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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10 21: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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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总不明白你怎么了。工程质量已经两次检查。那个裂响,他并没有听见。但是他还是按照你的嘱咐,自请安检部门再次检查。没有给对方好处费。结果仍然没有问题。他们开发的工程,总是请资质最好的建筑队施工,并且不允许对方层层承包。现在伪劣工程多了海了,都有一个专门的词:豆腐渣工程。谁不在做假?就你们公司不。副总不明白这样了,你到底还怕什么。
你没有参加接下去的宴会。副市长也借故推辞走了。其他领导也走了,只剩下稀稀啦啦一些次要的嘉宾。你知道自己行为的后果。宴会大厅空得像一张到处是漏洞的网。你好容易织起来的网,破了。
事情很快传到了大佬耳朵。是副市长找到大佬的。大佬慌忙给你挂了电话。副市长明明在场,却让大佬打来电话过问,你很明白这是为什么。
你他妈的也搞豆腐渣了?大佬不安地问。我总以为你不会呢。
质量保障,作为介绍人,大佬也安心。所以他一直很愿意跟你合作的。你说实话吧。他说。
说实话?你确实很重视质量。没有偷工减料。你一直将质量视作关系到人的生命的大事。也许是因为还残存着知识分子气。也许是因为胆小。良心?
没问题吧?大佬又问。
有问题!你却说。
大佬却笑了。从你的口气,他听出了,没问题。那么你怕什么呢?他问。
我怕什么?你不知道。我怕钱太多!你叫。我他妈的怕钱太多了!不行吗?你冲电话机咆哮了起来。啪!你把电话摔下了。
那边的大佬愣在了那里。他甚至还保持着笑,那因为释然而舒展的笑容。
他怎么了?大佬想。有钱不赚,他想什么了?也许是他已经赚够了。但是钱有赚够的时候吗?
也许是良心发现了?可这世界上哪有这样的人?有人利用神明为自己祈祷荣华富贵,没有人弃荣华富贵而投奔神明。是这样的时代吗?再说,你又哪里像这样的人?你忏悔,你应该把那些不义之财吐出来。你能吗?
也许是害怕了,想趁早洗手不干。确实有不少这样的人,比如那些贪官,那些不法分子,他们害怕再干下去要出事,就收摊了。可是你会出什么事?
大佬竭力为对方想理由。可他想不出来。他自以为把这个世界读烂了,已经摸透了这世界舒服的神经。所以他左右逢源。他知道这世界是什么,人们都是怎么想,必然会怎么做,他把这个世界把握在股掌之间。现在,这一切似乎要把瓦解。他感到不安。
你可别吓我呀!他最后说。现在的人心都很虚,经不起的。
心虚?你一愣。也许是。你其实只是心虚。你也不知道自己害怕什么。也许是因为没有找到害怕的原因?你的恐惧没有得到确认。就像怀疑自己身体有问题的人,总是找不到哪个地方出了问题。你渴望确认。渴望抓住什么。
你回到了家。家里没有人。妻子还是没有回来。你蓦然觉得抓到了什么。
也许她现在已经在学校了。可是,她昨晚一夜没有回来,去了哪里?
你在家里等。你没有挂电话给她。也没有去问老芳。你不想证实。你甚至没有怪她的意思。你很平静。平静得就像死了一般。你平静地等着她。就像一个有耐性的垂钓者,等着鱼上勾。
你又觉得自己像一个柔弱的孩子,坐在家门口,等着父母亲回来。家里静得要闹鬼。
你觉得自己必须去做点什么。你跑进书房,打开电脑。可是你打开了电脑,你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什么都不足以去做。
邮件收件人:嵇康邮件发件人:恭喜!
又是一封垃圾邮件。这下是完全没有署名。
你想起有一次从外滩折进了南京路。你蓦然瞧见一张脸,它探了一下,从浦东发展银行大楼侧面,那石砌墙体边。你愣了一下。那脸陌生,但又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也对你愣了一会,又缩了回去。再没有出现。
他认识我?我认识他?你身处两座巨大大楼间的窄窄的路,静得能出鬼。你的后面就是繁华喧闹的外滩,车流如织,人影憧憧。世界显得不真实。
有时候会突然在你身边出现一个人,跟你说话:恭喜你!
我有何喜可恭的?
恭喜您成为我们的幸运获奖者!您的车牌获奖了。
莫名其妙……让人感觉这世界的一切变得那么荒谬。包括这熟悉的街道,楼房,那块广告牌。
可是那人倐忽又离你而去。你想喊住他,都不知道到哪里喊。
抓不住。
有一次你在路上,迎面汹涌而来的人流,忽地远远瞥见一双眼睛,好像有点熟。紧身紫色上衣,齐肩黑发。你不由自主向她走去。那双眼睛在错落的面孔之间闪着闪着,走进更拥挤的百货大楼。你费力地在人群中跋涉,大楼像张开的大嘴。那双眼睛,紫色上衣,齐肩黑发,消失了,只有不认识的人像虫子向我涌来。撞你的肩,撞你的手臂和大腿。
日光渐晦。你蓦然一惊。一颗单纯的心猛地撞到了黑暗。你几乎要哭出来。
你的神经绷得要断了。
她回来了。开了灯。
你说这老张有意思没有意思。一开口,她就说。
老张!
昨晚后来她去跟踪了老张。她说。老芳和老张在一家咖啡屋见面,她就在远处一张桌子上等。老张和老芳说话时,就一直朝这边瞥。说了一会儿,他就走过来。
谈得怎么样?她问老张。
谈好了。老张应。
什么谈好了。她笑了。是谈恋爱,又不是吃饭,做事情。哪有谈好和没谈好的?
老张说,看来你对谈恋爱,有很深的了解。
你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话?这个老张!
……老张说他还有事,要先走。
她忽然想证实他是不是在撒谎。她跟踪而去。
老张爬上了一辆出租车。好像真的急着要去办什么事似的。她也叫上了一辆出租车。跟上那一辆!她对司机说。
司机回头瞥了她一眼。是不是太像电影了?这样的跟踪。
前面的车直奔而去。到了空旷的地带。她陌生的地方。
这里是哪里?她问司机。
司机回答了。地名也陌生。
这条路下去是哪里?她又问。
司机又说了个地名。她仍然陌生。
沿途荒凉。感觉危险了起来。
这跟踪充满危险同时也充满刺激、充满趣味。你不知道危险什么时候发生,不知道突然出现在你面前的是什么,你甚至无法想好摆脱的办法。到时候你只能一头栽进去,躺倒危险的怀里,听天由命。
他会去哪里呢?
我怎么知道?司机答。
她从后视镜发现司机笑了。她的脸猛地热了起来。不是问你……她连忙支吾。他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企图骗我们。她说。
你们男人是不是特爱撒谎?她又说。
我不撒谎。司机幽默地说。我是忠实地照着你指引的方向走的,跟前头那车。要撒谎,也是他撒谎。
乐果脸更红了。
司机又说:一个出租车司机要给人不忠实的感觉,那他的车就没人敢坐了。坐他的车太危险。我不危险,是他危险。
乐果的心猛地揪紧了。
前头的车终于停下了。在一个还不算很偏僻的地方。所谓不算很偏僻,是因为有两幢酒楼似的建筑。后面是一座山。老张出来了。他向其中一座楼房走去。他进去了。乐果赶忙付了车钱,出来,跟进去。
原来不是一家酒楼,迎面的是一个很空的大厅,堆着一些杂物。乐果仿佛记得刚才是瞥见外面悬着酒楼牌子的。她已经来不及折出去看。老张已经倏然进了里面。里面是一条小弄。有些暗。她跟了进去。前面是老张的背影。你看你跑逃得了!
她断定是这一座人家。
也许是老张的家。他说他住在虹口区,他在撒谎!我戳穿了你的谎言。她觉得很激动。
可是在跟一个撒谎的男人打交道,她又有些慌张。
她观察着周围的地形,像个机警的警察。一个女警察。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警察的素质。她只能是和平环境中的教师,象牙塔里跟学生打交道的教师。她微微有些激动。她在冒险。人生有时候需要冒险。
她终于选定了逃生的路线。按照自己对普通居家环境的了解。她安心了下来,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她跟老张。
老张没有发现她。在前面走着,傻乎乎的样子。是傻乎乎!她蓦然发现,男人有时候是傻才可爱。
弄子很长。非常长。她感觉透不过气来。被谁扼着脖子的感觉。要死了。要死了……
终于走出了小弄。是一片天井。亮。有盆花,有挂衣服的尼龙绳子。没有挂着衣服。很乱,是住家房屋的乱。没有人。
她牢牢跟在他后面,像放着一根长线。放长线钓大鱼。
有一刻,老张好像回过头来了。她慌忙躲闪。他没有掉过头,只是看边上。他的耳朵在亮光中很透明。
他上了楼梯。她跟上去。他的身影很快上了楼梯,消失了。你心一紧,惟恐在这一刹那他消失在她视线之外。
勿宁是她被对方钓上了。
老张没有消失。他在开一个房间的门。难道就是他的家?他住在这样的地方?野地。她觉得自己原来的想法给毁了,同时又有一种莫名的激动。这个老张!这就是他要急着去办的事情吗?他开了门,进去了。她上去。里面居然没有他的影子。
他在哪里?她悄然踏进去。步步进入。门忽然关了起来。
老张在她后面朝她笑。她早就是他的囊中物!——这个老张!她说。
你说这男人狡猾不狡猾?她问你。
狡猾。你应。
你没有感觉。
坏不坏?她又问。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你应。
你什么感觉也没有。
好什么呀?她说,我可不敢把这样的男人介绍给老芳。我可得给老芳把关!
那你就留给自己吧。
你说什么呀?她叫。你看他那么老。
不是老了才懂得疼吗?
你说什么呀!
啪!一巴掌。
她好像没有反应过来。仰着头,瞧着你。脸颊上渐渐绽出红红的五个手指痕。
(我这是怎么了?你问自己。)
很久,她才猛地捂住脸。那眼光仍从指缝里射出来。好像不认识你。
(我这是怎么了?)
你的手在麻麻发疼。出手是那样的有力,好像积蓄了几十年的仇恨。被我逮住了!被我逮住了!你欢快地叫着。你的头脑却一片空白。轻松,虚脱。
她嗷地叫一声,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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