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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奔跑的火光 - 

陈希我小说:抓痒(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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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10 21:11:13  | 显示全部楼层
“阳光实业”老总站在高高的主席台上。你的裤裆里还残流着冰凉的精液。

  昨晚乐果没有回家。你就在网上玩到了天将亮。后来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早上起来,乐果仍然没有回来。你又上网,找了个女人。

  谁也不知道,现在的你的豪华的服装里面,居然滴淌着鼻涕一样的精液。当来宾跟你握手的时候,他们也不会想到,这双手,就在一个小时前,还在握着自己的阴茎手淫。

  有这样的总经理吗?这个世界的本质是不能看的。

  按既定方案,今天要举行新世纪商贸城开城庆典。一切准备就绪,都是副总安排好的。副总很能干。当他想你汇报情况的时候,你忽然为这么一个人才居然跟了自己,感到惋惜。

  但是跟着谁不是一样呢?当初的你不也是很能干吗?

  近来连连有大楼倒塌、桥梁断裂事故发生。举行如此隆重的庆典,似乎有着镇邪的用意。中国的庆典是很有镇邪意味的。那狮子摇摆着硕大的头,暴目,呲牙裂嘴,扑来扑去,勿宁就是图腾。

  广播里在播放着那首《春天的故事》。又是这首歌。你记起那晚上,你从表弟儿子的周年庆宴回来,就是听着这首歌的。现在想来,那晚上仿佛梦一样遥远了。你萌生了生孩子的念头,铸成了你的错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卷进错误之中,为了掩盖一个谎言,生发出了另一个谎言;一个错误衍生出了更大的错误。

  其实哪个庆典上没有播放这样的歌呢?我们的耳朵,到了在庆典中没听见这样的歌声就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步。我们甚至在没有庆典的日常生活中,在家里,在上班路上,在吃饭的时候,在星期天的早晨,我们都喜欢听着这样的歌。甚至你也未必觉得它是多么好的歌。你未必觉得那歌词表达了自己的心声。只是必须听和唱。听和唱多了,就由不得不认它了。经典就是不断强调、重复上一百遍的结果。那些红色经典,已经跨过了时代,流传到我们这时代来了。我们的耳朵已经在这样歌声的抚摸中,像婴儿一样安然入睡了。

  这就是庆典的另一面意义。庆典意味着强势压倒一切,意味着集体无意识,意味着盲目。

  副市长来了。副市长是被请来为典礼剪彩的。一方面是你的主意,另一方面,即使你不请,副市长也要来的。这是他的政绩。这是一个巨型的商城,亚洲最大的流通中心。是市政府在新世纪到来之际的大手笔。市委五套班子都有人来。

  副市长又在夸奖你年轻,有作为。他总是这么夸你。你却确实很年轻,在上海的企业家中,算是年轻的一个。又年轻,又有才能,是时代造就的英雄啊!副市长说。就握住你的手。你悄然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了。你忌讳那温度。

  时代造就英雄。这话,让你想起了那些人:牟其中,储时健……什么时候轮到你呢?你一直觉得总有一天会轮到自己。有一天,你在巡查大楼时听到了顶楼一声响。什么声音?没有事的,副总说,这楼里常有一些民工偷爬进来,白天打牌,晚上睡觉。这些乡巴佬,可能弄了什么了!可你不相信。你让副总负责查。结果又请了质检部门来查一次。没事。

  台下一片热闹景象。人山人海。现在你又觉得会发生什么事。那声音。(这里就要成为葬身这些人的坟场。刹那之间。)神经过敏?

  副市长致词了。副市长的背影让你觉得陌生。喇叭让他的声音变得富有扩张性,怪怪的,让你怀疑是不是还身处人间。你跟副市长老熟了。熟到了副市长能够和你赤裸相见的程度。有一次你被大佬带到副市长渡假的地方。副市长在泡温泉浴。你瞧见了副市长有很大的肚腩,比想象的大多了。他让你一起泡。

  那一次,在蒸气房里,副市长跟你说了掏心话。也许是因为他知道你有文化。他跟你谈艺术,谈他自己的收藏。你很惊讶于副市长的品位,他对收藏品细节的了解。你以为,热爱收藏的人一定是热爱热爱生活的人,热爱生活的边缘和细碎,他是生活的有心人。可是那一次,副市长后来忽然大骂起现状来。你很吃惊。一个堂堂的副市长,怎么也对现实如此不满?其实对现实,他全知道。就像对他的收藏品。

  他所以狠狠攫取,就是基于这吧?

  你记起他那只触摸收藏品的细致的手。那是勿宁是在绝望下沉迷于琐碎。

  他的子女已经早被送到了美国。也许他也已经悄悄弄好了外国护照。也就是说,假如他一旦出事,他就可以逃出去。那么你呢?你有护照吗?哪里都行,美国、俄罗斯、塞班、阿根廷、玻利维亚、几内亚比绍……你没有。

  假如现在这房子就倒塌了,你怎么办?

  鞭炮声大响了起来。副市长的讲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结束了。鞭炮声大到你没有料到的地步。像枪声,像炮声。(你曾经在大学时代听到的。当时你就是没有料到会那么大声。)仿佛要把一切毁灭了。炮花飞腾。炮火冲天。那烟。烟过处,你瞧见屋顶一道裂痕。已经裂开了一道线了。在一个很隐秘的地方。可是被你发现了。这商贸城马上就要倒塌下来。你慌忙跳下主席台。

  副总不明白你怎么了。仪式正在进行,所有的贵宾都还在台上。他跑了过来。

  你叫:停止!

  他不明白地看着你。

  停止开炮!你叫。

  他更奇怪地看着你。所有的人也都瞧了过来,惊愕地。你去还是不去!你冲副总叫。副总蒙蒙懂懂地跑开了。可是就在这时,一摞大炮在房顶上开了花。房顶给炸个粉碎。你什么也看不见了。

  停止!停止!你大叫起来。
门,在哪打开http://fddj006.blogms.com/blog/BlogView.aspx?BlogCode=fddj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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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10 21:12:31  | 显示全部楼层
副总不明白你怎么了。工程质量已经两次检查。那个裂响,他并没有听见。但是他还是按照你的嘱咐,自请安检部门再次检查。没有给对方好处费。结果仍然没有问题。他们开发的工程,总是请资质最好的建筑队施工,并且不允许对方层层承包。现在伪劣工程多了海了,都有一个专门的词:豆腐渣工程。谁不在做假?就你们公司不。副总不明白这样了,你到底还怕什么。

  你没有参加接下去的宴会。副市长也借故推辞走了。其他领导也走了,只剩下稀稀啦啦一些次要的嘉宾。你知道自己行为的后果。宴会大厅空得像一张到处是漏洞的网。你好容易织起来的网,破了。

  事情很快传到了大佬耳朵。是副市长找到大佬的。大佬慌忙给你挂了电话。副市长明明在场,却让大佬打来电话过问,你很明白这是为什么。

  你他妈的也搞豆腐渣了?大佬不安地问。我总以为你不会呢。

  质量保障,作为介绍人,大佬也安心。所以他一直很愿意跟你合作的。你说实话吧。他说。

  说实话?你确实很重视质量。没有偷工减料。你一直将质量视作关系到人的生命的大事。也许是因为还残存着知识分子气。也许是因为胆小。良心?

  没问题吧?大佬又问。

  有问题!你却说。

  大佬却笑了。从你的口气,他听出了,没问题。那么你怕什么呢?他问。

  我怕什么?你不知道。我怕钱太多!你叫。我他妈的怕钱太多了!不行吗?你冲电话机咆哮了起来。啪!你把电话摔下了。

  那边的大佬愣在了那里。他甚至还保持着笑,那因为释然而舒展的笑容。

  他怎么了?大佬想。有钱不赚,他想什么了?也许是他已经赚够了。但是钱有赚够的时候吗?

  也许是良心发现了?可这世界上哪有这样的人?有人利用神明为自己祈祷荣华富贵,没有人弃荣华富贵而投奔神明。是这样的时代吗?再说,你又哪里像这样的人?你忏悔,你应该把那些不义之财吐出来。你能吗?

  也许是害怕了,想趁早洗手不干。确实有不少这样的人,比如那些贪官,那些不法分子,他们害怕再干下去要出事,就收摊了。可是你会出什么事?

  大佬竭力为对方想理由。可他想不出来。他自以为把这个世界读烂了,已经摸透了这世界舒服的神经。所以他左右逢源。他知道这世界是什么,人们都是怎么想,必然会怎么做,他把这个世界把握在股掌之间。现在,这一切似乎要把瓦解。他感到不安。

  你可别吓我呀!他最后说。现在的人心都很虚,经不起的。

  心虚?你一愣。也许是。你其实只是心虚。你也不知道自己害怕什么。也许是因为没有找到害怕的原因?你的恐惧没有得到确认。就像怀疑自己身体有问题的人,总是找不到哪个地方出了问题。你渴望确认。渴望抓住什么。

  你回到了家。家里没有人。妻子还是没有回来。你蓦然觉得抓到了什么。

  也许她现在已经在学校了。可是,她昨晚一夜没有回来,去了哪里?

  你在家里等。你没有挂电话给她。也没有去问老芳。你不想证实。你甚至没有怪她的意思。你很平静。平静得就像死了一般。你平静地等着她。就像一个有耐性的垂钓者,等着鱼上勾。

  你又觉得自己像一个柔弱的孩子,坐在家门口,等着父母亲回来。家里静得要闹鬼。

  你觉得自己必须去做点什么。你跑进书房,打开电脑。可是你打开了电脑,你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什么都不足以去做。

  邮件收件人:嵇康邮件发件人:恭喜!

  又是一封垃圾邮件。这下是完全没有署名。

  你想起有一次从外滩折进了南京路。你蓦然瞧见一张脸,它探了一下,从浦东发展银行大楼侧面,那石砌墙体边。你愣了一下。那脸陌生,但又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也对你愣了一会,又缩了回去。再没有出现。

  他认识我?我认识他?你身处两座巨大大楼间的窄窄的路,静得能出鬼。你的后面就是繁华喧闹的外滩,车流如织,人影憧憧。世界显得不真实。

  有时候会突然在你身边出现一个人,跟你说话:恭喜你!

  我有何喜可恭的?

  恭喜您成为我们的幸运获奖者!您的车牌获奖了。

  莫名其妙……让人感觉这世界的一切变得那么荒谬。包括这熟悉的街道,楼房,那块广告牌。

  可是那人倐忽又离你而去。你想喊住他,都不知道到哪里喊。

  抓不住。

  有一次你在路上,迎面汹涌而来的人流,忽地远远瞥见一双眼睛,好像有点熟。紧身紫色上衣,齐肩黑发。你不由自主向她走去。那双眼睛在错落的面孔之间闪着闪着,走进更拥挤的百货大楼。你费力地在人群中跋涉,大楼像张开的大嘴。那双眼睛,紫色上衣,齐肩黑发,消失了,只有不认识的人像虫子向我涌来。撞你的肩,撞你的手臂和大腿。

  日光渐晦。你蓦然一惊。一颗单纯的心猛地撞到了黑暗。你几乎要哭出来。

  你的神经绷得要断了。

  她回来了。开了灯。

  你说这老张有意思没有意思。一开口,她就说。

  老张!

  昨晚后来她去跟踪了老张。她说。老芳和老张在一家咖啡屋见面,她就在远处一张桌子上等。老张和老芳说话时,就一直朝这边瞥。说了一会儿,他就走过来。

  谈得怎么样?她问老张。

  谈好了。老张应。

  什么谈好了。她笑了。是谈恋爱,又不是吃饭,做事情。哪有谈好和没谈好的?

  老张说,看来你对谈恋爱,有很深的了解。

  你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话?这个老张!

  ……老张说他还有事,要先走。

  她忽然想证实他是不是在撒谎。她跟踪而去。

  老张爬上了一辆出租车。好像真的急着要去办什么事似的。她也叫上了一辆出租车。跟上那一辆!她对司机说。

  司机回头瞥了她一眼。是不是太像电影了?这样的跟踪。

  前面的车直奔而去。到了空旷的地带。她陌生的地方。

  这里是哪里?她问司机。

  司机回答了。地名也陌生。

  这条路下去是哪里?她又问。

  司机又说了个地名。她仍然陌生。

  沿途荒凉。感觉危险了起来。

  这跟踪充满危险同时也充满刺激、充满趣味。你不知道危险什么时候发生,不知道突然出现在你面前的是什么,你甚至无法想好摆脱的办法。到时候你只能一头栽进去,躺倒危险的怀里,听天由命。

  他会去哪里呢?

  我怎么知道?司机答。

  她从后视镜发现司机笑了。她的脸猛地热了起来。不是问你……她连忙支吾。他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企图骗我们。她说。

  你们男人是不是特爱撒谎?她又说。

  我不撒谎。司机幽默地说。我是忠实地照着你指引的方向走的,跟前头那车。要撒谎,也是他撒谎。

  乐果脸更红了。

  司机又说:一个出租车司机要给人不忠实的感觉,那他的车就没人敢坐了。坐他的车太危险。我不危险,是他危险。

  乐果的心猛地揪紧了。

  前头的车终于停下了。在一个还不算很偏僻的地方。所谓不算很偏僻,是因为有两幢酒楼似的建筑。后面是一座山。老张出来了。他向其中一座楼房走去。他进去了。乐果赶忙付了车钱,出来,跟进去。

  原来不是一家酒楼,迎面的是一个很空的大厅,堆着一些杂物。乐果仿佛记得刚才是瞥见外面悬着酒楼牌子的。她已经来不及折出去看。老张已经倏然进了里面。里面是一条小弄。有些暗。她跟了进去。前面是老张的背影。你看你跑逃得了!

  她断定是这一座人家。

  也许是老张的家。他说他住在虹口区,他在撒谎!我戳穿了你的谎言。她觉得很激动。

  可是在跟一个撒谎的男人打交道,她又有些慌张。

  她观察着周围的地形,像个机警的警察。一个女警察。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警察的素质。她只能是和平环境中的教师,象牙塔里跟学生打交道的教师。她微微有些激动。她在冒险。人生有时候需要冒险。

  她终于选定了逃生的路线。按照自己对普通居家环境的了解。她安心了下来,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她跟老张。

  老张没有发现她。在前面走着,傻乎乎的样子。是傻乎乎!她蓦然发现,男人有时候是傻才可爱。

  弄子很长。非常长。她感觉透不过气来。被谁扼着脖子的感觉。要死了。要死了……

  终于走出了小弄。是一片天井。亮。有盆花,有挂衣服的尼龙绳子。没有挂着衣服。很乱,是住家房屋的乱。没有人。

  她牢牢跟在他后面,像放着一根长线。放长线钓大鱼。

  有一刻,老张好像回过头来了。她慌忙躲闪。他没有掉过头,只是看边上。他的耳朵在亮光中很透明。

  他上了楼梯。她跟上去。他的身影很快上了楼梯,消失了。你心一紧,惟恐在这一刹那他消失在她视线之外。

  勿宁是她被对方钓上了。

  老张没有消失。他在开一个房间的门。难道就是他的家?他住在这样的地方?野地。她觉得自己原来的想法给毁了,同时又有一种莫名的激动。这个老张!这就是他要急着去办的事情吗?他开了门,进去了。她上去。里面居然没有他的影子。

  他在哪里?她悄然踏进去。步步进入。门忽然关了起来。

  老张在她后面朝她笑。她早就是他的囊中物!——这个老张!她说。

  你说这男人狡猾不狡猾?她问你。

  狡猾。你应。

  你没有感觉。

  坏不坏?她又问。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你应。

  你什么感觉也没有。

  好什么呀?她说,我可不敢把这样的男人介绍给老芳。我可得给老芳把关!

  那你就留给自己吧。

  你说什么呀?她叫。你看他那么老。

  不是老了才懂得疼吗?

  你说什么呀!

  啪!一巴掌。

  她好像没有反应过来。仰着头,瞧着你。脸颊上渐渐绽出红红的五个手指痕。

  (我这是怎么了?你问自己。)

  很久,她才猛地捂住脸。那眼光仍从指缝里射出来。好像不认识你。

  (我这是怎么了?)

  你的手在麻麻发疼。出手是那样的有力,好像积蓄了几十年的仇恨。被我逮住了!被我逮住了!你欢快地叫着。你的头脑却一片空白。轻松,虚脱。

  她嗷地叫一声,跑了出去。
门,在哪打开http://fddj006.blogms.com/blog/BlogView.aspx?BlogCode=fddj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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