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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小说] 苏 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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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6 06:09:04  | 显示全部楼层 | 阅读模式

作者:靖仁

出自:月光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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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 武

一 内忧外患匈奴返汉使 利诱武威大汉遣使臣

初春二月,长安城的天气开始变得温热,风中明显清朗,一改渭水吹来的潮湿寒冷之气。长安城是大汉京城,天下最是繁华的地方,北临渭水,依地势而建。树木抽出新叶,与常青的松柏杂在一起,整个京城染了一层绿色。

城外的东面和北面是刘彻从各地强征而来的富民,居地一直到渭水河边;南面是宗庙、辟雍和社稷,是祭拜先祖、天地各神的地方,除了高皇帝刘邦的高庙建在城内,其余各帝的庙都建在南郊;西面建有建章宫、渐台等,太液池的池水蜿蜒东流,穿过城墙注入未央宫的沧池。城里西南面的未央宫,是当今皇帝的宫殿,建得庄重威严,而东南面的长信宫是太后所居,少了威武多了几丝妩媚。城北横门处的东西市,有“天下之钱聚长安,长安之钱聚东西”之称,从江南闽越的稻米到西北胡羌的骏马无所不包,再有蜀地的丝绸,宜城的美酒,西域的胡瓜,番国的女乐……只要能叫出名称的,在这里都能找到。当然,你得有钱。

未央宫此时正在大筵群臣,只因匈奴单于把扣留在匈奴的汉朝使臣送回长安,并派人问候大汉皇帝,有求和之意。琴瑟钟鼓,舞姬长袖,人听醉了,眼也看花了。席上珍馐,壶中美酒,未下箸已经笑逐颜开。可是,众大臣谁也不敢放肆,只能吃半饱,可惜了满席的佳肴。

人散了,刘彻步出承明殿,刚才的热闹还残留在心里,匈奴使臣的谦卑令他十分满意。点缀着美玉的旒在眼前晃动,穿过那晃动的旒,刘彻分明看见权力的强大。地面扫得干干净净,刘彻拖着长长的冕服,衣袖已经垂到地面上了。一弯水流穿过西边的宫墙流入皇宫里,形成一面清澈的镜子,在阳光下闪着白光。刘彻轻轻拍着汉白玉柱子,看着沧池在微风中皱着细纹,庄严的脸色掩盖不住内心的喜悦。刘彻已是半百开外了,但身体还甚是硬朗,头戴十二旒十二玉冕冠,冕冠上垂下一丝带飘在胸前,耳畔穿着充耳,身穿九章冕服,腰间束上玉带,蔽膝垂在膝前。公孙贺和太监毕恭毕敬地跟在身后,轻缓地挪动脚步,连咳嗽也不敢发出一声。

在沧池站了一会,回到自己的寝宫,刘彻解了冕服冕冠,换了一身常服。公孙贺笑道:“陛下,这次匈奴释放大汉的使臣,并派人议和,全仗陛下任人得当,把匈奴杀得胆颤心惊。”刘彻从屏风里出来,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李广利虽勇,但没有卫青霍去病的谋勇,还灭不了匈奴。匈奴地连漠北,漠北苦寒之地,汉军难以深入。而匈奴无城无郭,依水草而居,要找匈奴之军不易,前赵破奴入匈奴而无功,即是此因。匈奴安则放牧,危则举族为兵,凡牧马之野,皆是敌患,以大汉十数万之军,难以一举歼之。这次匈奴能主动议和已属不易,句黎胡单于死了,而且鞮侯初立,新旧相交,人心不定,他大位不稳,又恐我大汉袭击,内忧外患,故来议和。”公孙贺躬身道:“陛下英明。”刘彻皱了皱眉头道:“你身为丞相,总揽朝政,领百官奏事,协皇帝理政,担负国家安危重责,该积极进言才是。”公孙贺忙一躬身道:“陛下决策于千里,臣愚昧不敢进言。”刘彻不再说下去。

想了许久,刘彻问:“匈奴派了使臣来我大汉,大汉也要派出使臣去匈奴议和。这次的使臣既不能以刚勇而触单于,又不得卑言而辱汉节,如果你有人选就奏上来。退出去吧。”公孙贺道:“是。”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一连半月,刘彻派人陪同匈奴的使臣到长安城各处走动,见识大汉的繁华昌盛。看着匈奴使臣归去之日渐近了,刘彻才召来公孙贺,问道:“这次派去匈奴的使臣,你心里可有人选?”公孙贺想了想,道:“臣以为张胜可胜任。”“张胜不能为主使。”刘彻在寝宫里缓缓踱着步,道:“霍光推荐了苏武,朕以为苏武为人稳重谦和,是合适人选。苏武迁中郎将,为主使,张胜迁副中郎将,为副使,另外派常惠为假吏,协同他二人一同出使匈奴。你拟道诏书,立刻去宣。”“是。”公孙贺一躬身退了出去。

苏武刚把匈奴的使臣送回甲第区回来,正和李陵、司马迁在家里饮酒。苏武官居栘中监,掌管皇帝鞍马鹰犬射猎等事,只因匈奴使臣来京,刘彻派大鸿胪与他陪同,所用都是御制。苏武已上不惑,头发乌黑发亮,只裹一方巾帻,面容有点清瘦,跪坐在席子上神态庄严。李陵有乃祖之风,体貌魁梧俊朗,留着短须,盘着腿对身边的司马迁笑道:“子长低头不语,莫非神游太虚?”司马迁在三人中最为年长,脸上已有皱纹了,胡须也渐有灰色,戴一顶进贤冠,低头看着耳杯一动不动,听李陵打趣,抬头笑道:“少卿非我,怎知我神游太虚?”李陵拍手笑道:“子长归来矣!”三人一阵大笑。

笑了一会,司马迁道:“这次匈奴议和,陛下一定会派使节回访,并护送被扣留在大汉的匈奴使臣归国。你们以为谁会是这次的使臣呢?”李陵道:“我可不是公孙贺肚子里的虫子,如何猜他要保举谁?”苏武道:“谁为使臣还得看陛下之意,以陛下之果断岂丞相能左右?”司马迁点了点头。

李陵咬着牙道:“匈奴人尽是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小人。大汉初建之时,国家尚弱,即数犯疆,太祖高皇帝即为此害。现在大汉强了,即来巴结议和,算什么东西。”司马迁道:“匈奴之祸,由来已久。秦始皇赢政派蒙恬筑长城而守之,即以匈奴为大患。惜长城之无功,百姓已有反心。太祖高皇帝收拾暴秦的乱摊子,哪有能力远伐匈奴?高皇帝逆势而行,故有白登之围。”苏武道:“匈奴无义久矣,如今大汉强盛,陛下若以利诱之,以武威之,匈奴之患可平。”司马迁道:“正是此理。”李陵笑道:“以利诱之是你们苏秦之舌,而以武威之则凭我手中之戟。”

三人正说着,家人来报:“大人,陛下诏令。”“诏令?”苏武愣了愣。司马迁击掌道:“陛下英明。”苏武看了看司马迁,道声失陪然后走了出去。李陵看着司马迁,道:“你以为陛下会派子卿出使匈奴?”司马迁闭着眼笑道:“等子卿回来即知。”

过了一会,苏武回来,看着司马迁道:“子长果然料事如神。”司马迁笑道:“非我料事如神,只因我早已知道了,霍光向陛下举荐了你。”说罢捋着胡子直笑。苏武笑道:“我还以为子长卜了一卦呢。”司马迁摆手道:“君子不问鬼神。”

李陵哈了一口气道:“子长,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子卿要忙开了。”司马迁从席子上站起来,道:“陛下这次召你回京,怕又有要事吩咐了吧。”李陵眯着眼道:“说来说去还不是打匈奴的事。”说着向苏武一拱手道:“子卿,待你回长安我们再聚。”苏武笑道:“怕那时你已经回张掖了。”李陵哈哈笑道:“如果我回张掖了可要子长替我灌你几杯。”司马迁笑道:“这个容易,子卿不喝可要效少卿行军令。”说罢两人与苏武拱手作别。

苏武交代了家人一下,进宫谢恩去了,在金马门遇到出来的上官桀。上官桀官居骑都尉,职位仅在将军之下,平素粗豪,并不拿架子,与苏武甚是熟捻,见他下车便走过来,拱一下手笑道:“子卿可谋了个好差事啊。”苏武笑道:“少叔消息真是灵通,我才接到的诏令,你这里已经知道了。”上官桀笑道:“在宫里一站,什么话没听说,而且你这个好差事别人恨不能抢过来,早有人妒嫉了。”苏武笑道:“莫非是上官少叔?要不也请少叔一同去如何?”上官桀道:“罢,陛下没有诏令,我可不敢贸然行动。这次去匈奴走一转,打个哈哈回来就是大功一件,说不定还领个胡妇归来,那可是意外收获了。”苏武笑着摇了摇头道:“少叔府上已经妻妾成群,还不满足啊?”上官桀大笑,临走时丢下一句,“今晚到我寒舍,不醉无归。”

从金马门直入到前殿,两边持戟的侍卫昂首挺胸,板着脸毫无表情。苏武进了前殿,里面已坐了几个人了,都是等候刘彻召见的。最里面的坐着一位刚上而立的汉子,脸有点圆,留着短须,一脸敬肃。苏武知道他就是要和自己一起出使匈奴的常惠,便走了过去。常惠是自荐前往匈奴的,已得刘彻同意,见苏武过来,拜了一拜道:“苏大人。”苏武还罢礼,才在一旁的席子上坐下,道:“常大人可见到陛下了?”常惠双手叠放是腿上,道:“惠也是刚到。”常惠和苏武不是隶属关系,再加上常惠又不喜走动,所以虽同朝为臣,但两人并不熟悉。

苏武想了想,道:“这次匈奴虽然主动议和,但难保无反复之心,所以这次出使依旧难说结果如何。”常惠道:“苏大人说的是。”苏武见常惠语气甚淡,便不再说下去了,单等刘彻的宣召。等了约半个时辰,霍光和张胜一同走了进来。霍光是已故骠骑将军霍去病的异母兄弟,自霍去病没了之后,霍光便从侍中迁奉车都尉光禄大夫,出则奉车,入则侍奉左右,甚得刘彻宠信。

张胜比较胖,看上去显得有点矮,只留了髭须,下颌光溜溜的。进来见苏武和常惠坐在一起便笑道:“两位大人怎么一声不响,莫不是见胜来了?”苏武一笑,刚想说什么。一个小太监进来,对苏武等三人道:“陛下在宣德殿里召见三位大人。”苏武和常惠连忙站起来,“是。”经过霍光身边时,略躬身表示谢意,苏武知霍光平素沉默寡言,在宫廷里更是恂恂如默默然,不喜不怒,城府极深。

进了殿门,一眼就看见刘彻低头在批阅各地呈上来的表章,地上还堆着高高的竹简。三人跪下,双手交叠一起拜道:“臣拜见陛下。”刘彻点了点头,道:“起来吧。”三人这才抬头站起来,然后躬身侍在两旁。刘彻又疾书了一会,放下笔,道:“这次出使,任务既重又不重,毕竟是匈奴主动议和,主要还得看匈奴情况如何。朕也没什么交代的,到匈奴后多留意他们的动向,还有他们的兵力。”“是。”

刘彻想了想,道:“苏武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是。”张胜和常惠退出了宣德殿。刘彻看着殿门轻轻掩上,道:“卫青和霍去病还在时,和匈奴打了几场好仗,现在他们去了,朕连个可托付的大将都找不到。”说着神情变得有点失落。“不说这些罢。”刘彻站起来放松一下坐得麻木的双腿,道,“匈奴一直是汉朝的大患,一日不平它朕就一日不安心。这几年虽然没打过什么大仗,但并不是朕怕了匈奴。和匈奴打了十几年,朕从来就没怕过。只是这几年国库逐渐空了,没有足够的钱粮,如果给朕几年的时间休养生息,还怕了区区匈奴?所以,这次匈奴议和是好机会。”“是。”苏武道。刘彻又道:“朕看张胜这人举止轻浮,难托重任,你遇事多和常惠商量。”“是。”

从宣德殿出来,苏武心里清朗了。去前殿看了看,张胜和常惠已经离开,便出宫而去。在宫门外,硬给桑弘羊请上了车,说是上官桀已备好了酒宴。桑弘羊官居搜粟都尉,掌军粮调度。苏武清楚这宴无好宴。到了都尉府一看,连李陵也来了,还有几位不大不小的官吏。上官桀一见苏武便笑,道:“子卿比子孟还难请啊。”苏武笑道:“你这宴无好宴,谁还敢到都尉府?”桑弘羊笑道:“上回朱公在都尉府被灌得烂醉,醒来时发现身边竟多了个妙龄少女,把朱公吓得魂飞魄散,以后再也不敢到这都尉府了。少叔的酒可是下了迷魂药?”苏武道:“这事我早有耳闻,所以,这都尉府还是不留为妙。”李陵道:“什么迷魂药,虽千万杯吾往矣!”上官桀指着李陵骂道:“什么千万杯吾往矣,一说到家中的老太婆就话都不利索。”李陵大笑。

毕竟重任在身,苏武并不敢多喝,略尽了几杯便告辞走了。上官桀要来拉,却被李陵在身后抱住,气得拍案大骂。桑弘羊看着上官桀,笑得前仰后合。

苏武回到家里,管家从里面迎出来,道:“二老爷可回来了,老夫人都问了一个下午了。”苏武点了点头,到后面母亲的院子里。苏母已经六十几了,头发花白,正坐在屋檐的胡床上晒太阳。苏武过去,轻声叫道:“母亲。”苏母抬头见是苏武,道:“怎么才回来。”苏武扶着母亲进屋里,一边道:“在宫里等了半个时辰才见着陛下,出来时又被上官桀请去喝酒了,才脱身回来。”

“你要出使匈奴?”苏母在席子上坐下,问道。苏武点了点头,在母亲旁边坐了,道:“是。”苏母道:“能不能向陛下奏请,你不能去匈奴?”苏武笑道:“这怎么能奏请呢。”苏母道:“怎么不能奏请。你忘了你父亲的事?”苏武道:“孩儿怎能忘记。可这次孩儿不是去打仗,只是作为礼节回访。”苏母拉着苏武的手道:“娘不放心。你们三个干什么娘都不怕,就怕你们去匈奴。当年你父亲抗击匈奴是何等的威武,可是结果呢,丢官失爵,几乎连性命都没保住。匈奴人阴险狡诈,不懂圣人礼法,何必跟他们议和。”苏武笑道:“圣人礼法,无非移风易俗。匈奴人不懂礼法,岂不是更要去?”苏母道:“那为何是你去,不是别人去?”苏武一摊手,笑道:“那总得有人去啊。”顿一顿接着说:“母亲您放心,孩儿这次去匈奴两三个月就能回来了。”

奴仆送来了晚饭,苏武陪母亲吃了,继续听她絮絮叨叨的说了一晚。从母亲房里出来,已经夜深,却见兄长苏嘉在外面踱着步,道:“兄长还不休息,都快子时了。”苏嘉官居奉车都尉,职位次于将军,见苏武过来,笑了笑,道:“睡不着,随便走走。”两兄弟顺着长廊慢慢地踱步,苏嘉道:“我回来时听说陛下下了诏令,派你出使匈奴。”苏武道:“兄长也担心我这次出使有不测?”苏嘉叹了口气道:“自从父亲去世,长兄为父,我这做兄长的就要担起做父亲的责任。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哪件我不操心,何况这次你出使匈奴这样的大事。匈奴人反复奸诈,非仁人之师,到匈奴之后万事小心为上,尽量别和匈奴人起冲突。就算你不顾自己,也为家里想想,母亲已经上了年纪,侄儿又年幼,弟妇无依无靠的……”正说着,前面一个人影闪了过来,苏嘉大喝道:“谁?”前面那人笑道:“大哥二哥,这么晚还说什么话,也让我听听。”原来是三弟苏贤,苏嘉不禁摇了摇头。

苏武道:“你怎么还不去睡?”苏贤官居骑都尉,与兄长苏嘉同属南军,走过来道:“睡不着呢,起来走走。”顿一顿,接道:“二哥,你去了匈奴可别迷路了,我听说那里就一片草原看不到边,路都没有呢。”苏武心里一热,道:“那更好,既然没路,就是到处都是路,还怕迷了方向?”许久,三人都没说一句话。

苏武叹了口气道:“我最担心的是母亲,她身子一向都不好,刚才拉着我说父亲的事。”苏嘉拍了拍苏武的肩膀道:“你放心,母亲有我兄弟俩照顾,不会有什么事的。反而是你身处险境,孤立无援,才叫我们担心。而且你脾气又太硬……”喉头哽咽,说不下去,只叹了口气,转身走了。苏贤低声道:“后天我要……当值,送不了二哥了。”苏武道:“我回来后,可是要补的。”苏贤笑道:“这个一定。”

回到自己的寝室,见妻子王氏还坐在灯下做刺绣,便道:“都这么晚了,还不休息?”王氏放下丝线,道:“等你回来。”说着替苏武脱去外面的袍服。苏武道:“元儿呢?”王氏道:“早睡了,都子时过二刻了。”苏武转头看了看滴漏,没再说什么。

躺在床上,王氏搂着苏武的腰低声问:“你要去多久?”苏武翻了个身,想了想,道:“快则两月。”“慢呢?”苏武没出声,过了许久,侧头看着妻子道:“没有慢……”话没说完,王氏的脸已贴了过来……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8-6 6:27:41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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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6 06:11:36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石喻羊喻於靬生和意 是诚非诚单于变敌心

离京那天,苏武等人辞别刘彻,领着被扣压在汉朝的匈奴使臣离开长安。出金马门外,前面左边是桂宫,右边是大臣的甲第区,都是闲人不能随意到达的地方,故十分的清静。大街分有三道,中为御用驰道,两边为大臣百姓所用,之间有水渠隔开。再过去就是东西市,两边的街道十分的热闹。苏武手里拿着使节骑在马上缓缓前行,一边看着两边的百姓。使节用檀木做成,杖头雕有麒麟异兽,一条细绳系着旄毛穿过杖头。天子脚下见惯不怪了,苏武等三百余人出城,百姓连路都不让,还瞪着一双怪眼。

在城门处,一眼就看见苏贤和管家,还有几个奴仆。苏贤迎了上来,笑道:“二哥,我偷跑出来不会又要赶我回去吧?”苏武一笑,道:“要是大哥在还得了。”苏贤属南军,护卫未央宫安危,平日管束得甚严,所幸苏贤与卫尉颇有交情,只眼开只眼闭就让他出来了。苏贤道:“二哥出使匈奴,我怎么能不来送行呢。”指着管家道:“如果他敢说我剥了他皮。”管家陪笑道:“三老爷您就给奴才天大的胆奴才也不敢说。”苏贤一乐,从仆人手里接过碗,倒满了酒,道:“二哥,你这次出使匈奴有千难万险,这碗酒保你平安归来。”苏武没有下马,在马上接过一饮而尽,道:“你好生照顾母亲,别让她老人家太操心了。我去了匈奴,她一定很担心,多陪她唠叨一下解解闷。”“得了。”苏贤接过苏武递回来的碗,点头道。出了横门,苏武回头看了看,苏贤已经被队伍挡住了看不见,但他知道苏贤还在那里看着,微微叹了口气。

过了渭河取路北上,经北地、上郡,过雁门,走定襄,穿过阴山,已经到了匈奴的边界。经漠南一战后,匈奴大败,只好退回大漠以北,实际上这里已经是大汉的领地了。可匈奴依旧时常穿过大漠,侵扰定襄、云中等地,阴山以北,根本就没人愿意居住。故茫茫野草,山峦起伏,就是找不到人烟。

穿过阴山不到几天工夫就到了大漠。苏武惊奇地看着这金黄的沙堆一丘连着一丘,根本就看不到尽头。在长安里就听说大漠冷暖不定,日间可以热死人,夜里可以冷死人。队伍在定襄已经换了骆驼,带上了向导。向导指着大漠对苏武道:“这里一路去,半个月没有水草,马根本就支撑不住。”苏武点了点头,道:“我在长安就听说这大漠了,今天才见识。”

起风了,风扬起尘沙在空中飘舞,前面便有点模糊不清。向导带着队伍进入大漠,一边唠叨开了,“在大漠靴子里不能有沙,一进沙你的脚就废了。还有正午不能上路,那时的太阳最毒,在大漠走惯了的都几乎撑不住,你们就更没法撑。水不能缺,更不能浪费。给大人说过笑话,在大漠里撒个尿也要留起来,说不定还要靠它救命。”苏武忍不住大笑。

中午时,队伍搭上穹庐躲避猛烈的阳光。经阳光一晒,沙子像炒过一般烫得不能触摸。面前的景色像多了层雾气,天空在雾气中晃来晃去,像随时都要塌下来一般。虽然大漠干旱酷热,但依旧有一些小树顽强地支撑在沙里。那些小树根本就没有叶,只剩下光秃秃的小树枝,已经被晒得发白。苏武还以为那些树已经枯死了的,向导却说沙漠里的树都如此。更让人惊奇的还有一些老鼠在傍晚时候从沙里钻出来,蹦了几下又不见了。

穿过沙漠,找牧人换了马匹才接着上路。往北到狼居胥山,再折往余吾水,终于找到了单于的队伍。算来从长安到单于庭,走了一月有余。苏武和常惠一个多月的相处,熟悉了许多,话也渐渐多了,才发觉他机敏过人。张胜则喜爱和匈奴使臣交谈,通过翻译学着那些匈奴语。

“大人,前面就是匈奴单于的营地了。”苏武抬头去看,只见前面一个穹庐群,密密麻麻连在一起像一个军阵,中间有一个比其他高了一倍有余。几万人居住在一起,到底有多少个穹庐呢?苏武四周看了看,除了一望无边的野草什么也没有。

几个匈奴士兵迎了过来,对苏武等人叽叽咕咕说了一通。苏武一个字都听不懂,看了看翻译。翻译连忙道:“刚才那士兵是说:单于知道大汉的使臣来了,本来要亲自来迎接的,只是临时有事离开了这里,对不能尽地主之谊招待各位大人感到十分不安,希望各位大人海涵。单于还说:大人一路辛苦了,请大人先到穹庐休息,明天单于就能回来了。”

张胜低声骂道:“什么狗屁单于,好大的架子。”苏武厉了张胜一眼,对翻译道:“你对他们说,我们是奉大汉皇帝的命令来访匈奴,并护送匈奴的使臣归国。既然单于忙于事务没有空闲,不如我等先回去,等哪年单于有了空闲又有诚意再来如何?”翻译看了看苏武,不安地道:“大人,这样说是不是……有点……”苏武喝道:“你就照原话回他们。”

“尊敬的苏大人请息怒!”前面几匹马跑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位四十左右的中年汉子,那中年人用汉语说道,“尊敬的苏大人,我们单于的确是半个月前离开了,按行程大人在后天才到达,所以单于定于明天回来。不想大人今天提前到了,所以单于一点准备都没有,请尊敬的苏大人原谅我们的招待不周。我们草原上的雄鹰从来不会把地上的石头欺骗作白羊,而用来招待远方的朋友的。”说罢在马背上一个鞠躬。

苏武的脸色缓了过来,道:“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竟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那中年汉子道:“我是单于的弟弟於靬王。”苏武心里暗自称赞,便拱手道:“刚才苏武失礼,请於靬王原谅。我们在大草原一个月的跋涉,虽然辛苦,但能够见到单于表达我大汉皇帝的意愿也是值得的。”指着后面道,“这些都是匈奴派遣到大汉的使臣,现在武平安的护送回来,请於靬王验明之。大汉从来不会亏待我们任何一位朋友,即使他在遥远的漠北。”於靬王笑了笑,道:“苏大人长途跋涉辛苦了,先到穹庐里休息,明天单于就会回来。”苏武点了点头,翻身下马。张胜等人见苏武下了马,也纷纷下马。

匈奴士兵把众人带到一个穹庐前面,说了几句话。翻译道:“这就是单于单独给苏大人准备的穹庐。”苏武点了点头,挑开毡布走了进去,地面铺了厚厚的羊毡,最里面一张长榻,旁边案上放着一枚铜镜,还有笔、墨等,虽然有点不伦不类,但已见单于的诚心。靠门的地方还有一架兵兰【注一】,上面托着一把匈奴长刀,苏武恭敬地将使节放在兵兰上。张胜笑道:“像这样单独的穹庐连路充国都没有,苏大人可真是单于尊贵的客人啊。”

於靬王走了进来,道:“苏大人,这里的布置虽然不及汉朝的万一,但我们单于是诚心与汉朝议和。”苏武点了点头,笑道:“单于的一片诚心我会转达给皇帝陛下的。”於靬王道:“如此谢苏大人了。”众人在地上坐下,也没什么座次的规矩。苏武似乎已经习惯了座下没有席子了,显得很随意,道:“没想到於靬王竟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如果於靬王换了一身汉服,谁又会想到是匈奴的於靬王呢?”於靬王笑道:“我的确在中原停留了一段时间,学习了一些汉人的语言,只是碍于某些原因未能一学中原之长。这里是我布置的,只是太匆忙,许多东西都不完备。”苏武这才明白於靬王为何后来才到,也明白那某些原因是什么,没有顺话题说下去,笑道:“以前我还在长安时,听从草原回来的士兵说草原是如何如何不分东南西北,如何贫贱。今日亲临其境,才发觉此言不可尽信。”

於靬王哦了一声,问道:“何以见得?”苏武道:“从汉入胡,初初还见峰峦山丘,后来就渐渐没有了,所见处皆是茫茫草地,高者可没人腰,低者也至膝。而所牧牛马,皆比中原强壮。”於靬王点了点头道:“我们匈奴以放牧为生,汉朝以六谷为生,所以匈奴精于放牧,而汉朝精于耕种。”

正说着,士兵送来了牛羊肉等。苏武指着羊奶笑道:“喝这个已经快一月了,可还是喝不惯。”於靬王笑道:“这个是羊奶。汉人多喝清水,间杂荼【注二】酒等,所以多喝不惯。我们这里也酿酒,只是多酿烈性酒御寒,酒质比起中原就差远了。”苏武道:“匈奴以放牧为生,缺乏谷麦做曲,自然难做得香醇。”张胜笑道:“匈奴牛马肥壮,而大汉缺乏,大汉之谷麦匈奴又没有,这正是互补之势。”於靬王笑道:“正是此理。单于也觉得世代征战下去非治国之策,所以想和大汉皇帝陛下议和,结束两国纷争,互开关市,补你我之不足。”苏武点头道:“单于之意正是大汉皇帝陛下之意。”说着举起杯道:“以此杯为两国议和而贺!”大家纷纷举起了杯子。

於靬王说了一会话,告辞走了。张胜笑道:“看来此次匈奴之行已告圆满了。”常惠摇了摇头,却没说话。张胜愕然道:“难道常大人还担心什么?”常惠看着苏武,没有回答。苏武道:“没见到单于,还有变数。”张胜笑道:“还以为你们担心什么。於靬王是单于的弟弟,他的话不就是单于的话?”常惠道:“赵王岂可为上语?”【注三】苏武站起来,道:“别再说这事了,明天自然见分晓。”说罢走了出去。

天色已经入黑,匈奴人在空地里燃起了篝火,围着跳舞取乐。苏武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又民族不同,风俗各异,便站在远处眺望,只见围坐的匈奴人多是青壮年。在穹庐之间走了一会,随手挑开一座穹庐的毡布,见里面点着昏暗的油灯,一老妇人坐在灯前,怯生生地看着苏武,怀里的孩子扭着头露出一只惊恐、疑惑的眼睛。苏武连忙放下毡布,转身走了。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觉得口有点苦,穿了衣服在穹庐里找了找,见没什么可喝的,呷了呷嘴。对着镜子梳了头发,裹上巾帻,然后戴上进贤冠。听见外面有动静,便出去看看,见匈奴人已经起来了,在大声地呼喝着奴隶。守在外面的士兵见苏武出来,躬身说了几句什么,其中一个离开了。苏武一个字也听不懂,翻译又不在,只好回到穹庐里。刚坐下,士兵已送来了热腾腾的羊奶,还有手抓羊肉。苏武真有点饿了,端起碗呷了口羊奶,觉得比昨天鲜美了许多,不禁笑了笑。

吃过手抓羊肉,苏武擦干净手上的油渍,见常惠进来,笑道:“常大人起得早啊。”常惠作揖行礼道:“苏大人比惠早起许多。”苏武还礼毕,两人在羊毡上坐下。常惠看了看外面,低声道:“苏大人,你以为这次单于是诚非诚?”苏武想了一会道:“常大人,不如我俩到外面走走,见识一下草原的茫茫野草如何?”常惠笑道:“惠正有此意。”

苏武两人出了穹庐,对卫兵一阵比划,吩咐拉过两匹马来,骑上马离开了营地。常惠见离营地远了,笑道:“匈奴人生性凶蛮,但为人爽直。昨天惠试了一下那些守卫,都不懂汉语,可还是小心为上。”苏武点头道:“正是……以昨晚看,於靬王还是诚心议和的,单于还没见,就不得而知了。”常惠道:“於靬王之意诚惠已知之,可以於靬王之诚也匆忙如此,可见匈奴上下以征伐为多,即使单于意诚于与大汉议和,恐怕也难服人心。昨晚惠问了问单于去了何地,可匈奴人都秘而不谈。在草原上行走,既难辨方向,又不知单于营地,根本就无法预测到达时间,於靬王此说分明是托词。很明显,单于根本就不知道我们已经到达,或者他现在还不想见我们。苏大人宜作应变之策。”苏武点了点头,道:“常大人之言在理,等见了单于后我们再作商量。”常惠道:“按匈奴例,大汉使臣须去节黥面方可进穹庐,大人……”苏武拔转马头,道:“那就让他在穹庐之外见我。”

可是一连两天,且鞮侯的影子都没看见。於靬王只得一面款待苏武等人,一面派人出去催促。直至第三天午后,才见且鞮侯的军马回来,苏武便遣翻译去问接见之事。过了许久翻译才回来禀报说单于今天累了,要明天才接见。苏武和常惠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张胜愕然道:“我们等了三天才等到单于回来?怎么……”翻译无奈地笑笑,“属下等了半天才等到一句‘单于累了不想见’,属下也只能照原话禀各位大人。”张胜站起来道:“我去见於靬王。”苏武道:“张大人且慢。既然单于说他累了,见於靬王也无济于事,不如等明天再作打算。”张胜颓然坐下,半天没有言语。众人坐了半天,连於靬王也没来,便各自散去。

第二天且鞮侯托言身体有恙,还是不见。又过了一晚,且鞮侯终于遣人来说要接见苏武等人了。苏武正一正衣冠,接过士兵递过来的使节,摸着使节上的旄毛对常惠道:“是羊是石今天就清楚了。”张胜看着两人,愕然问:“什么是羊是石?”

到了且鞮侯穹庐外,卫兵拦住了苏武等人。翻译对苏武道:“按匈奴的规矩,大人要去节黥面方能进穹庐面见单于。大人还是……”苏武朗声道:“使节是大汉皇帝陛下所赐,非皇帝陛下之令,使不去节。”候在外面的匈奴士兵见苏武强硬,已纷纷拔出了长刀,跟在苏武后面的汉朝士兵也拔出刀来成对峙之势。张胜凑过来低声道:“苏大人,是不是……”苏武一摆手止住了,道:“大使去节,武去头颅。”

过了一会,穹庐里走出一人,对匈奴士兵低声说了几句。匈奴士兵收刀入鞘,只脸上依旧傲慢之色。苏武也约束汉朝士兵将刀剑回鞘,转头对那人道:“匈奴的规矩是去节黥面,可知汉朝的规矩是去节当死?”那人听完翻译的话,看了看苏武,然后转身回穹庐去了。只一会工夫,那人又出来吩咐了几句。翻译低声对苏武道:“看来单于要在穹庐之外接见大人了。”

外面铺好了羊毡,且鞮侯才从穹庐里出来。且鞮侯四十余岁,一脸络腮胡子,头戴一顶毡帽,帽子上插了几根鸟的羽毛,身上套一件皮甲,腰间佩了一把匈奴长刀。且鞮侯在毡上坐下,端起前面几子上的奶喝了一口,却不理会苏武等人。苏武扫了一眼前面的几个人,中间的是且鞮侯,左边一个匈奴人才三十左右,而右边的匈奴人比较瘦小,看着十分熟悉,想了会突然醒悟这人就是降将卫律。卫律还在汉朝时和苏武有数面之缘,那时的卫律谦恭有礼,而现在的卫律连看都不看苏武等人,只把玩着手上的漆碗毫无表情。卫律自投降匈奴后,为单于所敬重,已封为丁零王,权力反胜于匈奴其他王侯。苏武看了一圈,不见於靬王在场。

苏武见且鞮侯神情傲慢,鞠了个躬道:“大汉使臣中郎将苏武奉皇帝陛下诏令与匈奴单于议和,并问候单于无恙。”且鞮侯眯着眼看着苏武,说了几句话。匈奴那边的翻译喝道:“见了单于为何不下跪?”苏武淡淡一笑道:“上国之臣不拜下国之君。”且鞮侯脸色一变,将手中的碗摔回几上,怒喝了几句。翻译道:“你身在我的营地,只要我一声令下就可以把你身首异处。”苏武道:“大丈夫不以生死度之,唯以节义而存。”

且鞮侯看了苏武许久,突然哈哈大笑。翻译译着且鞮侯的话道:“苏武果然是个大丈夫,我们草原上的勇士最敬重的就是像苏大人这样的朋友,请坐!”苏武等人在且鞮侯对面坐下,苏武道:“武这次奉皇帝陛下来匈奴议和,带了些薄礼献给单于,望单于笑纳。”招一招手,已有汉朝士兵抬着十几个箱子过来。张胜站起来接过竹简,打开,念道:“大汉皇帝敬问匈奴单于无恙。汉与匈奴世为壤邻。追祖及先,实为同宗。征伐相侵,非立国之策。而青壮死于野,老幼哀于室,岂圣人之志乎?唯息兵戈以存孝义,二国无伤也。互通关市,增补有无。若单于嘉称书意,使告兵吏,不负盟约也。”又打开另一卷竹简,念道:“大汉皇帝赠单于:锦袍、长襦各五,黄金带二,锦、绣、绨、缎各五十匹,璧玉十;灯具二……”

且鞮侯听张胜念完,挥了挥手,叫人把这些礼物抬走了。翻译道:“单于谢谢大汉皇帝的赠物,只是匈奴与大汉习俗不同,器具也不同,看来皇帝陛下的赠物很难用得上了。”苏武道:“俗不同而志同,则器具无碍于志。单于与陛下所望者一,岂俗能左右之?”且鞮侯笑了笑,没接下去,一拍手掌,一队赤身黥面的匈奴士兵举矛持盾大踏步走过来。那队士兵对且鞮侯单腿跪下,然后站起来一声呼喝,脚一跺,在空地里跳起舞来。

如此一天,且鞮侯始终不提议和的事。

【一】兵兰:放置矛戟弓箭等武器的架子,多用木材做成,有横放和竖放两种。

【二】荼:即茶。

【三】赵王:赵敬肃王刘彭祖,汉武帝刘彻的弟弟。这句话意思是赵王怎么能代替陛下说话呢?指於靬王的话不能代表单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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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6 06:12:16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居心叵测卫律初宴请 变幻无常单于坏盟约

从宴会回来,天色已经入夜,苏武、张胜、常惠围坐在一起谁都没说话。张胜整理着身上的衣服,吁了口气,道:“单于这是算什么?只字不提议和的事。”想了想好像想起什么,又道:“今天怎么不见於靬王?”苏武道:“匈奴那边的安排,谁能清楚。”张胜和常惠都没接话。

过一会,苏武道:“还是常大人见事明白,之前就看出单于此心不诚。”常惠笑了笑,没说话。张胜道:“苏大人,如果单于不肯议和……”苏武道:“恐怕单于已有南下之意。”张胜道:“如今大汉正是国富民强,还怕区区匈奴?”苏武笑了笑,道:“只怕并非如此。”看着张胜又道:“国库日渐空虚,官吏贪污日益猖獗,去年的边境军需粮草,桑搜粟才调了一半,其余还得靠屯田补充。除了旱涝失收赋税有所宽减免征的几个郡县之外,其余郡县所收的赋税都比去年少了。陛下想远征匈奴,并不容易啊。”眼光暗淡了下去。张胜摊手道:“可是匈奴是大汉的国患,如果不平定匈奴,陛下怎能处理国内的忧患?”苏武道:“莫非大人已有平定匈奴的计谋,何不上一道奏章奏明陛下?”张胜笑道:“如果胜有平定匈奴的计谋,早奏请陛下了。”

这时,士兵进来禀道:“於靬王求见。”话刚说完,於靬王已挑开毡布进来了。礼毕,苏武道:“於靬王神色匆忙,可有要事?”於靬王叹了口气道:“今天大哥接见你们,可他却指派我去查看各营的防务,分明是不想我出席今天的宴会。我到现在才赶回来,宴会也早散了,就匆匆赶来这里。今天的事我已经听说,大哥听信卫律谗言,对各位大人无礼冒犯,在此我替大哥向各位赔礼。”说罢向三人团团鞠了一躬。苏武连忙回礼道:“於靬王言重了。卫律本是汉人,却挑拨两国不和,其心可诛。”於靬王叹道:“自从大哥当了单于,一直视我如陌路人,却对那卫律言听计从。我一直想说服大哥与汉朝议和,卫律竟斥我通敌叛国,真是黑白颠倒。”张胜道:“如此说来,有卫律一日,大汉匈奴就无安宁之日了。”

於靬王摇了摇头道:“并非如此。匈奴与汉朝征战了百年,互有死伤。我们匈奴一直不驯服汉朝,多数匈奴人对汉朝都怀敌意。卫律不过借此大做文章,以谋权位。苏大人说得对,其心可诛!”过了会,於靬王又道:“我知道汉人一直看不起我们匈奴人,但我们匈奴人生性豪爽耿直,汉人是比不得的。如果单于肯议和,匈奴人就会听从单于的命令。可是如今小人当道,是非不分啊。”说罢长叹了一声。

苏武道:“於靬王也不必悲伤失望,终有一日单于会明白於靬王的苦心。”於靬王苦笑了一声,道:“我也该回去了,逗留久了只怕会给大人添麻烦。”张胜看着於靬王的背影,笑道:“或许此事以后可以解决。”对苏武一揖道:“不打扰大人休息了。”苏武还礼道:“张大人也早点休息。”

穹庐里只剩下苏武和常惠两人。常惠一晚都没说话,这时问道:“大人可认识虞常?”“虞常?”苏武愣了愣。常惠道:“虞常是卫律当年出访匈奴的属官,卫律降了匈奴,虞常也随卫律一块投降了。”苏武道:“那常大人为何提到他呢?”常惠压低声音道:“昨晚我看见虞常来找张大人,后来他俩出去了,过了很久张大人才回来。虞常还在汉时,与张大人交情甚厚。”苏武摸着额头想了一会,道:“刚才他说卫律之事可以解决,可能就与虞常有关。”常惠站起来道:“惠去探探他的口风如何。”出穹庐时,常惠转头笑道:“大人坚持要换士卫,免除餐风饮露之苦,大功一件。”说得苏武也不禁笑了起来。

第二天苏武等人求见且鞮侯,却被士卫拦在穹庐外,翻译说单于身体有恙不见任何人。

“分明是托词。”张胜低声道。苏武没有说话,转身离去。走了几步,有人叫道:“苏大人。”苏武寻声望去,竟然是卫律,拱手道:“原来是丁零王。”卫律一改昨天的冷漠,显得很和气,笑道:“苏大人想不到吧。”苏武笑道:“要丁零王屈尊降价来见武,武实在有点不安。丁零王遣一士兵,武岂敢不从?”卫律大笑道:“我早听说苏武言辞锐利,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我卫律虽然身在匈奴,但也是汉人,今日见各位大人来匈奴如见亲人一般。律在穹庐置薄酒一席,不知各位大人可否赏光?”

张胜笑了笑,道:“不知丁零王置的是匈奴的酒还是汉朝的酒?”卫律笑道:“难道匈奴的酒和汉朝的酒有不同?”张胜道:“自然有不同。匈奴的酒性烈味寡,小人饮之则目眦尽裂,君子饮之则态失语颠;汉朝的酒性醇味芳,小人饮之则心正言顺,君子饮之则貌端体和。”卫律道:“好一个酒辩。”转头对苏武道:“可否一移尊步?”苏武笑道:“岂敢不从。”转头对张胜和常惠道:“两位大人先回去,武和丁零王稍谈片刻,随后即来。”

卫律看着张胜的背影,对苏武道:“张胜这次能为使臣,肯定花了不少钱财。”苏武笑了笑,没接话。两人离开了单于的穹庐,苏武道:“丁零王有事尽管吩咐。”“岂敢。”卫律一边走一边说,“当初律也是汉朝的使臣,回朝的时候见李延年身没家收,而律是李延年举荐的,只怕牵连并诛,只好又回匈奴。以律自受圣人教诲,岂甘受匈奴管制?实在无可奈何啊。”苏武听着没说话。

进了卫律的穹庐,苏武四周打量了一下,只见里面的陈设一如中原,一架屏风将前后分隔开。东边矮榻上放着两张席子,几上一盘手抓羊肉,难得的是旁边的那盘鲜梨,上面还有水珠。卫律在席子上坐下,在水果盘上拣了枚干枣放进口里慢嚼,说道:“这些都是汉朝的贡品,我们可是费了不少牛羊才买来的。”苏武在卫律对面坐下,将使节横放在膝上,半眯着眼轻摸着上面的旄毛。

卫律拿起酒壶给苏武的耳杯斟满了酒,道:“匈奴人不敢用汉地的耳杯,价格太过昂贵,一盒耳杯就要用一头羊交易,制作稍好的竟要一头牛,即使买回来也舍不得用。平时他们都用铁制的或瓷制的碗,匈奴人制的铁碗和瓷碗,真的又重又大,却正好与粗暴的匈奴人相投。偶尔也有些用青铜器,但已经很少了。”看了看苏武,笑道:“难道你也以为匈奴的酒性烈味寡?”苏武听卫律东拉西扯,淡淡一笑,道:“无非汉胡不同罢了。”卫律道:“陛下诏书中不也说:追祖及先,实为同宗?”苏武的神色慢慢僵硬起来,“为何匈奴连连进犯,岂不是同宗相逼?何其太急了。”卫律尴尬地笑笑,没接下去。两人又说了会闲话,只是味同嚼蜡,最后不欢而散。

回到自己的穹庐,张胜已经离开了,常惠还在等着。礼毕,常惠道:“大人,卫律与大人私会,大概并非只为了饮酒吧?”苏武道:“你猜得出他说什么?”常惠摇了摇头道:“惠与卫律无私交,猜不出他会说什么。”苏武便将与卫律饮酒的事和常惠说了一遍。常惠听完,想了许久才道:“居此而谋彼,其心难测。”苏武道:“武猜他是想从武口中探听朝中虚实。”常惠站起来,松一下身子,道:“来匈奴已有月余,到这里也有七天,惠总觉得这匈奴就像无底的深潭,每一处都看似清朗,但一触便觉变幻难测。”

“匈奴不平,始终是大汉的忧患。”苏武道,“自陛下登基以来,经马邑一战至今,和匈奴已经打了几十年。虽然把匈奴赶回大漠以北,但根本未除,大汉依旧难得平安,可现在陛下连北伐匈奴的钱粮都拿不出。”将离京时刘彻对自己说的话说了一遍。常惠眼光一闪,又暗了下去,突然想起什么,道:“如果我们去拜访一下左贤王……”苏武想了想,一拍手掌道:“对。”

士兵领着苏武、常惠和翻译到了左贤王的穹庐。翻译对守在外面的匈奴士兵说了一通话后,士兵进了穹庐。不多会,士兵出来对翻译摇了摇头,说了几句话。翻译转头对苏武道:“左贤王不想见大人。”苏武看了常惠一眼,朗声道:“大汉使臣苏武求见左贤王,进保匈奴平安之良策。”翻译高声将苏武刚才的话用匈奴语说了一遍。苏武待翻译说完,推开面前那两个匈奴士兵硬闯了进去。

左贤王狐鹿姑正坐在羊毡上,手里抓着一个羊腿。已是中午了,狐鹿姑面前摆满了牛羊肉,见苏武几人进来,一脸的不悦,只按捺着没发作。原来前两天宴会上坐在且鞮侯旁边的就是左贤王狐鹿姑。苏武装着看不见狐鹿姑那厌恶的表情,躬身道:“尊敬的左贤王,大汉有美酒,而匈奴不费一兵一卒即可取得,不知左贤王是取还是不取?”狐鹿姑听完翻译的话,想了想,对苏武说了几句话。翻译对苏武道:“左贤王说:我知道你们来这里的目的,但你们不在匈奴不知道匈奴的情况。匈奴和汉朝势不两立,不会议和。”苏武道:“我听说匈奴有句话是:走进羊群的羊都不要,他不是害怕,就是傻子。左贤王莫非不喜欢大汉的美酒?”狐鹿姑摇了摇头。翻译道:“左贤王说:实话告诉你们,在匈奴只有单于说了算。而单于现在信任卫律,你们应该去找卫律而不是找我。”苏武大笑,道:“原来匈奴堂堂的左贤王竟然害怕一个降将,那武真的看错人了。”狐鹿姑的脸抽搐了几下,厌恶的挥了挥手。

苏武出了狐鹿姑的穹庐,对常惠说:“和卫律说岂不是自受其辱?”常惠道:“恐怕左贤王和单于一个心思,就是求他也是无用。匈奴不仅想得到大汉的财宝,还想得到大汉的土地。”苏武点了点头。

一连几天,苏武连且鞮侯的影子都没见到。和常惠商议了几次,总难寻计策。

看着日出日落,苏武真闲得发慌,见於靬王来访,便笑道:“於靬王是主人,也该带客人到处走走吧。”於靬王一摆手道:“主随客便。”

带上几名士兵,於靬王和苏武出了营地,往北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余吾水。於靬王指着河水道:“这条河叫余吾水,从狼居胥山发源,流向北海。”“北海?”苏武问。於靬王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下,笑道:“一个大湖。”见苏武拿着使节,道:“汉朝的规矩要苏大人每时每刻都要拿使节?”苏武哈哈一笑,摇头道:“拿在手里安心罢了。”於靬王点了点头。

几人骑着马在河边慢慢地走,一时大家都没说话。过了好久,於靬王道:“我在汉朝停留了很长时间,心里一直很崇拜汉朝的文化。回到匈奴后,本想效汉朝创造自己的文字,制定一些律法,可没有单于的支持,所有的想法都是空想。”叹了口气道:“匈奴真的太贫困了,不是苏大人现在所见到的。”苏武听得出他语气中的悲凉,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突然心里冒出一个想法,如果於靬王是单于会如何呢?议和,罢战,开关市,然后……只怕匈奴会变得更强大,苏武心里竟打了个寒颤。

於靬王指着南边道:“二十年前,汉朝的卫青率兵穿越大漠,突击单于庭,斩杀匈奴士兵两万人,单于被迫退后了几百里到余吾水扎营。一直到现在,历任单于都不愿往南迁,就在狼居胥山和寘颜山之间转来转去。”【注一】苏武想像当年的惨烈,两万人倒卧在草原里哀声遍野,心里竟有点发毛。

从余吾水回来,见常惠在穹庐里等自己,便道:“常大人来的不是时候,我刚和於靬王从余吾水回来。”常惠一笑,道:“莫不是打探军情去了?”相处久了,常惠没了以前的刻板。苏武将今天的事说了遍,道:“匈奴可惜了一个人才,放着有远见的不用,却用一个汉朝的降将。”常惠道:“或许,大汉征战匈奴才变得容易。”苏武点了点头。

一宿无话。第二天中午时分,士兵进来禀报:“大人,单于太老夫人邀请。”“哦?”苏武有点愕然,想了想,道:“去请张大人和常大人。”话音刚落,张胜和常惠挑开毡布进来。张胜笑道:“胜已来了。”苏武笑道:“刚才士兵禀报说单于老太夫人邀请我们赴宴,我才要去请两位大人,不想两位已经来了。”张胜道:“我们也接到了邀请,所以就赶来见苏大人。”苏武道:“来匈奴已经有十多天了,议和之事一直没有下文,或者趁此机会说服单于老太夫人,促使单于和我们议和。张大人以为如何?”张胜道:“如此甚好。”

三人离开穹庐,带上翻译和士兵跟着匈奴人往前,穿过单于的穹庐群往后不多远就是阏氏的营地。离远就见於靬王笑着迎了上来,苏武见於靬王一身盛装,笑道:“於靬王如此盛情,武有点受宠若惊啊。”於靬王笑道:“难得苏大人赏脸,我岂能怠慢?再说这次是我母亲宴请各位大人,我岂能穿得寒酸丢她老人家的脸?”张胜笑道:“老太夫人这次宴请,不知有没有人舞剑?”於靬王愕然道:“张大人喜欢舞剑?”张胜连忙摆手道:“不是胜喜欢舞剑,刚才不过戏言而已。”苏武知张胜所言舞剑是什么,却不说穿,只对於靬王笑道:“老太夫人已经等急了吧,我们还是先拜见老太夫人,於靬王以为如何?”於靬王笑道:“那……请!”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注二】

一边走於靬王一边低声道:“我母亲听说来了汉朝的使臣,一直想见见,今天才下了决心。如果能博得我母亲的高兴,或者能促使单于和你们议和。”苏武眼光一闪,点了点头。

穹庐虽大,但要全部人进去还是有点不妥,苏武三人只带了翻译,将士兵留在外面。进入阏氏的穹庐,已见里面坐满了人。靠里面中间一位老妇人歪在软垫上,眼皮半开半合地看着苏武等人,看来她就是单于的母亲阏氏。单于坐在阏氏旁边,本来一脸微笑的,见苏武等人进来便收了笑脸。在座的苏武已认识了大半,几乎都在议和宴会上见过。左右贤王、左右骨都侯都在场,很显然这并非博得阏氏欢心就能过去的宴请。

於靬王向阏氏鞠了个躬,对她说了几句话,然后转身对苏武道:“苏大人,这就是单于的母亲,匈奴的国母。”苏武只是行了揖礼,道:“大汉皇帝遣匈奴使苏武敬问老夫人无恙,单于无恙。”阏氏歪着头和且鞮侯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摆手示意苏武等人坐下。於靬王退到一旁坐下,神情变得十分严肃。

待苏武等人坐下后,奴隶端上热气腾腾的手抓羊肉。阏氏指着那些奴隶对苏武说了几句,神情显得很随和。站在阏氏背后的翻译道:“老夫人说:你看那些奴隶多乖巧,都不用别人吩咐就懂得怎么做了。要训练一个乖巧的奴隶,可不是像喝口羊奶那样简单。”苏武笑道:“在汉朝有侍女侍从,而且他们侍候主人更尽心尽力。武听说匈奴都是用东胡鲜卑之人为奴隶,难免会有以强凌弱之嫌,而汉人羞以为之。”阏氏听完翻译的话,又问了几句。翻译道:“老夫人说:既然不是奴隶,怎么会侍候主人更尽心呢?我还听说汉人以汉人为奴婢,这就更不明白了,同是汉人,怎么分得清是贵是贱呢?”苏武道:“因为汉人以礼侍之。”阏氏来了兴趣,又问汉人之礼。苏武道:“汉人之礼,父子、君臣、长幼、尊卑。子事父,臣事君,幼事长,卑事尊。汉人之礼,尊孝为先,皆因身体肤发皆为父母所生,父母所养。故孝子必奉养父母,令父母以终天寿。父母死,孝子守孝,须三年方除。”阏氏听完翻译的话,想着苏武所说,许久都没言语。

且鞮侯插话进来,乐呵呵地对大家说了几句。翻译说:“大单于对大家说:来,这羊肉都变凉了。”阏氏侧头对身边的奴隶一阵附耳低语。那奴隶上前,用刀在那只羊上割了一只腿送到苏武身前。苏武略微躬身,道:“谢老夫人。”翻译道:“老夫人问苏大人,汉人怎么称呼皇帝的母亲?”苏武道:“臣子敬称皇帝母亲为皇太后。”翻译又道:“那苏大人也应该称呼大单于的母亲为皇太后才是。”苏武摇头道:“单于非皇帝,所以老夫人不能称皇太后。”翻译冷笑道:“皇太后是我们的皇太后,何须你们汉人同意。”苏武道:“匈奴人不尊礼法,言而无信,要皇太后又有何用?”惊人之语炸得穹庐里所有的人都停了手,安静得只听见呼吸声。阏氏听完翻译的话,一口奶喝不下去,竟全喷了出来,脸色已经变了。

缓一口气,苏武接着道:“大汉自建以来,历高皇帝、惠皇帝、文皇帝,景皇帝到今上已五帝百年,数次与匈奴和亲,下嫁公主。而匈奴人得我大汉公主,竟将当初许诺抛于脑后,逞铁骑之威风,夺我疆土,杀我百姓。如今我汉朝重夺漠南、河西,匈奴单于传书与我皇帝陛下商议议和之事,陛下即遣武等来胡。而武等来胡已十有余日,大单于对议和之事竟有反复之心,岂不是匈奴言而无信吗?”一番话说得阏氏哑口无言。苏武又道:“汉胡征战已逾百年,死伤无数。竞国之根本而争,上伤老夫人圣德,下伤牛羊财力,而匈奴未得半寸之功。下有怨言则伤老夫人之德,若有反心则伤大单于之体。若汉胡议和,关市互通,易汉胡之有无,岂不是各有所利,各取所须?老夫人有怜悯之心,大单于宣罢战之诏,百姓欢腾雀跃,齐谢老夫人大单于之义举,于匈奴,于大汉,有百利而无一害。那时,汉胡谁敢不尊老夫人为皇太后?”

  阏氏的脸色慢慢缓过来,渐有了笑意,举起面前的酒杯对大家说话。翻译道:“老夫人说:苏大人说的是。我们匈奴人说话比冬天的冰还硬,怎么会起反复之心呢。来,为匈奴和汉朝议和共饮此杯。”众人看着且鞮侯都没说话,像是在等待他的命令。

且鞮侯站起来大声说话,众王侯便是一阵欢呼。坐在苏武身后的翻译低声道:“单于在说:我们匈奴人都是铁打的汉子,心连起来的兄弟,从来不怕任何人。只要我们的心连在一起,就可以打败比我们更强大的敌人。你们看那些乌孙人不凶猛吗,那些鲜卑人乌桓人不凶猛吗,还不是给我们匈奴人一一打败,被我们匈奴人踩在脚下?”且鞮侯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用袖子擦了下嘴角,继续在大声地说话。翻译继续往下说:“所以,我们匈奴人从来没有害怕。我们和汉朝打了这么多年,杀汉人像杀驯服的羔羊一样容易,难道我们还害怕那些贪生怕死的汉人吗?看看我们的军队,入汉地如入无人之境,就凭那些唯利是图的边将阻挡我们?”说罢一阵大笑。

且鞮侯转头对阏氏低声说话,被那些嘈杂的声音掩盖住了,苏武等人一句也没听清,只是见阏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苏武和常惠对视了一眼,低声道:“看来我们的希望又落空了。”常惠没说话,张胜倒说开了,“苏大人,看来匈奴人是不肯议和的了,这场仗还是免不了。”苏武摇摇头,却没接话,忽见於靬王失望地坐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且鞮侯和阏氏。

场面渐渐有点混乱,且鞮侯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翻译高声说道:“老夫人身体有恙,须要休息,请各位侯王、使臣退出。”

苏武艰难地站起来,捏在手中的使节竟似有千斤重。

注:

【一】此战即为著名的漠北之战。元狩三年(公元前120年),汉武帝派遣卫青、霍去病打击远在漠北的匈奴。卫青出定襄,霍去病出代郡。据《汉书·匈奴传》载,卫青与匈奴单于交战,且追且杀一万九千余人,直追到寘颜山(今蒙古杭爱山脉南面一支)赵信城。而霍去病与左贤王决战,斩杀七万余人,追到狼居胥山(今蒙古乌兰巴托东边之肯特山脉)、姑衍(今蒙古乌兰巴托东)而还,重创匈奴。

【二】舞剑:指鸿门宴上项庄舞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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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6 06:12:47  | 显示全部楼层

谋事不密张胜福转祸 节外生枝苏武死回生


夏天的太阳落得迟,回到营地太阳还高高挂着。苏武将使节放回兵兰上,然后对常惠道:“如此直白,单于的心思已经很清楚了。”常惠道:“以惠所看,能左右单于改变主意的可能只有卫律,或者,卫律也不能左右。”苏武招手大家坐下,道:“常大人请往下说。”常惠道:“当初单于遣使臣至长安时,正是他初登大位,那时众侯王尚未臣服,他大位不稳,所以急于议和以平内忧。如今他已立下威信,内忧已平,恐怕下一步就是对外征战。现在正值大汉兵马强盛,几次大战匈奴都落于下风,单于未必会直侵汉地,但西域一带,匈奴是一定要去争夺的。”苏武点头道:“常大人说得在理。可是现今国库空虚,陛下能拿出钱粮屯兵西域吗?”张胜道:“西域遥远,得之无益,失之无害,何须屯兵?”苏武道:“西域虽远,宾服于我大汉,即我大汉属国。伤其皮肤,连我筋骨,岂能置之不理。再说,若匈奴人得西域肥沃之土以给兵马,西北成合围之势,我大汉则危矣。”常惠道:“苏大人说的是,西域绝不能让匈奴人夺走。”张胜没说话,只点了下头。

苏武道:“当前恐怕只有去请卫律了。”常惠道:“大人,卫律非易与之辈,恐怕……”苏武道:“只有有一线希望我就要去试,哪怕是求他,武也甘愿。”常惠一声叹息,不再说什么了。

像是想起什么,常惠对张胜道:“刚才在宴会上见了缑王,倒想起了虞常。”张胜笑道:“常大人怎么会想到他?”常惠笑道:“不过听大人提过而已。张大人和虞常闲聊,惠无意中听到。只是张大人始终不代为引见,实在不该啊。”张胜大笑,道:“虞常与胜早有相交,这次来匈奴是恰巧遇上。至于缑王,胜就无缘结识了。不过……日后或者能结识。”说罢站起来,道:“苏大人,常大人,胜先告辞了。”

“他和虞常是否是深交?”苏武看着张胜离开,问常惠。常惠想了想,道:“朝廷之臣,难有深交。虞常离汉多年,在这匈奴恐怕就推张胜交情较深罢了。”苏武点了点头,慨叹道:“朝廷为臣,反不如布衣。”虞常看着苏武,一双眼睛闪烁着光芒。

苏武本想去见卫律的,见天色已经黑将下来,只好作罢。心有忧虑,苏武一个晚上都没睡好,反复思量如何说服卫律,和卫律可能出现的反应。第二天起了大早,吃过羊肉,拿起使节就出了穹庐。没走几步,见常惠匆匆赶来,便停住脚步,道:“常大人神色匆匆,可有要事?”常惠擦下汗,道:“要事倒没有,只是想到苏大人今天要去见卫律,又起晚了,所以就赶得匆忙了点。”“张大人呢?”苏武问。常惠笑道:“问周公罢。”苏武也是一笑,“不复见周公矣。”【注】

“苏大人。”走了一会,常惠道,“惠有点担心,卫律未必会听苏大人。”苏武放慢了脚,“我去看过地牢,里面总关了些奴隶。那些奴隶一日未处死,就一日不死心,以为某一天主人会生了怜悯之心放了他们。”以奴隶自喻,常惠已听出了苏武心里的绝望,不禁轻叹一声。

到了卫律穹庐外,苏武朗声道:“大汉使臣中郎将苏武求见丁零王。”一会工夫,卫律笑盈盈地迎出来,道:“稀客,稀客。今天刮了什么风,竟把苏大人吹来了。”苏武笑道:“今天晴空万里,武是走来的,并未有凉风可借。”卫律大笑,“请!”

进入穹庐里分宾主坐下,卫律只招呼奴隶进酒,并不问苏武的来意。客套话说罢,苏武指着羊奶笑道:“这些奶总不如荼。荼苦中留香,涩中带甜,而牛羊奶总带着腥味。”卫律放下碗,道:“喝久了就会习惯,和荼对比,别有趣味。”苏武道:“要习惯可不容易,居汉四十有余年,岂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卫律道:“在无水可饮,无荼可摘时,就算你不想喝也不行。”苏武伸手南指,道:“汉有渭水大河可取水,高山老木可摘荼,饮之不竭,取之不尽。”卫律淡淡一笑,道:“渭水大河不改道,律也只能喝余吾水,高山老木不北生,律也只能喝羊奶。适时而生,顺势而存,如此而已。”

“如此说,你已经忘了自己是汉人了?”苏武话语里已渐有愤怒。“不!”卫律抬起头,盯着苏武道,“律时刻记得自己是汉人,记得怎样在刘彻面前怎么唯唯诺诺,怎样在侯王面前卑躬屈膝。”苏武冷笑道:“似乎你叛节背汉,倒是陛下负了你。”卫律神情变得和缓下来,道:“律知道刘彻很恨律,因为律总是挑拨是非,让匈奴和大汉征战不断。你以为律会是那阏氏浅见妇人,凭你三寸之舌就可以说服?你以为律会促使匈奴和大汉议和,让单于把律送回给刘彻?”说罢一阵大笑。苏武只觉得一股怒气在胸口撞来撞去,却冲不出来,紧紧捏着使节举起,就想给卫律一闷棍。常惠连忙按住苏武的手,摇了摇头。苏武恨恨然站起,转身出了穹庐。

闷头一阵疾走,又突然停了脚步,苏武抬头看着天,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和常惠说,“或者我应该说些甜言蜜语……”常惠跟上来,轻声道:“卫律根本就不会听大人的劝告。”苏武转身看着常惠,道:“这个结果武早已经料到。本来昨晚武想好怎样去说服卫律,可是一见到卫律,武就……唉!”苏武长长叹了口气,转过身走了。常惠回头看那卫律豪华的穹庐,又看看苏武那苍凉的背影,拔腿追了上去。

回到穹庐,已见於靬王在里面等着,苏武连忙道:“让大王久等,武失礼了。”於靬王道:“我也刚来,苏大人客气了。”分别坐下,苏武将刚才见卫律的事简述了一遍,道:“武是自取其辱。”於靬王道:“我估计昨天单于的那番话,就是卫律教的。我辛辛苦苦说服母亲见苏大人,想借母亲之力让单于屈服。单于不听也罢了,竟然把母亲软禁起来,现在连我不能轻易见上一面。他已经不顾母子情谊,兄弟情谊,我能如何?”三人对坐,谁也没再说话。

於靬王走后,苏武对常惠道:“既然如此,我们还是早些回汉罢。”常惠道:“既然来了匈奴,不如去走走看看,苏大人以为如何?”苏武道:“那好,就照常大人的意见。”

如此寻寻觅觅、兜兜转转地过了一月,再一次印证匈奴人的反复无常。苏武、常惠和於靬王常在一起饮酒笑谈,倒学了不少匈奴语。只是苏武那咬舌呲牙的匈奴语,常把於靬王说得捧腹大笑、涕泪交流。

“后天就回汉朝了,常大人可有什么想法?”送走了於靬王后,苏武问道。穹庐里生了火,因草原木材缺乏,匈奴人多以干牛粪为柴生火取暖。东西虽不雅,但丝毫不亚于木柴。常惠坐在毡上烤着火,笑道:“惠是假吏,不比苏大人,惠没有什么想法,随大人回汉就是。”苏武踱到门前那具兵兰前,托起那把匈奴长刀,把刀抽出来看着那白晃晃的冷光,道:“无功而返,陛下恐怕要失望了。”常惠道:“单于去狩猎已有几天,恐怕我们回汉也不会来送行了。”苏武道:“既然单于一心要和大汉征战,武怎敢奢望他会送我们回汉。”常惠没有说话。

苏武挑开毡布,看着茫茫夜色,现在母亲怎么样呢?兄长三弟怕还在挑灯夜读,妻儿呢?她们歇了没有?突然想起答应妻子的话“快则两月”,现在已过了两月之期,要回长安还要跋涉一月,回到长安已入秋了。长安现在还是夏,这里已经深感寒意,过一两个月这里就要下雪了,两地不同天。一冷一暖交织心里,一阵悲一阵喜。

“大人!”苏武回过神来,见常惠已变了脸色,忙问:“常大人,发生什么事了?”常惠道:“大人你听,那是什么声音?”苏武侧耳听了一会,神色变得严峻,“是呐喊声。”两人出了穹庐,西边营地一片光亮,隐隐还听见有马嘶声。常惠道:“北边是单于和阏氏的穹庐,西边是缑王的穹庐,卫律和於靬王都在东边。现在是西方传来的呐喊声,莫不是缑王……”苏武绷紧了脸道:“以不变处之。”常惠道:“是。”

苏武低声对一士兵道:“你去把大家都叫起来,营地可能出变故了,叫他们小心守卫。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出来。”那士兵应了一声,匆忙离开了。两人刚进了穹庐,张胜就一头撞进来,看着两人喊道:“大事不好了!”苏武盯着张胜道:“你说清楚。”张胜的脸色白得吓人,颤着声音道:“虞常被捉起来了。”苏武绷着脸道:“缑王和虞常什么关系?虞常和你什么关系?”张胜一跺脚,哭丧着脸道:“事已至此,我还能不说吗?虞常和我一向交厚,我刚来匈奴的时候,虞常找到我说,‘我虽然身在匈奴,但心还在汉朝。听说陛下十分怨恨卫律,我可以刺杀卫律。我母亲和弟弟都在汉朝,多蒙陛下开恩才能苟活至今,难道我还不能为汉朝做点事吗?’我心想卫律一心挑拨大汉和匈奴不和,既然能刺杀卫律岂不是美事一桩?就给了虞常一些货物。后来我才知道虞常和缑王合谋想刺杀卫律,劫持单于的母亲阏氏回汉。刚才我和虞常一起还喝着酒,就冲进一队人把虞常抓走了,缑王那……”

苏武在穹庐里来来回回地踱步,听到这已忍不住怒喝:“糊涂!糊涂!虞常和缑王糊涂,你比他们更糊涂!”喘了口气,道:“这里离边境有几千里之遥,还要穿过一个变幻莫测的大漠。以区区几百人谋反,即使你能杀了卫律,劫持了阏氏又能如何?恐怕走不到几里就给匈奴大军包围了。前因杅将军筑受降城,匈奴的左大都尉犹以为远,你以为这里离汉朝只有几步?”张胜软坐在地上,“现在怎么办?”苏武长叹一声,道:“武为主使,不能约束部下,责任在我。”转头看着兵兰上的使节……

“事以至此,必然会牵连于我。陛下以重任托与我,而我不能缔结大汉匈奴议和,已觉深负陛下厚望。如果身为大汉使臣受到匈奴的侮辱再寻死,岂不更负国家?”苏武说罢,抽出刀来就想自杀,却被常惠和张胜按住了手。常惠道:“大人,丈夫求一死易,而求生难啊!”“求生难?”苏武愣了愣,手一松,刀便被常惠夺了去。

三人你眼望我眼,都没说话。夜深了,苏武依旧睁着通红的眼睛,竟有点心力交瘁的感觉。常惠害怕苏武再做傻事,怎么也不回自己的穹庐,张胜更不愿意回去,就这样三人对坐了一晚。至清晨,外面一阵人嚷马嘶,士兵来报说是单于回来了。张胜涮一下子脸色变得苍白,看着苏武颤着声音道:“苏大人,你看……”苏武睁开眼睛,淡淡说道:“何必当初?”张胜苦笑一声,低头不语。

过了半日,外面一阵吵杂声。张胜探出头去,又连忙缩了回来,道:“匈奴的翻译带着士兵来了。”苏武点了点头,看了看常惠,见常惠跪坐在火炉旁,手轻握成拳放在膝盖,对外面的事似乎一概不知,道:“让他进来吧。”话音刚落,翻译和几个匈奴士兵已闯了进来。苏武头也不抬,道:“有话直说吧。”匈奴翻译冷冷说道:“昨晚有人谋反,苏大人可知晓?”苏武道:“武不是匈奴人,无反可谋。而且事不关己,自然漠然处之。”翻译冷笑道:“死期将至,口还挺硬的。丁零王要见三位大人,请!”苏武站起来,扫了那几个匈奴人一眼,在兵兰上取过自己的刀佩戴在腰间,执节昂然而去。

见了卫律,苏武道:“不知丁零王召见武等有何要事?”卫律坐在毡上冷笑道:“果然老奸巨猾啊,离间匈奴君臣而从中渔利。”苏武道:“武未忘圣人之言,坦荡荡不为阴谋。丁零王欲加之罪,武实在担当不起。”卫律站起来,道:“是否欲加之罪,就要问张大人了。”踱到张胜面前,盯着他脸道,“单于收审了虞常,虞常供出了个同谋,就是……张大人。张大人可否解释一下,这是不是欲加之罪呢?”张胜看着卫律那阴森森的眼睛,不禁腿肚子打起颤来。

“不过。”卫律转过身,道,“单于有爱人之心。张大人也只是听信了虞常的妖言,只要张大人和苏大人、常大人能归顺我们匈奴,昨晚的事就可既往不咎。”张胜眼珠转了转,看着苏武又看看卫律,手捏得紧紧的。苏武放声大笑,“卫律啊卫律,你太小看我苏武了。我苏武生为汉臣,死为汉鬼,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卫律你不过见李延年事败,即怕受牵连而降,以你摇尾乞怜的可怜样,匈奴单于竟然封你为王,真是笑煞人也!苍天有眼,单于无珠。大汉少一小人,匈奴多一奸狗,不过如此而已!”一番话骂得卫律脸色发青,浑身直颤,口里却说不出一句话。苏武又道:“受此奸狗所辱,有何面目回见陛下?死与生又何异乎?”猛然抽出刀来,倒过刀锋便插进自己胸口。一股鲜血涌了出来,溅得苏武满手鲜血。

血有点烫,刀有点冷,伤口却不觉疼痛。闭上眼,父母妻儿、兄弟朋友一发涌上心头,又越飘越远……

卫律不想苏武如此刚烈,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探了探鼻息,只觉气如游丝,转头对士兵怒吼了几句。士兵慌慌张张离开了。张胜腿一软,已坐在地上。常惠只道苏武已经死了,想这两个多月来知心相待,不禁抱着尸身放声痛哭。

只一会工夫,几个匈奴人提着药箱进来,见状也不禁吓了一跳,探一探已经气息全无,低声交谈了几句。其中一个掀开羊毡,在露出的地面挖了一个小坑,在坑里放了柴点燃了,烧了一会又将火扑灭,只见轻烟升腾,炭还发着红光。几个匈奴人对视一眼,握住刀柄用力一拔,一股鲜血随着刀喷了出来。其中一个匈奴人在药箱里取了点药按在苏武的伤口上,然后几个人把苏武翻了个身,把伤口放置在煴火上,轻轻扣着背。

常惠擦了擦眼睛,从地上拾起溅满鲜血的使节,看着几个匈奴人抢救苏武,不安地问道:“可行否?”卫律冷冰冰地说道:“这里没有中原的大夫,要想活命就依他们的去做。”常惠不再说话。

过了半天,几个匈奴人见苏武的伤口已经停止流血了,慢慢也觉得鼻孔有了点气息,站起来,对卫律低声说了几句。卫律长长地舒了口气,道:“苏武现在还死不了,但如果他再一心寻死,谁也救不了他。”对常惠道,“你送他回去吧,待他伤好了再说。”挥挥手,吩咐匈奴士兵把苏武抬上车运回去。常惠看了看坐在地上的张胜,转身出了穹庐。张胜呆了会,连忙爬起来就要出去,冷不防被匈奴士兵夹住了身子,转头看了看卫律,哭喊道:“丁零王……卫大王……我,我冤枉啊……”

【注】

周公:即周公旦,周文王的弟弟,周初著名的政治家,封鲁国。此语出自《论语·述而》“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但苏武所言“不复见周公”仅指没有做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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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6 06:13:17  | 显示全部楼层

五 且笑且骂虞常死大帐 求死求生苏武困牢笼

在穹庐里躺了一个多月,苏武才渐渐康复。好在苏武还算强壮,总算熬了过来,命是拣回来了,可身体消瘦得不似人形。常惠日夜在身边侍候,把一心寻死的苏武拉回了人间,一个月下来,也瘦了一圈。於靬王每日都来探望,只挑着和气的话说。且鞮侯也朝夕派人来慰问,可是苏武不冷不热,来人只稍说几句便走了。

躺得久了,觉得身体有点僵硬,便掀开被子起来。算来现在应该是八月下旬了吧?离开长安已经有五个月了,长安怎么样了?穹庐里生了暖暖的炭火,烤得有点闷热。慢慢走了几步,总觉得脚有点迟钝,迈不开步。伤口已经愈合了,留下一条一寸多长的伤疤,在不经意的时候总揪一下心。苏武摸了摸胸口,走到门口挑开毡布望出去。外面的天有点阴郁,整个灰蒙蒙的。一股寒风扑面打了过来,一冷一暖冲撞下,不禁打了个寒颤。守在门口的士兵连忙把苏武扶进去,道:“大人,外面可冷着呢,您穿得这么少,伤又刚刚才好,还是留在穹庐里,养好身子才好回汉朝。”说着在火炉里取过暖着的羊奶,倒了一杯递过去。苏武接过,却没喝,问道:“外面这么冷,快下雪了吧?”

“前两天就下雪了。”卫兵笑道:“只是下得不大,就几片雪点,一沾地就化了。”苏武哦了一声,喝了口羊奶,低声道:“长安现在才是秋天,这里就下雪了。”卫兵道:“是。长安现在还秋凉,菊花可要开了。”苏武没出声,看着火炉里那烧着的干牛粪出神,什么时候我才能回到长安,看看那里的菊花?

常惠进来,见苏武在愣神,道:“苏大人,现在天冷了,该加件衣服。”卫兵连忙取了件皮袍披在苏武身上,接过碗放在一边,然后退了出去。常惠在火炉旁边坐下,道:“刚才卫律见了我,说今天要会审虞常。”苏武拉了拉衣服,道:“虞常败在不自量力。”常惠道:“事败那晚,虞常被捉,缑王被杀,余下七十多人也尽死了。”“七十多人?”苏武吃惊的看着常惠。常惠道:“是。本来他们想等我们回汉朝才动手的,谁知道其中一个怕死,就去卫律那告密了。卫律和单于的子弟发难,率兵把缑王的营帐围了。刚好那天虞常和张胜一起,侥幸逃了一死,却被卫律生擒。”苏武站起来在穹庐里踱了几圈,道:“以七十余人谋反,岂不是以卵投石?”叹了口气道,“其心可嘉,其行不可为。”常惠点了点头。

突然间,苏武想起什么,问道:“於靬王呢?”常惠看了看苏武,低声道:“於靬王再好也是匈奴的亲王,岂能眼看自己的母亲被人劫持而坐视不管?缑王就是他杀死的。”苏武心里一寒,再没说什么。

这时,外面有人叫道:“苏大人身体可安好?”说着一人挑开毡布进来。苏武见是且鞮侯的翻译,淡淡说道:“今天可是会审苏武的日子?”翻译躬身笑道:“哪敢。今天是单于和众王侯会审虞常,想请苏大人和常大人一同观审。”苏武点了点头,对常惠道:“你我其一也。”穿好衣服,在兵兰上取了使节,自言自语道:“此节不可失!”说罢出穹庐而去。

苏武昂然进了且鞮侯的大穹庐,见且鞮侯居中而坐,两边是左右贤王、左右骨都侯、大都尉等一干贵族。苏武略躬身道:“大汉使节苏武问候单于无恙。”且鞮侯抬手笑道:“苏大人的身体刚好,还要多点静养。请坐。”神情显得十分随和。苏武到匈奴庭已四个多月,虽不能说匈奴语,但意思已听明白了八九分。翻译只道苏武听不明白,又学舌了一遍。苏武道:“谢单于。”说罢在单于对面坐下。常惠在苏武身边坐了,看着卫律突然想到了张胜……

且鞮侯虚按一下手,众人低低的交谈声便停了。两个匈奴士兵拖着虞常进来,扔在且鞮侯身前。苏武见虞常披头散发,脸上发上还结着发黑的血块,大冷天里却只穿一件单衣,残破不遮体,露出黑死的皮肤,上面还道道鞭伤,翻卷的烂肉还往外渗着血水。不知怎的,苏武鼻子一阵发酸,心里叹息一声。

虞常略抬起头看了看且鞮侯,喘了几口气,喉咙咕咕干笑了几声,用匈奴语道:“你杀了我吧。”且鞮侯道:“你一心为了汉朝,汉朝却不一心对你,你为何还要为那个皇帝卖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难道那遍山的牛羊还不如狱卒的长鞭?”虞常尖笑了几声,突然捏着喉咙一阵咳嗽,身体猛烈地抽搐,在地上扭来扭去。苏武垂下眼皮,紧紧抓住手中的使节,胸口像被一把刀狠狠地刺了一下。虞常哑着声音道:“单于,我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跟卫律投降了你……我已经背叛了大汉,而大汉皇帝却善待我的家人,这等恩义即使是遍地的牛羊也换不来的。”喘了几口气,又道,“你是匈奴的大单于,却重用一个汉朝的小人,可见匈奴人不过如此。要想打败我大汉,即使用上草原上的野狼也是休想。咳……我既然敢叛乱,早就置生死于不顾了,你拖拉着不肯杀我,还不如草原上的阿妈……”说罢一阵狂笑,只是那笑声像是午夜的鬼魅。

且鞮侯的眼神变得狠毒起来,一招手。两个匈奴士兵又带了一个人进来,原来是张胜。张胜尚衣冠齐整,显然未受多少皮肉之苦,只是吓得浑身颤抖,跪在地上什么话也说不出。且鞮侯道:“是不是他指使你行刺丁零王的?”虞常看也不看,沙哑着声音道:“没有人指使我……”

卫律霍然站起,几步冲上前一脚踢在虞常胸口。只听肋骨断裂的声响,虞常闷哼了一声,打了几个滚,一头撞在矮几上。几上盛着羊奶的碗一侧,从上面滚了下来。虞常被那滚烫的羊奶泼了一头一脸,不知是晕过去还是什么,连叫都没叫一声。卫律喘了几口粗气,道:“虞常啊虞常,本来念在你是我的属官,你多次出言不逊我也没有追究。只要你一心一意对我,即使没什么战功,我一样会提拔你。可是你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竟然要行刺我,你对得起我吗?”虞常努力想撑起身子,只是没有一点力气,身体只颤了几下便不动了。勉力睁开眼,看着头顶上那晃动的人影,使劲说道:“卫律,我不是君子,而你只是小人……”卫律的脸抽搐了几下,转头对且鞮侯道:“大单于,像这样的乱臣逆贼,每一个正直的人都会杀了他,把他的头悬在穹庐之上。”且鞮侯点了点头。卫律抽出长剑,双手高举过头,咬着牙劈了下去。

一股鲜血在剑落处绽开,像朵盛开的花……

张胜看着虞常的头颅在地上滚了几滚,断脖子的骨头烂肉还往外淌着血,抬头看且鞮侯和卫律,脸已白得像碗里的羊奶。卫律转过身,提着还滴着血的长剑在张胜面前晃了几晃,道:“汉使张胜指使虞常谋杀单于近臣,本该斩杀。但单于说,凡是投降匈奴的就赦免他的死罪。”张胜回头看了看苏武和常惠两人,软软地伏下身,颤着声音道:“单于,别……别杀我,我……投降……”声音越说越低,后面的字夹杂着哭声几乎听不出来。且鞮侯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看着苏武和常惠。

卫律轻蔑地看了看地上的张胜,抬头对苏武道:“苏大人,副使有罪,主使当连坐。”苏武淡淡说道:“武和张胜既非同谋,也非亲戚,为何连坐?”卫律举起剑对着苏武,道:“苏大人,律自归顺匈奴以来,蒙单于恩宠,封为丁零王,拥兵数万,马畜弥山。苏大人如果降了匈奴,立刻就能享受此等荣华富贵。如果你死了,草原上的鹰会把你尸体上的肉一块一块地撕下来,谁会可怜你?不过空把身体作野草的肥料而已。”剑尖在眼前晃来晃去,苏武毫不畏惧,只冷冷地看着卫律,一句话也没说。卫律又道:“苏大人,如果你现在降了,你我还是兄弟,如果不降,即使单于不杀你,日后想见我也不可能了。”

苏武站起来,朗声骂道:“卫律你身为汉臣,贪生怕死不顾恩义,叛主背亲。既然你已经是匈奴的忠狗,而武是汉臣,汉胡不两立,武又何必见你。单于宠信你,而你却挑拨汉胡是非,欲令两国相争,从中渔利。君不见南越王杀汉使臣,转眼即九郡被屠;宛王杀汉使臣,国破身亡,头悬北阙;朝鲜杀汉使臣,旋即诛灭,唯独匈奴独存。你明知道武不会投降匈奴,却在单于面前搬弄是非,匈奴之祸从我而始!”卫律的脸抽搐了一下,许久,慢慢放下剑。

且鞮侯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苏武也不等翻译说话,大笑道:“既然你能杀虞常,自然能杀我。难道你见了怕死的张胜,就没见不怕死的苏武?”且鞮侯的脸色慢慢阴沉了下去。卫律在虞常尸体上擦干剑上的血迹,退回座位上。且鞮侯想了想,道:“苏武,你真不怕死?”苏武一顿使节,道:“要杀便杀,何必再多言语。”眼睛逼视着且鞮侯,神情毫不畏惧。

两人对视了许久,且鞮侯摆一下手,立即有两个匈奴士兵进来。常惠站起来,对苏武道:“苏大人,黄泉路上可作伴。”苏武看了看常惠,点了点头。两人转过身便要出穹庐,却被匈奴士兵一手拦住。翻译道:“常大人,苏武一心寻死,你又何必跟他白白送死?”常惠转过身,看着且鞮侯神色凛然,道:“单于能决人生死,而我则能选择生死。大汉有不怕死的苏子卿,也有不怕死的常惠。”

且鞮侯站起来,拍手道:“果然真英雄!我们匈奴最敬重的就是像苏大人和常大人这样的勇士。如果现在就杀了你们,岂不是可惜了?我不杀你们,只要你们想通了,归顺我匈奴,立刻就封你们为王。即使我不杀你们,放你们回去,汉朝的皇帝会这样封赏你们吗?如果你们还不悔悟,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苏武淡淡一笑,转身出了穹庐。

听着地牢门咣一声合上,苏武的心慢慢的往下沉,刚才那股刚烈渐渐消退,心里竟有点落寞。适应了地牢的阴暗后,只见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破旧的羊毡。一股透骨的寒冷伴着外面的风声慢慢侵蚀进来,裹在外面的皮袍根本不能御寒,苏武抱紧身子坐在羊毡上。风从天窗直往里钻,渐而雪点一片、两片顺着风势在里面绕着圈。

“下雪了。”苏武喃喃自语,站起来透过天窗往外望去,天有点灰暗,那是云。雪下得不大,一点一点的从头顶往下钻,打着旋,就如宫廷的歌舞。正如那士兵说的,雪一沾地就化了,可那寒冷却从地面一路冰冻上来,苏武不禁打了个寒颤。远在千里之外的母亲还好吧?如果她知道了自己身困牢笼,不知又担心成什么样了。突然间想起了李陵,那接风酒可能永远也喝不成了。

看着外面的天色渐渐黑下去,又慢慢亮起来,一个晚上苏武都睡不成。风刮了一整晚,冷得苏武抱紧了身子坐在羊毡上打着寒颤。看着日中已过,匈奴人连食物和水都没送来,苏武又饥又渴,他们是想用这样的手段迫使我投降吗?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苏武刚刚伤愈,身体虚弱,看着天气越来越冷,雪也渐大了,站起来在地牢里走来走去。

只两天时间,苏武已经爬不起来了,寒冷和饥饿像两把刀子慢慢地在身上割着肉,生不得,死不成。不知常惠怎么样了,他是被杀了还是像自己一样困在地牢里呢?“丈夫求一死易,而求生难。”咀嚼着常惠的那句话,睁开了眼。不知何时,地牢里已铺了一层薄薄的雪。苏武勉强抬起头看着天窗,雪已经停了,一片四方的蓝色在头顶招手,阳光带着刺目的色彩在地牢竖起一条透明的柱子。苏武把手伸到阳光里,看着灰暗的手被照得惨白。抓一把雪塞在口里,拼命地往下咽,冰冷的雪从口往下割,喉咙、胸口、小腹,带着寒冷的刺痛。

风还在刮。风啊,你在招谁的魂……

且鞮侯在穹庐里暴躁地走来走去,“他还不肯投降?去,把他带上来。”卫律道:“苏武已经半昏迷了,就带上来也说不了话。单于,不如杀了他吧。”且鞮侯停住了脚,盯着卫律道:“你想杀他?”卫律看着且鞮侯那凶狠的目光,心里打了个颤,连忙道:“卫律不敢。”且鞮侯鼻子哼了哼,道:“地牢饿不倒他,就让他到北海饿去,饿到他肯归降为止。”卫律想了想,道:“单于,不如让苏武到北海放牧公羊,说只要公羊能产子就放他回去。”且鞮侯愣了愣,突然放声大笑,“只有汉人才能治汉人,就把苏武放逐到北海放牧公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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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6 06:13:39  | 显示全部楼层

六 进退惨然翻译说旧事 生死无奈阿妈教牧羊

渡过余吾水,顺着河岸一路往北。野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像不胜寂寞地摇着枯叶。风很大,吹打着衣服啪啪作响,眼睛被刮得几乎睁不开,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天上的云压得很低,一片灰蒙。放眼望去,草原阴冷、宽阔、寂寥。

常惠等人已经和苏武分隔关押,他们的生死苏武一点消息也没有,心里空荡荡的像抽了魂似。北方的北海就如张大口的恶魔,就只等自己来到然后把自己吞进去。苏武越往北走心越往下沉,每每回头望去,远远的地平线成了一条漫长的直线,直线之后呢?东方的太阳升得迟,落得早,只有几个时辰见到太阳飘忽于厚厚的云层上面,偶尔才从云缝中挤出一条光带,只一瞬间又像含羞的闺阁女子缩回了云堆里。夜里的草原变得更是阴冷,虽然穹庐外面燃起熊熊的篝火,穹庐的毡壁已经有点发烫,但苏武还是觉得寒冷入骨,整夜整夜地缩在羊毡里发抖。

押送苏武到北海的匈奴士兵约有二十多人,还有一个翻译。这些匈奴士兵听说苏武在地牢里啮雪吞毡而不死,都十分敬佩,故对苏武甚是宽松,也不限他行动。

听匈奴人说北海快到了,苏武的心像被什么撞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前面,又低下了头,抱紧了怀中的使节,使节上的旄毛被风扬起拂在脸上有点痒。翻译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跟在苏武旁边,时不时引苏武说话。看上去翻译已经四十多,头发胡子蓬乱,皮肤粗糙黝黑,手掌的青筋暴露在外,指关节特别粗大。或者年纪相仿,翻译的话十分多,给苏武说着匈奴的风土人情。苏武只静静地听着,少有插言。匈奴士兵对苏武的敬佩中带着生硬,而翻译对苏武的友善却是自然而然的,苏武总觉得这个翻译不像是一般的匈奴人。

  “其实,我是汉人。”翻译在异乎寻常的长时间沉默后,突然冒出了一句。苏武抬起头,吃惊地看着翻译。翻译笑了笑,道:“我爹娘都是汉人,家在代郡。我还很小时,匈奴人袭击代郡,把我爹娘虏了回去。”说到后面声音变得低沉,看着前面吁了口长气道,“我是在匈奴长大的汉人。”苏武问:“你爹娘呢?”“死了。”翻译低下了头,“我爹娘是匈奴人的奴隶,经不住他们的打骂和繁重的活,给他们折磨死了。”翻译握紧了拳头,一拳打在马背上。苏武道:“那你怎么还替匈奴人做事?难道你就不想回汉朝?”翻译抬起头,看着苏武道:“我已经回不去了。”苏武看着那双带着茫然悲愤的眼睛,心里一寒。

  过了一会,翻译又道:“我不同苏大人。苏大人是汉朝的使臣,即使被迫留在匈奴,可有朝一日回到汉朝就是汉朝的功臣,而我不是。我不过是汉朝被遗忘的百姓,连村里的孩子都会唾骂我。”苏武想说什么,但口张开却什么也不会说。翻译继续说道:“在匈奴我有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家,我不想离开他们。”苏武问:“以你所知,在匈奴的汉人有多少?”翻译道:“大概二百多,不过很多已经死了,现在可能不到一百人。”苏武没再说话,羝乳可归?恐怕自己和那些汉人的下场一样,面对的是无休止的折磨。常惠怎么样了?还有那些汉朝的士兵。苏武捏紧了手中的使节,拉了拉身上的皮袍。

又往北赶了几天,天气竟然变暖和了。天上的云还没有散,依旧是东一大块西一大块的,但太阳已不再灰暗。远处一片平整如镜子的白土上寸草不生,却反射着阳光。翻译指着前面道:“那就是北海。现在冬天,北海都结了冰。”苏武这才醒悟过来,点了点头。

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北海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向西看,远处隐隐可见一条长长的河岸,山峦顶上已覆了层白色;往北望去,山峦起伏把北海团团围住,一面狭长的的闪着光的镜子嵌在当中。因北海附近湿润温暖,在草原少见的树木这里却遍地都是,树枝上压着积雪,却依旧挺立在寒风之中。

  队伍并没有停留,沿着河岸一直往北,走不多久便听见远处一声长长的啸声,领队的百长也跟着高声大叫。一会工夫一个匈奴骑着马跑了过来,冲前面的百长道:“千长已经等了很久了,如果你们再不来,千长可要发怒了。”百长道:“我们一路上可不容易,雪很大,几乎找不到方向。”那人道:“这些千长是不会听的。你们跟着来吧。”说罢拔转马头离开了北海岸。

  不到一个时辰,队伍已赶到几个穹庐前面,匈奴士兵纷纷跳下马。苏武也跟着下马,转头四处看了看,除了空阔的草原再没了其它。几个人从穹庐里走了出来,百长过去对中间那人说了几句话。那人五十左右,身材有点矮小,脸也比较瘦,对比其它高大的匈奴人显得瘦弱,但眼睛倨傲地昂起。翻译在苏武耳边低声道:“他就是千长。”

  千长冲百长骂了几声,然后向苏武走来,慢慢说道:“我是这里的千长,这北海都归我管束。”千长那冷冰冰的语气听着极不舒服,苏武道:“我是大汉的使臣,而你们却把我囚禁在北海……”蹩脚的匈奴语说得非常慢。千长干笑一声,截断苏武的话道:“这些话我不听,我只知道听从单于的命令把你囚禁在北海,其它事我一概不管。”抬起手臂团团指了一圈,又道:“我并不怕你逃走,因为你根本就走不出这里。你现在看见的都是我的土地,只要我一声命令,这些人就会拿起大刀。”

  “你在这里就只有听从,否则就得死。我杀了你单于并不会把我怎么样,别以为你是什么汉朝的使臣,身份就比别人高贵,在这里你只是一个囚犯、奴隶!我给你吃是我仁慈,要不然把你杀了喂马。上个月几个鲜卑奴隶想逃跑,被我抓住了,我就把他们剁了喂我的那匹马,你看那马多肥壮。”千长说着指了指不远处一匹马。苏武一阵恶心,道:“你们单于千辛万苦把我驱赶到北海,无非就想我投降你们匈奴……”千长毫不客气地截断苏武的话,道:“你不是草原的苍鹰,也不是草原的白狼,单于不过就要你做我们的奴隶,就像那些鲜卑人。”说罢不再理会苏武,转身对那些士兵喝道:“你们听清楚了,苏武是单于的囚犯,绝不能让他离开北海。如果苏武逃走了,我就会杀了你们。”吩咐士兵把马拉过来,骑上马带人走了。

  千长刚离开,匈奴士兵绷紧的脸色已缓了过来,对苏武笑了一笑,然后钻进了穹庐。翻译笑道:“没想到苏大人还会说匈奴语。”苏武道:“来匈奴久了,会说一点,只是说不好。”翻译道:“也不错了。现在天冷,大人也进穹庐里烤烤火暖一下身子。”苏武点了点头,刚想进穹庐,忽见旁边一位五十多岁的匈奴妇女正怯生生地看着自己,像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便走过去,温和地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也在这里的?”匈奴妇女道:“我……我是百长叫来这里的,说有个叫苏……武的犯人来这里放羊,要我教他。”似乎叫不惯,苏武的名字拉得特别长。“百长?”苏武一愣,看了看穹庐,想了会才明白不是这里的百长。

  匈奴妇女看着苏武,神情很紧张,过了好久才问:“你以前放过羊吗?”苏武摇了摇头。匈奴妇女又没话说了,低着头想了好一会,又道:“你会扎穹庐吗……我先教你扎穹庐吧。会放羊之前可要会扎穹庐,不会扎穹庐就会冻死。”话说得很快,还有点乱。苏武一笑,点了点头。匈奴妇女便带着苏武绕穹庐走了一圈,说着怎么下柱、拉索。苏武问:“你也在北海附近?”匈奴妇女道:“是。”有些紧张地笑笑,“也是在北海,只是离这里很远,骑马要两天。”指着北方道:“从这里去,要跑两天。”

  匈奴妇女带着苏武进其中一个小穹庐,里面没有人,很显然是匈奴妇女自己住的小穹庐。穹庐很小,在里面只能弯着腰,匈奴妇女示范着拆穹庐,一边偷眼去看苏武。苏武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看,感觉浑身不自在,只好跪坐在地上看她拆。过了好一会,匈奴妇女道:“你这样坐,脚很容易生病的,脚生了病就连马也不能骑。”苏武连忙站起来。匈奴妇女找了块羊毡铺在地上,道:“这样才能坐。”苏武拱手一揖,道:“谢夫人。”突然间醒悟这是汉朝礼节,心里莫名一阵悲哀。匈奴妇女歪着头在笑,没了开始时的紧张。

  匈奴妇女低声道:“我们百长说,那个苏武十分凶残的,叫我不要和你多说话。很多人都不敢来,害怕苏武会杀了他们。我开始也有点害怕,他们也劝我别来了。可我见了你就不信他们说的话了。”虽然身困北海,但听到这样的话,苏武也不禁哭笑不得,道:“那你为何害怕还要来呢?”匈奴妇女笑了笑,道:“如果我不来,就要叫年青的人来,难道一个老婆子活在世上还比年轻有力的汉子有用?”停了一会又道:“我看苏武十分和善,不是凶残的人。阿妈的眼睛虽然不好,但心里亮堂,从不会看错人的。”一股暖融融的气流在苏武心里回荡,道:“他们说我凶残,我说他们凶残,可有谁的话是真?”匈奴妇女道:“这些我都不懂,我只知道安安稳稳地放羊,到羊长大了肉可以吃,皮可以做衣服。”苏武点了点头。

  匈奴妇女道:“北海里有鱼,如果羊肉吃完了可以捉鱼。可是现在是冬天,北海都结了冰。冬天捉鱼可不容易,要看时候。这里还有一些野鼠,它们专摘野果藏起来过冬,肉吃完了还可以挖这些野果。这个不难,外面就有。”说罢带苏武出去,弯着腰在草地上走来走去,指着一个坑道:“这就是了。”挖了一会,果然在下面藏着几个野果,苏武笑道:“也只有草原上的人才会知道草原的土地。”匈奴妇女听不懂苏武的汉语,问:“你刚才说什么。”苏武笑着说了一遍。匈奴妇女听完也笑了。

  匈奴妇女把野果放在苏武手里,叹口气道:“只有我们才会这么辛苦来找野果,百长就从来不用。百长就知道征兵,征税和喝酒。同样的草原的牧人,他们不用放羊就可以有吃不完的牛羊肉,喝不完的美酒。”苏武突然间想到,自己何尝会耕种,看着匈奴妇女那已花白的头发鼻子一酸。

  回到穹庐里,看着那匈奴妇女拆穹庐,问:“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呢?”匈奴妇女笑道:“我没有名字,自从我有了儿子之后他们都叫我阿妈。”苏武点了点头,又问:“你知道汉朝吗?”阿妈停住了手,过了很久才点了点头,道:“我的儿子就死在汉朝。”转过身看着苏武道:“我有两个儿子,他们还很小就离开了我,被百长征去打仗了,他们说是去打汉朝。我不知道汉朝在什么地方,但我不喜欢汉朝,它杀了我的儿子。”停了一会,接着说:“过了很多个冬天,我大儿子才回来,断了条腿,小儿子却再没有回来,他们说是被汉人杀了。”擦了擦眼角,转过身,“现在我大儿子娶的媳妇已经有孩子了,我希望她生的是女孩,这样就不用去打仗。”苏武看着阿妈,许久都说不出话。

  “你是汉人?”阿妈转头问道。苏武点了点头,道:“我的汉朝的皇帝派来和单于议和的。”“议和?”阿妈睁大了眼,“以后不用打仗了吗?”苏武摇了摇头。阿妈站起来,转身出去,用力地把毡布扯下来,“他们那些男人就知道打仗,打仗,难道平平安安地放牧比不上死亡吗?”苏武无从安慰,只静静地站在阿妈的身后,看着她把穹庐卷成一卷。

  阿妈坐在地上,风吹乱了她的头发,许久才站起来,指着远方对苏武道:“你的羊在那边吃草。”苏武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几个小白点在远处,公羊!

  阿妈拆了穹庐后,又和苏武两人把穹庐扎起来。扎穹庐可不容易,把苏武累出了一身汗。扎了穹庐后,阿妈又对苏武说了怎么放羊,怎么防止狼来偷羊之类的事,一说便是一天。话渐多了,苏武从阿妈口中知道她们甚是穷困。百长征的税很重,每到天气开始转冷时,百长就来赶走三十头羊十头牛五匹马,这几乎是她从上次征税后到现在全部的牲畜。还有百长随时来吃喝,走时还带走羊奶和羊肉,稍有不从即恶语相向。自从儿子回来之后,日子才算好了点,虽然生活并没多大改变,但心里总算有了依靠。看着夜色渐深,苏武从匈奴士兵拿来了酒肉给阿妈,两人在穹庐里吃饱了便收拾毡布各自睡了。匈奴是男女长幼杂居的,苏武也习惯了。

  过了几天匈奴妇女便离开了,在她的脸上写满了不舍……

[size=4][color=#9400D3]小巫婆 溜达着 哼~~![/color][/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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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6 06:14:07  | 显示全部楼层

七 喜遇於靬睹物生幽梦 惊闻挚友变节降匈奴

  看着冬去春来,夏尽秋生;看着北海的的冰结了又化,化了又结,草原上的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看着天空的大雁呜呀呀地向南又向北,天气热了又冷,冷了又热;看着羊死的死,生的生,老的老,幼的幼;看着南方那一望无际的草原,白云飘来又飘去。使节上的牦毛已经落尽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檀木。到北海多少年了,五年?六年?一时间,苏武竟有点茫然。遥远的南方有自己的母亲、妻儿、兄弟和朋友,有敬重的陛下。

北海冬暖夏凉,潮湿温润。春天里湖面的冰尚未融化,草原还是一片寂静。而到了春夏之交,气温渐热起来,冰层膨涨裂开时发出的撞击声有如千军万马;此时鸟儿聚集,天空湖面像铺了层黑白间杂的云层,发出的鸣叫声吵得人不得安宁;冰层融化了,那清澈的湖水诱得人直想一头扎下去;岸边的水浅,阳光刺透湖水在鹅卵石上晃出一道道光线,鱼儿在光线中不知疲倦地摇着尾;夕阳下沉,那湖面便罩上了层光晕,在金色的波光中渐渐暗淡下去。过了夏天,天气开始慢慢下降,再过一两月,雪便下来了,开始时像絮,根本捉摸不着;鸟儿也回南方越冬,北海又恢复安静,可习惯了夏天的热闹,这安静有如死寂。秋天还没过完,湖面已多了层薄薄的冰层,半年湖水半年冰,埋藏在冰层之下的是明年夏天的希望。

现在正是春夏之交,天气很暖和,羊安静地在吃草,不知人之哀乐,也不知己之哀乐。苏武站在齐膝的草里,大声地朗诵:“见善,修然必以自存也;见不善,愀然必以自省也。善在身,介然必以自好也;不善在身,菑然必以自恶也。故非我而当者,吾师也;是我而当者,吾友也;谄谀我者,吾贼也。故君子隆师而亲友,以致恶其贼。好善无厌,受谏而能诫,虽欲无进,得乎哉!小人反是:致乱而恶人之非己也;致不肖而欲人之贤己也;心如虎狼,行如禽兽,而又恶人之贼己也。谄谀者亲,谏争者疏,修正为笑,至忠为贼,虽欲无灭亡,得乎哉!诗曰:‘嗡嗡呰呰,亦孔之哀。谋之其臧,则具是违;谋之不臧,则具是依。’此之谓也……”

一队人马从远处奔跑过来,苏武停了朗诵,仔细看着那些从远到近的人。自从看守苏武的匈奴士兵离开后,苏武就很少见到有人来这里,只在每月见千长派来送粮食的人,而这些送粮食的人总是迟到或压根就不到。近了,苏武见最前面那个匈奴人有点熟悉,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从他身上穿的衣服看,必然是个匈奴贵族,可这贵族到底是谁呢?

那人在苏武面前勒住了马,笑道:“苏大人,别来无恙啊。我离老远就听见大人在念书,可我不懂那意思。”他说的竟然是汉语,苏武吃了一惊,突然大笑道:“原来是於靬王,我还道是千长派来取武性命的。”於靬王也大笑道:“我怎么看也不像是在那个混帐千长的部下吧?”说着跳下了马。苏武笑道:“刚才我念的是《荀子》里的修身篇,在这茫茫草原里,没有人和你说话,我真害怕连汉语都不会说了。”

於靬王比以前瘦了许多,头发也白了一半。苏武看着於靬王,一时间怎么也不明白只几年工夫於靬王就从一个壮汉变成了老人,算年纪他还不到五十吧,怎么会……於靬王似乎没留意苏武的表情,兴高采烈地说道:“那我不就可以陪苏大人说说汉语了?只是念书不行。走,我们到别的地方。到我的穹庐里喝酒如何?”苏武指着羊道:“公羊还没有生羊子啊。”於靬王扶着苏武上马,道:“公羊不会生羊子,苏大人就不能离开了?”说得苏武哈哈大笑。

於靬王的穹庐离这里不是很远,骑马不到半个时辰就见山脚下扎了十几个穹庐。於靬王跳下马,拉着苏武进去,道:“你看看,这里比你那破穹庐好多了吧。苏大人就当这里是自己的穹庐,千万别跟我客气。”苏武笑道:“那自然,於靬王的美酒就是武的美酒。”两人大笑。在松软的羊毡上坐下后,也不用吩咐,奴隶就端上了酒肉。於靬王给苏武倒了一杯酒,道:“苏大人,我们都五六年没见了,一直没有机会坐下来喝一碗,心里真是挂念得很啊。现在有这个机会,怎么也要喝个痛快,我先敬大人一杯。”两人举起酒杯喝了,於靬王又给苏武的杯斟满,道:“当初苏大人初来匈奴时,我只当苏大人是客人、使臣,可是和大人相处后,才发现大人刚毅直爽,丝毫不逊于我们匈奴人。我是真心佩服苏大人,此生能认识苏大人就是一件幸事,即使死了也没有遗憾了。”苏武心里一热,举起了酒杯道:“武不过区区一汉人,能得到於靬王的抬爱,武又有何憾?於靬王见识广博,屏弃种族偏见,武却是不及。”於靬王一摆手道:“罢!什么见识广博,我连你念的书都不懂。”两人又是一阵大笑。

喝了几杯后,相见时的兴奋渐渐消退,於靬王的神色渐变得失落。苏武道:“於靬王有心事?”於靬王抬起头,叹了口气道:“我一直想平息匈奴和汉朝的战争,可现在什么也改变不了。我在大哥面前不得势,可我大哥死了,左贤王狐鹿姑做了单于,我依旧不得势。狐鹿姑比我大哥更没主见,却视我这个叔叔如仇敌。大哥生前不理我也罢了,而狐鹿姑竟然要驱逐我,要不是左贤王替我求情,我恐怕就见不到苏大人了。一气之下,我就到北海来打猎。打猎是假,主要是来看看苏大人。现在我也不想回狐鹿姑那,在这北海倒也清静。现在我也看开了,什么功名,不过是骗人的东西,腿一伸就什么也夺走了。”仰着头看着穹庐顶,叹息一声,“无可奈何啊!”眼睛已闪着泪光。苏武看着於靬王,却说不出话来。且鞮侯已经死了,匈奴又是变幻莫测,如果如於靬王说得那样,那自己回汉朝就更是渺茫。

於靬王见苏武有点恍惚,道:“苏大人在想什么?”苏武笑了笑,放下手中的青铜碗,道:“武是在想不知常惠怎么样了。”於靬王道:“常大人现在是单于的奴隶,受尽苦役折磨。我来北海时本想把他要来,不想又被卫律阻止了。”苏武长叹了一声,道:“武居北海难,而常惠比武难矣!”话题已渐闷郁,於靬王道:“罢!你我相见本是高兴的事,为何在这长嗟短叹呢。”举起杯道,“来!把这碗酒喝了,然后去射草原上的白狼取乐。”苏武摆手笑道:“罢,我现在连弓都拉不动了。”於靬王道:“明日我拉你出去,看你射是不射。”

看着天色已将晚了,於靬王笑道:“苏大人,你那穹庐我已经派人拆了,今晚就留在这里。”苏武道:“虽然破陋,毕竟还是辛苦扎的。当年初来北海,还是一位阿妈教的,不然就要冻死草原了。”突然间想起了那个阿妈,已经几年不见了,不知她是否健在,还有她的大媳妇生的孩子是男还是女。

苏武到了於靬王准备的穹庐,只见里面一架屏风,将睡觉和会客的地方分隔开来。屏风上描有云气纹,画得甚是精致。屏风前面是一张书案,案上放着一盏油灯,几卷竹简正静静地躺着。笔筒里放着几支毛笔,墨条则贴着砚。书案后面是一张软席,席子是棉为里,外以绸织成。苏武跪坐在席子上,取一卷竹简在手,慢慢摊开,里面抄写的是屈原的《九歌》。合上竹简,眼睛已有点湿润。转过屏风,里面一床一被,无不是汉朝器物。旁边一张案放着梳子和铜镜,中间还有一个大木桶,水还冒着热气。苏武褪下衣服,慢慢跨进桶里,当年的熟悉今天竟然如此陌生。将头没入水中,熟悉那既热又冷的水,似乎已回到了长安……

水已经有点凉了,苏武才湿淋淋地从桶里出来。用力拧去头发上的水,又将头发打散,突然发现已有白发间杂在黑发之间,看去是那么刺眼。苏武对着白发愣了好一会,才擦干净身上的水珠。案上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苏武取过来,是一套白色的内衣,旁边的是袍服和束带,还有一顶进贤冠和发簪。不知是於靬王有意还是无意,进贤冠是三梁的。按苏武的官位,进贤冠只能二梁。苏武笑了笑,穿上衣服,因头发已经湿了,没戴冠。在架上取了件披风系在脖子上,任湿发披散在肩膀。对着镜子略梳了一下胡子,转身出了穹庐。外面已经黑下来了,几点星星若隐若现地飘在空中,一钩弯月倒挂在天边。风吹乱了苏武的头发,已吹乱了他的思绪……

“武儿……武儿……”恍惚间苏武似乎听见有人叫他,在床上爬起来走出去。这不是长安自己的家吗?自己怎么回来了?几步跨过月门,只见父亲苏建和母亲正站在房门口看着自己。苏武还没反应过来,苏母已拉住他的手又哭又笑。苏建道:“武儿你回来就好了,我还担心你赶不及呢,今天可是个大喜的日子。”什么大喜的日子?

“爹!”一声稚嫩的童声在后面响起。苏武刚转个身,已被大哥苏嘉和三弟苏贤紧紧抱住了。苏贤笑道:“二哥你可回来了,想死我了。今天父亲封侯,大家都来庆贺呢。”“封侯?”苏武一时反应不过来。苏嘉道:“爹随卫大将军抗击匈奴有功,陛下封了平陵侯,才下的封诏。我们都担心你赶不及回来,可巧你就回来了。”看上去苏嘉特别高兴,一改平时的严肃。李陵在后面笑道:“子卿这回可要罚酒了。”司马迁道:“我行军令。”

台阶下妻子王氏抱着苏元,一脸的哀怨。旁边是两个未出嫁的妹妹,嫂嫂拉着侄女,弟妇拉着侄儿,再后面就是管家等一干仆人。人都到齐了,苏武心想。苏嘉道:“丞相、骑都尉、奉车都尉在客厅里等着,我们都在后院,要怠慢客人了。”苏武道:“是。我们去客厅吧。”

一行人来到客厅,苏武扶着母亲进去。里面可齐人了,霍光、上官桀等人都在座,连车千秋也来了,苏武连忙和他们打招呼行礼。正忙得不亦乐乎之间,外面一把鸭嗓子叫道:“皇帝诏令,苏武迎接!”苏武转过身,一名太监已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几个侍卫,捧着一顶三梁的进贤冠和一身袍服。苏武连忙跪下去,道:“臣苏武迎接陛下诏令。”太监拉着长长的嗓音道:“苏武使匈奴,执节不屈,朕心嘉焉。封苏武为通国侯。”苏武嗑了个头,道:“臣谢陛下圣恩。”说罢站起来,可眼前的太监竟然平空不见了人影,苏武吃了一惊。转身见客厅里杯盘狼藉,父母兄弟等人都不知去向了。一股恐惧从心里慢慢升起,几步冲出了客厅,大喊道:“父亲……母亲……”

一阵狂风把苏武吹得翻了几个筋斗,这里……怎么我又到大漠了?大风把沙漠吹得一片灰蒙蒙,怎么看都不知前路何处。正惊惧间,一个人从远处走过来,苏武看着这人有点熟悉,可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人显得很诧异,问道:“这不是苏大人吗?”“你是……”看着苏武一脸茫然,那人笑道:“我是当年领大人过大漠的向导啊。”哦!苏武这才想起。向导问道:“大人怎么来这里了?按日程大人早应该回汉朝了呀。”苏武一时间说不出话,是啊,按日程自己早回去了啊。

出了大漠,向导指着北方道:“前面就是北海,北海……”语气竟变得阴森可怖。苏武回头一看,向导翻着白眼阴笑着看自己,心砰的一跳,不禁退后了几步。突然一个人冲过来,拉住苏武就跑。苏武仔细看时,原来是那个领自己到北海的汉人翻译。翻译把苏武拉到一匹马前,扶他上了马,道:“大人,你还是回汉朝吧。”说罢用力在马屁股上打了一下。苏武本来有些话要对他说,还没说出口,马已经冲了出去,只看见他那一双通红的眼睛。

辨着方向向南跑了半天,一队人马拦在了前面,恍惚间苏武看李陵一身戎装骑在马上,连忙勒住了马。马长嘶一声,前蹄立起,把马背上的苏武甩了下来。一个人过来扶起苏武道:“苏大人,丈夫求一死易,而求生难啊。”苏武看那人却是常惠,吃了一惊,一手拉住他道:“常大人,你怎么也来这里了?”常惠还没回答,卫律和张胜已走了过来。张胜一见苏武,脸色涨得通红,转身就走。卫律则阴笑着晃着身子,低声道:“苏武啊苏武,你不想死还想不想回汉朝啊?”苏武一见卫律,气得浑身乱颤,高举使节就打了过去。突然胸口一冷,一把长剑透胸而过。苏武低头看着血从剑尖往下滴,慢慢转过身。於靬王手握长剑,脸上毫无表情。且鞮侯凑近苏武耳边拉着长长的声音道:“毕竟是兄弟……毕竟是兄弟……”苏武重重地摔了下去……

苏武大叫了一声,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睁眼看眼前却黑漆漆一团。渐渐看清楚东西了,屏风、圆顶穹庐,原来自己还在北海,刚才只是一场恶梦。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冰冷地贴着皮肤甚不舒服。长长地叹了口气,擦了擦脸上的冷汗。闭上眼,虚幻又真实的梦境又浮现在眼前,胸口有点痛。

第二天起来,奴隶已送上青盐。苏武取青盐嗽了口,洗过脸后就出去了。今天於靬王要去打猎,应昨天之邀苏武也跟着去。於靬王见苏武一声不响,便问道:“苏大人为何一早上都闷闷不乐呢?”苏武便把昨天晚上的梦说了一遍,只将后面於靬王行刺自己的事隐瞒不说。於靬王想了一会,道:“苏大人是太思念亲人了。狐鹿姑常派人到汉朝去打探,但探听到什么消息只有他知道。不过倒有一个人可能知道大人家眷的消息。”苏武心里一颤,道:“谁?”於靬王道:“他就是你刚才提到的李陵。前几年我大哥和李陵在浚稽山对战,开始时大哥连连失利,几乎就要败了。后来李陵因没有后援,被我大哥生擒。开始时李陵还不肯投降,如此过了一年有余。不知何故,大汉皇帝把李陵一家都杀了。李陵悲愤之下,就杀了李绪,说是李绪教匈奴兵以抗汉朝而不是李陵。我母亲十分生气,要杀李陵,大哥就把藏了起来。后来我母亲死了,李陵才回来,大哥封了他做右校王。”

苏武耳边嗡一声像一个霹雳直轰下来,整个脸变得惨白,直愣愣地看着於靬王。昨晚那个梦啊!少卿怎么……变节了?当初他不是对匈奴恨之入骨的吗?怎么……眼前发黑,伏在马背上,握着使节的手直打颤,胸口一阵阵剧痛。

於靬王却不知缘由,问道:“苏大人,是不是风太大了?”过了好久,苏武才挺直了身,睁着通红的眼睛道:“不是。我想去见一个人。”於靬王道:“你要去见什么人?他在哪里?”苏武指着北方道:“骑马要跑两天。”於靬王一策马道:“那就走。”

阿妈的穹庐并不靠近北海边,苏武等人费了好大劲才找到。离远就看见一个小男孩站在穹庐外面往这边张望,看了一会便缩了进去。百长领着众人到了穹庐前面跳下马,冲里面叫道:“阿妈你出来,於靬……”话没说完,於靬王一手便把他扯到后面,自己和苏武两人进了穹庐。穹庐里十分简陋,除了那地上的羊毡就没其它东西了。一个小男孩正缩在阿妈后面,紧张地看着苏武两人。阿妈正在生火煮羊奶,见两人进来,便笑道:“你们走得辛苦了,我煮了些羊奶给你们解渴。那里还有一点羊肉,应该还够大家一顿酒的。”

苏武见阿妈已经头发全白了,人比以前更瘦更加苍老,可能眼睛也看不清东西了,认不出自己,便上前说道:“阿妈,你记得几年前的苏……武吗?”苏武故意把自己的名字拉得特长。阿妈眼光一闪,高兴地说道:“你就是苏武吗?真是太好了。我都好久没见到你了,百长不让我去。”阿妈站起来,拉着苏武的手道,“你快回去,如果给百长发现你来了就不好了,他人很凶……”苏武道:“阿妈,记得你跟我说,你的大媳妇有了孩子了,就是这个孩子吗?”阿妈点了点头,道:“是个男孩。”说着叹了口气。苏武道:“那你大儿子呢?”阿妈道:“和他媳妇放羊去了。断了腿也要吃饭,我眼睛不好,大媳妇一个人哪看得好?就让他一块去了。骑马,不怕。”停了会,又笑道:“我媳妇还有个女孩,跟他们一起去了。”苏武点了点头。炉子里的羊奶开始发出沸腾的扑扑声,一时间穹庐里显得异常安静。

百长走进来,对阿妈道:“阿妈你不知道这位……”阿妈一听是百长的声音,脸色已吓白了。於靬王一手掐住百长的脖子拖出了穹庐,怒吼道:“你这个混帐东西,要是我年轻,早把你杀了。”转头看着苏武从里面出来,说了句:“匈奴……”眼里杂乱着悲哀和愤懑……

於靬王在北海仅三载,就郁郁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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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6 06:14:37  | 显示全部楼层

八 冷眼迷茫苏武遇故友 铁语铿锵阿云明汉心

  一个冬天又一个冬天,苏武像个苦斗的野兽。然而任心里熊熊的火焰吞噬,却找不到供发泄的人和物,对着苏武的只有那几只不会说话的公羊。自从於靬王去世,北海又陷入了死寂,无法排遣的寂寞常把苏武从半夜里拉醒,然后是整夜整夜的睁着眼,听外面风声在怒吼,等东方的太阳升起。太阳像拉着疲惫的战马,缓缓地从东到西。时间就像是算计着苏武生命的滴漏,慢慢地从他心脏的鼓动中挤出热血,一滴,又一滴……让它变得冰冷。然而一个月、一个年头……像箭一样,一晃眼就不见了。苏武看着北海的湖面结冰了,冬天来了,湖面冰融了,春天来了,又是一个年头。算着,算着,连苏武都有点困惑自己到底属不属于汉朝。

  草原的风时而像温柔的手,像梦中的母亲,轻轻地抚摸他的脸庞。时而又像是粗暴的狱卒,高高地举起长鞭,一鞭接一鞭狠狠地抽着他的心脏。羊毛在风中摇摆,卷着一个又一个旋涡,这些旋涡像精酿的美酒,总是让苏武沉醉于其中。羊长大了,被送走了,又一批小羊送来。周而复始的来来往往,苏武都不知道到底放了多少羊,放了多少年。梦中的故乡依旧清晰,梦中的乡音依旧甜美,还有梦中的故人……

  《春秋》、《论语》、《荀子》……苏武已经倒背如流,在这空阔寂寥的草原,只有这些始终伴随着苏武。

  苏武静静地坐在山坡上,看着西方的落日出神。落日像醉了酒的舞姬,在冬天的北海摇着红通的醉脸。风变得有点冷,但不是入骨的冷,一丝习惯了的清凉摇着他额头上的白发。已经落漆的使节捏在手里,成了支撑魂魄的信物。

  一个人在远处走来,脚步有点蹒跚,看外表已望六十之外了,干瘦,泥塑一样的脸捏满了皱纹。戴一顶厚厚的毡帽,灰白的胡子在风中飘舞,一身华贵的貂袍,腰间挂了一把匈奴长刀。他走到苏武背后静静地站着,许久也没说一句话,只愣愣地看着苏武头顶的白发,泪水慢慢汪满了眼眶。

  入黑了,天气愈发阴冷,苏武这才站起来,转过身见一个人像鬼魅般飘在身后,不禁吓了一跳。苏武的眼睛已变得干涩,被草原的风一吹就什么也看不清。太阳已经下沉,昏暗的光线中苏武只觉得这人有点熟悉,便用匈奴语问道:“你是谁?”语气中明显带着不悦。那人低头想了好一会,才把头顶的帽子摘了下来。苏武凑过去,看着那人的脸好久,脚渐渐觉得发软站立不住,只得用力地撑着使节,可那枯瘦的手猛烈地打颤,许久才说道:“李陵……”

  李陵听着苏武发颤的声音,捏弄着手中的帽子,苦笑一声道:“子卿,是我。”苏武浑身冰冷,看着李陵什么也说不出来。十多年不见,两人都老了,李陵明显比以前瘦,显得那么单薄,全没了以前的豪气,而苏武头发已经花白,身子开始佝偻。

  过了好久,苏武转过身,柱着使节就往坡下走。李陵见苏武的腿直打颤,连忙上前搀扶。苏武推开李陵的手,道:“不敢劳烦大驾。”李陵缩回了手,看着苏武踉踉跄跄地走下山坡。苏武冲着羊一声怒吼,举起使节便向身前的羊打了过去。羊吃痛“咩”的一声惨叫,撞着其它的羊往远处就跑。苏武喘了几口粗气,一屁股坐在地上。谁说草原上的风冷,人心的冷比风何止冷百倍。

  苏武将羊赶回穹庐边,用绳索角对角地把羊捆起来,然后进穹庐生火煮羊奶。李陵走进来,道:“子卿……”“别叫我子卿,我叫苏武,大汉皇帝派遣匈奴的使臣。”苏武硬梆梆地说道,火光映红了他的脸。李陵没动,哑着嗓子道:“子卿,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恨自己。当年如果不是自己逞一时之勇,如何落得这个地步。我生我死都由我罢,却害得……”停住了没有说下去,过了会又接着说:“假如我死了能使你痛快,你就动手吧。”苏武冷冰冰地回答道:“我不敢行刺匈奴的右校王。”李陵按着胸口弯下腰去,许久都直不起来。苏武手一抖,捏了捏使节又放下,淡淡说道:“你回你的穹庐吧,我这里简陋,不能招待贵客。”李陵转过身,却没有出去,突然一阵咳嗽,搓着喉咙直喘气。过了好久,咳嗽声渐渐停了,李陵道:“记得你刚接到……诏令的那天,我和子长还说等你回朝给你接风……”声音变得哽咽,一跺脚出了穹庐。苏武听着李陵的脚步声消失在穹庐外,摸着身旁的使节,眼角慢慢淌出两行泪来。

一个晚上苏武都睡不着,李陵年青和年老的模样交替在脑海出现,一时是袍服加冠的谦谦君子,一时又是胡服毡帽的残暴将军,折磨得苏武心惊胆颤。天还没亮透,苏武就爬了起来,取铜镜和梳子梳理着干涩的头发,然后扎了个髻。镜和梳都是於靬王赠送的,其它的东西多被丁令人盗走了。苏武戴上帽子,步出穹庐,仰头看着晦暗的天出神。虽然北海的冬天比其它地方温暖,但早上的风还是很冷。羊角对角地捆在穹庐旁边,发出轻微的响鼻声。李陵的穹庐就在不远处,在夜色中像一个个坟墓。苏武看了看那些穹庐,然后转身上了一个小山坡。

给早上冰凉的风一吹,心里反而好受了许多,杂乱的思绪也渐渐平复了。看着东方亮彻,苏武才下了小山坡回到自己的穹庐。一进穹庐就见地上放了羊奶和羊肉,尚散发着丝丝热气。苏武转身出去,见一个匈奴人已把羊解散,正赶着离开。那人见苏武过来,裂嘴一笑,躬身道:“苏大人,大王叫我来放羊。”苏武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转过身,见李陵从远处走过来,捏了捏使节,迎了上去。

李陵的精神有点恍惚,见苏武过来反而停了脚步。现在白天,看得更仔细了,苏武见李陵那干瘦的样子不禁一阵心痛,但却丝毫不表露出来。两人站了许久,李陵道:“子卿,昨晚睡得可好?”苏武道:“彼此明白吧。”语气已不再像昨晚的硬冷,只平静地看着李陵。李陵点了点头,捏着衣袖躲开苏武的眼光。

  两人在草原信步游走,一时间谁也没说话。许久,苏武停住了脚,盯着李陵道:“且鞮侯答应了你什么,竟然使你背主忘义?难道你忘记了匈奴对汉朝的侵略?”李陵喘了几口气,咬着牙不说话。

  过了好久,李陵道:“我见到了常惠。”苏武的心被揪了一下。李陵道:“常惠一直担心你的安危,后来听说你到了北海,就偷偷对我说:‘北海离这里太远了,苏大人独自在北海也没人照顾开解,就怕他太刚强,至刚则易折。’”苏武鼻子一酸,眼角渐渐有些湿了,过了会问道:“他现在如何了?”李陵道:“常惠聪明机敏,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劳役甚重,一天也只有两三个时辰休息……”苏武咬着牙顿了顿使节,转身就走。李陵跟在后面,一时间两人又陷入可怕的沉默。

  两人上了小山坡,苏武道:“你到匈奴有多长时间了?”过了好一会,李陵才说道:“在你出使匈奴的第二年,十二年了吧。”十二年?那自己到匈奴不就十三个年头了?十三年……李陵没注意苏武的表情,说道:“单于听说我和子卿交厚,就命我来游说子卿。”苏武冷笑一声,道:“他心我已明白,我心他可不知。”李陵没接话。

两人到李陵的穹庐,穹庐前面的草地上已经铺上了羊毡,上面摆着矮几,几上是牛羊肉鲜果。十几名匈奴士兵分两边站立,只是腰间都没有佩刀剑。李陵请苏武落座,道:“子卿,不管你恨我也罢,不恨我也罢,我李陵始终当子卿是知己。如果子卿还当李陵是朋友,就请饮尽这杯酒。”说着举起了面前的酒杯。苏武没看李陵,低头想了会,还是举起了酒杯。李陵眼神闪过一丝喜悦,一仰脖子就把酒喝了干净。旁边的士兵吹起羌笛、弹着胡笳,另一些则跳舞助兴。

几杯酒下肚,李陵有点燥热,将外袍脱了扔在一边,露出里面的汉服,只是袖子变窄了。李陵问:“这北海荒无人迹,子卿这十几年如何过呢?”苏武淡淡一笑,道:“君子使于四方,毋求安宁,毋求富贵。北海虽不比长安京城,也不比单于营地,但无拘无束,无俗事于心,无名利纷扰,无反复小人,总比庙堂强些吧。”李陵被苏武讽刺了一下,低头沉思,许久才说道:“我知道你不想投降。降将降将,名声已是辱了。”说着苦笑了一声,接着说道,“子卿你在这北海苦熬了十几年,其中的苦闷我又怎么不知。我初初投降时,几欲颠狂,心感有负大汉,加上老母妻儿被囚,子卿不欲降又如何超过我呢。陛下年岁已高,法令无常,大臣无缘无故就招祸下狱,牵连甚广,以至于才朝内人心惶惶,即使子卿能熬过匈奴单于的折磨,回去后何尝能平安?人生不过是早上的露水罢了,太阳一升起就散了,即使你生前威名赫赫,死了之后还不是归于尘土?你看卫青霍去病生前叱咤风云,如今呢?”苏武道:“想你我现在已各为其主,我叫你一声少卿是还敬你。我父子数人于朝无丝毫功德,只因为陛下才能有今天,兄弟并为郎,为陛下亲近之臣。当年父亲失军,蒙陛下之恩才苟全性命。今日能杀身成仁,诚甘乐之。臣事君犹子事父,子为父死又有何恨?自从我到了北海,就没有想过能平安回汉朝,迟早有一天单于会派人来杀我。但是,如果因为怕死就投降匈奴,我也不必等到现在。请你回去告诉单于,既然他已经将我逐到北海,不妨再送我一把长刀。”李陵不再劝什么了。

两人挑着不轻不重的话慢慢说了半天,渐渐竟有无话可说的感觉,心里一阵悲凉。宴罢,苏武柱着使节站起来,道:“谢少卿这顿酒席了,也了了当年许诺。”李陵苦笑一声,看着苏武欲言又止。苏武想问李陵家里的消息,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始终问不出来。李陵将苏武送到他的穹庐前,告辞走了。苏武看了看李陵的背影,然后进去穹庐。

此时穹庐里有一个匈奴女子,年纪在二十五六左右,皮肤白净,相貌端庄,头发辫成两辫,疏理得整整齐齐,并不像其它匈奴人那样不修边幅。苏武用匈奴语问道:“你是谁?怎么在这里的?”那女子拜了拜,道:“我叫阿云。”说的却是汉语。苏武吃惊地看着阿云,“你会说汉语?”阿云点了点头。苏武又问:“你来这里有何事?”阿云道:“我是来伺候大人的。”苏武转过身,道:“我不用胡女来伺候,你回去吧。”阿云站起来,大声说道:“我是汉人!我爹是汉人,所以我也是汉人!”苏武回过身看着阿云却没说话。阿云咬了咬嘴唇,道:“我爹是汉朝的士兵,被匈奴人抓来了草原,后来娶了我娘……”过了一会,接着说道:“是我爹教我汉语,给我讲汉朝的事,叫我有机会回汉朝。爹还给我取了个小名叫思汉,只有我和爹才知道……”说着已掩口而哭,再也说不下去。

苏武长叹了一声,“思汉!”转身出了穹庐,北海的天空被密云遮盖,见不到一丝阳光。阿云跟着出来,道:“大人的事我听说了,这次跟右校王来北海,愿伺候大人,跟随大人回汉朝。”苏武久久没说话,突然转过身对阿云道:“你看草上原的哪匹马可以载我回汉朝?”眼中干枯得连一滴泪也无。阿云挽着苏武的手臂道:“我知道大人一定可以回去的。”苏武惨笑一声,顿着使节叫道:“回去,回去……”

到傍晚,匈奴士兵把羊赶了回来,捆好后进穹庐复命,然后走了。阿云忙着煮羊奶,熬羊肉,苏武反而无事可做。因苏武所放牧的是公羊,不能挤奶,所以羊奶马奶都是由千长供给,或者直接取北海的水解渴。穹庐里没有点灯,只靠火炉里的火照明,显得有点昏暗。阿云端上肉和奶,道:“大人,可以吃了。”苏武坐在羊毡上没有动,抬头看阿云,道:“你还是回去吧。”阿云咬着牙道:“为什么?”苏武道:“现在我被囚在北海,回汉朝越来越渺茫,根本就不能带你回去。而且我生死难测,说不定哪天就被单于杀了,你跟着我只会害了你自己。”阿云道:“我不怕死,要是怕死我就不来北海。”说着在羊毡上坐下,将苏武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道:“大人你摸摸,我的心是因为害怕才跳得快的吗?”苏武缩回了手,道:“虽然你不怕死,但你我男女有别,怎么能……”阿云站起来,脱下衣服露出白净的躯体,道:“大人……”苏武连忙拣起衣服披在阿云身上。

阿云抱住苏武,在他耳边道:“大人,难道你还不肯让我留下吗?”苏武道:“如果武有此心,天地不容……”阿云伸手堵住苏武的嘴,道:“阿云知道。能伺候大人,是阿云的福分。”苏武喘了口气,慢慢说道:“我老了……”阿云轻声说:“大人在阿云心里,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不是什么老人。”过了很久,苏武才慢慢抱紧阿云,一股熟悉的温暖在心里回荡。不知远在长安的妻子王氏现在怎么样了……

第二天醒来,阿云还抱着苏武,睁眼看着他鬓角的白发,他的身躯已经苍老,他的动作也变得迟缓,但他依旧是一个汉子。苏武也醒了,翻了个身,见阿云在看自己,吁了口气,轻声问道:“你真不后悔?”阿云笑了笑,没答话,坐起来穿好衣服,将发辫打散,挽了个髻。

天色已经很亮了,羊已经解散赶走,阿云挽着苏武的手臂站在穹庐前,眼睛散发骄傲的喜悦。李陵过来,见阿云改发辫为髻,眼睛闪过一丝喜悦。苏武走过去,道:“阿云已经是武的妻子了。”李陵拱手行揖,道:“贺子卿,贺嫂夫人。”苏武作揖还礼,道:“草率行事,不及婚礼,失于礼节。”李陵道:“君子便宜行事,无失礼节。”李陵吩咐士兵杀了只羊祭拜天地。苏武与阿云南向下跪,李陵则为婚祝。祭拜后取羊共食,取瓢共饮,苏武与阿云正式成为夫妻。一连数天,李陵与苏武饮酒观舞,也不言招降之事。而阿云则与李陵妻子在穹庐里低声谈话,不时发出格格的笑声。

天色阴了下来,想要下雪了,李陵抬头看天,似是自言自语,“明天我要离开了。”苏武别过脸不看李陵那落寞的神情,道:“天要下雪了。”李陵没接话,听着羌笛呜咽的声音,许久才道:“子卿,有些事想单独与你谈。”苏武道:“请。”

离开穹庐在草原信步游走,李陵只低头沉思,或抬头看天,并不说话。苏武也不问,只静静地跟在后面。两人走上一小山岗,李陵道:“子卿,你听我一言,汉朝已经不是子卿心里的汉朝了。”苏武道:“如果少卿说的就是这些,就请赐武一把长刀。”李陵看着苏武,眼里杂乱着失望和愤懑,风扬起他颔下的胡须。

许久,李陵转头看着南方,轻声道:“太夫人已经亡故了。”苏武啊了一声,死死地盯着李陵,握着使节的手直颤抖,脸渐渐变得毫无血色。李陵道:“你也知道太夫人体弱多病的,听说你被扣留在匈奴,就一病不起了……”苏武闭上眼,心像被人紧紧地抓住扯了出来,痛得浑身颤抖,撑住使节慢慢坐在地上,胸口像被大石压着又闷又痛,喘着气想大声叫喊却怎么也叫不出。李陵扶住苏武道:“我知道你难受,哭出来心里痛快些。”过了好久,苏武长长地呻吟了一声,擦了擦眼睛,挺直腰,朝南方跪下:“不孝儿苏武不能在母亲身旁尽孝,只因困顿北海,家国难返,请母亲在九泉下原谅孩儿。”说罢嗑了几个头艰难地站起来。

李陵扶着苏武下坡,道:“子卿,太夫人我已送葬至阳陵了。”苏武这次没有阻挡,道:“葬母之恩,他日再报。”李陵苦笑了一声,没接话。两人又沉默了很久,李陵道:“长君在棫阳宫折了辇驾车辕,被弹劾大不敬,赐了自尽……陛下到河东祭祀后土,遇着宦官骑兵和黄门驸马都尉争船,驸马都尉跌落江里淹死了,宦官骑兵畏罪逃亡。陛下很是恼怒,诏令孺卿追捕宦官骑兵。孺卿没有捉到宦官骑兵,怕陛下降罪,就服药自尽了……令夫人年少,你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听说已经改嫁。家里只剩令妹和令郎三人,都十几年不见,也不知是生是死……”苏武心里一痛,一个踉跄几乎就要跌到。李陵连忙扶住了,道:“子卿……”苏武长长地吸了口气,推开李陵的手,向自己的穹庐走去。进穹庐时,苏武转头向李陵那边看了一眼,李陵还站在原处没动,隔得太远了,已经看不清李陵。

进了穹庐,颓然坐在羊毡上,李陵刚才的话还在耳畔回响,穹庐里虽然已生起了火,但依旧觉得冰冷入骨。细细地摸着已经旄毛尽落的使节,胸口一阵阵闷痛,已忍不住泪如雨下,伏在地上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阿云进来,抱着苏武后背,轻轻抚摸着他那苍老的脸庞,眼睛已汪满了泪水……

  傍晚,李陵遣妻子送来了十几头牛羊,还有七八匹马。李陵的妻子是且鞮侯的女儿,苏武不想见,坐在穹庐里发愣。阿云出去和李陵妻子说了一会话,送她走了。进来见苏武闷坐在火炉旁,便在他身边坐下,拉着他的手,什么也没说。

  一个晚上苏武尽做噩梦,脑袋胀痛,身体时冷时热,索性坐了起来。阿云把火炉烧旺了,扶苏武在火炉旁坐下,轻轻抚着他的后背。苏武看了看阿云,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闭上眼……

  外面有雪,看着就好像天亮一般,苏武与阿云走出去,已见李陵那边开始拆穹庐了。拆完穹庐,李陵骑着马过来,看着苏武没说话,很久,李陵拔转马头走了。苏武看着李陵一行一直到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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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泰山崩坏忠臣哭臣道 北海萧瑟挚友断友谊

转眼一个冬天又过去,五月的北海已经回暖,湖面的冰也融化了。岸边的树木高大挺拔,绿叶随风而舞,一改冬天寂寞的枯枝。鸟在空中飞翔,乍起乍落,身影划出一道道漂亮的圆弧。五月的长安已经入夏,应该十分酷热了,这里却一片清凉,骑在马背上的苏武胡思乱想。在北海已经有十余年,长安的景象慢慢有点模糊,可去年李陵的到来,刺激起那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那里的房屋,器具,甚至树木。

阿云骑着马过来,指着前面的一匹母马道:“大人,你看那马快要下马崽了,我要一头小马驹。”苏武回过神来,看了那马一眼,笑道:“那马是肥,但并没有怀马驹。”回头问道,“你要小马驹来有何用?”阿云格格笑道:“我要来给我的儿子呀。”说罢一拔马头跑开去。“给你的儿子?”苏武愣了愣,想了想已明白过来,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即使是母马下了马驹,等孩子会骑马,马驹已经变大马了。”阿云的脸有点红,一扬马鞭道:“我不管。”

过了一会,阿云过来,低声道:“你应该给儿子取个名字。”苏武道:“早着呢。”看阿云一脸不高兴,若有所思地说道:“唔……往来曰通,疆土曰国,就叫通国吧。如果是个女孩呢?”阿云道:“女的也叫通国。”

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了过来,苏武两人转头去看,只见几个人骑着马向这边飞驰。苏武的眼已经不太好使,看不清楚来人,问阿云道:“那几个人是谁?”阿云低声道:“前面的那人是右校王。”“李陵!?”苏武吃了一惊,策马迎了上去。

两人近了,李陵却没有丝毫放缓的意思,一擦肩就从苏武身旁冲了过去。擦肩瞬间,苏武看见李陵神情茫然,脸色白得吓人,连忙拔转马头随后追上去,“少卿……”李陵回过神,连忙一勒马。马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把马背上的李陵掀了下来。几个随行的匈奴士兵慌慌张张地下马扶起李陵,叫道:“大王!大王!”苏武跳下马,看着李陵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李陵死死地盯着苏武,突然一阵狂笑,笑得弯下腰去直不起来,眼里却汪满了眼泪。苏武听着李陵那凄厉的笑声,无异于半夜的鬼魅,心里一阵发紧。

“陛下……陛下驾崩了!”李陵的话像一个霹雳把苏武轰得半天没回神,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李陵。他在说什么?天是那么白亮,有点刺眼。李陵张大了口在狂笑,但却听不见他的声音。风停了,怎么听不见风声?看上去阿云像疯了一样摇着自己,但她怎么也不说话?闭上眼,像听见遥远的地方一声巨响……

  突然,阿云的呼喊声、李陵刺耳的尖笑声和风声,一块撞进耳里,激得苏武心里一跳。苏武一手把阿云拔在一边,怒目圆睁,高高举起使节就向李陵打去,大吼道:“你胡说……”李陵当头挨了一棍,顿时头破血流,踉踉跄跄向后退了几步,剧烈的刺痛使得脑袋一阵空白。阿云和匈奴士兵拉苏武的拉苏武,扶李陵的扶李陵,乱成了一团。

  苏武被阿云死死地抱住,手中的使节也被匈奴士兵夺了去,跳着脚吼道:“陛下正是年壮,你竟然说出这等目无君父的狂悖之言。你这个贪生怕死、贪图荣华富贵的反复小人,枉我苏武待你为知己,却不想你用这等卑劣无耻的手段来劝我投降。我告诉你,你回去和狐鹿姑这个混帐说,要想苏武投降,就等北海干枯。我苏武有目无珠,竟然结识了你这个小人,留着眼珠何用,倒不如送给你,让你看清楚苏武的为人……”说着伸手就要挖自己眼睛。阿云用力把苏武的手扳下来,哭道:“大人,大人你要留着眼睛回汉朝啊,你没有眼睛怎么看陛下啊……”苏武一愣,想了想道:“阿云你说得对,我要回去见陛下,要回去……”说着转身就想走,却被阿云和几个匈奴士兵抱住了。苏武已近六十,大家本以为他是个体弱的老人,不想他暴怒起来与年青力壮的大汉同样难以对付,和他扭打了一会,已觉气喘不止。

  李陵回复过来,推开身边的匈奴士兵,任头上的鲜血顺着头发流得满脸都是,对苏武道:“你可以杀了我,但你要相信,陛下真的已经驾崩了。单于在云中捉了几个汉朝士兵,问及城中情况。汉朝士兵说太守以下吏民皆服白服,说陛下驾崩了。”“你胡说,陛下还年壮……”苏武吼叫着又要扑上来,奈何被人死死地拉住。李陵看着像野牛一样的苏武,道:“你出使匈奴的时候陛下已经五十有七了,十四年,十四年了苏武!”

  苏武停止了挣扎,古稀七十,七十古稀。眼前一黑,夜怎么来得这么快?耳畔风声还在吹响,还能听到阿云低低的饮泣声,人的喘气声,马的鼻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刘彻骑着马从远处缓缓过来,一双敏锐的眼睛盯着丛林。一头鹿窜出丛林,“嗖”的一声箭从刘彻手中射出,鹿应声倒地,挣扎了几下后死了。刘彻满意地笑了笑,转过头对苏武道:“是苏卿啊,你在北海如何了?”苏武见刘彻过来,还是像自己出使匈奴时一样,威严中又带点温和。那垂在胸前的胡须依旧黑亮,腰板依旧挺直,身上一副戎装,腰间挂着箭囊和长剑,跨下那匹就是陛下心爱的大宛良马。苏武心中一肚子委屈,叫道:“陛下……”一股腥臭的液体从喉咙中涌了上来,口一张喷了出去。陛下,陛下怎么不见了……

  阿云一下子慌了神,也顾不得擦喷在身上的血,伸手去探苏武的鼻息,还好,只是晕了过去。李陵吩咐士兵把苏武抱上马送回去,自己只略包扎了一下伤口,也跟着回去了。回到穹庐,士兵把苏武放在羊毡上,盖好被子。李陵对阿云道:“苏武只是急晕了,不会有事的。”阿云坐在苏武旁边,点了点头。

  至晚间,苏武悠悠转醒,睁开眼看了看又闭上。阿云取了碗羊奶,托起苏武的头,将碗放在他唇边,轻声道:“大人,你先喝碗羊奶。刚才可把我吓死了,现在还在怕,还好没出什么事。右校王说大人身体没什么大碍,只要静养几天就好的。大人你喝了,调养好身子才好回汉朝。”羊奶顺着苏武嘴角往下流,牙齿还合得紧紧的。阿云连忙用袖子擦去苏武脸上的羊奶,哄道:“大人,你看那匹马多肥啊,我还以为它有了小马呢。我们的孩子出世了,一定是个调皮的家伙,要学骑马啦,要学捕鱼啦,要学……”眼一红,几乎就坠下泪来。苏武毫无反应地闭着眼,似乎阿云说的与他毫不相干。除了能呼吸之外,已与尸体无异。

  “他醒了?”不知何时,李陵已站在阿云身后。阿云擦了擦眼睛,放下苏武,给他盖好被子,站起来低声道:“他就是不肯吃喝。”李陵显得甚是急燥,在穹庐里走了几圈,停在苏武身旁道:“陛下已经驾崩了,你这样能让陛下起死回生?你骂我忘恩负义,我无话可说,但你这样与我又有什么不同?太夫人死了你不死,兄弟死了你不死,偏偏刘彻死了你来寻死,你这叫忠?那孝呢,你又放在何处?”昏暗的炉火看不清李陵的脸色,但语气却是莫名愤恨。苏武躺着一动不动,连眼都没睁一下。李陵见苏武不说话,又道:“好!你是忠臣,我是奸臣;你是君子,我是小人,陵高攀不起。”说罢转身就出穹庐,出了穹庐又折返回来吼道:“你想埋葬在北海就别吃别喝,狐鹿姑还巴不得你早些死,眼不见心里干净。”

  一连数天,苏武只躺在穹庐里,偶尔睁开呆滞的眼看一看身旁的阿云,随即又闭上。脸一会冰冷,一会火烫,但苏武似乎不知冷热,连哼也没哼一声。阿云一时也束手无策,只不时的给苏武擦脸上的冷汗,东拉西扯地说些闲话。

  李陵进来,盯着苏武没出声。几天没见了,李陵的眼睛肿得像核桃似,嘴唇也被风吹得泛白,一哈气,浓重的酒气便扑面而来。李陵眯着眼睛,许久才说道:“你死了没人可怜你,除了阿云。”苏武依旧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没颤一下。李陵接着说道:“有许多人希望你死,像卫律,你一日不死他一日不安宁。别以为狐鹿姑不会杀你,他早就不怀招降你的希望,惹他恨了,他一样会杀了你。”转过身走到门口,挑开毡布望出去,道:“死在汉朝还有个坟冢,死在这茫茫草原,连坟冢都没有。挖个坑,用牛皮一裹把你埋了,上面依旧平平整整。不用两三个月,新草长出来,连坟都找不着。没有人会想你,也没有人会恨你。荣也罢,辱也罢,喜也罢,哀也罢,与死人又有什么关系。”语气渐变得苍凉。

在门口站了很久,才转身走到苏武身边,弯腰将使节拿在手里,道:“这使节陪了你十三年,连漆都落了。既然你一心要死,留着使节也没用,倒不如烧了吧。”说罢走到火炉旁,就要把使节放进去。突然苏武跳起来,几步冲到李陵身后,抓住使节使劲一拉,怒道:“你不是汉臣,没资格拿这使节。”李陵松开手,苏武站立不稳猛向后退了几步,一头撞在穹庐壁上,脚一软便摔倒在地。阿云连忙上前扶起苏武,轻声道:“大人,你都几天没吃东西了,轻点啊。”

苏武柱着使节起来,几天没吃没喝,根本使不上力气,撑着使节身子直颤。阿云则站在后面使劲地抱住,苏武那老迈的身躯像羊毛一样轻飘,又像石头一样沉重。李陵点了点头,道:“是,我不是汉臣,我没资格拿这使节。可你呢?留在北海什么也不是。刘彻死了,你要尽忠陪葬,我也拦不住你,倒不如烧个干净。还有阿云也趁年轻改嫁他人,那孩子也不至于饿死北海。”苏武道:“你身为汉人,却食胡粟,与敌为友,你难道忘了匈奴怎样侵略我大汉土地,杀我大汉子民?你这样是非不分,忠义不明,与卫律中行说又有什么差别?”李陵道:“我是汉人吗?我能做汉人吗?刘彻杀我妻儿母亲时想过我是汉臣?”苏武道:“陛下误杀太夫人,难保不是朝中奸臣所致,你不问是非黑白即怨恨陛下,难道你不是大汉臣子?难道母亲死了就可以投降匈奴?”李陵冷冰冰地说道:“切肤之痛你又怎么明白。”苏武惨笑一声,道:“我母亲死于病,兄弟死于事,难道还不能算是切肤之痛?”李陵瞪大了眼睛,道:“我祖父死于卫青之手,叔父又死于霍去病之手,母亲已经年迈,仍被刘彻杀了。奸臣,奸臣,谁是奸臣!啊?”苏武已经说不出话来,指着外面直喘气。李陵点了点头,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然后转身出了穹庐。借着炉火的光线,阿云分明看见李陵的面颊正闪着泪光。

苏武看着李陵出去,嘴唇抖了几抖,手一松,使节便随之落地。阿云扶苏武躺下,轻声道:“大人,你这几天没吃东西,身体虚弱,别生气了,自己身子要紧。”苏武长长地呻吟了几声,突然坐起来,捏着阿云的手臂道:“他是我的挚友吗?他是我的挚友吗……”看着苏武茫然的神色,阿云鼻子一酸。转身擦了擦眼角,从炉子里取过羊奶,道:“这奶一直热着,大人先喝几口。我把肉熬糊点,大人就能吃了。”苏武一番折腾,心中的积恨减了许多。虽饿了几天,却不感饥饿难忍,只觉腹中空荡飘忽没有着落,再加刚才那样折腾,仅余的一点力气也没了,眼前的景象晃来晃去看不真切,反而有一团白色金色的光点在闪着。此时没了寻死的心,张口把羊奶喝了。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往下流,腹中多了团热气,似乎恢复了些气力,但胸口却有块大石重重地压着。

阿云把羊肉熬烂了,喂苏武吃了几口。苏武已甚是疲乏,吃过羊肉很快就沉沉睡去。阿云出了穹庐,只见李陵的穹庐已经拆了,远处有几个小白点正缓缓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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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6 06:15:36  | 显示全部楼层

十 竖子阴险卫律宣赦令 刚心惨烈阿云化忠魂

一匹小马在草原上疾驰,而马背的孩童还在高高地扬起马鞭,使劲地抽在马背上。看年纪孩童才六七岁左右,圆圆的脸庞上两点眼珠如墨般黑亮。苏武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夕阳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不知不觉间,苏武已经是须发尽白的老人了。

马还没停稳,孩童已从马背上跳了下来。阿云连忙抱住,道:“又来了,也不怕摔断腿。”孩童扑到阿云怀里道:“娘,我比爹骑得快。”阿云没好气地说道:“你爹老了,别老拉着爹赛马。”一边擦去他脸上的汗水。见苏武慢慢过来,迎上去,道:“追不着就别追了,太阳都要沉了。”苏武在马背上笑了笑,道:“通国顽性上来了,别说几个丁令人,就是军队也要追。”苏通国嘟长了嘴,道:“那些丁令人是可恶嘛,老爱偷人家的牛马。”阿云扶苏武下了马,转头对苏通国道:“不就是几头牛,他们爱偷就由他偷。你爹可不如你这么好精力,在马背颠来颠去的,摔下来你后悔都来不及。”苏通国垂下头,道:“下次不敢了。”

三人进了穹庐,炉子里的羊奶正扑扑乱响。苏通国倒了一碗就喝,一丝羊奶从嘴角流了下来。苏武在长安时,对儿子苏元甚是严格,进退揖让都得按礼节。或者苏通国生在患难之中,心里多了几丝疼爱,所以也不太苛责。阿云摇了摇头,一边擦去苏通国身上的羊奶,一边说道:“没一点规矩,先倒一碗给爹。”苏通国吐了吐舌头,就手中的碗倒了一碗,双手举过头顶,道:“爹,您喝。”苏武一笑,接过喝了。苏通国道:“爹,今天教什么?”苏武想了想,道:“今天教《孝经》。”

在炉子旁边坐下,借着炉火的光线,苏通国照例在地上写了个大大的“汉”字。泥地被两人反复写划,已经凹下了一个坑。苏通国写完了,抬头问道:“爹,你说我们是汉人,家在长安,可我们为什么要在北海放羊?”苏武看着地上那歪歪扭扭的字,许久才说道:“因为战争。”抬起头看着苏通国道:“你知道为什么你叫通国吗?”苏通国摇了摇头。苏武道:“两国互相来往就是通国。”苏通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苏武又道:“爹可能回不去长安了,可你一定要回去,因为你是汉人。”苏通国道:“如果我也像爹那样不能回去呢?”苏武道:“记住自己是汉人,要说汉语,要写汉字。”苏通国大力地点了点头。苏武擦去了地上的字,用细木棍写下“孝经”两个字。突然间,李陵的身影在脑海一闪而过。

夜深了,炉子里的干牛粪还在燃烧。苏武怎么也睡不着,侧头看了看阿云,不知何时,她眼角竟爬上了皱纹。苏通国缩在阿云怀里睡得正香。自己能回长安吗?通国能回长安吗?

夜平静地过去,又是一个晴朗的白天。冬天的北海明显比其它地方温暖,太阳暖洋洋地照下来。看着已是日中了,苏武走出了穹庐,手遮着阳光往远处望去。苏通国骑着小马从远处冲过来,在穹庐绕了一圈才格格笑着跳下了马。因苏武年纪大了,阿云怎么也不让他出去放羊,故放牧等事都阿云一个人做了。苏通国虽小,却很懂事,日间随母亲放牧,到中午时回来给母亲送午饭,夜间跟苏武学习汉字。

苏武将煮熟的牛肉放牛皮上包好了,又把马奶盛在牛皮袋里。刚把苏通国抱上了马,正拿着牛皮袋往马背上挂,忽听苏通国道,“爹,你看那些人是谁?”苏武抬起头顺着苏通国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队人马正往这边跑来。隔得太远了,苏武眼睛又不太好,看不清是谁,想了想,道:“你去阿妈那里,不要告诉她有人来这,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苏通国困惑地看着苏武,抓着马缰绳不知如何是好。苏武拍了马屁股一下,道:“快去。”马吃痛,扬起蹄驮着苏通国走了。

苏武看着苏通国跑远,才转身进了穹庐在火炉旁坐下。不到一刻钟,穹庐外响起了纷乱的马蹄声,一把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这就是苏武的穹庐了?”苏武眼睛一跳,随即又垂下眼皮。另一个人回答,“是的。”这是千长。话音刚落,几个人走了进来。原来的千长已经死了,现在的千长由他儿子袭位。千长年纪虽不到四十,但他的傲慢无礼苏武早就领教过了。

苏武一动不动地坐在羊毡上,连眼睛都没看他们一眼,只看着火炉里那些燃烧的干牛粪,火光映红了他的脸。千长大声道:“苏武,见了丁零王怎么不下跪行礼?”“丁零王?”苏武抬头大笑,“卫律啊卫律,当年是你说过如果我不降就不能再拜见你了。怎么?你一堂堂匈奴丁零王竟然屈尊降价来见一个老不死的苏武?”卫律嘿嘿一笑,道:“人老了,脾气却一点不改。我来看看在北海放了十八年公羊的苏武变成了什么样,公羊产羊子了没有,果然不枉此行啊。”苏武撑着使节站起来,盯着卫律道:“公羊不能产羊子,苏武也不会变。”卫律比十八年前胖了许多,显得变矮了,胡须也开始变白,如果不是听声音,几乎认不出来。卫律打量着这位放了十八年公羊依旧不肯投降的苏武,心里杂乱着敬佩、妒嫉和怨恨。

两人对视了许久,卫律道:“你可以回汉朝了。”语气里明显带着忌妒。苏武只道卫律是来杀自己的,还在庆幸阿云和通国已经离开,听了卫律那话反而愣住了。卫律笑了笑,“单于下了命令,说你不是匈奴人,不能留在匈奴,要将你遣返回国。”

苏武捏着使节的手在颤抖,眼前的景象似乎只是一场梦幻,梦醒了之后呢?苏武闭上了眼……

“你等了十九年,就等今天吧。上天真是眷顾你啊,终于让你等到了。”卫律淡漠地说道。苏武睁开眼,长长地吸了口气,听着吐气时那轻微的呻吟声,还有那团白雾,没有说话。在火炉旁坐下,烤着既热又冷的身体,将使节横放在腿上,道:“让你失望了吧。”“失望?”卫律突然大笑起来,“我为何要失望?你我既无宿世之仇,又无家国之恨,你是留还是去与我又有什么关系。”苏武摇了摇头,道:“怕不是内心话吧。你我僵持了十九年,岂是毫无关系就过去了?”卫律在苏武身边坐下,烤着火道:“现在的单于不是且鞮侯,你投降与否已无关要紧了。”“哦?”苏武道,“果真如此吗?”卫律道:“你以为汉朝会找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停了一会,卫律又说:“单于说,你可以带你儿子离开,但阿云是匈奴人,必须留下。”苏武霍然站起,道:“阿云是我妻子,而且是堂堂正正的汉人,并不是什么匈奴人,我必须带她离开。”卫律头也不抬,道:“你以为你可以吗?”苏武冷笑一声,道:“武从十九年前就以不可以为可以到现在,丁零王以为如何?”卫律的脸抽搐了一下,道:“只怕现在不可以了。”站起来道:“十九年前有且鞮侯,而现在这里就只有我卫律。”苏武看着卫律那阴森森的眼神,心直往下沉。

一阵急乱的马蹄声传来,苏武心里猛的一跳。阿云推开门口的匈奴士兵,拉着苏通国走了进来。卫律一声咳嗽制止了要抓阿云的士兵,道:“原来是嫂夫人回来了。”阿云看都不看卫律,拨了拨眼前被风吹乱的头发,对苏武道:“他是谁?”苏武将苏通国拉到身前,道:“他就是卫律,匈奴的丁零王。”阿云转头看着卫律。卫律从阿云的眼中看见她的倔强丝毫不亚于苏武,心里一阵发狠。

阿云道:“大王来北海不是狩猎的吧。”卫律笑道:“嫂夫人这话卫某可就听不明白了,卫某这次来北海是奉单于的命令释放苏大人的。”阿云的眼光一闪,转头对苏武道:“大人,是真的吗?”苏武道:“他只说对了一半。”阿云看了看卫律,却没有说话。苏武低声道:“他借口说你不是汉人,不许你随我回汉朝。”阿云冷笑道:“什么不是汉人,我堂堂汉家儿女,岂是卫律说不是就不是的?像这种颠倒黑白的话也只有卫律才能说得出。”卫律脸色一变,道:“嫂夫人成见如此之深,令卫某深感不安。嫂夫人是否是汉人并非卫某所说,而是单于所说,嫂夫人岂不是冤枉好人了?”“呸!”阿云骂道,“像你那样只会吃肉不吃草的东西也是好人,这大草原的野狼不就变成温顺的绵羊了吗?你心里的诡计只有你才知道,单于也不过是你手里的牛羊罢了。我告诉你,我是堂堂正正的汉人,不是匈奴的汉狗。至于有些汉人喜欢在匈奴当汉狗,我只会可怜他的鼻子和额头。”

卫律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突然间阴阴一笑道:“既然嫂夫人骂卫某是汉狗,那卫某就算是汉狗吧。嫂夫人是汉人也罢,不是汉人也罢,今天有卫某在此就别想离开北海。”阿云笑道:“不走也罢!北海这里清静,那大湖夏天里蓝蓝的,冬天里白白的像羊。不如大王也留在北海,或者可以去去大王的奴才性……”阿云本还想说下去,被苏武暗暗拍了下手掌便停止了。苏武道:“第一,阿云是汉人;第二,阿云是我妻子。既然单于释放我岂能留下我的家人?”卫律阴冷一笑,道:“这里没有单于,只有我卫律。”苏武终于明白了,阿云是不是汉人根本就不重要。

苏武心里一阵悲哀,别说自己现在年老体弱,即使是壮年靠自己单枪匹马的也不能突围而出。阿云当自己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而自己连保护妻儿的能力也没有,算什么大丈夫?苏武放开苏通国的手,在穹庐里走了几步,从壁上取下长刀,铮一声把刀抽出,长刀在光照下发出阴森森的白光。卫律笑道:“凭你这把老骨头能冲得出穹庐?卫某可要见识一番了。”苏武摇了摇头,转身对卫律道:“如果这把刀不是插在你的身上,而是插在我的身上,你以为如何?”说罢倒过刀刃,往脖子一横,道:“卫律啊卫律,南越王之败,殷鉴不远矣!”

卫律哈哈大笑,道:“什么殷鉴不远,我非匈奴人,南越国也非夏朝。在且鞮侯面前你可以以死要挟,可且鞮侯已经死了。我实话告诉你,汉朝和匈奴交不交战与我无半点关系。汉朝灭匈奴也罢,匈奴灭汉朝也罢,他们打他们的仗,我喝我的酒。”苏武一阵寒心,怎么也不相信世上竟然有这等人,他心不在汉也不在胡,到底在哪里?阿云抢上几步,把苏武的手扳了下来,低声道:“大人,你要回汉朝啊。”苏武被阿云的话激得心里一跳,看着阿云那焦灼的眼神,“我能回去吗?”

卫律指着外面道:“外面有一队匈奴士兵,是护送你上路的。”苏武转头往外面看去,见门被千长和几个士兵堵住,只有几丝冷光从他们的背后透出,脸色是光亮照不到的晦暗,淡淡说道:“如果我不走呢?”卫律大笑,笑得捧着肚子喘不过气来,“好,好,好!我就等你这句。我可以回去向单于和汉朝使臣说,苏武已经投降匈奴,留在北海不想回去了。”“你……”苏武气得脸色发青。

阿云挽着苏武的手臂,抬头去看他那满头的白发,心里一阵酸痛。他等了十九年,如今终于等到了,可是……卫律还在狂笑,像压抑了十九年的笑声决堤一般冲出来。阿云厌恶地看了看卫律,恨不得一刀刺他个透心窝,可是杀了卫律,大人就永远都回不去了,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将恐惧的苏通国拉到身边,抚摸着他的脸,弯腰在他耳边低声道:“记住以后要听爹爹的话。”苏通国茫茫然点了点头,叫了声:“阿妈……”阿云轻轻地呻吟了一声,别过脸去。

阿云走到火炉旁,一边添火一边说道:“卫律你是汉人,本来见到汉人应该更亲上一层才是,可是你见了匈奴人就叫爹,见了汉人就当狗,似乎忘了你阿爹阿妈也是汉人。啧啧!真可惜了一张上好的人皮,怎么就披在豺狼身上了。我看那些豺狼不吃自家的肉,比你还通人性。你呀,连豺狼也不如。”卫律涨红着脸,脖子的青筋暴起,握着拳头目露凶光,却没有打断阿云的说话。苏武低声喝道:“阿云!”阿云装没听见,继续往下说:“我听大人说过,前一阵子就有一个豺狼不如的东西,是个太监,叫中行说。人家太监身体有毛病,自然心里就有毛病,他爱挑拨是非倒也有个理由。我看你下巴长了胡子,不像大人说的下巴没毛的东西,怎么就学人家羊儿肠子,里面尽是臭屎……”

卫律握着腰间的刀柄向前走了两步,道:“嫂夫人的嘴巴可真厉害,卫某今天终于领教过了。可是……”苏武一提长刀拦在卫律前面,道:“可是你忘了还有一把老骨头还没啃下。”“你?”卫律冷笑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这里都是匈奴人,即使我杀了你也不会为世人所知,别忘了现在的生杀大权在我手里。”苏武道:“胡有忠臣,汉有竖子,武如是闻,如是见。”两人对视了许久,眼光中的杀气越来越重。

“大人。”长长地吸了口气,阿云站起来,伸手挽着苏武的腰,无限眷恋地靠在他背上,在耳边低声吟道:“生为殷魂,死为殷魄。魂魄不离,朝夕朝歌……”苏武一愣,这是自己诵比干的诗,怎么……突然觉得手中一紧,刀锋已转了向,连忙把刀往前一抽。一股鲜血喷了出来,溅在苏武手上。

苏武转过身,见阿云摇摇晃晃就要摔倒,连忙将刀扔了,将她抱在怀里,心里一阵阵撕裂的剧痛,却连叫都叫不出来,只按着阿云胸前的伤口,脚一软,跌坐在地上。血从他指缝中涌出,像是兵败的士卒夺路而逃。阿云在苏武怀里喘了几口气,努力地睁开眼,看着苏武,道:“我……不后悔……”苏武嘴唇颤抖着,想说话却什么也不会说,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怀里,早已泪流满面。阿云勉强看了看抱住自己吓得大哭的苏通国,又转头看着苏武,口里叫道:“汉……汉……”渐渐没了声息……

过了好久,苏武放下阿云,提着长刀霍然站起,怒吼了一声:“卫律!”卫律也呆住了,不想阿云如此刚烈。看了看苏武父子,又看看躺在地上的阿云,刚才的怒气变成了恐惧,从心底侵蚀上来。听见苏武的怒吼声,卫律竟打了个寒颤,连忙转身出了穹庐。千长等人也跟随卫律走了,留下几个匈奴士兵拦住苏武。苏通国看着那惨白的刀光,又看看阿妈,哇一声大哭,“阿爹……阿妈……”苏武睁着血红的眼睛就要冲上去,忽听见苏通国那惊惶的哭声,心里一颤站住了脚,手一松,刀当一声便掉在地上。

已经入夜了,北海变得十分寒冷。穹庐里连油灯都没点,外面的积雪映入里面一片昏暗的白影。火炉里早没了烟火,苏通国冷得直发抖,哭声变得一颤一颤。阿云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冷,苏武还抱着没动,风声与哭声似乎已经停止了。苏通国摸黑点燃了炉火,穹庐里才有了一丝温暖。苏通国拉了拉苏武的衣袖,道:“阿爹……”苏武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见苏通国的脸已冻得通红,将他拉到身边,替他擦去了脸上的泪水。苏通国道:“爹,我饿。”苏武点了点头,放下阿云的尸体站起来,脚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一个踉跄便扑在地上。苏通国吓得大哭,爬过来抱紧了苏武。苏武一手把苏通国抱在怀里,喉咙里的呜咽声撕裂着北海的夜空。

吃过羊肉,苏通国哭累了渐渐睡了过去。苏武把苏通国抱到羊毡上盖好被子,自己回火炉旁坐下。阿云静静地躺在一旁,火光映红了她的脸,就像是熟睡一般。或者,当明天的太阳升起,她就会像往常一样醒来。外面的风声呼吼,雪花推开毡布飘了进来,在门口铺了一层薄薄的雪,在夜里闪着暗淡的白光……

  天渐渐亮了,挣扎着要和黑夜决裂。太阳就像囚犯,无精打采地散发疲惫的光。苏武在火炉旁坐了一夜,与阿云相厮守的喜怒哀乐在心头涌动,就像是昨天的事。看了看还在熟睡的苏通国,站了起来。长时间的跪坐腿已经僵硬,几乎迈不开步,一动就抽筋般的痛。慢慢挪到羊毡旁,取过一个包袱打开,里面是一套汉服。这套袍服是李陵送给自己的,见阿云喜欢就给了她。阿云穿上后特像男子,可她总舍不得穿,用布包好小心翼翼地放在身边,连苏通国也不敢去碰。如今袍服依旧簇新,可阿云……

  将衣服取出,手一抖,衣服像朵花般散开。苏武走到阿云身边坐下,被她胸前那片乌黑的血迹刺得几乎睁不开眼。颤抖着解开阿云的衣服,她胸前那道伤口像支箭直插胸膛。给阿云换上袍服,又梳了个髻,安详得就像熟睡的孩子。

  “阿妈……”苏通国一骨碌爬起来,迷迷糊糊地叫道。苏武轻声道:“阿妈走了。”苏通国像是回忆起什么,放声大哭,“我要阿妈……”

  苏武抱起阿云走了出去。那些匈奴士兵从穹庐里钻出来看着苏武,略带着茫然和无奈。在湖边挑了个小山坡挖了墓穴,将阿云放进去。从怀里摸出铜镜和梳子,放在阿云的身旁。闭上眼,泥土纷纷洒落。匈奴人多用火葬,即使土葬也无坟丘,而苏武却依汉礼堆出一坟丘,又拣石块垒在上面,中间插上一根长木,顶上系一条羊毡。那羊毡随风飘扬,就像是招魂的手。

  苏武拉着苏通国的手,轻声道:“记住,你阿妈还在北海。”

  忠魂兮,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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