝盖,赤着脚,脚上还有斑黄的泥土;人比以前瘦了许多,皮肤又黑又粗,手上青筋突起,握着锄头的手指瘦得像竹子般,手背还有褐色的老人斑,这位老农就是在匈奴顽抗了十九年的苏武吗?常惠的眼角有点湿了。虽然苏武比以前苍老了许多,但精神却比以前好,略有点安慰吧。

两人互相打量,一时谁也没说话。许久,苏武笑道:“我早已贬黜了,子予怎么还叫我大人?”常惠也笑,道:“叫惯了一时改不了口。”苏武又问:“子予不在朝廷,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常惠道:“昨晚做梦梦见还在匈奴,我被单于剁了脚,今早起来还怀疑这脚是不是自己的,所以就到处走走溜一下腿。”苏武笑道:“且鞮侯的手还伸不到长安吧。”两人都笑了起来。

苏亨与管家的两个儿子也赶过来。苏亨见是常惠也十分的高兴,一边作揖行礼一边对常惠道:“常叔叔可带了什么来?”说来也怪,常惠一向沉静少语,即使对自己的儿子也是如此,偏对苏亨严不起来,听罢便从袖里摸出一支羌笛,道:“这羌笛虽然不是贵重的东西,也算是一件礼物吧。”苏亨兴高采烈地接过来,笑道:“常叔叔这羌笛却是宝贝。”苏武对常惠笑道:“他都快做父亲了,却还是这样顽劣。”常惠道:“娶亲了?”苏亨笑道:“早娶了,是邻村一家姓郭的姑娘。本来想去请常叔叔的,后来听说常叔叔离开了京城就只好作罢了。”常惠哦了一声,道:“可惜了。”

苏武道:“寒舍离这里有段路程,子予就辛苦了。”常惠笑道:“子卿兄不嫌辛苦,我怎敢叫累?”苏武和常惠顺着一条小路前行,苏亨和管家的两个儿子则挤在车上绕一个大圈回去。常惠道:“卫律已经死了。”苏武怔了一下,“死了……什么时候?”常惠道:“就在子卿兄离开京城那年的冬天。派去匈奴的使臣证实了这件事,听说是暴病死的。”“暴病?”苏武沉思不语。许久,道:“会不会是李陵……”常惠道:“没有人知道更详细的经过。我也曾猜测过是李陵,可听说卫律死了,李陵也很伤心。”苏武道:“李陵不会哭他。”常惠道:“是。无论如何,卫律死了是一件好事。”苏武点了点头,道:“不知李陵现在怎样了。”常惠道:“使臣说他身体很不好,人很瘦,时常咳嗽胸闷,匈奴的大夫又不好,久治不愈。我还特地派人看了苏通国,他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了,十分剽悍,经常把匈奴少年打得爬不起来。”苏武笑了笑,道:“不知他还说不说汉语,写不写汉字。”常惠笑道:“这个子卿兄请放心,如果他不肯说汉语写汉字,首先不放过他的就是李陵。”苏武想笑,可喉咙却哽住。

穿过一片竹林,前面有几间草屋,苏武道:“到了。”草屋建得偏僻,周围也没其它人家,显得冷清孤零。屋前用篱笆围成一个院子,一个腆着大肚子的妇人在织布,动作十分缓慢。妇人见苏武回来,站起来道:“伯伯。”苏武道:“这是常大人。”妇人低头叫了声,“常大人。”苏武对常惠道:“这就是苏亨的媳妇郭氏。”常惠笑道:“郭夫人你就叫我常叔叔就行了,苏亨也是这样叫惯了。”郭氏似乎不习惯被人叫做夫人,脸已红了,低声道:“常叔叔。”

苏武洗干净了脚,与常惠进屋里。草屋的陈设十分的简单,地上的筵用干草做成,在上面摆上矮榻、几子,再在旁边放上席子,除此外便没有其它长物了。坐下后,常惠问道:“子卿兄最近身体可好?”苏武道:“就是太好了,在北海打熬得一身好筋骨,到现在还死不了。子曰:幼而不逊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我现在是家贼。”常惠道:“子卿兄怎么这样想呢。人莫不想长寿,子卿兄长寿正是好事。”苏武苦笑道:“长寿好,是对于富人而言。对于穷人,家里多一个人就多张口。老幼不能做事,便是多一份负担。幼者可寄望以后,而老者只徒添烦恼罢了。”常惠道:“难道苏亨他……”苏武道:“你别胡思乱想,苏亨就是太孝顺了。我在匈奴吃惯了肉,回到长安总算还担着官职,朝廷有配额,现在一罢官,去哪弄肉给我糟蹋?他千方百计去找,只苦了自己。”说着摇了摇头。常惠道:“即使子卿兄被罢官,但朝廷有令,退黜的官员依旧受朝廷一定的配额。”苏武道:“指望这些里甲,苏武可能已经饿死了。”常惠一拳打在几上。

常惠又问:“田里收成怎样?”苏武道:“赋税太重,除了田地要纳税,养的牲畜也要纳税,还有其它的税项。如果风调雨顺,田地收成好了,又说要加税,但即使如此,总能维持三餐。如果遇着旱涝,收成少了,税又不减,辛苦一年,连温饱也不能够。像我一家有八九口人,除了我这个家贼之外,其他的都能做事,总算比其他人好吧。还有土地兼并严重,豪门贵族仗着有钱或者免征赋税拼命买地,致使百姓有田不能种,而官衙根本就不管这些事。官吏不清,民心就不稳。听说已经有几处农民生事,原因都是这个。”常惠叹了口气,道:“现在朝里争权夺利的人有之,明哲保身的人有之,不学无术的人有之,可就是没有一心为百姓做事的官员。”

许久,苏武问道:“现在朝里如何?”常惠道:“你说,一个不学无术的昌邑王登基除了淫乱宫闱还能做什么?不止强征民女入宫,还强迫孝昭皇帝的妃嫔侍寝。更有荒唐事,令侍卫与宫女淫乱为乐。朝政却是一事不理。”苏武霍然站起,在厅里来来回回地踱步,怒道:“大将军霍光呢?还有丞相车千秋,廷尉李光,卫尉田广明……怎么都不制止?”常惠道:“大将军有上奏劝阻,可陛下不听,大将军也无奈何。”“混帐!”苏武更是怒不可遏,“谏者,臣所以侍君也;诤者,臣所以侍死也。现在君不君,臣不臣,昌邑王是霍光迎请入宫主事的,可现在昌邑王淫乱宫闱,他一个无奈何就可以推卸责任?”常惠道:“所以,我们想推举一些有声望的朝臣联名上疏,如果陛下能听劝阻倒也罢了,如果陛下还是执迷不悟……”常惠拿起面前的耳杯放在地上。苏武想了一会,倒吸了口气,“你们想……”常惠点了点头。

苏武在屋里踱步沉思,忽然问道:“刚才你说你们想推举一些有声望的朝臣联名上疏,你说的你们是指谁?”常惠笑道:“有大将军霍光、廷尉李光、执金吾田延寿、车骑将军张安世、度辽将军范明友、后将军赵充国、御史大夫蔡谊、太仆杜延年、大司农田延年,还有……典属国苏武。”苏武吃了一惊,看着常惠没说话,忽然恍然大悟道:“原来……原来你是来气我的。”常惠笑道:“请将不如激将。”

过了很久,苏武道:“我知道你的用意,可是我已经老迈不堪用了。”常惠道:“凭大人刚才的勇气可再使匈奴,昌邑王不过荒唐诸侯罢了。苏大人在朝野为人所敬重,所以苏大人能联名上疏即可为朝廷多添一份力。”苏武道:“你是霍光派来的?”常惠道:“是,又不是。”苏武问:“如何说?”常惠道:“霍光的确派我来请大人,可是,真正派我来的是天下的百姓。”苏武无奈地叹道:“请将不如激将啊。”常惠却抚掌而笑。

一会,苏武道:“这事宜周密,子予在这里让我大呼小叫的就不怕泄漏出去?”常惠道:“密有密的做法,疏有疏的做法。”苏武点了点头。常惠又道:“关乎江山社稷,迟一天就多一分危险。所以,惠在这里只能逗留一天,明天就要赶回去,也谈大人一同回去。”苏武道:“好,我明天就跟你回去。可是,越是急务越宜冷静,不可因急而败。”常惠道:“是。”

苏亨进来拜道:“伯伯,常叔叔,我和你们一同去,可以保护伯伯。”苏武想都没想,道:“不行。”苏亨道:“伯伯!苏亨已经长大成人,应该为伯伯分忧。”苏武坐下道:“我说不行就不行,这事不要再说了。”苏亨咬着牙退了出去。

管家从市集里回来,手上提着一块用粗葛布包着的肉,一见常惠高兴得几乎把肉扔了,道:“大人来了。大人都好几年没来,老爷常常说,老仆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记得还是老爷回来大人来过呢。”常惠笑道:“这不我赶紧看大人来了。”管家提着肉进厨房吩咐老婆子做饭。苏亨杀了鸡,做得像过节似。饭菜端上来,胸腿多肉的都呈上给苏武和常惠,苏亨以下只有几块脖子鸡爪,只郭氏有身孕多了几块。管家本来要拿规矩等苏武等人吃过再吃,苏武只叫坐一起,也只好搬来几子。苏武、常惠和苏亨夫妇,再加管家一家六口人和车夫,挤在一间狭小的草屋里。管家的小儿子年纪还小,不时伸脖子偷偷看苏武。常惠瞧在眼里,鼻子一阵阵发酸。苏武只略吃了几口便说饱了,吩咐撤了饭食,漆盘里的肉几乎没动。

天色黑了下来,苏武便洗脚休息。常惠与苏武共榻,低声说着朝里的事。第二天起来,苏武道:“子予,若要上路得趁早了。”常惠道:“是。大将军已经在长安安排好,大人尽管放心。”苏武点了点头,取青盐漱口。吃过糕点,对苏亨道:“亨儿,这次政变祸福难料,我离开后你是一家之主,要多担待。管家年纪大了,不要总要他操心。郭氏有身孕,要多照顾。遇事要冷静,如果听见我有什么不测,立刻带着人离开杜陵。明白吗?”苏亨咬着牙道:“伯伯你放心吧,家里有我和管家,出不了事。”苏武点了点头,对常惠道:“我们上路吧。”

离开杜陵赶往长安,马车在山路下颠簸,过了午时才赶到长安城南的安门,进城后直奔大将军府。

霍光一听苏武到了,亲自出大门迎接。看了苏武很久,霍光才道:“委屈子卿兄了。”苏武淡淡一笑,道:“武身系罪名,蒙先帝恩赦才苟全性命。”当年之事霍光从中操纵令苏元惨死,是苏武的隐痛,两人之间已有隔阂,只不过表面还是彬彬有礼。霍光引苏武入内,有意岔开话题,道:“光和丞相车骑将军等商议过,陛下淫乱宫闱已经不可宽恕,待子卿兄一到长安即上疏皇太后,子卿兄以为如何?”苏武略躬一下身,道:“武谨遵大将军之命。”

三人进屋里分宾主坐下,常惠将这次杜陵之行说了一遍。霍光道:“子卿兄受此委屈,都怪愚弟未能安排妥当。”苏武笑了笑,道:“武年老不堪用事,还劳大将军如此挂心,武不胜感激。”霍光笑道:“子卿兄强健不减当年,而且声名远播,国人所敬重,如何说是不堪用事呢,子卿兄过谦了。”说过几句客套话,两人渐找不到话题。一会,霍光道:“光带子卿兄去见一个人。请!”

苏武刚回长安,没有自己的车,本想坐常惠的,不想被霍光请上了他的车。离开大将军府一路往东,过了北宫,绕进尚冠里,在一座民居前停下。苏武与霍光互相搀扶下车,才发现常惠并没有跟随。民居大门紧闭,车夫上前扣门,里面有人问道:“谁?”车夫道:“是大将军。”门开了一道细缝,里面的人往外张望,见是霍光连忙打开了门。里面有几个穿着普通的人,可苏武总觉得他们甚是怪异。霍光道:“他们是南军的士兵,受密令在此保护皇曾孙。”苏武吃了一惊。

“是大将军来了啊。”里面一个中年妇人迎了出来,说着向霍光行礼。霍光还了揖礼,道:“光请见皇曾孙。”妇人笑道:“他们都在里面,大将军请。”正说着,一男一女从里面出来,男子弱冠左右,而女子不过十四五岁,怀里还抱着一婴儿【注一】,两人拜道:“拜见大将军。”霍光扶起那青年,道:“公子请起,光何德何能受此重礼。”青年道:“大将军威武厚德,而小子不过破落宗室。”霍光道:“公子过谦了。这位是典属国苏武。”转头对苏武道:“这位是孝武皇帝曾孙病已,这位是公子夫人许氏。”刘病已【注二】和妻子向苏武拜道:“拜见典属国。”苏武扶起刘病已道:“不敢。武早已罢黜,只是大将军抬爱而已。”霍光笑道:“当年是迫于无奈,复子卿兄典属国之职只要请示丞相即可,丞相总不会驳了。”苏武没答话。

五人进屋里,妇人笑道:“这些天都不见大将军来了,国事很是繁忙吧?”霍光道:“是。现在国事纷扰,光不能时常拜谒,请夫人和公子恕罪。”刘病已道:“大将军言重了,本来应该病已拜谒大将军才是,现在要大将军屈尊,病已深感不安。”妇人道:“病已说的是,应该我们去拜谒大将军才是的。”转头又对许氏道:“你干嘛拉我衣袖?”许氏红着脸,低声道:“娘,我们出去了。”妇人这才对霍光道:“大将军请坐。”与许氏出去了。

分宾主坐下,霍光对苏武道:“前故太子受巫蛊之祸,太子皇孙都已遇害,当时刘公子尚在襁褓之间,收系狱中,幸得廷尉监邴吉保护才得以平安。昌邑王自登基以来胡作非为,荒废政务,令百姓深置水火。虽然光屡上疏劝阻,但昌邑王变本加厉,所以光等想联合各位大人上疏皇太后请废昌邑王,扶刘公子登基。”苏武问:“昌邑王可知道大将军上疏之事?”霍光道:“他只知道日夜与宫女荒淫,哪知这些事,而且光与丞相议事时都是托商量政务,昌邑王不可能知道。”苏武道:“虽然如此,但还是要预防他知道后生变,再废就出乱子了。”霍光道:“子卿兄说的是。昌邑王从封国带有二百余侍从,只要将这二百余人支使开,昌邑王就无力反抗了。光等上疏皇太后,请皇太后驾临未央宫,宣昌邑王入殿后,屏绝昌邑王的侍从,再请废昌邑王。”苏武点头道:“这计划是好。”

苏武又问:“大将军扶持刘公子登基,丞相可知道?”霍光道:“光和丞相、宗正、廷尉、度辽将军、车骑将军、前将军、后将军、御史大夫、大司农和暴室啬夫等商议过,他们知道,其他人并未通知。光怕知的人多了,泄露出去,刘公子就危险了,所以我才调南军到这里加以保护。若能废昌邑王则将刘公子请进未央宫,如失败就立刻护送公子出城。”“出城后呢?”苏武紧接着问。霍光道:“光已经在城外布置南军,刘公子出城后,廷尉率领南军保护公子离开长安,隐居民间,待时机再行起事。”苏武道:“大将军已经布置妥当,武没有疑问了。”

刘病已顿首道:“小子虽然是孝武皇帝曾孙,但学说浅薄,总惶恐不安。”霍光道:“以光所知,公子好学不倦,已学诗书礼乐,明习庶务,又有众大臣扶持,公子就请放心。”苏武道:“大将军说的是,如今这个局势,公子登基正是合适。”霍光松了口气,道:“既然子卿兄也同意愚见,光请各位大人来草拟奏疏,明日即上呈皇太后。”

三人正谈着,有人在外面道:“许广汉请见大将军。”霍光站起来迎出去,道:“啬夫请进。这本是啬夫贵府,何须这等礼节。”许广汉道:“虽然身在寒舍,但有大将军和皇曾孙,广汉岂能无礼。”霍光道:“这是典属国苏武。”许广汉拜道:“拜见典属国。”苏武还礼,见许广汉有点瘦,下颌无须,声音还有点尖细,显然是身被下刑,忽然间想起了司马迁,心里隐隐作痛。四人复进屋序礼安座,又闲谈了一会,霍光与苏武便告辞回大将军府。

一时间各大臣已云集大将军府,有丞相杨敞、廷尉李光、宗正刘德、车骑将军张安世、度辽将军范明友、前将军韩增、后将军赵充国、大司农田延年、御史大夫蔡谊、太仆杜延年、太常苏昌、少府史乐成、大鸿胪韦贤、宜春侯王谭、随桃侯赵昌乐、当涂侯魏圣、杜侯屠耆堂、执金吾李延寿、左冯翊田广明、长信少府郭嘉、右扶风周德、京辅都尉赵广汉、司隶校尉刘辟兵、诸吏文学光禄大夫王迁、宋畸、邴吉、田赐、张管、李胜、司马梁、赵长幸、夏侯胜、太中大夫卢德、赵卬,与霍光、苏武一共三十六人。霍光是主,面东坐,丞相杨敞恢复苏武的典属国之职,大家都尊苏武,请面南坐了上首,其余人等按官职爵位顺序坐下,把宽大的大厅挤得水泄不通,你一言我一语沸沸扬扬。

至晚间,上疏已经写好了,众人各散。苏武不愿居大将军府,便退出来前往常惠的谏大夫府。霍光本想留下苏武,见他去意坚决也只好作罢了。常惠听完苏武的话,许久都没说话。

苏武一晚无眠,反复思量着明日政变可能出现的事情,早早就起来了。因苏武刚刚恢复官职,又来得匆忙,连上朝也没朝服,便借了常惠的。常惠身材肥胖,而苏武瘦削,穿上袍服后两腋生风,不禁笑了起来,常惠见了也是大笑。两人前往大将军府,天还没有亮透,大将军府前已聚了好些人了。

霍光从里面出来,众人围了上去,道:“大将军。”霍光低声道:“廷尉和卫尉已经在监视昌邑王的行动了,我们按计划行事。”常惠对苏武道:“昌邑王不学无术,不过一去爪拔牙的老虎,岂能伤人?”

苏武与众人前往长信宫迎请皇太后,至宫门外停车,鱼贯入内,众人的脸绷得紧紧的。皇太后上官氏,本是上官安的女儿,霍光的外孙女,立为皇后时才六岁。前祖父上官桀上官安谋反被霍光诛族,上官氏年少未参预,再加是自己外孙女,不忍将她牵连进去,依旧平平安安地当皇后。孝昭帝驾崩后,霍光立昌邑王,尊上官氏为皇太后,年纪也不过十五六岁。上官氏得知霍光等人有事上奏,连忙请进宫内。

宫殿用珠帘隔开,外面的大臣只能朦朦胧胧看见上官氏的影子。霍光等拜道:“臣诚惶诚恐,奏请皇太后请废昌邑王。”上官氏隔了好久才问道:“大将军为何要废昌邑王?”霍光道:“昌邑王嗣位不及一月,然而淫乱宫闱,罢黜贤良,荒废政务。上有乱行,下有乱民,江山欲危,所以臣等请废昌邑王,另立贤主。”上官氏问道:“如今你们想怎样呢?”霍光道:“请皇太后驾临未央宫,宣诏废昌邑王。”上官氏道:“准。”

众人簇拥上官氏到未央宫,立刻去宣刘贺面驾。刘贺懵懵懂懂地进来,大门随即关上了,把刘贺的侍从都屏除在外。外面传来刀剑的摩擦声,人的嚷叫声,随着李光的几声怒吼安静了下来。刘贺吃惊地看着殿里的人,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众人不答。刘贺愣愣地站在大门旁,觉得有点不对劲,想转身出去,却被宦官拦住。过了一会,李光和张安世推门进来,立刻又把门关上,对霍光点了点头。霍光长长地舒了口气,绷着的神经松了下来,对刘贺道:“皇太后有诏。”刘贺吃了一惊,道:“太后有什么诏,要屏退朕的侍臣?”霍光道:“请昌邑王面见太后,臣当具陈其事。”刘贺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住了,畏惧地看着众人。两名太监夹住刘贺,半扶半拖地扶进去。刘贺伏下身,颤声道:“太后,刘贺听诏。”上官氏在帐帷里面道:“大将军读吧。”霍光道:“是。”随即做了个手势。尚书令打开绢布念了起来:

丞相臣敞、大司马大将军臣光、车骑将军臣安世、度辽将军臣明友、前将军臣增、后将军臣充国、御史大夫臣谊、宜春侯臣谭、当涂侯臣圣、随桃侯臣昌乐、杜侯臣屠耆堂、太仆臣延年、太常臣昌、大司农臣延年、宗正臣德、少府臣乐成、廷尉臣光、执金吾臣延寿、大鸿胪臣贤、左冯翊臣广明、右扶风臣德、长信少府臣嘉、典属国臣武、京辅都尉臣广汉、司隶校尉臣辟兵、诸吏文学光禄大夫臣迁、臣畸、臣吉、臣赐、臣管、臣胜、臣梁、臣长幸、臣夏侯胜、太中大夫臣德、臣卬昧死言皇太后陛下:臣敞等顿首死罪。天子所以永保宗庙总一海内者,以慈孝礼谊(义)赏罚为本。孝昭皇帝早弃天下,亡(无)嗣,臣敞等议,礼曰“为人后者为之子也”,昌邑王宜嗣后,遗宗正、大鸿胪、光禄大夫奉节使征昌邑王典丧,服斩缞,亡(无)悲哀之心,废礼谊(义),居道上不素食,使从官略女子载衣车,内(纳)所居传舍,始至谒见,立为皇太子,常私买鸡豚以食。受皇帝信玺、行玺大行前,就次发玺不。从官更持节,引内(纳)昌邑从官驺宰官奴二百余人,常与居禁闼内敖戏。自之符玺取节十六,朝暮临,令从官更持节从。为书曰“皇帝问侍中君卿:使中御府令高昌奉黄金千斤,赐君卿取十妻。”大行在前殿,发乐府乐器,引内(纳)昌邑乐人,击鼓歌吹作俳倡。会下还,上前殿,击钟磬,召内太一宗庙乐人辇道牟首,鼓吹歌舞,悉奏众乐。发长安厨三太牢具祠阁室中,祀已,与从官饮啖。驾法驾,皮轩鸾旗,驱驰北宫、桂宫,弄彘斗虎。召皇太后御小马车,使宫奴骑乘,游戏掖庭中。与孝昭皇帝宫人蒙等淫乱,诏掖庭令敢泄言要斩……

“停。”上官氏忽然叫道。尚书令停止了。上官氏道:“昌邑王身为臣子,竟然与先帝宫人淫乱,禽兽不如!”刘贺颤了一下,身体伏得更低了。尚书令继续往下念:

取诸侯王、列侯、二千石绶及墨绶、黄绶以并佩昌邑郎官者免奴。变易节上黄旄以赤。发御府金钱刀剑玉器采缯,赏赐所与游戏者。与从官官奴夜饮,湛沔(沈湎)于酒。诏太官上乘舆食如故。食监奏未释服未可御故食,复诏太官趣(促)具,无关食监。太官不敢具,即使从官出买鸡豚,诏殿门内(纳),以为常。独夜设九宾(傧)温室,延见姊夫昌邑关内侯。祖宗庙祠未举,为玺书使使者持节,以三太牢祠昌邑哀王园庙,称嗣子皇帝。受玺以来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节诏诸官署征发,凡千一百二十七事。文学光禄大夫夏侯胜等及侍中傅嘉数进谏以过失,使人簿责胜,缚嘉系狱。荒淫迷惑,失帝王礼谊(义),乱汉制度。臣敞等数进谏,不变更,日以益甚,恐危杜稷,天下不安。臣敞等谨与博士臣霸、臣隽舍、臣德、臣虞舍、臣射、臣仓议,皆曰:“高皇帝建功业为汉太祖,孝文皇帝慈仁节俭为太宗,今陛下嗣孝昭皇帝后,行淫辟(僻)不轨。《诗》云:‘籍(藉)曰未知,亦既抱子。’五辟之属,莫大不孝。周襄王不能事母,《春秋》曰‘天王出居于郑’,繇(由)不孝出之,绝之于天下也。宗庙重于君,陛下未见命高庙,不可以承天序,奉祖宗庙,子万姓,当废。”臣请有司御史大夫臣谊、宗正臣德、太常臣昌与太祝以一太牢具,告祠高庙。臣敞等昧死以闻。

上官氏道:“准。”霍光拜道:“臣谢太后。”起来对刘贺道:“请昌邑王受诏。”刘贺已经软软地趴在地上,根本就站不起来。霍光命人扶起刘贺上前拜受诏书。刘贺道:“朕……我听说《孝经》有言:天子有诤臣三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霍光道:“皇太后已经诏废,昌邑王岂能以天子自居。”刘贺垂下头,不再说话。宦官上前解下刘贺手上的玺绶上呈上官氏,然后扶刘贺出殿。霍光看着刘贺的背影,长长地舒了口气。

将刘贺送出金马门,众人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政变顺利得有点意外。刘贺西面拜道:“孤愚鲁不能任事。”说罢登车离去。霍光与李光领羽林军护送刘贺回王邸,其余人复进未央宫承明殿。不多时,霍光回来奏道:“禀皇太后,昌邑王已经安置妥当。”李光又奏:“皇太后,臣以为昌邑王不能留在京城。古者放逐之人屏于远方,令其不能干政,故臣等请皇太后诏徙昌邑王于汉中。”上官氏道:“准。”

将上官氏送归长信宫,废昌邑王终于结束了。霍光与丞相杨敞在大将军府议定立谁为皇帝,大家也无异议,一致拥护刘病已登基。一连数天,废立之事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昌邑王二百余侍从被霍光以大不敬罪全部诛杀。

苏武前因上官桀谋反一案受牵连被罢黜,离京时散尽家财,已是一贫如洗。朝廷恢复苏武典属国之职,并赐宅于甲第区,不想苏武却坚持不受。霍光便与李光、刘德、常惠、范明友、许广汉等十余人出资在城东安静之所买下一宅子,并修葺一新,比以前更显奢华。霍光有意想和缓与苏武的关系,出资出力,可谓不遗余力。

注:

【一】 刘病已:汉宣帝。原名病已,后改名询。

【二】 此婴儿即汉元帝刘奭(shi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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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6 06:21:45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八 休致思归广汉说社稷 金帛散去通国归汉朝

城东的典属国府地处偏僻,再加上邻人得知是苏武所居,连脚步都放轻了,故十分的安静。府门敞开,又没有守卫,即使闲人进出也没人阻拦,让人纳闷生疑。

一位五十余岁的老人正抱着坛子在典属国府大门东张西望,走上台阶又退下来,如是几番才扶着大门探头往内张望。苏武正从外面回来,远远就看见了,待到了后下车,上前问道:“老人家,你可是找人?”老者回头见苏武一身袍服,连连鞠躬道:“小人……小人……”连叫了几声都说不下去。苏武微笑着也不催促。车夫见状,上前道:“这位是典属国苏大人,你有事直管跟苏大人说。”老者抬起头,两眼闪着光,道:“您就是苏大人?”苏武笑道:“我正是苏武。”老者连忙放下坛子,拜道:“小的拜见苏大人。”苏武扶起老者,问道:“你可是来找武的?”老者弓着腰道:“是。”苏武又问:“有何事?”老者抱起坛子,脸已有点微红,讷讷地说道:“送……送……”车夫道:“苏大人不会收礼的。”老者急了,连连摆手道:“不是送礼,不是送礼。”

隐隐间苏武感觉嗅到一丝熟悉的香气,最后盯着那坛子问道:“你这个坛子装着什么?”老者道:“这是马奶。”苏武高兴地接过坛子,揭开盖,里面一坛白乎乎的液体,贪婪地吸一口香气,道:“老人家在哪找到的?”老者见苏武高兴的样子,笑道:“小的听说大人喜欢喝羊奶,可是小的又没养,只养了一些马,现在马养马驹了,就挤一些马奶送给大人,也不知道大人喜不喜欢。”苏武连声说好,对车夫道:“你赏些银子给这位老人家。”老者连连摆手,道:“小的不能要,小的不能要……”说着转身就走。车夫硬塞了些铜钱给老者,送他走了。

苏武进后院,二话不说,倒了一耳杯就喝。长长地舒了口气,像解决了一件大事一般,撑着头,思绪已经飘到了茫茫无际的草原,那白羊骏马,绿草浮云……

苏武只在那感叹世事沧桑,连许广汉和刘德进来也不知。许广汉和刘德一见苏武那样子就乐了,两人对视一眼,静悄悄过来,往坛子一张望,却被那白乎乎的液体吓了一跳。苏武听见动静回过神来,见是许广汉和刘德,笑道:“两位大人来了,不动声色,倒把武吓了一跳。”刘德指着坛子问:“这是什么?”苏武道:“这是马奶。”“马奶?”刘德皱着眉头道:“子卿兄怎么喜欢这些东西?”苏武请两人坐下,笑道:“我在匈奴十九年,天天对着这些羊奶马奶牛奶,你说喜不喜欢?要不两位大人也尝尝?”许广汉和刘德连忙摆手道:“罢了罢了,这东西不敢尝。”

苏武自己倒了一耳杯,笑道:“物以稀为贵。我就这一小坛,只能喝一两天,送与两位,岂不是暴殄天物了?唯一可惜的就是不能久放,三天以上就不能喝了。”刘德指着苏武笑道:“看你,一说这些什么奶啊就两眼放光。”许广汉道:“广汉倒有个方法可以让子卿兄能长久喝上这马奶。”声音有点尖细。许广汉在孝武朝曾为昌邑王郎,从刘彻至上泉宫,因误取他人马鞍置自己马匹,被弹劾成从行而盗,下狱当死。当时腐刑可替死刑,许广汉下蚕室换了条性命。因身有刑,曾被官员所羞辱,也因此被霍光上言刑人不宜君国,至今尚未得封侯,言语中颇是自怜自艾。苏武不以许广汉被刑而轻慢,反礼让有加,甚得许广汉敬重。

苏武一听,身子向前倾,问道:“什么方法?”许广汉道:“子卿兄封关内侯,食邑有三百户,只要让这三百户多养羊马,岂不是羊奶马奶常有吗?”苏武想了想,道:“不妥。虽然我封关内侯,但我和这三百户无隶属关系,怎么命这些人家多养牛马呢?”刘德大笑道:“子卿兄是懵懂还是糊弄我们?只要子卿兄放出口风,保证三百户人家尽养牛马。”三人一阵大笑。

刘德打量着屋里的陈设,道:“这里似乎变了些,上次来时少了许多东西。”苏武道:“是。大将军送了这屏风,把以前那架换了。还有度辽将军也送了些东西,把这里布置成这样。我对这些也没什么要求,只是觉得太奢华了。”许广汉道:“子卿兄家不余财,虽然陛下赏赐金帛,也尽施予亲友。子卿兄轻财重义,为朝臣所敬重。不过生活过于节俭清苦则不宜养老,还伤陛下圣德,愚以为该奢华时还得奢华。”苏武笑道:“那岂不是:清且不得,求之以奢?”许广汉笑道:“罢,子卿兄一张利嘴为朝臣所惧。”三人又一阵大笑。

笑了一阵,刘德道:“我听谏大夫说子卿兄要休致,可有这回事?”苏武放下耳杯,点头道:“是。我今年已经六十八了,目昏耳聩,再难任职了。”许广汉道:“广汉明白子卿兄的心情,可是陛下才登基改元,这时候正是须要像子卿兄这样朝野敬重的大臣辅助。陛下一直想中兴汉室,可是他又有所畏惧。”苏武哦了一声,道:“陛下畏惧什么?”许广汉道:“陛下虽是孝武帝曾孙,但经巫蛊之祸,祖父惨死,陛下流落于民间,陛下至今还心有隐病,此是一。陛下生长于民间,明习庶务,常感百官党羽勾结、内外为奸又不能尽除其患而心有忧愤,此是二。陛下沦落草莽,无亲友扶持,虽然现在已登基,但忧无肱股大臣,此是三。陛下登基不及年,朝中大臣还未能信服,此是四。有此四者,陛下寝食不安。”苏武没说话。刘德道:“虽说七十致仕为大臣所察,但子卿兄身体硬朗,何必急于休致?子卿兄年长我十,我以悌道本不该有所异议,但子卿兄休致后生活无依,弟实为兄鸣不平。如果子卿兄休致后还留在京城倒也罢了,如果再回杜陵,受那些混帐东西的气,我就不同意。兄辛苦半生,到老还为生计奔波,岂不是让亲朋羞愧,无地自容吗?”说着伏下身。苏武连忙过来扶起刘德,道:“伯雍请起。”许广汉道:“陛下也不愿意子卿兄就此休致。子卿兄就听从我们一次,如何?”苏武只好道:“那……休致暂时就先不提了,可是以后若身体差了你们可不许再劝了。”许广汉和刘德都笑道:“这个自然。”

许广汉道:“前回陛下问广汉,典属国在匈奴这么多年了,有没有生育子女呢?广汉无言以对,只得来请问子卿兄了。”苏武的心一颤,过了一会才道:“有。我离开匈奴时,犬儿不过六七岁,现在都过了差不多十年了,也不知他是生是死。前回谏大夫打听过,还算是平安,现在不知情况如何。如果陛下能将犬儿赎回来,武感激涕零。”说罢拜了下去。许广汉连忙还礼道:“广汉立即上奏陛下,派遣使臣前往匈奴。”苏武大喜,又拜道:“武谢国丈。”

许广汉和刘德离开时,苏武送两人出去,回来时见苏亨抱着儿子逗弄,正在格格直笑,摇摇头道:“君子抱孙不抱子【注】。”苏亨把儿子架在肩膀上,笑道:“我才不做什么君子呢,板着脸不苟言笑,看见就让人害怕。”苏武又好气又好笑,道:“不做君子也罢,但孩子还小,哪经得你这样折腾。”苏亨放下儿子,问道:“伯伯,在匈奴的弟弟是不是要回来了?”苏武问:“你怎么知道的?”苏亨笑道:“管家早说了。”苏武道:“看能不能赎回来吧。弟弟回来后,你这个做兄长的要做个表率。”苏亨吐了吐舌头,道:“是。”

管家过来把婴儿抱了过去,道:“二公子,你现在都为人父亲了,应该有个家长的模样。大人常说,君子宜静。二公子也是时候做个君子了。”苏亨搔头笑道:“君子无人伦之乐,无朋友之乐,无夫妻之乐,不做。”苏武对管家道:“他连我这个做伯伯的话都不听,怎听你的。就去年,他就不顾生死悄悄进长安,胆子可大了。”去年苏武与常惠回长安谋立刘病已为帝,苏亨和管家的两个儿子悄悄跟着来,幸好废昌邑王时没出什么意外,事后苏亨被苏武狠狠地训了一顿。管家道:“老仆倒有个办法。”苏武道:“你且说说。”管家道:“不如让二公子当家如何?”苏武笑道:“这主意不错。”转头看,苏亨早走远了。

一天一天数着日子,使臣已经派去三月有余了却还不见回来,苏武已是焦急难耐。是匈奴单于不肯放人还是路上出了事?难道遭匈奴人伏击?或者他不愿意回来?正胡思乱想间,忽听管家在外面叫道,“大人,三公子回来了……”苏武连忙出去,却不见有人进来。管家喘着气道:“三公子已经进城了,正去……未央宫拜谒陛下呢。”苏武长长地叹了口气,绷着的神经终于缓下来,忽然间才发现,不是苏通国依赖自己,而是自己依赖苏通国。人老了,人真老了……

“阿爹!阿爹……”外面有人叫道。苏武站在屋檐下,见一个冲进院子,口里还在叫着阿爹。苏武问道:“你是通国?”苏通国慢慢走过来,看着屋檐下那位老人,眼里的泪水早滚了下来。苏武下了台阶,看着眼前的苏通国,眼也红了,原来彷徨的心却安定下来,心里有了依靠。算年纪通国应该有十五了,长得十分像他母亲,在他眼里还有和他母亲同样的刚烈;比自己高了整个头,站在他面前,自己反而要仰头才能看清他的模样,嘴唇已有一圈淡黑的绒须,匈奴人的高大剽悍在他身上表现得十分明显。苏通国跪下,头撞着地下哭道:“阿爹,孩儿就是通国啊……”苏武扶起苏通国,将他搂在怀里,道:“爹知道,爹知道。”苏亨和管家等人在旁边也直抹眼泪。

哭了很久,苏通国才慢慢止了。苏武放开怀里的苏通国,伸手抹去他额头上的血,道:“通国,你本来有一个兄长的,可是他不长进,已经不在了。现在这个是你堂兄,你三叔父的儿子,我待他好像亲儿一般,你以后要以兄长对他,懂吗?”苏通国道:“是。”向苏亨拜道:“兄长。”苏亨连忙扶起苏通国,道:“三弟请起。”

苏通国道:“阿爹,孩儿还带回来一个姑娘,她是汉人。”苏武哦了一声,道:“怎么不带她进来?”苏通国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苏亨低声对苏武道:“伯伯,通国年纪不大,心可不小。”苏武给苏亨一打趣,心里的伤感散了许多。过一会,苏通国拉着一个小姑娘进来,年纪不过十二三岁。苏通国对小姑娘道:“这是我阿爹。”小姑娘抬头看了看苏武,又低下头,脸已红了,捏着衣袖不说话。苏通国对苏武道:“阿爹,她叫阿云。”苏武的心一颤,柔声问道:“你叫阿云?家在哪里?”阿云的头垂得更低,还是一句话也不敢说。苏通国道:“阿爹,阿云的爹在上郡,被匈奴人抓走的。我和阿云一起大的,我要回汉朝,怕她在匈奴受人欺负就偷偷带她回来了。请阿爹原谅孩儿的自作主张。”苏武问:“阿云的父亲知道吗?”苏通国道:“知道。”苏武又问:“李叔叔呢?”苏通国咬着牙道:“李叔叔已经死了。”苏武啊了一声,双眼愣愣地看着苏通国,许久才道:“什么时候?”苏通国道:“去年。”苏武长长地叹了口气。

进屋里,苏通国似乎已经习惯了汉人的礼节,显然在匈奴受过李陵的教导。一想到李陵,苏武就感到凄然,忽想到他苦苦煎熬了半生,或者死才是最好的归宿,再过三年五载,自己也要随他身后。想着想着,似乎就不伤感了,反而有点坦然。死了,还剩什么呢?

苏通国对苏武低声道:“阿爹,我把李叔叔的尸骨带回来了。”“真的?”苏武大喜。苏通国道:“叔叔安葬那晚,我杀了一个和叔叔身材差不多的匈奴人装成叔叔的模样,把叔叔另外埋了。回来时就把叔叔带了回来。”苏武点头道:“那好。这事张扬出去会招来杀身之祸,明白吗?”苏通国道:“是。我还把阿妈也带回来了。因为要去北海,所以拖久了些。”阿云临终前也呼叫着汉朝,现在终于回来了,苏武点头道:“这事你做得很好。”

忽然,苏武想起一件事,问道:“通国,你知道卫律怎么死的吗?”苏通国点了点头,道:“知道,叔叔临终前告诉我的。叔叔把卫律灌醉了,然后在他脸上蒙上一块湿了的牛皮。”苏武喃喃自语道:“果然是他。”苏通国从怀里掏出一块丝绸,道:“叔叔临终前,写给阿爹的。”苏武接过展开,只见上面写着几行字:生于汉,死于胡。汉人耶?胡人耶?呜呼,吾未知。

苏武捏着那块丝绸,心里道:汉人胡人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是四月,北海的冰也应该融化了吧?

后,上以苏通国为郎,苏亨为右曹。神爵二年,武薨,年八十一。

注:

君子抱孙不抱子:出自《礼记·曲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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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一:关于《苏武》

《苏武》这篇中篇小说是在去年十一月开始写的,至现在五月初有六个月的时间,写了十一万字。应该说,这篇是我至今最费精力的小说,只要一闭上眼,苏武的名字就会跳出脑海。现在终于写完了,忽然间又觉得无所适从,似乎习惯了紧张的写作生活,现在没有依托了。

《苏武》以《汉书·李广苏建列传》中记载苏武事迹为原型,参考《汉书》中其它列传所写成的。比如《武帝纪》、《昭帝纪》、《霍光金日磾列传》、《外戚传》、《武五子传》等等。还有一些关于汉代的一些资料,如《礼记》、《历代服饰杂谈》等书了解汉代的饮食、建筑、服饰、礼节等等,在某些段落摘取了《荀子》、《论语》等篇章。若各位有兴趣可以翻阅这些篇章,应该比我的小说更具真实性,因为小说始终是经过加工而成,对事件有所取舍,人物有所侧重,便使得小说中的人物与历史人物出现偏差。当然,小说不是历史,应该允许有这种偏差,也应该鼓励这种真实的偏差。

在查阅资料时,总有点惶恐,一怕自己了解不透,毕竟自己不是历史学家,而且手上的资料不多,自以为是的想当然会不会是个错误的揣测。二是这些资料经过小说的语言表达出来是否能给读者真实的感觉,或者根本就表达不当,令读者莫名其妙。三怕没有详细考证,是者为非,非者为是,贻笑于方家。有这三点,我就有点惶恐不安了。所以希望各位有识之士能指点小说中的错误,不吝赐教。

《苏武》这篇小说在开始时我只是想表现苏武的气节,在其它方面想得比较少。在后来的发展中,通过匈奴妇女的言行才有点反战的思想,但这种思想还很是单薄的。所以,这篇小说主要表现苏武的不屈气节和英雄背后的辛酸,英雄同样是人,有自己的思想感情。

在写法上,主要用白描,又间杂诗歌手法,还有直接描写人物的思想活动,和以前有了许多不同。中天曾批评过繁缛,不过我倒想尽情一试。成败与否,连我也不能下结论了。文章中又多有文言文,没读惯的可能会觉得拗口,见谅。

二:关于苏武

苏武是一个民族气节的象征,要写好这个象征性的人物真不容易。看了《李广苏建列传》之后,我感觉苏武是个刚烈、坚忍又宽和重义的人,因此小说一直按这个设想安排苏武的言行。但我又不想简单地表达苏武的刚烈坚忍,他是英雄,但也是一个普通人,有自己的感情,也有他自己的缺点。所以,我故意安排了他与李陵的矛盾冲突,还有与上官桀、霍光,还有自己儿子苏元的矛盾冲突。

苏武的主要功绩是在匈奴十九年不屈,回到汉朝后记载甚略,连牵涉上官桀一案也只有一句话略过。本来我也打算只写苏武在北海的事,回到汉朝后尽量略写,可是后来觉得,不写归汉的苏武是不完整的苏武,就好像不写风波亭的岳飞。但是,写完了之后我又觉得,回到汉朝的苏武缺了些灵气,更多的是在礼教、政变中浮沉,缺少了在匈奴的刚勇。想想也是,在匈奴他是主使,代表着汉朝的皇帝,言行中有一股凛然正气。而回到汉朝后,他只是一位中二千石的贵族,受制于人,他的刚勇自然就无法表现出来了。或者,我以这样的理由给苏武打圆场。

苏武是见于历史少有的长寿者,史载神爵二年没时年八十余,据历史学家考证有八十一岁。如果没有一个强健的体魄和宽和的心态,这是不可能的。

附苏武大事年表(属个人推算):

(汉武帝)

天汉元年


公元前100

年四十一

武使匈奴。缑王与虞常反,武受牵连留匈奴。冬,单于逐武于北海。

天汉二年

公元前99

年四十二

陵降匈奴。

太始二年

公元前95

年四十六

于北海遇於靬王。

征和元年

公元前92

年四十九

於靬王死。

后元元年

公元前88

年五十三

陵说武于北海。娶妻阿云。

后元二年

公元前87

年五十四

汉武帝崩。子通国生。

(汉昭帝)

始元六年

公元前81

年六十

春二月,武归长安。

元凤元年

公元前80

年六十一

九月,桀与燕王、盖主谋反。桀诛,燕王、盖主自杀。元与安有谋,坐死。武失官。

元平元年

公元前74

年六十七

四月,昭帝崩。六月,光立昌邑王贺,不及月,废之,与武等谋立宣帝。陵没。

(汉宣帝)

本始元年

公元前73

年六十八

子通国归汉。

神爵二年

公元前60

年八十一

武薨。

[size=4][color=#9400D3]小巫婆 溜达着 哼~~![/color][/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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