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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奔跑的火光 - 

陈希我小说:抓痒(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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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6 14:09:54  | 显示全部楼层
你自己怎么样?客人散后,姑妈问你。

  你知道姑妈问的是什么。凡是较亲的人,总是要唠叨这。昨晚上我又梦见你爸了,姑妈说,他在问你这事呢。

  父亲死时你刚结婚。你其实是赶在父亲死前结婚的。当时父亲他一定没有料到你结婚后,会过八年还没生孩子。

  其实你们并不是不想要孩子。特别是乐果,见了别人的孩子总要抢着抱一抱,重重亲一口。有时候还狠狠咬,把小孩咬得哇哇大哭起来。

  你们还怕什么呢?姑妈又说,不像你表弟,经济上不过关,生孩子,是要花钱的。你们是最好的了,钱不愁,乐果又是当老师的,会教育。你们全都过关了。到底还等什么呢?

  你没话。

  告别了姑妈,钻进了自己的车。表弟、表弟媳妇也抱着孩子出来告别。表弟将孩子的小手引着敲打汽车窗玻璃。你开了窗。小孩就要把身体探进来。你索性把车门打开,让表弟抱他进来。

  里面有空调呢。表弟媳妇说。连忙把孩子回抱了出去,嗔怪着表弟:从空调出来,毛孔一松,就感冒了。

  原来带孩子还有这么多讲究。表弟嘻笑着,脸上洋溢着服输的幸福。

  幸福是需要更新的。人的幸福在各个阶段各有不同。恋爱的时候可以撒娇卖疯,这时因为彼此有吸引力。再大的折腾也不觉得累。反而饶有趣味。吸引力一消失,就必须进入婚姻了。你是妻子,我是丈夫,共同来维持一个家,转换角色。

  你明白表弟已完成了这种转换。他承认,在孩子照料上不如妻子权威。他必须听妻子的。

  因为都体现在孩子身上,所以有人说,感情转移到孩子身上。

  在融融的暖气里,你的身体很舒适。收音机里在播《春天的故事》。这个几乎随时随处都能听到的旋律。以前你的耳朵总对这类东西很排斥。这只是一种图腾。一个时代的、大家的共同的图腾。可现在你却很受用。春天,盛世,喜庆,欢乐,幸福,安详,激情……回家。

  妻子乐果在卫生间洗澡。你坐到沙发上。沙发前的大尺寸背投影开着,在放着场面热烈的综艺节目。她没有关电视。欢乐,幸福,盛世,激情,春天……

  你窝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里,一边听着卫生间传出的很活络的流水声。她在洗澡。

  她出来了,穿着睡衣。这是她的常规形态。在家里,她总是这样穿。

  假如她穿着这睡衣走到大街上去,一定会让许多男人想入非非。可是你没有感觉。这只不过是她的许多衣服中的一件。她有套装,休闲装,各式各样的裙子,裙裤,旗袍……今年又按照流行做了唐装。她穿得很杂。这睡衣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件。

  她有着很好的身材,当初你喜欢她,她有好身材是个主要原因。那时你常会看着那些身材好的女人发愣。她们多么风姿绰约。有了好身材,就有得打扮。你想要是你有钱了,就要打扮乐果。

  可是后来有钱了,打扮了,也不过如此。

  回来了?乐果问。明知故问。

  回来了。你应。也应得很可笑。

  好像要冷场,你连忙又加了一句:早就回来啦。

  人家在洗澡嘛!她说。好像觉得你是在指责她,让你等这么久。她把浴巾伸到脖颈背后,塞进睡衣领子里,擦着里面的肉。你照样没有感觉。

  洗澡?真伟大啊!你打趣道,笑了起来。目的是不要让她觉得你是在挖苦她。

  她明白你没有挖苦她。当然罗,现在也让你伟大伟大。她说。

  你知道她在指什么。我不洗!你故意说。

  你敢不洗!你就别爬上我的床。她说。也笑了。笑得如此俏皮,撒娇似的。哇,喝酒!满身的酒味!酒鬼!

  她叫你酒鬼。其实你晚上几乎没有喝酒,因为你要开车。你还想要这条命。她是误觉。也许好生活需要一些必要的误读。

  你笑呵呵地抗拒着。好像是真的喝了酒似的。只是你不听话。但是你还是被她推进了洗澡间。

  你特地仔细洗了自己的阴茎,好像在磨洗着生锈的兵器。你洗得很专心。一种想法,蓦然像鸡蛋精被煮熟了似的,现出形来。

  你也想要孩子。没有孩子的婚姻,就像阴茎怎么也无法进入阴道,永远不到位的幸福。

  你出来时,她已经进了卧室。她正在梳妆台前抹皮肤保湿霜。这是她每天晚上睡前的常规作业,即使你以前泡在自己书房的电脑前,也能想见她在梳妆台前细细摩挲自己身体的情景。近乎自恋。一种睡前的化妆。

  她回过头:姑妈好吗?

  她一直有着很好的教养,知书达礼。当然你也不差。你有时候还想,是不是当初你们两个能走到一起,就因为你们都重礼仪。所有好夫妻都彬彬有礼。

  好。你答。表弟的孩子也很可爱。你忽然又说。

  她猛地脸红了。就像一出戏,剧情发展到什么程度,该用什么样的表情。你的脸也红了。

  你的脸红勿宁是紧张。

  真的很紧张。像一个演员突然被推到舞台上。再没说话。好像害怕把气氛点破了。需要保住气。你青春期时,你母亲为了促进你发育,给你炖童子鸡,要求吃了不要开口讲话。一讲话,就把补气给漏了。

  你伸出了手。你看见自己的手搭上了她睡衣的扣子。

  你记起你们第一次发生关系,当时她穿了厚厚的大衣。那大衣有非常多的扣子。你手忙脚乱却一粒也解不开。那大衣里面还有一层一层的衣裳。你也撩不起那大衣的下摆。你简直绝望。最后你索性就此搂住她,运动起来。你射在了那件厚厚的大衣上。

  但那时的感觉仍然非常美妙。后来你能够从容不迫地把她剥得光光的时候,倒没有那种美妙的感觉了。爱是一种情怀,一种襟抱,未必要器官达到某个位置。

  现在对方就穿着一件薄薄的睡衣,可以倏然就脱了下来。她总是在你面前,忽啦就脱得光溜溜的,换衣服。连侧侧身都不会。

  她很明白你要做什么。她躺了下去。你更慌张了。你们已经很久没有做这事了。你觉得自己好像扳倒了一座楼房。睡衣在你面前。你明白那里面的肉非常白,白得没有一点阴翳。像注水肉?你没有食欲。没有对衣服的敬畏,哪有对衣服后面肉体的欲望?

  可是你的手还在那扣子的地方。你只得按惯性解了起来。你解得很慢。与其是因为难解,勿宁是因为拿不准解开后,自己怎么办。很快的,自己的手就要没有事情可干了,像个下岗失业工人,被逼着问:现在你怎么办?

  糟糕的是她已经按部就班地张着腿。分明是在等着你。你进去。洞对准你,就像尿壶嘴对准尿道。她意识到自己的责任。现在开始做孩子了。她是做孩子的机器。她得准备好,调好每个部件,拧紧每颗螺丝。她那当教师的神经兮兮的认真样子又出来了。她的脸都有点变了形。

  她忽然又记起什么,瞥了瞥边上床头柜。床头柜上放着纸巾盒。完事后她有得擦。问题在于你能不能?能不能让她有东西可擦。你没有感觉。你把自己的阴茎凑在身下的被单上,磨蹭了几下。那部位的被单刚好凸出一个皱折,形成个小山丘。你弄得很隐秘。你下面有点感觉了。可是仍只是微硬状态。不能用。

  她在撑着等你。一种被推倒四脚朝天的姿势。那姿势让你看着都替她辛苦。她可以不必这么辛苦。现在你要为她的辛苦负责。

  你又把阴茎放在被单上蹭、蹭、蹭。仍不行。你悄悄把手绕过她的大腿,摸到自己的东西,套弄着。你的姿势让你的腰酸了起来。因为腰的感觉灵敏起来,腹下的感觉更式微了下去。

  你蓦然瞥见她胸口上的“香奈儿”钻石项链。那是你们旅行到伦敦时买的。坠子上的“香奈儿”标志在闪闪发光。其实是它背后在闪光,在转动。一动,就打转,一打转,前面的“香奈儿”标志就特别耀眼,好像是它在转动发光一样。

  那是利用惯性在转。她躺下时,振动了它。好像是用了电动的马力。

  你这电池没有力了。原先的那股气在往外泄。你真想拿一根绳索扎了那个口。你想到了皮带。扎腰上。可是你怎么能在床上扎皮带呢?

  传说那些贫困地区的庄稼汉,干活时,必不可少要带上一条扎实的腰带。饿了,往紧处扎一扎,就又有了力气。你明白了那种成人用品商店的阴茎套环的用途了。而在这之前,你只觉得套着它有多疼!

  可现在你没有阴茎套环。即使有,你敢拿出来吗?

  腰酸。若是腰有个依靠,可能会好些。你想。你躺了下去。并装作顺手把她扳到上面来。女上位。你的背靠着床。你发现腰一旦有了依靠,精气好像又得到了保存。男下位并非只是男人省力。她似乎也明白,就在你上面端好了姿势。你想,这样好啦!你不用费什么劲。不用爬山。可以尽管享受舒服?可是你并不希求舒服。你只想完成一个任务。

  但是男下位射精,精液是难以射进子宫的。你曾经看网上这么说。那岂不是没有用?不行。你又起来了。把她放在下面。她跌跌撞撞被你推倒的样子,好像一个倒霉的女仆。为了给主人做事,她竭力顺从、配合。她涎着舌头,鼻尖上有汗。

  她把阴道口竭力对着你的阴茎,使得她的整个身体弓了起来,胸部内缩,腹部凸出,好像一个佝偻病人。肚皮上还折出几道皱纹。令人泄气。

  你又不行了。你又想男下位。

  你又躺了下去,她又到了上面来。她是自己转到上面去的。她好像已经很知道该怎么做。可是一会儿你又让她下去了。你上去。很快你又下来了。

  怎样才能男上位,又腰不酸呢?

  你又想起了皮带。狠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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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6 14:10:49  | 显示全部楼层
生活需要狠扎。

  好生活是狠扎出来的。就好像美味佳肴,总是在狠上做文章。

  要活活整死了的才好吃。要炸爆了的才好吃。你看那鱼从油锅捞上来,鱼肉一片片翘了起来,才说明鱼原来是活的,你可以从那翘立中看到神经曾经的殊死挣扎。当然还有直接生吃的,就是日本料理生鱼片,血腥。你们已经吃过不知多少次了。还有就是相反,把对方腌成腐尸,以腐为美,以腐为快。你们也已经没有兴趣。还能怎么整?还能怎么狠?

  听说徐家汇开了一家广东餐馆,有生吃猴脑羹的。你们决定去吃猴脑。

  说是餐馆,却全无餐馆的模样。设计得面目狰狞。怪石林立,闪着绿色灯光。有一种后现代的美。

  路面崎岖不平,走在上面,好像走在原始的蛮荒之地。这是现代人的怪癖,叫做回归自然。其实是在制造心理落差。这落差,是一种撕裂。就好像往自己麻木的身体上狠抓一把,抓出血来。

  不时传来猴子的惨叫。还有人们的喝彩。你们被引去选猴子。猴子关在笼子里,一整排。它们仿佛意识到末日就要到来,猛地骚乱了起来。也许它们早就一直处在恐惧中。它们知道它们的同伴一只只被抓出去再没有回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也许它们还听到了那惨叫声。猴子是灵长动物,我们的近亲。

  一只猴子朝你们一冲,凶恶地“咔”地一叫。她猛地一惊,抓住了你的胳膊,哇地一叫。你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惊竦了。你明白了为什么要提议来这里。你们需要恐惧。

  恐惧让你们心贴紧了。相濡以沫。你拍了拍她的手,告诉她,不用怕,你很强大。

  可是她又惊叫了一声。见是你,才拍着胸口:吓死我!还以为是猴子呢!

  她嘴巴努了努那只最凶的猴子。你哈哈大笑了起来。选猴子了。你说,就要那只最凶的!

  为什么选最凶的?最凶说明它最强壮。杀死最强大的,就最狠;吃了最强壮的,就最补。

  猴子们立刻推搡了起来。几乎是不约而同地,竭力要把那只被选中的推出来。好像这样自己就得以保存了。那只被推出来的猴子马上也现出孬种相来。竭力用脚顶着。可是没有用。它继而返过身去,要往群里钻。可是大家不让它钻进来,凶狠地推着它。本来同患难的难友顷刻成了敌人。那出头的家伙恐惧极了。它一定很后悔,后悔刚才不该那么出众。一只猴子还凶恶地咬了它一口。

  那家伙还更凶!你哈哈大笑了起来。你说,好,那就换一只,那一只。

  那只更凶的猴子好像听得懂似的,猛然回身逃蹿。可是这下厄运轮到了它。它也遭到了围攻。它的确很凶,力气大,张口就咬。

  你更笑了。就要这一只啦。你说。挽着妻子,扬长而去。

  你们进了包间。包间像洞穴。让人想到可以在那里面撒一撒野。那只猴子被绑着送来时,已经不再凶了。它脑顶被剃得精光。它的眼睛张惶地瞅着它的买主,仿佛在乞求,又仿佛在献媚。可见猴子的脑袋聪明,不愧为我们的近亲。想到如此聪明的人类近亲的脑子就要成为自己的盘中佳肴,你禁不住激动起来。你故意不去看它。你故意去关心那些枷它的器具。好像你只对那些东西感情趣,你只是个机械迷。那枷子设计得很妙,一弹一枷干净利落。你试了几下,店伙计已经把猴子牵过来了,等着你。你好像猛地意识到自己是个妨碍似的,闪到一边去,留给伙计空间。你瞧见猴子还希奇地瞅了一眼你。

  它就被枷进去了。

  它好像才猛然记起要挣扎,大挣扎了起来。可是它已经被牢牢地枷在了桌子中央。它就用脚踢打着座底。伙计又将那些脚统统绑了起来。店伙计的动作很熟练,简直是精彩的表演。这表演已经有无数次了。相比之下那猴子的挣扎很盲目。它毕竟是第一次死。

  你给了伙计小费。伙计谢过了。他又搬来开脑壳的工具,锤子、刀子,用一块绒布包着,毕恭毕敬送到你面前。用柔软的绒补包裹如此残酷的工具,店家可真有创意。那杀戮的工具做得如此高雅精巧,锤是银锤,刀的把柄是金的,有精细的雕花。

  伙计问是由你动手,还是由他代劳。你抢了工具。你要自己动手。

  你又感觉到她牵了你一下。

  你知道她为什么要牵。她是不肯你做。也许她还想让你把猴子放了。她后悔了。饶了它吧!多少钱,我们照算还不行吗?这是在显示她的宽容慈悲,还是说明她的愚蠢?她当然不愚蠢。她慈悲,也显得可笑。你可不愿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是你们性格相左的地方,磨擦的地方。有磨擦,就有火花。你更将刀对准了那脑盖隙。抡起银锤。

  她善,你恶。

  她怕。你敢。

  你敲。一下没有把它翘开。再敲,还是没有长进。你毕竟还不是职业的刽子手。你有点急躁。与其是急着吃那脑髓,勿宁是害怕激情泄掉了。

  你向那伙计求援。那伙计把工具接了过来。他的动作可真熟练。猴子挣扎的声音像敲鼓。那脑壳裂开了,裂出了一条缝隙。里面的世界跃跃欲出,像地壳裂口里的火山溶浆。你马上把工具抢了回来。杀戮要在你手上完成。你让伙计退出去。你揭开那脑壳,就像揭开一个精品小煲锅的盖子一样,好东西显露出来了。

  那一团脑组织在晶莹地抽动着。

  它疼吗?她问。

  你说呢?你反问。

  我不知道。她说。它疼吗?你说嘛!

  她执意要你说。你怀疑她是不是故意让你去体会它们的疼。

  你就带她去看猴子的脸。桌子下,有点暗。那里的氛围暧昧。你听到了她的呼吸声。你好久没有听到她的呼吸了。

  猴子的脸已经扭歪了。她一定很疼。她说。

  猴子眼皮耷拉。它死了吗?你很气愤。怎么它这么块就死了?这店里的营业是怎么搞的?

  你伸手到桌上摸下一把刀。你戳它的眼睛。它没有睁开眼。你又用刀尖撩它的眼皮。

  那眼睛突然睁开了。它好像感觉到了疼,那脸嘻地一笑。你们大惊失色,叫着逃出了桌底。你发现你们不知什么时候搂在了一起。不仅她搂着你,你也搂着她。

  你猛然有了感觉。假如你能够,你可以随时随地干。即使在这餐馆的包厢。

  没想到还活着。你说,戳着那脑组织。它还在挣动着。你看它有多活呀!你说,腾出一边手,拿起银匙,舀起一口,沾了沾酱料。有很多种沾酱料,像摆龙门阵。有多少种沾料,就有多少种吃法,有多少种吃法,你就能感受到被吃的对象承受多少种折磨,吃的一方就有多大的胜利感、满足感。你把它放进嘴里。吃!你叫她。

  毋——我不吃!她却说。

  怎么了?

  我怕!她说。

  还不就是吃个东西嘛!你说。

  它会更疼的!她说。你说它有多疼?她又说。那脑神经在你嘴里还在挣扎吧?

  她倒好像是在故意磨励这疼的感觉,磨得尖锐。你就在她脸上拧一下。就这么疼!

  呀!好疼!她叫。推开你。马上又冲向你,在你的脸上也拧一下。

  你完全可以躲开的。可是你没有躲。你只是做出想躲而躲不掉的样子,让她在你的脸上狠狠地拧了一把。这感觉很尖锐,很刺激。

  继而你要报复她。你又舀起一勺猴脑,并且抹上芥末。绿色的芥末使猴脑显得更恐怖。可是你装做已经不再跟她闹的样子。你只专心抹芥末,像优雅的美食家。还撮着嘴,好像在等着美美品尝。你发觉她在向你凑近。

  你蓦然跳起来,转身,向她扑去。你要她吃!

  她呀地呀声大逃起来。

  你追。

  她逃到角落,无处可逃。你完全可以直线逼上去,抓住她。可是你没有。你却向右侧抄去。她就从左侧逃了出来。又有了活路。她在欢快地叫着。

  这是一次故意的错误。快乐本来就建立在错误的基础上。你瞧她多快乐呀。她顿着脚,简直像疯子。猖狂的疯子。你恨不得宰了她!

  你又追她。她当然又逃。然后你又判断失误了,又没有抓住她。于是你更加想抓住她,宰了,然后吃了她!

  你端起了刀。你感受到了吃她好痛快。她是那么好吃。只是可恨你抓不住,够不着。

  其实是你把猎物撒到远远的地方去。好像把一粒玻璃珠子弹到远方。

  她一定也感觉到了这种故意。把近的变成远的,又近又远,又远又近。她喜欢这样被当做玻璃珠子一样耍。她欢快地滚动着。

  小小的一个包间,一对夫妻,一个逃,一个抓,一个恨,一个笑。

  她是你的猴子,你是她的猴子。

  你手中勺里的东西,洒了。你又去装。这下你抹上血红的辣椒酱。

  猛然她像肚皮抽筋了似的,捂着肚子,直叫哎哟。你不同情她。你趁机逮住了她。

  你把猴脑连同辣椒酱狠狠塞到她嘴巴里去。

  她挣扎。东西涂满了她的嘴,白的脑,红的酱。像白齿红唇。不,红的像血。恐怖。也许真的出了血,你不知道。

  她在哈哈大笑。笑得像一只鸡。

  你把自己的嘴唇印了上去。

  她接住了。当你发觉她在接的时候,你忽然感到懊丧。你又没有感觉了。你慌了。连忙把她压在地上。地面崎岖不平,绝对的野蛮。好像你们是在哪个荒野上,你在强奸她。一这样感觉,你又亢奋了起来。你看着她被凌虐的惨相。你忽然觉得荒唐:她是自己的妻子,自己的老婆!这样一想,你又不行了。你只能又让自己感觉残忍起来。现在,你必须把她的衣服扒光。不,用撕!只有用撕,才能满足你的残酷欲。

  你撕。她也不惊异,虽然她表现出抗拒的样子,但是你其实没有受到多大的阻力。她把手拦在胸前,但是很容易就被撩开了。

  什么时候彼此没有声音了?好像在吭瀣一汽。

  那只猴子在睁眼看着,看着你们,好像一个人看着两只畜牲。它还没有死。

  畜牲!你把她扳了过来。让她像畜牲一样地跪着。她的身下是粗糙的硌人的地面。你压她趴下去,只把屁股高高地翘起来。她做了。她完全成了一个畜牲。一个活着的,任人宰杀的畜牲。

  你把她当作畜牲,并不怕被她发现。世界上很多东西似是而非。在正与邪之间,在爱与恨之见。比如打,可以说是虐待,也可以说是太爱了。比如妇科检查,可以说是常规,也可以说是耍流氓。比如从肛门提取前列腺液,也可以说是鸡奸。比如下岗分流,可以说是撒手不管,也可以说让你去锻炼……

  进去了。

  已经多久没有进入那地方了?很涩,好像生锈了。是残忍地锉进去的。你感觉着自己的残忍。我要捅死你!

  这是最后的斗争。

  对方好像很可怜,啊啊叫着。她在求饶。你猛然觉得肩膀被她咬了一下。好疼!你几乎要从她身跌下来。可是你不会跌下来。

  你赶快运动起来。这疼,激起了你的情绪。你叫: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你在心里嘶喊。

  我恨这个女人吗?我恨。

  你把她的喉咙卡住了。我恨她!我要让她死!

  你蓦然记起还精补脑。你在读大学时曾看过一本书,说魏忠贤杀七名囚犯然后活吃他们的脑髓,让自己还阳。当时只是当做笑谈,现在你相信了。,没有到肾衰的时候,是不相信补肾药的。

  她的脸胀得通红,好像要憋过去了。她忽然反过手来,要抓你。你起初以为她还是在抗拒,在推你。可是你惊讶地发现,那不是。那是在抓你,要牵制住你不至于抽离她太远,而滑出来。

  你又索然无味了。同时另一个声音在对你说:我不能滑出来,注意,注意!

  于是你像个辛苦的操作工。工作越干越疲劳。可是你不能放弃。你想着快快给它结束掉。你又感觉到了腰酸。

  你觉得自己好像在爬山,险坡,爬在半途。没有退路。只能支撑着往上爬。不然就摔下去,落进万丈深渊。

  你感觉到另一个自己,站在不远的墙边,冷冷地看着自己。看着自己在苦苦支撑。你竭力要把这行为当成残忍,一场屠杀。可笑,又可怜。

  你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去挑起?要把厨房变成卧房?假如好好地吃,就没有事了。托尔斯泰说:这世界上最大的问题,就是发生在卧室里的问题。希望一旦破灭,就是绝望。

  你觉得自己被套住了。像奴隶,被驱使。离射精还遥遥无期。不知道何时是尽头。

  你现在理解了为什么那些丈夫生了孩子就如释重负了。生了孩子,可以把性器官置之高阁。即使是被置之高阁不再用,也是多么好啊!不会再折腾你,让你苦劳了。

  也不会被妻子发现你已经厌倦她。有了孩子了,忙啊,没机会啊,顾不过来啊,忘记了啊,都可以附会过去。

  可是那样还是夫妻吗?只是爸爸妈妈身份的男女,是夫妻吗?没有性生活的夫妻,还是夫妻吗?

  那不是夫妻。那是一对同事,一对兄妹。不,是一对互施某略的对手。敌人!敌人!敌人!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杀……

  蓦地,你射了。

  你躺着,一脑惨淡。你们才结婚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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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7 19:09:06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句子还行,有时间慢慢看。火光,不如把大意先写出来吧,读起来也有个脉络。
预言:《紫色城堡》三部曲、《故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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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8 20:26:40  | 显示全部楼层
  嵇康,一个成功的房地产商,有个做教师的漂亮妻子乐果。他们结婚八年,终于有钱了,但却发现对生活毫无激情。他们抓痒,抓婚姻之痒,身体麻木之痒,存在之痒……越抓越痒。这对夫妻终于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白骨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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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8 20:28:30  | 显示全部楼层
八年有多长?对希望中的人来说,已经很长了。但对绝望的人,才刚刚开始。

  她的身体没有动静。第二个月,你照样看到她在换卫生巾。她没有怀上孕。怎么能这么一次就怀上孕呢?

  你失望,同时又觉得安逸。避过了。

  可是同时也就是说,你们还得这样厮混下去。一生。厮守,这个词造得好。

  人跟人怎么能相守一辈子?

  你曾经试图改变。你在家里建了一座游泳池。很高档的。你希望把它变成你的另一个生活区域。在水上可以呈现出与在地上不同的状态,浮动,沉溺,晃荡,一切放开了,甚至是赤裸。你曾经希望把游泳池当做你的另一张床铺,水床。也许很刺激。可是不能。她一直没有学会游泳。

  她说游泳池的水很脏。有什么脏的嘛,我们是装了最先进的净水设施的。你说。

  可是她还是不相信。太清洁的老婆,就好像白开水。不清洁的女人是什么样子?她会跟你口淫。可那不是你老婆。

  出国旅游。你跑了很多国家,只要能给中国人签证的地方,你都去了。你国外人开始重视起中国来了,餐厅、厕所上很多都使用上了中文。这是中国人的骄傲,中国人有钱了。你们有钱。但是再有钱,你也必须带着她(除非你是为了生意去)。人家称你先生,称她夫人。总觉得被人家装进套子。她的老公就是你,你的老婆就是她。没有疑问。

  老婆只能是她,汽车总不能只能是这一辆吧?不能换老婆,你就不停地换手机,换小车。还有换烹调口味。你还曾经企图改变她的模样。比如让她穿新样式的服装。妻子走进试衣间时还是旧的,门再打开时,已经是新的女人了。虽然那衣服之下还是旧的身体。有道是女人是衣裳。男人就希望女人成为一件衣裳,常换常新。

  你说我头发做不做离子烫?有一次,她问你。

  离子烫?你没有弄明白。

  就是可以把头发拉直了呀!

  你头发原来不就是直的吗?你说。做了又看不出来。

  为什么要看出来才做?她笑了。那做玉米烫就看出来了。

  玉米烫?你问。你从来没有这么关心她的发型。这一次,你不觉得烦。

  她说,玉米烫就是把头发弄得乱糟糟的,像玉米棒似的。

  你记起来了,你曾经瞧见有个女明星是这种发型,像个疯女人,可是很扎眼。这才是星,星就是扎眼,就是刺激。

  你要她做玉米烫。有艺术感。你说。你心里很明白,这是自己阴暗心理的借口。艺术就是阴暗的借口。

  可是我是教师呀!她说。

  哦,她是教师。她的发型一直很教师。但国外色情网站常有拿教师或者护士,或者家庭主妇开刀的。也许正因为她们是教师、护士、家庭主妇,离妓女很远,所以才更刺激。让端庄变成放荡,就像把葱花放在油锅里炸,逼出味道来。

  你就坚持让她做玉米烫。

  做了玉米烫,我可怎么走出去哇!她说。

  怎么走不出去?

  怎么面对学生?怎么站在讲台上?

  老师也是人嘛!你说。

  这是理直气壮的理由,轻便的托词。这些年,我们用人这个借口掩盖了很多卑劣的动机。这只是观念问题。你说,要是观念不改变,永远只能那样老气横秋……

  你说漏嘴了。我老了嘛!她马上敏感了。

  我没有这么说……

  你不是说“老气”嘛。

  “老气”的“老”,是“陈旧”的意思……你辩。亏你还是个语文老师。你说。

  那还不一样?她说。“老”了才“陈旧”嘛!

  你急了。你怎么这么咬文嚼字!

  因为我是语文老师呀!她反击。

  扑哧笑了。彼此。

  害怕老,又希望快快老。老了就好了。老了就过了更年期。老了就没有生孩子的问题。老了就不需要过性生活。老了就不需要哄对方。老了一切就理所当然了。

  哎,老了以后,你说我们会是什么样?她问你。

  你反问:你说呢?

  我想到最烂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点点收拾一路的欢笑,陪着你摇椅慢慢摇……

  这是一首非常流行的歌。你们的目光已经越过了当下,到了几十年以后。可是你们毕竟还没有老。你们还很年轻。这日子怎么熬下去?

  你有一次去诱惑她养宠物。你们在街上看到一个女人带着一只牧羊犬。那畜牲块头很大,比那女人还大。说是那女人牵它,其实是它在支配着女人,女人在跟着它转。可是那女人却乐此不疲,喘着气,却很满足。那女人一定很孤独,或者没丈夫,或者有丈夫也只是名义上的。

  我们也买一只怎样?你说,为了表示喜欢,你还故意上前摸了它一下。其实你很厌恶动物。人都活不好,还养动物?

  你养呀!她却应道。

  我?哪有时间……你说得很含混。男人的忙,是最好的借口。

  那我就有时间了?她说。我可不是“带哈巴狗的女人”喔!

  你当然知道那契诃夫笔下的那女人。你心虚了。不是……我是说……你连忙敷衍:听说过一句话没有?

  什么话呀?

  不爱养宠物的人,没有爱心。

  喜欢养宠物的人就有爱心?她反问。难道不是心理变态?你瞧,把人家动物关着,让它干这干那。说不定还干什么事呢!

  你一惊。她居然冒出这样的话。她是一个教师。可她经常会冒出一句两句令人惊讶的出格的话,跟她的职业很不相称。让人怀疑到底是粗野的她是真的她呢,还是文雅的她是真实的。庄周梦蝶?

  其实教师既然是最有知识的人,也就应该在这方面也最有知识。当老师的常会朝学生叫:你们别耍花招,你们玩什么,我都懂。你们屁股一翘,我就知道你们想拉什么屎!

  这么说,难道她什么都懂?

  你害怕跟她对话。有时候你会觉得其实她什么都知道。你感觉到她的笑是冷的。越是大笑,越是可怕。她的眼神是凝视的。它不看你,但是时刻都在看着你。看得你惶惑。看得你怎么做都不是,坐立不安。你的一切都在她的凝视之下。好像被剥了皮,刮了肉,你只剩下骨头。你还有什么好装的?什么花招都没有必要了。两个明白人之间,是没有什么花招好耍的。你也不必,我也不必。

  彼此间太静。能感觉到对方神经拉得紧紧的像牛皮筋。没有弹性。

  一种凛冽的凝视。

  看电视是最好的转移。感谢电视,感谢那么多无聊的搞笑节目,可以让你们把注意力都转移了过去,又不会引起思考。思想是最可怕的,那是一只天眼,照着你,把你照成一个骷髅。

  可是又不能都不说话。沉默是思考的条件。所以还得说些话,议论议论。

  你们说着,说着,会没词了。那个啊,那个……就以此来延迟,紧张寻找新的对象,新的话题。害怕冷场。冷场了,就又形成了凝视。

  有一刻,好像彼此都企图讲句话。你张嘴,发现她也张开了嘴。于是你停了,她却也停了。然后你又开口,她却也又开口。你闭上了,她也闭上了。这是生物的节奏使然。据说是由于体内的血液循环规律。规律是一样的,你的一拍正是他的一拍,所以才有了音乐节拍。

  两个不合拍的人却要在共同的节奏支配下狭路相逢。就像两个面向而过的人,要避开对方,却偏偏你左我也左,你右我也右。最后只能由一方做出反规律的抉择。一方叫:哎呀,我被蚊子咬啦!

  真的?你也叫。好像有蚊子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你们一生都没有见过蚊子。

  其实并没有什么可吃惊的。这吃惊,只不过是为了把气氛往巅峰上推。让你们的说话更有刺激性。危言耸听。就像叠积木,越叠越高,高潮迭起,不至于冷场。现在的蚊子咬得人真疼。她说。

  是啊,现在的蚊子可真多。你也说。

  卫生成大问题。她说。

  大问题的多着呢!你说。

  这不,又转到严肃问题上来了。你呀,你呀,还是改不了。不小心就思考了。是不是包括你们为什么不会生孩子的问题?

  你清醒了,连忙说,我是说,现在的人,苦的也真苦。比如,比如,老芳。

  你一惊:自己怎么扯出她来了?

  老芳?

  就是那个死去了的朋友的妻子。你说。

  她丈夫死了,真是很可怜。乐果说。

  你一惊。这可又是一处泥潭。妻子乐果并不知道老芳丈夫是因什么而死的。只知道是自杀。你一直没有告诉妻子真相。为什么不告诉?也许是因为,你自己也是同谋?

  一个丈夫背叛妻子,所有的丈夫都成了嫌疑犯。可怜……你支吾,当然,处境不太好。

  怎么了?她认真了。也许是因为一下子有了热点。你开始后悔了。不该扯上这样的话题。

  也没有什么。你说。竭力轻描淡写。

  你不是说处境不好吗?她追问。

  是啊,她自己下岗了。你说。

  那么孩子呢?她又问。学习怎样?她毕竟是老师。

  还能怎么样?你说。

  这么说,就是不好喽?

  是吧。你说。

  这就完了。她说。境遇不好只是一时的,孩子没出息,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了。

  她自己就是靠读书出来的。她小时候家境也不好。她似乎一直很相信知识改变命运。

  我们得帮帮他们。她忽然说。

  什么?

  帮他们呀,老芳。

  你一惊。她可缠上了。这怎么行!不要了。

  老芳是不是你朋友的妻子?她问。

  是又怎么样?

  那怎么能不帮她呢?

  我是说……你说,我们也帮不过来。

  是你不想帮。她说。

  我怎么不想帮了?怎么帮?除非你给他们钱。

  给钱倒是一个敷衍的好主意。反正你们有的是钱。

  给一时的钱,解决得了根本问题吗?

  根本问题!你惊。

  那还能怎么办。你说。

  教育好小孩呀!她说。

  你一惊。这不行。这不是让她有机会跟老芳接触了吗?怎么教育?你说,你不知道,那小子不听话得很,他老师见了都投降。你还不是他老师。

  那就成为他老师。

  什么意思?

  把他弄到我学校来,到我班上。

  什么话!你那学校,是想进就能进的吗?开玩笑。

  她在的学校是重点中学。可是她说:为什么不能?

  你又不是校长。你又说。

  我可以跟校长说。

  这倒有可能能成。校长对她的印象非常好。校长又怎么样?校长也不是什么都能办得到。你说。

  寄读总可以吧?

  啊啊,寄读!寄读的钱,寄出的钱,我们都给付。她说。

  你没辙了。你不知道她怎么那么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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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8 20:29:26  | 显示全部楼层
严格地说,那死去的出租车司机并不是你的朋友。他是朴的朋友。只是因为他的死,把你跟他的距离拉近了。往往这样,一个人死了,就是不相识的人,也会觉得死的是自己亲近的人。兔死狐悲?

  你只去过他家一次。你甚至没有记住对方的住址。你只得去找朴。

  在他生前,朴总是坐他的车去郊外打野鸡。朴在里面搞,他就在外面等。有一次朴也让他去,他不干,说,我要进去,这半天生意就白做啦。

  其实他并不是吝啬那些钱。只是他不习惯那种嫖的方式。从不习惯到习惯要多少时间?

  朴是属于容易习惯的人。所有的一切。包括他的职业。他是《世界经济报》的记者。

  你去找朴时,朴正为没有车去采访骂骂咧咧。报社的采访车被别的部门拿走了。昆山有人告房屋质量问题,他要去采访。他其实是在为自己的红包着急。这样的采访往往对方要塞红包的,然后记者就说重话,危言耸听。

  你说了自己的事。朴没好气道:怎么,好日子过腻了,来尝尝涩橄榄,关心底层劳动人民?

  底层?你说。我也是底层。

  拉倒吧你,朴道。你要底层,我们就全进了地狱啦。

  我就在地狱中呀。你说。并不全是玩笑。

  操,朴说,还地狱?有钱,可以天天结婚,夜夜进洞房,绝对不愁囊中羞涩。

  谁像你,就知道嫖。你应。

  你不嫖?你是网恋。朴说。

  你一惊。去你妈的。有什么好恋的?

  那你是阳痿?

  操,不搞女人就是阳痿?我就是阳痿!你应。我他妈的还真是阳痿!你恶狠狠想。

  他笑了。要么就是补偿了。他说。因为赚多了,要给底层人民一点补偿。

  操。你又说。

  说得不对?朴说。

  很对。你说。可惜是我老婆要,我为他做。

  那就是你有了外遇,然后补偿老婆了。他说。听说了没有?那些在外面搞女人的丈夫,回到家里,就表现得特别好。现在只要丈夫表现得好,就知道他在外面怎样了。

  你一惊。我是不是表现太好了?

  我有个屁外遇。你说。

  别跟我说那天你不去。朴说。那天不去,不等于以后不去;不跟我们一起去,不等于你自己不会偷偷去;不去嫖,也不等于不去养。

  操!全被说死了。这就是常规的逻辑。朴就精通这样的逻辑。

  要是变态的呢?你突然问。

  变态?朴一愣。你是变态佬?这倒是个新鲜话题。什么时候我来采访你?

  你笑了。那也得看我愿意不愿意。

  没关系的呀,我会隐去你的真名,脸还打马赛克的。他说着,也笑了。

  你说道:我算是明白了,什么是记者的思维了。记者的思维就是简单化,或者说得好听点,叫做直接。这就是记者的恶心。

  算了吧。没有我们记者的直接化,或者说是恶心化,许多问题还揭示不出来呢。他说。对了,也来个直接的吧,帮我做件事。

  什么事?你问。

  你早上有没空?

  你说有。

  能不能借你的座车用一用?

  干什么?

  去昆山呀,采访。

  亏他想得出。不过你也想去走一走,散散心。你答应了。

  给红包了,你也有一份。路上,朴对你说。

  操。你说。

  我知道你看不上这小钱,朴说。你也先收着,过后再给我。或是给我们摄像师。他指了指后排座的摄像师。你看这摄像机有多重!

  摄像师笑了笑。那摄像机看上去真挺沉的。摄像师拿手掌心爱地擦了擦它,好像战士擦着他的枪。你想到他扛着这么重的家伙艰难地跋涉在现场的样子,好像一只牛,在艰难地勤耕。他一定无暇去想富裕起来后就是你现在这样子。你觉得他很可怜。

  说好啦,朴又说,你的就给我的摄影师傅。

  你问,可是人家凭什么给我呀?

  你是司机呀!朴说。大家都扑哧一声大笑了起来。

  朴说:你还敢说你是房地产开发商呀?他们还不把你剁成肉酱了!

  怎么?

  还不就是你们这些乌龟王八蛋!

  怎么了?

  官商结合,贪得无厌。贪也就算啦,现在已经不讲究廉洁啦,可是你们吃干的,总得给人家留点汤,是不是?

  人家?

  底层劳动人民呀。他说。他们花了一辈子积蓄买了房子,成了危房啦。

  怎么不上告?你说。

  你也觉得自己问得蠢。官和商,早已利益一致了。你自己,也常遇到和购房户矛盾的,诸如交房期限问题,绿地问题,房子公摊面积问题,他们来闹,你并不害怕。

  你没有想到对方是花毕生的钱来买的。你已经完全钻进了自己资本的逻辑里。你还觉得他们斤斤计较。甚至,是刁民。这些年,你已经很麻木了。要是遇到拆迁工程中的钉子户,你会很自然拉来政府,现场办公,叫来推土机,推了。你眼里瞧见的,只是钉子一个个被拔掉,问题一步步得到解决。

  你记得在一次强行拆毁中,一个男人冲上来要打你,被现场民警扭送到派出所。当时你还感觉到解恨。

  当然有时候你也会感觉不妥,但想到还有别人比自己更狠,他们越狠就赚越多钱,你就会为自己开脱。

  要是上告有门,还用得着求我这新闻媒体主持正义吗?朴说。

  你主持正义哦。你嘲讽道。

  我不正义。朴说,但是会替人家消灾。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是讲道德的。这就是正义。有绝对的正义吗?一切都是相对的,就比如对老婆的爱。

  他又提这档子事了。他手机忽然响了。他大声问电话那边的人。好像出了什么突发事件。快开!他冲你嚷。

  又怎么了嘛!你问。

  房子倒了!他说。

  什么?

  倒啦!倒房子你懂不懂?你只知道建房子,不知道倒房子?

  不会吧……

  你应该最清楚。

  跟我什么关系?你赶忙道。

  你没有料到会这样。你开发了那么多建设项目,虽然也想到了安全质量,但那似乎又离你很远。不料真的到眼前了。

  车刚到现场,就被一群人团团围住了。你感到害怕。好像他们是来找你算帐似的。朴和摄像师几乎是被拽出去的。群众挟持着朴,摄像师狼狈地扛着摄像机跟在后面。他们把朴围了起来,却把摄像师撇在了外面。摄像师开始伸手掰人群。也许他完全看不见朴了。你不知道这些人会怎样对待朴。他们愤怒了。愤怒的人是没有理智的。朴是不是后悔来这里了?他们高声嚷着什么,一只只胳膊高举着,戳向出事现场。

  现场太惨了。还没有被戒严。有关部门还没有赶来。房子倒塌得很蹊跷,是完完全全塌下去的,成了平地。屋顶的预制板块块连接,铺成一片广场。还冒着尘土。一块修整得很平实的坟场。

  好几个人在疯狂急转着,找着自己的亲人。可是因为他们总是绕着边缘走,看上去倒像在做游戏。

  一个老头抻着脖子在喊他的孙子。可是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有引吭的动作。

  原来这些围着朴和摄影师的,并不是遭受不幸的人。

  真正遭受不幸的人却没有瞧朴。偶尔有几个瞥了过来,也神色漠然。就在昨天,他们还见了记者像见到上帝一样。现在,他们不需要了。

  朴向他们跑了过去。他们猛地大叫了起来。好像把他们踩疼了似的。原来朴不经意踩进了屋顶。他们的亲人在下面。朴慌忙退了出来。

  那叫声,勿宁是哀号。

  你害怕听那声音。你悄悄将车退了出去,退到看不到他们的地方。

  这里很安静。没有人。你想让自己喘息一下。你感觉到了闷。摇开车窗。一股清风。你有一种被宽赦的感觉。这事故跟你无关。你只是一个看客,一个……司机?你几乎要沉睡下去了。

  突然,你眼前闪出一个人影。你吓一跳。是个女人。披头散发。你本能地想关上车窗。那女人已经把手探了进来。你一阵惊慌,竭力要把她的手推出去。可是也许是因为你是坐着,使不上劲。也许是因为慌张。你没能成功。干什么,你……你叫。

  赔我耳环!那女人嚷。

  她抬起另一只手,伸向你。她的手空荡荡的。好像你确实欠了她什么似的。你不认识这个女人。正因为不认识,你才更害怕。你抖抖索索支吾着:我又不认识你……

  吓!拿了我耳环,还说不认识!那女人叫。

  耳环?笑话。你想,我要你耳环干什么?你有些镇定了。这个女人一定是认错人了。谁拿你的什么耳环了!你辩道。

  话音未落,你的衣领就被她揪住了。你挣扎。可是被她揪得死死的。你又不承认啦!她叫。

  什么“又”不承认了嘛……你说。

  “又”不承认了不是?对方又伸进来一只手,两手并用,抓着你。你的视线看不到自己被揪住的领子,看不见她抓自己的手。你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有人笑了起来。你才发现,你的周围已经围了一帮人。他们是怎么出现的,你不知道。好像是忽然从地下冒出来的。但是不管怎么说总是来了人了。你向他们解释。不料他们更笑了。你从那笑声从感觉到恐惧。

  你觉得自己是被套住了。

  你只得嘟囔:哈,笑话!我拿你耳环干什么?我怎么会拿你耳环嘛!与其是说给大家听,勿宁是说给自己听。

  我知道,你没有必要拿我耳环。她终于也说了。

  对了嘛。你欣慰了。

  可是你一个大老板,赚了那么多的钱了,什么没有,为什么还要拿我耳环呢?可她又叫。她的话又回来了。你为什么还要?求求你,给我留下耳环吧!她叫。

  我哪里拿了嘛!你叫。

  那女人不管,诉说下去:这耳环,是我妈给我的嫁妆啊!我一直戴在耳朵上。她腾出一只手揪了揪自己的耳垂肉。你吃惊地瞧见那耳垂上的血,是一根树枝戳出来的。看得出原来有个耳环洞,已经粘连了。她重新戳的。那树枝还呲呲啦啦戳在哪里,让人毛骨耸然。

  ……已经好久没戴了。她说,哪里有办法戴呢?房子要倒,要倒了。哧!命都活不成了,还能戴耳环!

  围观者哗啦一声笑了起来。哧!命都活不成,还能戴耳环!就有人学着她的口气重复了一句。听起来还挺有节奏,铿镪有力。也许这话他们已听了无数次了,是她的名言。那女人也笑了。她笑得呲牙裂嘴。你猛然明白了:她的脑袋有问题。

  还我!她突然又拉下脸来。我叫你们快来,快来!她说道,你们却慢,慢,慢,没关系。结果就没关系成这样!可是我的房子还没全倒呢,还透着空洞儿。我跑进跑出,要把东西抓出来。我抓了一样又一样,什么都记着要抓,抓出来,电视,柜子,床板,被褥,枕头,花露水瓶子,头梳,脸盆,铝锅,锅铲,碗,筷……她数着,那只揪住你的手松开了,掉过来扳着手指头。连尿壶,马桶,连马桶盖全都抓了,就偏偏忘了藏在屋梁上的那个小布包,里面有我的耳环!

  大家又是笑。

  轰,全倒啦!完啦!她说,我记起来了,赶紧去扒。我扒呀扒,这里扒那里扒,可哪里还有?没有!我的耳环!

  大家又大笑。

  哦,我明白了!她忽然又说。愣愣瞅着你。原来是你看上了我的耳环,你就先偷了,然后毁灭现场!

  她说。亏她想得出!

  对啦!我这才明白过来!她叫。又一把揪住你。你后悔自己刚才没有在她的手忙着点数的时候,把车窗关上。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你还我!你还我!还我!她大喊了起来。

  什么嘛!你嗫嚅。你又朝边上人看,向他们求援。可是他们仍然没有理睬你。他们也不笑了。好像在看着最后的结果。好像她是在做着理所当然的事。她在讨债。有一刻,你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拿了她耳环了。你甚至怀疑自己还欠着那些围观者的耳环,或是别的什么的。是你让他们的房子倒塌了。让他们的亲人死亡。你欠着许多无头债。

  你的脊背发冷。你也得先把手松开呀!你耍起了花招。

  她真的把手松开了。你猛然把那手推了出去,迅速关上车窗。可是她却立刻又将手探了进来。她的手被窗玻璃卡住了。可那手并不缩回去。你拿不准自己是该继续关窗,还是该撒手。那手好像变得没有血色。好像跟那身体没有了关联,已经断了,挂在车窗上。你更加恐惧。好像是你扣留着这只手似的。你不知道该怎么办。

  有一刻,你生出一丝残忍,索性继续关窗。把那手斩断,溜走!只要能溜走。可是你不敢。你害怕这样做的后果。你会被群众拖出来,剁成肉酱。

  那挂着的断手居然还翻转过巴掌来:还我耳环!因为翻转,那手被划开了口,流出血来。流在车窗玻璃上。你忽然生出一计。你打开了车窗,松开那只手。你猛然又一踩油门,让车飞了出去。那只手就自然被甩了出去。你从镜子上看到那女人被甩在了地上。你听觉到后面她的惨叫声。可是奇怪的是,没有人来追你。那些围观的人,没有一个来追你。他们瞧着这边,又瞧瞧脚下的那女人。他们瞧着你的背影,好像已经记住了你和你的车牌号。

  他们不必要追赶。你无法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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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8 20:30:29  | 显示全部楼层
你又一次进入那个死去朋友的家。

  似乎还有福尔马林味道。虽然死者的遗孀老芳把灯全开了。可你仍然觉得阴森。

  一个人死去了,从某种程度上说,他是得到了永生。他总是会在关乎他的场合扮演重要的角色,永远无法让人忽略的角色。你可以绕过生者,可是你不能绕过死者。

  你想起米兰。昆德拉笔下的雅库布。他总揣着一颗淡蓝色毒药。对他来说,活着是比死要困难的事。他随时随地准备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毒药,是让他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你觉得现在自己也处在这种状态中。从某种程度上说,活,与其是立足于生,勿宁是立足于死。

  你被死套住了。死亡让你来到这个家。

  你带妻子来。一个圈套接着一个圈套,你被越套越紧。

  妻子乐果跟老芳好像老熟了。她要和老芳一起做饭。老芳不让。乐果说,你见外了不是?老芳不敢见外了。乐果就围起了围兜,当起了主厨。把大大小小的碗摆了一大片,这碗调料的,那碗添粉的,这碗专门用来闷味道。然后再把肉呀菜呀蒜呀各各切好了,装在另外的碗上,又把调味料一件件调出来,那手指头点兵一样地点着。活像宾馆大厨师。她就喜欢这样排场。

  她说要做地道的北京菜油淋鸡。

  本来就是北京人嘛!朴说。

  要嫩鸡。750克,葱花1克,姜末1克。鸡放在滚开的水里旺火煮30分钟,用筷子一戳大腿,不出血水了。趁热“上色”。再放进旺火热油里炸,油温八成。她一会儿一会儿就将鸡拎起来,浇热油。这就是油淋鸡名称的由来。她说。朴老婆喝彩。

  切鸡,再在盘子里回拼成鸡的模样。又在炒锅里煸炒葱花和姜末,加清汤,黄酒、辣酱油,糖,味精,再加麻油。炒匀,浇在鸡肉上。

  香菜在哪?她问老芳。

  老芳愣了,似乎没有明白什么是香菜。好像一个玩忽职守的勤务兵。

  没有。

  没有香菜,就缺乏点缀了。她遗憾地说。

  老芳道:没想到你这样家庭出来的,也这么会做。

  在老芳眼里,你们的家庭简直在天堂。

  乐果笑了。什么这样家庭呀!我们这样的家庭就要饿死不成?

  大家都笑了。这话与其表达的是谦虚,勿宁是满足。饿死,对穷人来说是,是一个可怕的词,而对富人,却是一种骄傲的奢谈。

  你会饿死?朴老婆说。光你脖子上这条金项链就够吃半辈子的了。她发现了乐果的“香奈儿”。

  这链子值多少钱!乐果说,把项链吊坠扳出来。值钱的是这钻石。

  朴的老婆就又摸着钻石:哪买的?

  伦敦。乐果说。

  多少钱?

  5万英磅。

  你还不快去挣钱!朴老婆就冲她丈夫喝道。

  好吧,我去偷,去抢!朴说。

  大家笑了。这个臭人!朴老婆咬着牙,啐道。

  当朴显得老实时,他老婆称他“窝囊废”,当他显出聪明劲,她就啐他“臭人”。

  你知道她这样说时心里是很甜蜜的。她有理由甜蜜。一个薪水全交了公的丈夫,是不必怀疑他会在外面搞女人的。而一个有可能发财但还没有发财的丈夫,又总是给妻子希望。

  只是她没有想过,丈夫发了财后,是不是还是她的丈夫。她没有想过。从某种程度上说,她是个男人盲。女人都是男人盲。只有男人知道男人。只有男人知道自己同胞的脏和臭。你看男人抽烟的样子,就知道在他放松的时候的坏相,他得势时候是什么样子。

  朴向你递来一支烟。你并不吸烟,可是你接过去了。点烟。男人们在点烟的时候,充满了吭瀣一汽的味道。女人跟女人谈,我们男人跟男人谈。

  我们,还有几个一同叫来做陪的朋友。

  朴瞥着那边的老婆,好像瞥着一个包袱。今天接下去不会有节目了。朴懒洋洋说。

  老婆跟来了。朴本来不要老婆来,可是老婆一定要来。上次参加葬礼他瞒了老婆,老婆还生气了。

  不过我今天本来就没戏了。他又说。

  怎么说?大家问。

  今天是周末。

  周末怎么了?

  周末是属于老婆的。朴说。自己也觉得滑稽,笑了起来。

  大家明白了。周末是绝对要留给老婆的。朴说。

  这又有什么?一个说,拖到星期天晚上,不就也可以?

  不行。朴说。你们这就没有经验了。一拖,就显得勉强了。为什么要拖?就说明有问题。你不是随时都有。你泄到哪里去了?就怀疑了。

  一个说,除非吃药。

  吃药?你奇怪。

  不知道吗?伟哥。

  你笑了。你从来没有认真想到这一层。虽然平时大家都在说伟哥什么的,只觉得那是在开玩笑。

  真的。到这年龄了,应该吃了。

  到了这年龄了?什么年龄了?才三十多岁。现在人的寿命延长了,性的寿命却缩短了。

  至少应该补。一个说,吃些补药。六味地黄丸不错。

  六味地黄丸不是女人吃的吗?那是针对女人的确斑、黄褐斑什么的,调理内分泌。你问。

  也可以补肾。回答说。还有华珍。

  华珍不是长头发的?

  总之都不如延生护宝。一个说。

  就是“延生护宝沈阳飞龙”那个,一个说,我知道。

  还有汇仁肾宝。

  龟苓膏也不错。

  原来大家都在吃这类药。平时看不出来。你没有吃。你还不知道。你禁不住抽了一口冷气,觉得身体发虚了。就好像一个战士遇见全副武装的敌人,猛然发现自己连盔甲也没穿。

  你们就不怕伪劣商品?你问他们。

  不愧是开发商,马上想到伪劣商品了。朴说。

  我不是开发商。你说。现在你对这称谓很敏感。

  好吧,那就是我是了。朴说。现在让我来开发开发你们。

  朴说最近他们的《世界经济报》在做一个婚姻状况自测。设计了这么些问题:

  你有多久没跟妻子接吻了?

  你忌讳她的口水了吗?

  你闻出她有口臭了吗?

  你还愿意舔她的下体吗?

  你碰到她的手时,还有触电的感觉吗?

  你是否还企图打扮自己的妻子?

  你是企图在她原有优点上打扮,还是把她打扮成另外一个女人?

  你喜欢同情别的女人吗?

  假如你妻子发生了意外事故,你会感到庆幸吗?

  假如她身患绝症,在撇开小孩抚养、经济利益的情况下,你会不惜一切代价救她?还是推托命该如此,我也没办法,就给她好好送终吧。当你想到后者时,你会不会感到轻松?

  你哈地笑了起来,拿手指头戳着朴:你们这些报人,真他妈的报痞。

  难道问题不对?朴问。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说。

  但是你的内心已经被深刻洞察了。这是一种自我凝视。

  你说哪里不对了?朴急了,嚷起来。某种程度上他还是认真的人。嘘!你慌忙做了个姿势。你瞥了瞥女人那边。女人们在厨房里。你忽然发现,里面的声音小了下去。好像是故意旋小音量的。她们原来是大声说笑的。女人们在一起,不可能没有声音。现在只有单调的锅铲刮铁锅的声音。那是乐果的手势发出来的,你很熟悉。那声音好像要把人的心刮空了。

  是不是她们听到了什么?女人跟男人,就是间谍跟反间谍的关系。

  或是她们讲到了老芳的丈夫,他是为什么去死的,是有了外遇了。你不安起来了。装作上个卫生间,然后转回来时,坐到靠厨房的一个位子上。

  她们在厨房里又讲起话来了。也许是因为刚才那一刻专心看乐果炒菜了吧。

  她们在说孩子。女人们在一起,不是谈丈夫,就是谈孩子。可是乐果没有孩子。你又担心了。

  老芳还在叹息自己的儿子不听话。你说东,他就西,什么都跟你反着来。也不知道怎么管了。乐果突然噌地冲了出来,找孩子。孩子不在。孩子在邻居家玩。乐果让老芳把孩子叫回来。

  小孩叫小树。长得不错,已经上初中了,几乎可以称得上英俊,像他父亲。一个没有什么钱的出租车司机居然有女人跟他,很大程度是因为他的英俊。乐果似乎对孩子的英俊很有点忌讳。教育者的思维方式就是这样,总是会从美中看出危险来。其实他们是骨子里的性恶论者。

  而且她还很狠。这狠,从正面上理解,是责任心,从负面上理解,也许是因为自己没有孩子。

  你过来! 她命令小树。

  这时候的乐果已经不是那个在厨房里的乐果了。也不是跟你登山、购物、坐在床头说话的乐果。一到成了教育者,她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教师往往这样。有一次你去学校找她。她在上课,正处在教学巅峰状态中。她在朗读《桃花源记》,那声调,那神情,都不是她的: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耕种,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念到“怡然自乐”时,她仰着,头偏过去,偏过去。好像要醉了。她一定不知道自己自己是什么形象。那时候她是教师,不是普通的人。是演员。所以吧,教师往往给人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老师走到外面去,认识你的人会用很奇特的眼光瞧着你,对边上人说:这是老师。没有人这样介绍工人、公司职员、工程师、服务员。

  可是乐果并不是小树的教师。小树似乎不怎么怕。虽然走了过去,但是一摇一摆地,站住了,也歪歪扭扭。

  站好喽!她叫。

  小树站直了些。但是手又别到后面去,两只手缠在一起,玩着。

  她转到后面去,瞧着小树的手。小树停住了,但是两个食指仍然对顶着。

  她伸手就将那两只手打离了。

  老芳慌了,跑过来,骂孩子:你就贪玩!这样也要玩一下!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以后再玩。以后有的是机会。先好好读书,考上大学。考上大学了,你要怎么玩就怎么玩,要怎么样就怎么样了……她絮絮叨叨。

  又怎么样?小树忽然嘟哝一句。

  你说什么?乐果喝道。

  小树也不示弱。考上大学又怎么样?他道。

  你听听这孩子,哪里学来的这么油腔滑调!老芳说,现在的孩子!谁说没有用?考上了大学,有了工作了……

  考上大学也不一定有工作,小树说。倒不如现在先玩了……

  你再说一遍!乐果喝道。那眼光,好像要把小树吃进去。你第一次看到她这种眼神。那是一种凛冽。你从来没有看到她管学生,你们也没有孩子可管。

  小树不吱声了。可是他把脸别到一边去,明显地并不服。靠上学生就是未必就有工作。这是事实。今年更是大学毕业生跟饿鬼一样到处找工作。你不知道乐果该怎样说服对方。

  考上大学还没有工作,那就再考研究生。她居然说。

  研究生毕业了也不一定有工作。小树又嘟哝了一句。

  那就再念博士!乐果说。几乎是尖叫出来的。再不行,还有博士后!

  亏她想得出。到时候满街都是博士博士后了,扫大街的也是博士毕业。满街都是博士,那照样不会有工作。那博士跟博士会跟流浪汉跟流浪汉一样在街头打架的。这种事情迟早要发生。难道她真的不明白?在她嘴里,什么问题都能解决,什么困境能解救。她真的就这么想吗?你很佩服妻子的乐观。

  也许只是因为自己是教育者。教育者不能跟被教育者实话实说。把问题回答得肯定点,把后果说得严重点,教育的秘诀在于矫枉过正。

  那不是太苦了?小树应。

  苦又怎么样?乐果道。你这算什么苦?你年纪小小,就管个读书,有什么苦?哪里像大人……她似乎要说什么,又转了话题。你看你妈,你看看,她又要找工作,挣钱,还要被你急,你看她有多苦!

  苦?谁叫她生我!孩子突然迸出一句。

  什么?老芳叫,难道我生你养你是错了?为你所做的都是错的?我为你受了那么多苦都是空的?

  那是你自作自受。孩子应道。

  大家全愣了。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这样的小孩。

  你听听这小孩都胡说什么!老芳叫。我自作自受?她的声音都变调了,令人发竦。她突然扑向孩子。我是自作自受!我是贱!我生你是自作自受,我嫁给你爸也是自作自受!

  你一惊。她是不是要把她丈夫的事抖出来?

  老芳哇地哭了起来。她扑过来要打孩子。大家慌忙过去劝解。一边叫小树认错。那小子也是倔脾气,不认错。就是自作自受!他居然还又说了一句。既然没能力让我幸福,生我干什么!

  吓,你还在说!大家叫。

  就是嘛!那孩子仍然应。我哪里不对了?

  哪里不对?还真没想过。生儿育女,是从来都是这么做的事。即使你将来活得很惨,你也得感谢给你生命的人,你的父母。这是传统。传统就是从来都这么做而不必要去怀疑的东西。却被一个小孩讲了出来。小孩子往往能挑明一个简单明白的道理。童言无忌。大家都愣住了。与其是惊愕,勿宁是惶惑。

  那小孩更得意了,仍然在说:我有什么错……

  你先给我承认错误再说!乐果猛然大喝一声。

  没有错误却要无论如何承认错误,这就是教育的逻辑。教育从某种程度上说,就是镇服,就是没逻辑。

  小树被镇住了。只是嘴唇一翘一翘的表明心里不服气。同时他翘着嘴唇的样子,让他显得更加帅气,好像一只漂亮的公鸡。乐果忽然冲过去拧他的嘴。你还翘着嘴干什么?你觉得你很了不起是不是?你觉得你很帅,是不是?

  又不是我要长的!小孩又急了,应道,是遗传给我的!

  是我们给你的!老芳又气了起来。抡起了拳头,又向孩子扑过去。大家慌忙又劝。劝不住。她打得很凶狠。朴的老婆冲她喝了一声:小孩是从你肚子里生的,你这样打,你自己心不疼?

  老芳愣住了。突然那拳头索性就落在她自己的胸口上。我不心疼!我心疼什么?她又哭了起来。我还有这么可心疼的?大家连忙又过去阻拦她。她停了。又扑过去打孩子。与其是打孩子,勿宁是在搂抱他。她的拳头一下一下砸向孩子,其实是一下在自己的身上。她把孩子紧紧搂抱着。母子两人都哭了。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哟!她哭号着。我这一生做的全是空的了!嫁了个狼心狗肺的。

  她居然骂上了她丈夫,你又惊慌起来。她又要把她丈夫的事捅出来了。一个丈夫背叛了妻子,所有的丈夫都成了嫌疑犯……

  狼心狗肺!狼心狗肺的哟!她仍然叫,如今连孩子也是他的种。没指望了。没指望啦!你这个死鬼呀,你死了还不够,还要拖我们娘俩一起死!你害了我还不够,还要害你的儿子!你为什么不去害她?那个贱货?为什么不去?贱货,你为什么不跟他一道去?你呀!你呀!你呀……

  纸再也包不住火了。
门,在哪打开http://fddj006.blogms.com/blog/BlogView.aspx?BlogCode=fddj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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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10 21:05:27  | 显示全部楼层
应该给孩子找个父亲。乐果说。

  她怎么了?你很吃惊。

  大家也很吃惊,面面相觑。应该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她又说道。单亲家庭。问题往往出在单亲家庭。她说。根据权威教育机构的调查,百分之八十不良少年有着单亲家庭的背景。

  她居然说小树是不良少年。

  老芳猛地摇起头来。不知道是在抵制乐果的意见,还是不愿意自己的儿子成为不良少年。

  不行了!乐果又说。不然就不行了。

  人家刚刚从婚姻的痛苦中走出来,乐果她怎么能这样?大家连忙将话题岔到别的地方。乐果却仍在说:这问题要解决。要解决就要彻底解决。

  老芳说,老师真是太谢谢您啦!让我们家小树去你那么好的学生读书,还给我们贷钱,您多费心啦!

  我费点心没有问题。可更根本的问题得解决。学校是一个方面,家庭也是一个方面。家庭欠缺,必然造成小孩心理上的缺陷,要是这问题不能解决,我们学校也无能为力了。乐果说。简直是在要挟。

  朴的老婆连忙说:这种事哪有那么容易呀?再说,这后爸有几个是好的?说不定还更坏了呢。

  那当然得找好的了。乐果应。

  天下男人,有几个是好的呀?朴老婆辩道。

  大家猛地笑了起来,瞧着朴。你自己家里不就有一个吗?大家叫。企图岔开话题。朴也顺应了大家的需要。他站出来说:我有什么不好?

  他面不改色的样子,你真佩服他。

  你好。朴老婆道。你有什么好?臭人!

  大家笑了。

  男人全是狼心狗肺!我是看破了的。朴老婆故作深刻地说道。其实那样子,更增加了她的愚蠢。

  谁说是?几个男同胞叫了起来,你可不能以偏盖全哦!至少,至少……他们说,人家乐果老师的爱人不是。

  大家忽然把矛头指向你。你一惊。大家拍着你的肩,继续道:我们保证,这绝对是名副其实的好男人,好丈夫……

  你没有料到自己也被摊上个好男人好丈夫了。我是吗?

  你确实是他们中间,唯一一个不搞女人的人。而且你是最有条件搞女人的。这是不是因为你窝囊?

  现代社会,男人越来越窝囊,女人越来越三八。男人进化到了现在,已经失去了男人的本色。过去的年代,男人靠狩猎、打仗、干体力活,让女人不得不依赖你。你凶恶,同时也说明了你强大。而现在,已经不需要你去狩猎了,战争也演化成了现代化的战争,劳动已经智能化,生活舒适化,女人没有什么不能替代了,反而是男人在很多地方不能替代女人,比如生孩子。

  甚至,现代环境还造成男人普遍的性能力减退,精子活力下降。这床第之事更成了花拳绣腿。就像一个衰老的君主,无力统领江山,却做起了词赋。

  当女人看透了男人的时候,她就会对爬在她身上的男人鄙夷地喝道:滚下床去!

  你就属于该被滚下床去的丈夫。不论你是真不能,还是开小差。要让自己不被看透,你只能做个好丈夫。你必须配合她。

  妻子真的要给老芳介绍对象了。已经给你联系好啦!她在给老芳打电话。

  那边好像没声音。

  你怎么不作声?

  也许因为是在邻居食杂店的公用电话上,老芳说话不方便。老芳家里没电话。

  我可说好了,你不能反悔了!这边又说。男方姓常,非常的常。人非常好,是我们学校的职工,什么跟你都很般配的。她滔滔不绝说了下去。你怎么不说话?

  没声。

  你不在听吗?

  在听。对方咕噜一声。

  不满意?这么好的条件,我都要嫁给他了!乐果居然说。什么时候来见个面吧!她可真会快刀斩乱麻。

  乐果不像是个教师,倒像是个媒婆。也许教师和媒婆本来就有相似的地方,一是她们都有异乎寻常的热情,二是她们都心中很亮堂。整个社会都不相信了,只有她们在相信着。也许也并不是她们的问题。是女人的问题。女人总好像特别会折腾。她们好像活得不累,虽然她们单是生理上的麻烦就比男人多得多。

  也许正因为这些麻烦。你就曾经寻思过这个问题。比如月经。你见过妻子换下来的卫生巾,上面的经血又黏又脏。这样的东西怎么能安安静静贴在身体上?而且,如果不运动,这又黏又脏的经血滞留在阴道里,就会像没有疏通的阴沟里的污泥一样,想着都可怕。

  所以,女人才要折腾。她们要用折腾出更大的麻烦,来抵御麻烦。这是一种需要。

  乐果要在华丽宫俱乐部请老芳和老常。她要你当车夫。你不能不答应。你本来可以让手下人干这类事的,你一个大老板。可她是你的老板。谁叫你是她的丈夫?

  据说那些当大官的,受的最大冤气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老婆。冤而无处诉。

  老芳简直是被强逼着来的。去接她时,她还在抗拒。老常会是个好丈夫的。乐果说。绝对的!她居然敢这样打包票。你很吃惊。都说婚姻像买股,是绩优股还是垃圾股,天才知道。你不知道妻子怎么这么幼稚。她的热情本身就说明了她的幼稚。

  老芳当然不敢相信。

  我会骗你吗?乐果急了。

  老芳连忙摇头。

  这么好的条件,我都想嫁呢!

  她居然这么说。老芳也被这话弄笑了。

  乐果给老芳化妆。从来没有化妆过的老芳,被化妆得人偶似的,有点可笑。她似乎自己也不自在,不住地把手举起来,好像在遮挡着脸,又好像要把妆擦掉一点。

  老芳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乐果把她带到一家百货,买了一件漂亮的衣服,五百元。老芳战战兢兢地穿上了,又战战兢兢地要去付钱。她捏着薄薄的钱包。那只手在抽动,好像在付款问题上残酷斗争着。乐果拦住了她,一边拿眼睛示意你。你心领神会,跑去付款。

  你是个跑腿的。去接老常时,老常没有等在让他等的地方。你们只好先将老芳送去华丽宫。

  你借口要再去接老张,溜走了。

  华丽宫俱乐部,会员费八万元,每月还得交一百美元会费。如果打开票夹子,没有几张这样的卡亮出来,算什么有钱人?当初你也为妻子办了两张会员卡,难说不是考虑安顿她。

  这是一种常规,有钱的丈夫把妻子安葬在另一个俱乐部里,给她们好吃的,好玩的,自己就可以脱身了。华丽宫里许多活动项目都是为女性设置的,比如素食馆,美容美体中心,时装表演,还有女子健身房。

  礼仪小姐把客人迎进去,她面带着微笑。她小巧的嘴里吐着一长串礼貌用语。她说礼貌用语时,老芳发现她的微笑不知什么时候从那美丽的脸上悄然消失了。老芳感觉到凛冽的冷。

  她带着老芳到处走。她娴熟地介绍着。她其实不常来,但是她对这里的情况很熟悉。这里每周六推出晚宴文化,参加者都必须着盛装,有三十位舞蹈演员身着金色薄纱和盛唐时期的手绣龙凤宫廷服饰,展现大唐盛世的繁荣华贵。最低消费是八百块。

  她说。她做了个“八”的手势。老芳知道,“八”就是“发”。

  这堵皮墙,全部是用牛皮包的。牛皮能用的只有很少的部分,你想想该杀多少头牛?

  老芳不知道。

  二十四张。她说。

  老芳愕然。我几辈子以后才能能过得上这样的生活?

  边上不时有女人走过去,施施然。她们无例外都穿金戴银,慢条斯理。老芳觉得恍若走在梦境中。

  那里有颗世界著名的黑珍珠王后。乐果又说,曾经是维多利亚女王珍爱的宝物,大概是一百年前了,维多利亚女王生于十九世纪初,死于一九零一年。

  在这里不缺有钱人,缺的是有钱而又有文化的人。在老芳眼睛里,乐果是占全了。她是消费时代的知识分子。

  老芳跟乐果来到了健身房。里面有几个女人在健身。一看就是富婆,浑身是肉。她们在各种器械上折腾着,身上的肉抖个不停。老芳觉得那简直是在受虐。乐果把老芳带到一台机械前,让老芳站上去,一按电纽,脚底下蓦然往后退去。老芳猛地一滑,险些滑倒。乐果慌忙扶住了她。

  老芳总算站稳了,为了不让自己跌倒,只得开步走。乐果告诉她,这是走步机。强迫自己走路,达到锻炼的目的。

  老芳觉得富人有点怪,为什么要强迫自己走路?为了省公交车的钱,她出门办事,常常是走的。

  老芳执意要下来。乐果自己上去了。按了按纽,她走了起来。走得很快。可她还要快,不住调快速度。眼看她就要跟不上机器的速度了,她跑了起来。可是她仍然还在调快机器速度。人简直要被脚下的传送板甩出去了。她紧张地撑着,快速跑着。老芳简直看不出她有两只脚了。老芳不明白她这是何苦来?简直是虐待自己。花钱来虐待自己,自己虐待自己。她们就不累?不饿?

  呆会儿我们就去楼上吃个饭,乐果说。是厉家菜。欧佩克会议时,还专门来定厉家菜呢!

  不要了吧……老芳推辞。随便吃一点什么。她觉得自己欠不起。

  你跟我客气什么?乐果说。你是不是觉得你要还我?乐果直截了当问。老芳不作声。乐果说,你将来会比我更有钱的,到时候你请我。

  老芳本能地摇摇头。当人们向她描绘前景时,摇头几乎成了她的本能。富贵,在她,纯纯粹粹只是一个梦。她望着走在前面的乐果的背影,有一种望尘莫及的感觉。

  她们走到了卡拉OK厅口上。里面灯光微暗,台上有乐队在演奏着,舞池里有人在起舞,顶上一颗巨大的五彩球泛出的光在舞台和舞池乃至客席上扫过去,扫过去,和着音乐和舞步。各种酒和饮料在这样的光线中流走着,被扎出特殊的美光。

  光流向了一个座位。那里空着。乐果就拉老芳走了过去。

  台上有人在唱歌。整个乐队给她一个人伴奏。新大陆公司董事长的夫人。乐果介绍道。新大陆曾给我们学校三百台电脑,赠送仪式上见过的。

  老芳懵懵懂懂点头。

  小树也可以用上的。乐果又说。老芳才猛地找到实感来。希望的实感。

  什么夫人哟。边上有人说。是一个胖女人。她也配?只不过皮厚了点,敢顶着这衔头到处抛头露面。

  乐果不作声了。老芳却问道:她也敢?

  胖女人道:她什么不敢哪?你看那皮呀,至少有三寸厚!那骚样!

  那台上的女人确实样子嗲得恶心。那么,她也知道了?老芳又问。

  还能不知道吗?胖女人明显知道老芳指的是谁,答道。就在另一处偏安喽。相安无事。夕阳俱乐部,知道不?那里简直成了那些元配夫人的集中营了!白头老宫女的后宫。

  乐果岔进来,问老芳是喝饮料,还是茶。老芳说什么也不喝。那不行,乐果说,来这里就是来享受的。怎么能干坐着?

  那胖女人也说是。不享受白不享受。至少吃、喝、玩有吧?乐不乐,就靠自己找喽!

  她们也愿意?老芳又问。

  不愿意?胖女人道,不愿意又能怎样?经济大权掌握在人家男人手里。

  那就离呀!老芳说。

  离?你就别想再进这样的地方了,再过这样的生活。

  不是可以分割财产吗?

  哪里想哟!人家早将财产藏起来了,有好多理由可以转移财产呀。现在的男人鬼得很,比如说做生意总是吃亏呀,其实都没有赚呀,还有收不回来的债务呀,三角债呀……

  胖女人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盯了盯老芳。老芳慌忙埋下头去。那边不知怎么的,忽然骚动了起来。怎么还在唱!有人冲台上叫。那个台上的女人还在慢条斯理地唱着。一个人到底要唱多久呀?怎么要等这么久!可从来没有过!从来没有过的!

  大家全瞧了过去。说话的人索性站了起来。一个服务生摸黑蹿了过去。他在说明着。可是那说话的人不依不饶。她一个人怎么能唱这么久?她又叫,这不是包场了吗?要包场,就让她新大陆老板来开这俱乐部好啦!

  大家一听,全都笑了。台上乐队似乎也感觉到下面的骚乱,声音有点零散了下来。台上的女人也明显听见了,可她反而唱得更起劲了。乐队本来已经松散了,慌忙又紧跟上,给她伴奏。

  黑暗中有两个人急慌慌往外面蹿。可是很快被逮住了。人群大乱了。老芳本以为就是台上那女人引起的。可是台上的那位却仍然在慢条斯理地唱着。下面,两个女人已经撕打在了一起。

  老芳简直糊涂了。乐果牵了牵老芳的胳膊:咱们走吧。老芳没有动。

  那边已经开骂了:不要脸!一个骂。又是这种骂。

  另一个也反击:你才不要脸!

  台上好像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那女人继续唱,与其是在唱,勿宁是在喝倒彩。

  那个服务生挡在两个女人中间。她们一个老点,一个年轻。他好像很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已经很有经验。他张开手臂,把她们隔离起来。这样两个女人的骂好像都是对着他的。好啦,好啦!他承受着,点着头。

  可是两个女人却不停止。老的偏着头从他的耳侧叫过去:我不要脸?偷人家的汉子,告诉你,老娘我盯很久了!你以为你溜得了?

  我为什么要溜?

  你是偷!

  我偷?年轻的说。一笑。为了表示她不是偷,她大大方方地向她身边的一个男人紧靠一步,勾住那男人的胳膊。老的马上也靠过去。那男人很快成了中心人物。任劳任怨的服务生被甩在一边。老芳也明白了那男人是什么角色了。那个男人已经不年轻。两个女人,一个是元配,一个无疑就是人们所说的二奶了。元配见二奶对方勾着自己丈夫的胳膊,也要去勾。她一把搡开二奶,抢过自己丈夫的胳膊。那二奶被搡得踉踉跄跄,脱开了男人的胳膊。可是她马上站住了,又回过去勾。两个女人就抢起男人的胳膊来。而且不是一个人抢一个胳膊,而是两个人一同抢同一边的胳膊。这一方要把那一方推开,那一方要把这一方推开。人群中爆发出了笑声。那男人不知所措了起来,甩着手,要把她们通通甩掉。可是两个女人一个比一个凶,坚决不让他甩掉。

  那元配的力气更大。男人险些被拽得跌到了。男人恼了,猛给她一个巴掌:滚回去!

  那元配怔住了,捂着脸。满脸羞辱。

  那二奶得意了。该打!该打贱骨头!她叫。

  突然,元配叫了起来:打又怎么样?是我丈夫打我,我甘愿被打!她居然这么说!

  我丈夫叫我回家!这是我们家里的事。元配又大声宣扬着。我就喜欢我丈夫打!就喜欢我丈夫打!你管得着吗?

  众人喝彩了。老芳很吃惊。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怎么会这样?这些有钱人怎么会这样!

  那元配又跑过去挽住自己丈夫的手。那丈夫好像也被搞懵了,没有反抗。那元配就拽着丈夫的胳膊,就向外面拖。她抱着丈夫的胳膊,像抱着一个宝。

  那二奶好像也反应不过来了,站在那里。她猛然醒悟过来,冲了出去,要争回男人。那元配就拽着丈夫紧跑。那男人好像也清醒了,挣脱开她,回过身来。二奶扑想他的当儿,突然,那二奶倒下了。原来是被人一脚拌倒的。老芳一看,是一个很瘦的女人。她瘦得简直弱不禁风。那男人大喝一声,好像要扑过来。她并不怕。周围全是怒气冲冲的眼睛。那男人忽然笑了,赖赖地甩了一下手,弯腰抱起那二奶,走了。把大家和他的元配撒在那里。

  那元配直瞪瞪瞧着自己的丈夫带着别的女人离开自己。她彻底输了。紧接下去的是什么?已经捅白了,就彻底破裂了。他不会再回来了。男人就是这样:让他偷着,还可以维持现状;揭出来了,他就破罐破摔了。男人无论如何是一只野狗。

  或者是离婚?他的财产已经转移走了。女人绝对是弱者。那元配绝望地冲着那二奶叫:你别得意!他当初就是把我安顿在这里的,他自己在外面搞上了你。你也会有我这样的下场!

  19

  老芳又受了刺激了。

  她又想起了自己那死去的丈夫。男人总是这样没有情意。她想走了。她想跟乐果告别,回头却发现,乐果不见了。

  乐果说她上厕所去了。她怎么偏在这时候上厕所了?

  她说回头找老芳,老芳已经不见了。

  找遍了整个俱乐部,都没有老芳。乐果给你挂电话。你没有联系上老常。现在你们得回过头来找老芳。

  发生了什么事?你问。问出这话,你又后悔了。还能有什么事?反正不是什么好事。所有的异变,对你都意味着危险。

  没。她回答。

  不可能没有。你知道。可她为什么不说?你更加不安。

  你更要问了。没有事,老芳怎么好端端不见了?你说。而且又故作风趣地说了一句:人间蒸发?

  她没有回答。仍然没有说。

  现在你希望她不要回答了。至少,你问过她了,是她不说,并不是你心虚,不问。我问了,你不说。是你的事了。她不说,隐情就还不至于捅破,你就还可以苟且偷生下去。

  你为她开着车。用劲地。好像要用你的努力和专注,来抵御她的话。让她闭嘴。让她忘了回答。于是你就对她设想,老芳会到哪里去了。你做了很多设想。你忽然发现你们傻了,很可笑:老芳用的是脚,你们用车轮,她跑得再快,也用不着你车轮追呀。何况那脚可以拐进小路,你们的车却不能。你们怎么找得到她?

  你只是在讲究找的姿势。只要有这姿势,你就安心。车开快了,心就潦草了。对了,你又叫:老芳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回到家了呢?华丽宫离她家那么远,她得等公交车。

  你就又折回头去公交车站。这又是一个愚蠢愚蠢的主意。过了这么久,人家怎么可能还在公交车站等呢?

  那就,追公交车!你又想出一个办法。这么多公交车,你知道追那一路呢?即使你知道她必乘哪路公交车,同一路还有好几辆呢!何况,你知道它们的路线吗?你已经很久没有乘公交车了。

  你完全是个没头脑的人。弱智。你忽然发现这倒有好处:一个弱智的男人,会去搞女人吗?你很愿意当弱智。

  其实,你是害怕找到了老芳。找到了老芳,她出走的原因就表面化了。那是可怕的。

  其实你们最聪明的做法是,给老芳家邻居那个食杂店挂个电话,问老芳回来了没有。难道乐果她也没有想到吗?难道她也害怕原因公开了吗?

  但是你们最后还是找到了老芳。是撞到的。在路上。老芳没有回家去。她甚至根本没有离俱乐部太远。她在那附近徘徊着。

  老芳一见到你们,就哭了起来。乐果劝着她,没有问原因。老芳却哭诉了起来。她骂她死去的丈夫,那个死人。她说她再也不想结婚了。再走那一遭,再吃二茬罪。她说着又大哭了起来,倒好像不因为结不成婚似的。

  乐果劝慰着。现在问题摆在面前了。她们都知道。你也不能再装作不知道。假如你装作不知道,你就是伪装。你既然知道,就必须有个表态,不然就是在躲避。你说:不会的。

  不料乐果一回头,瞪你:你怎么知道不会?

  你一惊。感觉自己的脊背在发冷。受刺激的是老芳,她这是怎么了?难道她……

  你竭力拉起一块遮掩的布。可是这块布在破裂,要整个地烂掉了。难道她意识到你的什么了吗?难道她感觉自己不幸吗?有道是,在性的事情上是做不来假的。可是,她要知道了,她还会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吗?那应该转为阴谋。

  可是,世界上还有一种叫阳谋的。更直接。直言不讳。咄咄逼着你。你不能招架。没得辩解。不可回避。不能逃脱。你只得任事态发展,任其摆布。

  你感觉到在死的边缘又摇摆了一下。你忽然烦了。算啦,完了就完了算啦!死了算拉!你已经撑得很累。太累了!彻底解脱。你的血在发冷,脸上的笑在凝固。多久了你没有自己的表情了?你可以不笑了。把笑容卸下来,像卸下来一块沉重的广告牌。你觉得轻松。

  你瞧见老芳不哭了,担心地瞧着你们,你和乐果。

  乐果忽然扑哧一声笑了:你不会,不等于人家不会。她说。

  她是什么意思?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是不管怎么说,你蓦然感觉脚下踏上了什么。管它是一片泥地,还是一窝草。总之是安逸了。为了宽慰自己,你也愿意相信脚下的是坚实的地面。你渴望苟且偷生下去。根本上说,你是怯弱的。你也笑了。

  你们都笑了。好像没事一样。

  老芳羡慕地瞅着你们。她不明白你们间的事。她还没有到这样的境界。她也觉得你们这样层次的人,不能理解她的苦恼。她说:你们可真幸福。

  乐果愣了一下。你也可以呀。回答道。

  我?老芳说。

  对呀。

  别取笑我了。老芳说。

  怎么一点自信都没有?乐果道,我们不也是从你们这样过来的。

  你们运气好。老芳说。

  什么运气呀。乐果道。都是努力的,是不是?她问你。

  是的。是努力的。想当初,你早出晚归,到处跑生意。晚上要到很迟才回来,她总是把饭做好,守着饭桌等你。你都要把当天发生的事对她说一遍,然后一起出主意。睡觉前,你们还趴在床上,抱着被窝商量对策。想起这些,你还真有点怅惘。

  努力加机遇。你说。

  还是不能比。老芳仍然说。与其是反驳你们,勿宁是在担心。那时候机遇多,现在,还有什么机遇?

  这倒也是。你承认。这社会,该有的份额,都被你们这些人占了。富者越来越有路子,穷人越来越穷途末路。

  可是乐果却说:话不能这么说。主要还得看人。人有本事,就有了机遇。要是一个傻子呀,机遇放在他面前也会白白丢失掉的。老常就有本事。

  乐果又历数了老常的好处。你奇怪,要数出一个人的好处来,也总会数出那么多。这是不是证明了那句话:这世界上不是缺乏美好,而是缺乏寻找美好的眼睛?

  像老常这样的男人,你尽可以把幸福的宝押在他的身上。乐果说。谁有权利承诺好生活?

  老芳静静地听着。像个温顺的小学生。这个世界上,富人就是穷人的老师,成功的人就是未成功的人的老师,上层人就是下层人的老师。上层人、富人、成功人士创造着神话,让下层人、穷人、未成功人士唯马首是瞻。她似乎相信了。也许是她不能不相信。就像那些一夜暴富的传说,没有人去怀疑它的真实度。幸福是雄辩的。好生活的吸引力实在太强大了。即使她怀疑,她也会化出另一个自己,来说服,来喝斥自己。

  我要去嫁个好男人。我要致富。我将来有钱了,也可以过上你们的好生活。别的什么,就管不了了。这种情形,又近乎疯狂。

  可是,这个好男人在哪里呢?

  乐果老师你别说了,人家怎么会看得上我。老芳忽然说。

  怎么会看不上?

  人家还不来呢。老芳说。

  猛然记起。老常根本没有找到。猛然好像构造了堂皇的楼顶,基础是空虚。

  20

  乐果又跑去找老常。她回来时气咻咻的。这个老常,他还挺翘!

  怎么啦?

  失约了还不肯认错!她说。他说我有什么错?我说你失约了!他说,我又没有跟你约!你听听,你听听!没有信义。

  你笑了。敢情人家根本没有答应过她。什么信义不信义。怪你自己怎么这么三八。她怎么这么三八,这么爱折腾呢?

  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么没信义?她忽然说。

  你一惊。

  她说,所以跟你们男人结婚,就特危险。

  她在指什么?

  算了算了!东方不亮西方亮。她又说。他老常以为这世界上就他一个男人?这样的人,简直只配打光棍,一辈子也娶不了老婆!

  她居然诅咒人家了。

  我要给老芳找个好好的。她说。让老芳也过上好日子。现在老芳多苦啊,你给我想象一下。她说,把手放在你的眼前,像催眠师似的,好像要催眠你。让你的意识随着她走。……没有人爱。回家没有爱你的人。没有人……没有她可以等的人。没有她可以牵挂的人。他身体怎样了?他喜欢吃什么?要给他买件衣服。他在外面不会出事吧?他该回来了。牵挂是一种幸福,劳累也是一种幸福哪……

  她为什么这么说?也许她是夫子自况。她自己也很孤单。夫妻厮守久了,就像煤油灯熬干了油。

  她开始搜罗新的人选。像抓壮丁一样。在同事中搜罗,在亲戚中搜罗,在熟人中搜罗,甚至是不太熟的人。

  她要你跟他一起搜罗,讨论。这是你可以做到的。她一边做着家务事,一边脑子里搜寻着。动作变得更加轻盈。

  有时候她说着说着,会挥舞起了锅铲。那动作让人感觉到她的寂寞。她是很寂寞。

  一个妻子,就像一只被圈养起来的鸡。也许正因为这样她才一定要给人家介绍对象。瞧着别人谈恋爱,就好像自己也谈起来恋爱一样。

  你蓦然发现这也不错。她不再凝视你了。你们必须在一起,话题也不缺乏了。你们可以老说这问题,别人的爱,别人的婚姻。睡觉前,也不再害怕出现无话可说或者是敷衍塞责,彼此凝视的情形。说迟了,看钟。啊,太迟啦,睡吧!一切无事。

  有时候这日子还显得很安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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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10 21:07: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其实你也可以试试网络征婚,你对她说。

  你为什么要说这?难道惟恐她不知道网上的世界?你应该竭力避免才是呀。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

  也许是因为要掩盖一面,就豁出了另一面。

  网络征婚?她问。

  已经到了网络资讯时代啦。你说。你们现在的老师哪,真应该知识更新了。

  我知道,我知道。她说。

  于是学操作。她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学了也不会。记不住,或是根本理解不了。你本来以为妻子挺聪明,高学历,高智商。她怎么这么笨呀!

  22

  网络征婚。

  应征者源源不断。把她惊喜得。她抓着那么多的候选人,简直奢侈。她就奢侈地挑着。与其是在挑,勿宁只是在把玩。在享受拥有的乐趣。

  各个省市都有啊!她说。是世界各国的都有。你纠正。这是网络。网络无国界嘛!

  可是我只要上海的。她却又说。

  你看这个人怎么样?她戳着一张发过来的照片。

  吾,不错。你说。

  十年前丧妻后未婚娶。她念。

  是吗!你叫。好像很震惊似的。有什么可震惊的?就因为人家死了妻子?这世上死妻子的多了,就是你这妻子,如果她死了,你会震惊吗?

  或者是因为对方丧了妻而未娶?死了妻子还要再去娶吗?有道是:结婚是失误,离婚是醒悟,再婚是执迷不悟。

  无非是故作惊讶。无非是为了表示对她说的话感兴趣,使你们的谈话气氛不至于冷却。环环相扣,步步升温。假如这时候你们房间装有针孔摄像头,把你这时的表情摄下来,给你自己看,你会摔自己一个耳光:小丑!

  你甚至还故意跟她意见相左,只是稍稍的。就是老了点。你说。

  老又怎么样?老才懂得疼!她居然说。

  你很奇怪我们的文化有很多这样的悖论:老而会疼人,瘦而精神,贫而清,痛而快,压而舒服,累而爽,以及视脸上的污点为美人痣,颊上的坑为酒窝,笑出了虎牙为可爱,小脚,蜂腰……

  你瞧见了人类精神深处的黑暗和恶毒。

  23

  这E-mail,一个去,一个回,也太慢啦。她说。几句话都说不清。

  那可以用QQ呀!你应。

  什么叫QQ?

  网络呼叫。你说。

  什么叫网络寻呼?

  她怎么什么也不懂呀!

  就是你可以网上找朋友,聊天。你说。你为什么要对她说?你为什么要告诉她还有QQ?有什么必要?

  你让他去申请一个QQ号,你自己也申请一个。你们就可以约个时间聊。

  24

  还有一种叫NetMeeting的。你又对她说,视频聊天。

  真的?她叫。那就可以让对方亮个相喽?

  那当然。只是得装个摄像头,还有个话筒。

  这还不容易,买吧!她说。

  你给钱?你说。

  你给钱!她说。

  凭什么呀?

  就凭你是我老公呀!她说。

  老公就这么倒霉呀?你叫,拿着我的钱,装上NetMeeting,去跟别人约会。你说。

  我为什么要这么说?

  人越想藏掖什么,同时就越偏要暴露什么,就好像按住一只鸡,越按它越扑腾;水满了,要溢出来。

  你已经很久没法上NetMeeting了。你想起那个苏州女人,很怅惘。她是不是还经常上NetMeeting来?那晚上,你几乎决断了。可是你又退缩了。至今你还庆幸它悄无声息地过去了。没有闯下祸。没有造成后果。没有被妻子发现。

  抛弃了自由,成全了婚姻。你是做对了,还是错了?

  喂喂喂,什么叫约会?你可也是大学中文毕业的。她叫。什么叫用词不当哎?

  你笑了。小心哟。网络世界毕竟是虚拟的。保不准什么时候被对方坑了。你说。

  我愿意。她叫。

  25

  看到对方没有?你为她电脑装上了摄像头和MIC.输入服务器,呼叫一个人。对方就出现在视频框里。

  你点的是一个男的名字。你为什么要点个男的?你发觉自己有点可怕。

  她几乎要叫出声来。嘘!你制止她。

  你让她躲起来。

  高端端的,为什么要躲起来?

  他看不见你们。你们看得见他。

  网络这东西可真神哪!她说。

  那当然!要不怎么叫高科技?你说。

  你这样说时,好像在指称一种魔法。

  26

  她很快上路了。

  联系上了一个应征者。叫老张。条件蛮好。在做生意。什么生意都做。

  哪里人?

  上海人。

  唉——!同在一个城市,还用这因特网联络?她敲着自己的脑壳,笑了。

  你也笑了。

  乐果决定把他们拉到你们的襄阳路别墅,见面。你们的别墅被装扮得新房似的。披红挂绿。也许也因为你们平时很少去别墅,才觉得它特别新。你们的很多东西,其实是只是一种摆设。为别人的眼睛,和自己的欲望做的摆设。

  乐果兴奋得跟新娘似的。也许给人家做媒,就会有一种自己要出嫁的感觉?你想。你瞧她走里面,蹿外面,接这个,带那个。她又坐下来,手不停地调整着茶几上的东西。她准备了非常多的小食品,把茶几和柜面都挤满了。喝的,吃的,各种茶点,水果,甚至还有下酒菜,腌鸭翅膀炸鸡腿什么的,非要用手抓着啃的,啃了得擦手,所以她又准备了擦的纸。她可真会折腾。

  她把东西放得挨近老张,一会儿又担心老芳够不着,又转到老芳那边。她累不累?

  老张已经不年轻,额头上有很深的几条平平的皱纹。这使得他显得有点慢条斯理。他说起话来也慢条斯理的。但又绝不学究气。勿宁是油滑。他的油滑使他马上成了中心人物。有了老张,你得到了解脱。

  老张大大方方坐到了老芳的边上。老芳慌忙退一边去。老芳把手藏在自己的两腿之间,战战兢兢,好像老鹰威慑下的小鸡。

  乐果有意那老张的茶杯向老芳方向推进一步。她已经不再是你的妻子,而是一个媒婆。老芳连忙又往边上移。乐果又将老张茶杯逼了过去。索性把老芳逼到绝路。乐果这样做时,凛冽得像一把刀。

  其实乐果就是一把刀。结婚后发现,她越来越像一把刀了。不仅因为她的职业,还因为她身材。人们都说她身材好,瘦,有骨感,像T型台上的摩特儿。只有你知道,那是一种干巴。连会阴处都不丰腴,让你一不留神,还以为是腋下或别的什么普通部位。

  可是老张又好像不明白乐果的意思。他瞧着乐果的手。乐果把手抽回来,说:哎哎,你瞧我的手干什么?

  老张道:我不是瞧你的手,我是在瞧这瓷盘。

  茶几上摆着一只瓷盘。这是你没有回送给副市长的仅存的东西。因为副市长不喜欢它,暗示你不必要再回卖给他了。就搁在了你的手里。

  还是釉下彩的。老张走过去,看着,说。看来他对瓷器也懂一点。他拿过花瓶,大拇指粗暴地蹭着上面的釉彩。简直像在强暴。

  乐果说:得啦得啦!你是来看盘子的呢,还是来看人家老芳?

  老张应:我是什么都要看。

  乐果说:那也得有个主次。她把瓷盘抢了过去,拿走。在她经过你身边时,你发觉手被碰了一下。原来是她示意你一道离开。你们谈,我们楼上还有事。她对两个说。

  其实你们根本没有事。你们上了楼,只站在楼梯口。她窥视着楼下,然后向你招招手。你过去了。她把你的头按下去。你看到了楼下老芳和老张。他们仍然并排坐着。老芳仍然像惊弓之鸟,老张在跟老芳说着什么。

  你蓦然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发了蒙。原来是妻子的头发披在自己的脸边。因为倒着头,她的头发显得特别的长,而且很密。密不透气。一种密谋的感觉。她什么时候换了洗发水?有点神秘。黑暗。楼上的墙是倾斜的,顶层天花板高不可及。你想起《简。爱》开篇的阁楼。你想起当初读《简。爱》的情景。那时候你还是个相信奋斗的穷学生。

  那时候你们就像楼下的这一对男女。

  他们在说什么?她忽然问你。

  你愣了。是说他有多少钱吧。你说。

  什么?她叫。

  她赶忙缩住了。惊乍地逃了回来。根本是夸张了。楼下的人并没有听见。紧张的是她。她总是把生活弄得很夸张。也许生活就需要夸张。

  她又蹑手蹑脚回过来。食指竖在嘴前。嘘!她的嘴唇很红。这么多年了,你第一次注意到她的嘴唇(你早已经不再吻它)。

  难道当初我嫁你,是为了你的钱?她责问。

  不是。确实不是。你承认。

  那你自己当初都说了些什么了?

  你忘了。也许是不愿意去想起。妻子们总是喜欢津津乐道当初的恋爱经历,记得吗?记得吗?女人总是觉得这种东西很有趣。可丈夫却只觉得肉麻。被老婆逼着回忆恋爱时的往事,简直受不了。老婆们总像病狗,记得千年的屎。难道要把屎翻出来炒热吗?屎冷了,放在那里,也没什么。可一旦把它再炒热,就恶心了。

  可也许,幸福必须靠追忆。那么,你们间,当时发生了什么了呢?其实并没发生什么。那时候你经常上阅览室,她也常去。有一次她在你前头走,她的笔掉了。你捡起来,赶上去,叫:你的笔掉了!这是一句。就这句:你的笔掉了。

  不就是笔掉了吗?不就是一把笔吗?即使吧,把这样的事当成一件了不得的事,比如拾金不昧,也只是你拾了,还给她。却被说成是爱了,是缘分了,变得值得回味了。她为什么会丢笔?你为什么偏偏又在她后面而且看到了?为什么不是别人?你怎么有勇气冲上前去还给她?其实为什么她就不能丢笔?为什么就不能在你前面丢?为什么就不能被你看到?为什么你就不能把笔送还给她?在平常的情况下,这样的事情随随便便都可能发生。

  全是胡思乱想。全是废话。可笑。

  恋爱中的人总是说废话。不废的是听者的心。用心去听,废话就也有趣味了。要是在招标会上有人说废话,一定要被警告:言归正传,请直奔主题。要是被在朴他们面前这么说了,他一定会说:来点实质性的。

  爱是什么?爱就是神话。没有人再相信这个神话了。生活越来越涩。就像没有爱液的阴道。

  也许,空话、虚话才是真实的?空虚才是这世界的本质?愚蠢才是本真?可是你说不出来。

  可是她却还在问。追问。审问。

  凝视。

  即使你记起来了,可是你也说不出。

  可是你得回答。你必得回答。

  她的头向你越逼越近,她的头发厚得像堵墙。那味道荤荤的。她为什么老要纠缠这问题?难道她还很天真?心智不健全?这问题就那么重要?

  凝视。凝视。凝视。神话一旦破灭,就彻底完了。

  你被盯上了。完了。又要完了!

  这样生活着,时时刻刻都在遭受着凛冽的审视。如履薄冰。简直受不了!

  她忽然空踩楼梯,跌下楼去。

  老张接住了她。她从老张手中挣扎出来:管我干什么?你该管的,在那边!她指老芳。

  老张油油道:那边现在没危险。

  她道:别以为弄到手了,就没危险了。你们男人全这样!

  你一惊。

  老张道:你怎么知道我也这样?

  我什么不知道?她道。我问你,你会忘了今天对她说过的话吗?

  老张道:我什么都没说。

  你看,就来了不是?那么好,我告诉你老芳的生日,你会记得吗?

  老张道:你告诉我,我就记得。

  乐果道:这一天,你会给她做什么?

  老张瞅了茶几上的花瓶,抽起一束花,在胸前左右一走,献到乐果面前,鞠躬:我送花。

  乐果笑了。大家也笑了。

  少来。乐果吔了对方一眼。

  生日一年只一次,多来也不行啊。老张耍了个贫嘴。

  乐果又笑了。就怕你连一次也忘了。她说道。

  怎么可能呢?老张应。盯着乐果。倒像是他们两个的事。

  乐果道:那可说不准喔。你们男人哪,没到手时海誓山盟的,到手了,没有一个长记性。

  你知道她在指谁。也许我不一样呢?老张说。

  我才不管你一样不一样呢!乐果道。她突然跑进厨房里。谁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出来时,她手里居然抓着菜刀。

  大家大吃一惊。

  她将菜刀架在老张脖子上,说道:要是你也狼心狗肺,我就砍了你!

  老张顿时脸色煞白。他的眼睛惊慌地找着救他的人。找到了你。他叫你赶快卸下对方的刀。你不敢。你的血在发冷,在凝固。

  她蓦然笑了,放下刀。好像一切只不过是开玩笑。我去做饭了。她说,提着菜刀进了厨房。我亲自下厨。

  老张的脸色也缓和了下来,抖着衣服,又赖皮了。就切我的肉做菜吧!东坡肉。他说。好像也在开玩笑。

  26

  你知道,那不是开玩笑。她是真的。

  可你无能为力。你实在不能假装爱她。爱是不能装的。

  有一天晚上,你梦见她拿着那把刀,对准了你:我要砍了你的头!你惊醒,一身冷汗。她就躺在身边,脸色沉静。

  沉静的她,神经兮兮的她,似乎都是她。你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她,哪个是假的。

  也许只是你的心虚。她其实只是针对老张。不是吗?那刀是对着老张脖子的。她确实是为了老芳。如此而已。你看她还在骂老张。她骂老张狡猾,会跟她耍花招。但一会儿又说他什么事情都要找她。你看,他们约会,还要我也去!她说。好像是要我结婚似的。有没有搞错呀。我这么老了,还可以结婚?

  她居然这么说。你笑了。你还能有什么样的表情?只能笑。你经常嘻笑着。在你觉得尴尬的时候,甚至在你气愤的时候。这笑是一种生存脸谱。有一次你从电视上看到自己的笑脸,那是一个报道你开发工程项目的节目,你在市长旁边,就嘻笑着。可是市长的话并没有什么好笑呀。你瞧见了自己的可憎面目。

  哪里会老。你说,敷衍着。

  还不老?她叫,老得都没人要了!

  她说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唉,反正有人要没人要都没有办法啦。她又说。这个媒人都得做了,推不掉了。晚上都得去了。有没有搞错!

  你最好她去。被抓去。你希望老张一直搞错。她也搞错。你们间的安宁必须建立错误之上。

  她去了。你猛然发现,你拥有了一个奢侈的夜晚。

  你想利用这时间,痛痛快快放松一下。可是你忽然又不知道该去哪里了。这样难得的时候,玩什么最值得?你想去俱乐部,去歌舞厅,似乎不够过瘾。去桑拿?那样太浪费时间啦。其实不过只有短短的几个钟头,你要把它撑得满满的。

  你要用最大的疯狂来满足自己。

  你开着车在街上乱转,虽然也挺惬意,但总觉得不是在做什么。你必须做什么。利用这机会,充分利用。这个机会太难得,太奢侈。你好像抓着一大笔钱,不知道该往哪里投资。

  你停在了一家发廊前。看那红灯迷离的,就知道是什么店。你有好几次这样把车停在与那种店隔一条马路的地方,打开车窗,远远观察着它。看那些女人怎样拉客,怎样把客人拥入店内,然后转进屏风后面,或者是上楼。那屏风后面、楼上会发生怎样的情形?你很好奇。莫不是,好奇就是向往的同义词?

  有多少男人像你这样窥视这这样的地方?妓院,是男人的精神圣地。

  你瞧见一个男人从那店门口走过去,然后又装作走错了路,又折回来。他好像又走错了,再返回去。他走来走去。他一直在走错,好像找不到要去的地方了。鸡们向他招手,他装作没有看见。甚或他会不明白地怔了一下:怎么?

  当然这样的店不配你去踏进。太低档了。那些廉价的装修,整一个草台班子,乱。你有的是更好的去处。可是,乱,不正是刺激所在?

  你曾经听到一个笑话:一个男人看到街边站着一个女人。他给她一百元。女的说,大哥,我不是这样的人。男人就又给她一百。女的于是说,大哥,今晚我就是你的人了。男的就又给她一百。女的问,大哥,你们有几个人?再给她一百,女的又问:你们是不是人?

  是不是人?在这样的地方,爽的就是变成不是人。无论是自己,还是对方。

  你有一次受了施工方邀请,去一个度假山庄。他们说要请你享受一次特殊的洗脚服务。他们把你带到一个洗脚房。

  服务小姐进来了。除了带通常的洗脚盆等以及脚按用品外,还带了一根绳索。你不知道那根绳索干什么的。有一刻,你脑子里还闪过一个念头,那绳子该不会是用来捆绑你的?

  那小姐却把绳子递给了你。小姐要你把她的手反绑在后面。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洗脚不是要用手吗?把手捆起来还怎么洗?

  小姐说,用嘴洗。

  你明白了,所谓特殊,原来就体现在这。用嘴巴来行使手的功能,把嘴巴变成了手,用干净的嘴巴舔人家肮脏的脚。这是对干净的刻意玷污。富人的价值,就是你能够去糟践别人。从某种程度上说,是这样。但你不适应。你说,还是用手洗吧。那小姐说,不行,店里规定要用脚洗的,不然会被开除的。你说我不会说出去的,没关系,你看,这里没有别的人。可小姐就是不肯。她的样子很可怜。她说她来自贫困山区,家里欠债了,靠她挣钱还债。她哀求着你。你只得答应了。

  你的下贱的脚,第一次得到了一个女子舌尖的舔洗。你感受到了异常的刺激。那小姐的服务异常到位,毫不偷懒,舔尽了边边角角,沟沟壑壑。她舔你脚趾缝时,简直充满了爱意。你感受到了简直令你承受不了的温柔。那不是人所能有的感觉。你一直忘不了那一次经历。忘不了那舌尖。那舌尖蹭过粗糙的水泥路面,舌尖破了,在流血。

  现在你回忆起来,还心中震颤。也许正是这次超常态的经历,让你觉得别的一切都没有意思了?太一般,太常规,缺乏刺激。

  性能力越来越弱,心理却越来越流氓。就像一个老头。你想起曾经在哪里看到过的一段话:少年喜欢脸,青年喜欢胸,中年喜欢臀部,老年喜欢脚。喜欢的部位越来越微不足道。在微不足道的部位激发出激情。

  鸡们围上来了。老板,进来玩玩嘛!一边轻挑地在你的衣服上蹭着,撩着你的领子。

  我没有钱。你说。

  大老板会没有钱?她们叫。

  你们怎么知道我是大老板?

  看你开着这么高级的车,她们说,只要少洗一次车,就够我们过一个月的了。

  你才发觉自己还坐在你的宝马上。这车是我老板的,我只不过个开车的,一个车夫,我是乞丐!你说。

  鸡们不相信地大叫起来。

  要不,我给你们做吧。你忽然说。我给你们做鸭子,给你们舔脚趾头?

  她们猛地愣住了。瞧着你。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也许是因为太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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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10 21:10:27  | 显示全部楼层
邮件收件人:嵇康邮件发件人:毒药那只猫,在都市的楼基下徘徊。

  下着雨。

  它望着空虚。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

  该去哪里?该去哪里?该去哪里……

  你打道回府。你直奔自己书房。

  你明白自己要干什么了。上网。居然!

  只有最虚的,才是最坚实的。

  很久没有在网上荒唐了。多久了?自从你决定维持眼下的婚姻。现在你极想见那苏州女人。

  你上了NetMeeting.打开语音装置。现在你可以打开语音了。这很难得。以往即使你上NetMeeting,怕妻子听到声音,只能用打字。在敌人的鼻子底下工作。你在登陆备注上注着:没有MIC.现在你打开了音箱,好像把一只猛兽彻底畅快地释放出来。

  可是她不在。

  在网络上找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并不只是大海捞针。她没有出现。很可能对方再也不会出现了。永远消失了。

  也许对方还在,只不过换了名字。他(她)仍然在你身边,但是你完全不知道。甚至撞到了还不知道。Hi!你好!互相问候。还以为是新遇到的朋友。

  也许是故意不让对方知道。也许还故意不让自己知道。故友是新朋,新朋是故友。网络的海啊。

  你明白了,你不是要找她。你原来就没有想要找她。你要找的,是欲望。

  很多人爬在服务器上,像饥饿的爬虫。他们寻找自己需要的。想找谁就找谁。他们在上面挤着,好多的人,好大的世界,好大的海。

  很多人名前都亮着红灯。那灯好像是相互碰撞出的火花。他们已经撞在了一起,在那里苟且了。(那里面有她吗?那个苏州女人。)

  那些灯忽而又灭了。忽而又亮了,又撞上了谁。是不是已经是自己意中的伴侣?或者是新欢?

  没有亮着灯的,灰着头,寂寞着。或许他们正急煞煞地到处抓,像吃了药的老鼠。

  网路在哗哗下着雨。

  你点击了一个女人。对方出现了。一开始就端着一只大乳,给你看。那不也是妓女嘛!你索然了。你不喜欢妓女。

  又一个女人,名曰:今夜的寂寞让我如此美丽。酸!你还以为你是诗人啊?(整个社会都在向痞子致敬。)

  一个女人上来了:良家妇女。还加上个备注:文明聊天。什么文明?文明发展到了今天,早已成了疯狂欲望的工具了。

  看来她一点也不明白。你狞笑了。你呼叫她。她出现在视频框里。(她居然先让自己出现在视频上,可见多么没有经验。而你只现出腰部。)一个很传统的女人,少妇,真的很良家妇女。这样子让你喜欢。糟践这样的女人,就好像在光亮的小车喷漆上划上一道刀痕。

  你好!良家妇女说。

  那声音把你吓了一跳,也许是因为你从来没有从音箱听对方声音的缘故。那声音通过你的喇叭扩音,飞扬在你的房间,在整个楼房回荡。

  你赶紧调小了音量。但马上发笑了:你怕什么呢?又没有人在家里。妻子不在。何况你们家又是单门别院。你又恢复了音量。

  那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这个家,从没有经过如此的洗礼。你能感觉到那些从没有被触及的角落里,灰尘被冲击着。它们已经在那里太长时间了,从你们搬进来起。不,简直是跟随着你们搬了进来。你们搬进来时,它们就藏在家具的底部凹嵌处。

  你好。你也说。

  认识你很高兴。她居然一本正经地用着外交辞令。

  我也是。你说。你真的很得意。你在哪?你问她。

  在家里。

  一个人在家?

  我丈夫不在。出差了。

  你的心一裂,像鸡被开了膛,腥热起来。

  你长得很漂亮。你说。

  不会吧。

  真的,而且声音非常好听。

  谢谢。她说,仍是一本正经。你又笑。

  看得见我吗?你问。

  看不见。

  是看不见我整个人吗?

  我看不见你的脸。

  想看吗?你问。

  你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是的。对方回答。答得很平和。

  你猛然扒下了裤子。

  对方愣住了。愣住了的良家妇女更显出良家妇女相。你听到了她呼吸急促,沉重地打在MIC上。一下,一下。毕竟是良家妇女,她没有意识到要关闭视屏,自己的一切已经裸露在对方的视野里。

  她在恐惧。你希望看到的就是她的恐惧。

  勇敢者希望看到别人比他更勇敢,恐惧者希望看到别人比他更恐惧。

  看到了吗?你问她。

  那呼吸更粗了,更快了。简直要憋过去。好像她要死了。她满脸淤血,好像被你狠掴了一巴掌。

  喜欢吗?你更问她。

  她好像猛然醒悟过来,摇起头来。

  你经历过这样的事吗?你又问。

  摇头。

  你见过吗?

  摇头。

  你见过你丈夫之外别的男人的生殖器吗?

  摇头。

  那么你很希奇,很喜欢,很兴奋,是不是?

  摇头。

  你在撒谎。

  摇头。

  你是在撒谎。实际上你非常喜欢。你想,是不是?只是你不敢。

  摇头。

  你害怕产生后果,是不是?

  摇头。

  是,你很喜欢。你不要怕,来吧。我让你摸。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好像触到了一只大蟒蛇。(女人对蛇有着特别的恐惧,是不是因为蛇像男性生殖器?)

  来摸吧!你叫。不要怕!

  她猛地爬起来,跑了。跑出了镜头。她明显还没有意识到镜头的存在。她又在远景出现在镜头里,跑进了另一间房间。

  你哈哈大笑起来。简直残忍地。你跑不脱啦!你能跑得脱你的记忆吗?你叫。

  你射了。

  你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舒缓了,像波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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