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发新帖
楼主: 钟瑜 - 

[原创]狗 崽 子 杂 记

[复制链接]

26

主题

59

帖子

59

积分

新手上路

Rank: 1

积分
59
发表于 2003-6-27 10:18:00  | 显示全部楼层
22 寂寞生涯 安葬了母亲没有几天,我就搬出了和母亲共同居住了八九年的北兵马司,通过换房住进鼓楼后街一个大杂院的小屋中。阿敏在我搬好家后匆匆赶回了西安。她按时给我寄钱,维持我在京的生活。自从她参加工作后,近十年的时间,她始终是我们这个家庭的经济支柱之一。现在,我的一切都要依靠她了。我不知道自己这种终日无所事事的日子还要熬多久。 几个关心我的同学来到我的新家,给我带来安慰。印象最深的是张国宝,一个家庭出身据说是资本家的狗崽子(其实他家只开了个小杂货铺,做点小生意而已),他诚心诚意地劝告我:你不要想不开,应该开朗一些,积极一些。看来,他觉得我在班上太沉默了,会上从不发言,也不向任何人坦露心迹,很多时候显得十分落后,十分忧郁。我感谢他的好心,但我无法把他的劝告转化为我的行动。我本来就是个性格内向的人,讷于言辞,不善交际,加上长期的政治歧视造成的自卑和孤芳自赏铸就的自尊,使我不愿在任何公开场合引人注意。作为一个备受歧视的狗崽子,我实在难以整天用自责自辱的方式去表示所谓的积极向上,去争取一个“表现尚可”的考评。有时我也想,假如父亲没有出事,我会是个什么样子。记得系红领巾的时代,我在班上还是很活跃的,那时我是副班长,中队组织委员兼旗手,三好学生,成绩第一名的长期保持者。就在父亲出事前,班主任已公开宣布下学期由我担任班长。但班长梦没有实现,我就转学了。有人说性格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其实命运也塑造一个人的性格,如果父亲没有出事,我想我或者不至于如此的孤僻和冷漠。但“如果”是不存在的,世事就是这样的复杂。使人料想不到的是,劝我开朗一些的张国宝,自己却承受不了精神上的种种压力,于八十年代卧轨自杀了。听到他的死讯,我感到说不出的震惊:这个善良而又漂亮的小伙子,竟是用这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文化大革命已开展了近两年,该批的批了,该斗的斗了,该夺的权夺了,学校里打得七死八活的各派健儿也实行了革命的大联合。现在,进校的第一件大事,是向伟大统帅和副统帅表忠心,一遍又一遍地读红宝书,唱语录歌,一次又一次地敬祝我们的统帅万寿无疆,我们的副统帅永远健康,其他,似乎再也翻不出新鲜花样。尽管谁也不说,但不少人已开始感到厌倦,感到无聊。 寂寞中,我忽然对音乐产生兴趣。幸亏书店里还有《怎样识简谱》的书出售,我买了一本,花了一个星期,基本上把简谱啃下来了。从此,各种各样的歌曲集在我面前打开了一个崭新的世界,我吃惊地发现,1234567这七个简单的音符,竟能巧妙地构筑无数悦耳动听的音乐殿堂,宣泄你想抒发的任何情感。那时候,书店里只有语录歌和样板戏,于是我向同学借来旧的歌本,抄了不少我认为好听的歌曲。院子里有个初中生,是个音乐天才,二胡拉得特别好,我们很快成为朋友。受他的影响,我也买了一把二胡,学着拉起来,吱吱嘎嘎,在院子里制造了不少噪音。在二胡曲中,我最喜欢的是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那略带悲怆的情调,如泣如诉的旋律,把人带到凄冷的月光下,让人满怀抑郁,无限感慨,不尽凄凉身世感,无穷寂寞古今情,全都悄然而来,涌上心头……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年轻人应有的情怀,然而在没有电影,没有书籍,没有任何文化娱乐的日子里,正是这些忧伤的歌曲,填补了我精神上的空虚,使受伤的心灵得到暂时的麻醉。 23 告别京城 春季开学后,毕业生的安置渐渐变成突出问题,据说,京城里仅初、高中毕业生就积压了30万。最高指示发出来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学校里开始有计划地安排上山下乡。但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要上山下乡,首都一些厂矿企业也需要人,只是指标不多。去厂矿企业不但可以获得一个牢固的铁饭碗,而且一下子就可以变成领导阶级,身价百倍,因此成为所有人心目中的最佳选择。但这种机会无疑只有红五类(工人、革命军人、革命干部、贫农、下中农)子弟才有资格去竞争,黑五类(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子弟唯一的出路,是不折不扣执行最高指示,老老实实接受贫下中农的思想改造。班上有几个同学分到了首都钢铁公司,狗崽子们除了心里暗暗羡慕,就是赶紧为自己上山下乡准备行装;那时大家已经知道,北京下放青年去的地方,大多是黑龙江、内蒙古,都是苦寒之地。 但政策的执行也有宽松的一面:你或者接受学校给你的安排,或者自己联系去处,或者返回原籍,总之,只要你离开京城就行。于是,我选择了后者,决定返回老家南昌。正好邻班的一位同学父母在南昌工作,也决定回南昌,于是结伴同行。 匆匆办好一切手续,处理了小屋中几样简单的家具,1968年夏,我离开了北京,离开了那个曾消磨了我人生最美好的时光、也曾给我留下无数创伤和噩梦的城市。 (待续)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14

主题

626

帖子

626

积分

新手上路

Rank: 1

积分
626
发表于 2003-6-27 21:20:00  | 显示全部楼层
好长哟。。
不恋春光不慕秋,疏枝寞寞自风流。但怜碧野存真性,岂愿沉香锁画楼。[size=4][face=隶书][color=#9370DB] ————壶冰之水,冷暖自知 [/color][/face][/size]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69

主题

1814

帖子

1814

积分

新手上路

Rank: 1

积分
1814
发表于 2003-6-27 21:36:0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会坚持看完,今天老师还讲到文化大革命的积极意义。 就是因为有个这次危机,才有后来应运而生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 所以否极泰来吧。
质真如渝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26

主题

59

帖子

59

积分

新手上路

Rank: 1

积分
59
发表于 2003-6-28 09:33: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苦海横舟 1 一切都变了 我1947年出生在南京,1948年因父亲前往北京谋生,被送往南昌姨婆婆家中抚养。解放后,父亲被留用,调天津《进步日报》社任记者,我也被从南昌接到天津。以后父亲调北京《大公报》社,我就在北京开始读小学,1958年父亲被捕后,我又返回南昌,读了一年小学五年级。现在,十年后,我像一只归巢的鸟儿,带着心灵的创伤,再次从北京回到南昌。 眼前的一切都变了。祖母已经去世,曾经抚养过我的姨婆婆也已去世;两个叔叔八九年前就因政治问题分别下放去了赣东和赣南的农场、林场;二姐阿敬已经结婚,每月工资18元,贫无立锥之地;舅舅在单位曾受批斗,至今自身难保;只有大姨沈祥麟一个人,住在姨婆婆遗留下来的板屋中,使我有了一个存身的地方。 大姨也一样穷困潦倒。她原是小学公办教师,60年代初,响应政府号召,转为民校教师,曾任民校校长。没有几年,民校解散,从此无业在家。好在姨婆婆留下一幢旧板屋,每月有四五元钱的房租收入,加上原有的一点积蓄,尚可糊口。文化大革命开始后,私人住房充公,从此没有了收入来源,仅靠亲友们一点有限的接济,维持着最低的生活水平。 表姐在北京受到揪斗,大姨是表姐的母亲,尽管也被街道居委会冷眼相看,但却没有受到迫害。听大姨说,五十年代,她在北京女儿处居住,参加过选举。后来回到南昌,南昌根据她丈夫的问题要给她戴帽子,幸亏她保留了北京市发给她的户口证和选民证,户口证上注明她与被镇压的丈夫已离婚,选民证说明首都曾给予她公民权,她据此力争,终于没套上政治枷锁。我这才知道中央的权威。其实我自己也沾了首都的光,尽管我是个潦倒不堪的普通学生,但因为是从北京来的,很快成了小巷中的新闻人物,整天有一大帮孩子——大多是中学生,围在身边,问长问短,陪着我逛街、游泳,我成了小巷中名符其实的孩子王。 2 何处安身 离开北京时,我开的是转学证明,经南昌市教育局介绍,我很快将学籍关系转入南昌二中。那时候,各校都在对毕业生进行分配;我的去向,二中的教导主任说一周以后会有安排,并问我有什么要求。我知道,个人的选择是不存在的,一切要服从组织分配,更何况你还是个狗崽子,我摇摇头,无语而出。其实,我的个人档案当时并没有过来,我是不是狗崽子,二中并不知道。一周后,我在学校走廊找到教导主任,他告诉我,你被分在萍乡煤矿,分配单已经填好。听完他的话,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惊讶:学校居然分我去当工人,当领导阶级!这在北京,就是家庭出身再好,也不可能人人享有如此殊荣。接着是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惊喜:我马上有工资拿了,我从今可以不再靠别人养活,甚至还可以帮助别人了!但这兴奋仅仅只持续了几分钟,在去办公室的路上,教导主任问我:“你是什么时候转学过来的?”我说:“7月12号。”他站住了,告诉我:“市里有规定,7月1号以后转来的学生,一律参加下一次分配;你回去吧,过段时间再来。”我顿时像遭到雷击一般,目瞪口呆,痴痴地站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连几天,我都沉浸在懊丧之中。命运真是太会捉弄人,偏偏要把你非常期望而又不敢企及的东西,放在你的眼前,你似乎马上可以得到,却又擦肩而过,它勾起你的欲望,却让你陷入失望。怪不得佛家说,要操练到“心如古井水,不复起波澜”,非有高深道行不可。普通的凡夫俗子,自然要被无数的烦恼围困。 还有一件难以解决的问题,是大姨生活来源已断。她在北京的女儿自从受揪斗后,已经很久没有音讯,更不要说寄钱来了。我和阿敬找到舅舅,共同商量怎样解决大姨的生活问题。舅舅也苍老了许多,脊背佝偻着,宽边眼镜下,是一张瘦削的脸,和一双愁苦的眼睛。他在单位上遭受批斗,尽管已经出了牛棚,但还没有恢复人的身份;工资被减,一家六七口人,也在贫困线上挣扎。商量的结果,是无论如何大家都要挤点钱,按时给大姨一点接济。 第二批分配人员的去向,一律上山下乡。我因为是临时转学过来的,既可以跟学校的学生一起走,也可以跟街道的知青一起走。巷子里关心我的街坊邻居们都为我参谋,分析去什么地方好,最后一致认为,街道知青下放地点是南城县,那里离南昌近,而且富裕,还是跟街道走吧。于是我在街道居委会报了名。填写表格的时候,有父亲的所在单位一栏,我如实填写了黑龙江省嫩江农场。居委会一位四十几岁的中年妇女看了以后,问我:你老子是劳改犯吧?我惶恐地点点头。她很得意地向桌旁另一位妇女说:“这些人,我一看就摸底;不是劳改犯,怎么会在农场?”接着,好几双审视的眼睛一齐向我集中,仿佛我是个被人当场指认的小偷,我低着头,逃也似地躲开了那一片目光的利剑。 (待续)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26

主题

59

帖子

59

积分

新手上路

Rank: 1

积分
59
发表于 2003-6-29 09:09:00  | 显示全部楼层
3 6857部队 秋凉的时候,我随同街道知青下放到南城县株良公社。这里离南昌三百多里,山青水秀。我们这批下放人员叫“五七大军”,由航运局下放干部带队,组成人员是街道知青和工读学校学生,好几百人,我们则戏称自己是6857部队的。大概二十个知青编成一个排,分住在不同的地方。我住的地方叫云市村,是个有好几百户人家的大村落,共有四五个生产队。村边有一个大祠堂,空出了好几间房子,我们二十个男女知青和几个负责带队的下放干部就被安置在这里。 这是个美丽的村庄,宋代这里曾有过发达的磁业。村中一条弯弯曲曲的石板路,曾是南城县至南丰县必经的“官道”。上百年前,这个村子还是个很大的集市,周围几百里的农民都会定时来赶集。石板路两旁有不少砖木结构的大厅堂,曾是铺面,虽然旧了,却能想见当年的红火景象。村子四围散布着不少池塘和菜地,虽是秋天,菜畦里也是绿油油的,勃发着旺盛的生机。摇曳着稻穗的晚稻田围绕四周,晚稻已经成熟,一片金黄;再远一点,是起伏不断的青山,像一道绿色的围屏,遮断了视线。我们吃过派饭,在村子里穿行,对所有的一切都感到新鲜。 吃了几餐派饭之后,我们便自己开伙。第一年,下放学生每人每月有12元的生活费,还有定量的粮油供应。我们到粮店买米买油,到集市买菜买盐,买锅碗瓢盆、劳动工具。生产大队为我们打了一个很大的灶,准备了一些柴火,女同学就开始学习怎样烧火蒸饭,男同学更多的时候是在生产队划给我们的菜地翻土种菜。两天以后,大队干部告诉我们,应该自己去砍些柴了。砍柴的地方很远,有七八里路,有老乡带我们去。大家都想去看看,于是第二天吃了早饭,便每人拿一把柴刀,一根绳子,一齐出发。 沿着机耕路向里山迤逦而行,走了近一个钟头,两边看到的都只是一些不太高的丘陵,上面全是新栽的小松树。几个女同学已经在喊累了,老乡忙说,不远不远,就快到,就快到。又走了半个小时,才看见高一点的青山,大家折进去,来到山脚。于是几个人分成一组,沿着被砍柴人踩出来的崎岖小路分头上山。 山上满是茅草和各种各样的树木,高的、矮的、带刺的,爬藤的,有乔木也有灌木。我们已经被告知,松树和杉树不准砍,只可以砍其它各种杂树。但真正上了山,才发现自己很难找到用武之地。一把小小的柴刀,粗的砍不动,带刺的不敢砍,爬藤的不合用,细一点的杂木却很难找到。好不容易找到一棵,砍断之后,去掉枝叶,还要带在身边,再去找第二个目标。在没有路的山林草丛中登高爬低,很快就累得气喘吁吁。折腾了两个钟头,我总算砍到五六根杂木棍,用综绳捆在一起,沉甸甸的;其他人也砍好了,几个人招呼着,下了山。 到底是男同学成绩大一些,每个人肩上都有一捆;看那些女同学,有的手上只拄了一根木棍,有的是一手拿一根细枝,有的是两人扛着一小捆,还有人空着手。大家一边喊着累,一边慢慢往回走;力气大的几个男同学,很快就走到前面去了。 我是第一次用肩膀扛东西,放在左肩感到疼痛,放在右肩也感到疼痛,移到中间更不舒服,小小一捆柴火,把腰都砸弯了。没有多久,就感到心跳加剧,两腿发软,大汗淋漓。回去的路是这样长,每走一步,都好像二万五千里长征。汗水打湿了眼睛,连眼睛都是痛的。 忽然,一辆大队的拖拉机,轰隆隆从背后开过来,车上是空的,司机是个热情的小伙子,看到我们五六个男女同学还在路上挣扎,招呼我们乘车回去,我们喜出望外,赶紧把柴火丢到拖拉机上,自己也翻上拖斗。半路上,走在前面的几个同学见我们在乘拖拉机,忙叫司机停一下,四五个人把自己的柴火丢在路边,全上了车。我提醒他们把柴火搬上车,他们笑说,不要了,不要了;于是一阵嘻嘻哈哈,车子又开了。 这是我们第一次砍柴,清点二十个人的战利品,还没有两个老乡砍的多。但打这以后,女同学再没有上过山。 二十个人在一起生活没有多久,我们又几个人一组被分到各个生产队。分到生产队的目的,是让我们参加生产队劳动,赚生产队的工分,以便年底在生产队里能分到一份口粮,得到一点工钱,为明年生活自理作准备。 我分在一队,据说是云市村最富裕的队,一个强劳动力每天记10分,可派到六七角。我在生产队每天记6分,是“五七大军”硬性规定的,如果由社员来评,可能两三个工分都未必肯给。和我分在一起的还有一个男同学小发,两个女同学小兰和小芳,他们三人都是工读学校的初中生。生产队为我们安排了住房,原来的房主是个四类分子——一个六七十岁的小老头,被赶到住房大门旁的一间小屋中,房门整天关着,很少见人;正厅几间房就被我们下放学生和一个县城下放干部住了。 秋庄稼的收割很快,不少劳动力已开始调往水库工地。我们这些下放学生基本安顿好之后,也全部上了水库工地。工地距我们砍柴的那座山还要往里走七八里路,到处搭着工棚,一片热火朝天景象。我们和本队社员住在一起,吃在一起,每天的任务是挑土,把山上的土石挖下来担到大坝上去。公社干部和大队干部的责任是检查和督促。就是在这个工地上,我第一次听到广播喇叭里竟传出粗俗不堪的喝斥和叫骂,感到很吃惊。看看周围,并没有人觉得奇怪,这才知道大家早就听惯了。 担土的任务并不重,能干多少干多少;我们是这样,社员基本上也是这样。只是时间很长,天亮干到天黑,除了社员们彼此开些低档玩笑,再没有其他娱乐。比较累点的可能是工地上的四类分子,他们的任务是砍柴,砍完柴之后,还有开沟、扛石、修路、搭桥、卸货之类,总之,凡是重点的活,基本由他们包了。 年关快到的时候,所有的劳动力都从工地撤了下来,准备过年。我决定和小发搭伴一起回南昌。先乘短程车三十多里赶到县城,再在县城转车。我们两个都是穷光蛋,身上仅有的几元钱还是离开南昌时节省下来的,都不想把这几元钱作为路费花掉,于是,我们坐在马路边的饭店,向每一个过路吃饭的货车司机要求搭乘。在遭到几位司机的拒绝之后,遇上南昌汽车运输公司的一辆汽车返昌,小发的姐姐正好在该公司工作,听了这层关系,好心的司机同意顺路捎我们回去。——第二年,下放学生要求搭车的越来越多,这样的好事就再也没有遇到过。 (待续)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26

主题

59

帖子

59

积分

新手上路

Rank: 1

积分
59
发表于 2003-6-30 08:54:00  | 显示全部楼层
4 大有作为 大姨像迎接贵宾似的迎接我的到来,每天变着花样为我搞一点好吃的小菜;接着,在二姐和舅舅那儿,吃了几餐丰盛的年饭。但年一过,我就赶回了南城。我怕过那种贵客般的生活,从乡下回到南昌,我拿不出一分钱,我每天吃的都是别人的劳动果实,尽管是自己的亲戚,但我心中还是感到不安。小发也和我有着同样的心境,他吃住都在姐姐家里,用的是姐姐、姐夫的钱,而乡下毕竟有自己的一口饭吃,所以和我一起早早赶回了云市村。我们两人可能是来得最早的,听说有人在南昌呆了两三个月,在“五七大军”的领导一再催促下才来。还有一位姓宋的街道知青,回去以后就没有再来,他和居委会关系很熟,下来时没有转户口。他说,没想到乡下这么穷,不是活命的地方;于是脚板揩油溜回去了。 几个老乡很热情,给我们送来青菜,请我们去吃饭,用自己酿的水酒招待我们。这些朴实的农民都把我们当做客人,认为我们不过是下乡体验体验生活的,他们不相信下放学生会扎根农村干一辈子,坚信我们早晚要走。 我们开始在生产队里参加农田劳动了,锄地、担粪、除草、浇肥、插秧、耘田,割禾、打稻,一年下来这些活计基本上都干遍了,只有使唤耕牛耙田犁田和浸种育秧之类的活儿,一般是那些经验丰富的庄稼好手才有资格去做。生产队出工,没有固定的时间,每天早上吃完饭以后,大家带上劳动工具到队部门口集中,陆陆续续人来齐了,队长就作个大致安排,几个人去旱地,几个人去水田,于是队长、副队长分头带队出发。十多二十个人,排成长长的一溜,头戴斗笠,下雨就肩披蓑衣或塑料布,说说笑笑奔赴劳动地点。没有具体的劳动指标,也没有严格的质量要求,大家都是好手,下了田各自埋头就干。当然我们这些下放学生除外,热心的老农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诉我们应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这里干活说不上紧张,也说不上疲踏,每个人每天的工分都是固定的,干多干少没区别,熬够了时间就有工分拿。大概干了个把钟头,就有人提出抽袋烟吧,于是大家在田埂上分头坐下,一人一个烟袋锅,打着纸媒儿,慢条斯理地抽起来,一边说些炕头新闻。一上午,总要抽两次烟,日头正中的时候,有人说不早了,不早了,于是大家打道回府。只有七月份,农村最忙,早稻熟了要抓紧时间收下来,接茬又要栽晚稻。据说八月一号以后栽的禾苗收成不好,于是“不栽八一禾”就成了各个生产队普遍遵从的指令。为了抢进度,这时大家起早贪黑,男女老少齐上阵,清早、上午、下午、晚上连轴转,虽说队里杀了一头猪卖给大家作营养补充,但不少人还是熬红了眼睛,累掉一圈肉。记得那时我写了一首诗,记下了晚上参加清秧(把秧苗从水田清理出来扎成小把以备大田栽种)劳动后的情景: 满空星宿野萤飞,理罢青秧戴月归。艰辛本是寻常事,海阔天空要有为! ——那时我对“农村是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最高指示毫不怀疑,很自然地就把这句话用上了。后来我才知道,我自己太幼稚,下放学生在农村连自己的基本生活都维持不住,要说“作为”,除了冠冕堂皇地分走农民老大哥的一部分劳动果实,其他实在有限;报刊上确实宣传了一些扎根农村的知青典型,但他们除了自己得到一官半职,可有哪一个改变了当地农村的落后面貌,又有哪一个帮助贫苦农民富裕了起来? 5 我的乌托邦实验 我们二十个下放学生分散到各个生产队后,每个生产队的下放学生是一个伙食团。队里给下放本队的学生都安排了住房、厨房和菜地,这使得大家忙了起来:要到五里路外的粮站和集市去买米买油买菜,要到十多里远的山上去砍柴,要到分给自己的菜地去种菜浇水施肥,每天三餐要自己担水弄饭烧菜,还要按时到生产队参加劳动挣维持明年生计的工分。生活上的事尽管男生和女生有大致的分工,但分散开来后吃小锅小灶的新鲜感很快就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每天单调而又乏味的忙碌和挥之不去的身心疲倦。 对这种现状我很不满意,我觉得还是二十个人在一起生活更好,于是我把我的想法写了出来。首先,我分析了分散开伙的不利因素,接着谈二十个人合伙的好处,一是节约了人力,二是节约了物力,三是提高了劳动效率,四是改善了大家的生活。我把这篇文章拿给大家传阅,得到工读班学生的一致支持,只有街道下放的知青表示反对,好在他们只是少数。支持者纷纷签名后,我把它交给了我们“五七大军”的带队干部。刚好带队干部也有相同的想法,于是重新打灶架锅,我们十五六个表示赞同的下放学生重又过上了合伙的日子。 在这批下放学生当中,除了老王,我是年龄最大的一个。老王是比我高一届的高中毕业生,在工读学校当代课老师,这次是随他的学生一齐下放的。这批学生都只有十六七岁,我们两个二十一二,自然是他们的老大哥。这次重新合伙,尽管少了几个人,我们仍算一个排,一位小青年被任命为排长,我被任命为班长。其实排以下并没有分班,我之所以当了个班长,是因为我是这次合伙的发动者和组织者,合伙后很多事情还需要我的支持。至于当排长的,家庭出身是工人,非其莫属;而我不过是个狗崽子,当班长可以说是最大限度地贯彻了“有出身论,不唯出身论,重在政治表现”的阶级路线。尽管我的任命很荒唐,但我还是能充分理解下放干部的良苦用心。 但是,我的乌托邦理想没过几个月就被粉碎。纸上罗列的一大堆好处,合伙后并没有一一变成现实。先是去菜地干活有人偷懒,后是砍柴有人装病,十多个人的生活琐事,谁都可以敷衍谁都可以不干;只有去生产队出工实打实,赚来的工分是自己的,不用安排大家都会去。苦乐不同,劳逸不均,谁也没有权力支配谁,到处都有空子可钻,很快彼此之间意见纷纷,矛盾百出。在一个没有权威,没有制度,没有责任,没有奖惩的松散集体中,大家都是靠自觉和良心办事,而一旦个人利益战胜了自觉,道德良心遭到鄙视,这个集体也就土崩瓦解了。在过了几个月我们曾经憧憬的共产主义生活之后,我们又散伙回到各自生产队的小伙房,重新过起四五个人在一起的小农生活。毕竟小团体只有几个人,男女分工,明明白白,患难与共更容易。 (待续)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26

主题

59

帖子

59

积分

新手上路

Rank: 1

积分
59
发表于 2003-7-1 09:23:00  | 显示全部楼层
6 农村的革命 农民的生活是艰苦的。吃的粮、菜、鱼、肉,都靠自己去种,去养,而土地、鱼塘等生产资料都是集体所有,大家混在一起,按照上面的指示干,干好干坏干多干少反正吃的是大锅饭,谁也没有主动性和积极性,因此能混个温饱就不错。劳动工具,虽然有拖拉机,但那主要是跑运输用的,而且一个大队还未必有一辆,农民手中用的无非是锄头、镰刀,同几百年前没有多大区别。十多年后,看日本电影《远山的呼唤》,才知道当中国农民挥舞着原始工具跟着社队干部高喊“解放全人类”口号的时候,日本农民已经开着拖拉机和汽车在从事现代化生产了。 村里谈不上搞“文化大革命”,凡事还是以种田为主。没有谁看报纸,也没有谁听广播(尽管不少厅堂里都安了广播匣子);有什么重要精神,多是在晚上传达。各个生产队晚上都要记工分,大队干部就利用这个机会,传达上级指示,落实各项任务。但“文化大革命”的用语,在大队干部嘴里还是不少。谈到上级指示,有谁贯彻不积极,那是阶级斗争;谈到农活,有谁干得不认真,那是破坏生产;谈到有人在山上的荒地偷种南瓜,那是走资本主义道路:谈到有人没有完成生猪交购任务,那是破坏革命。大队干部对各个生产队的四类分子都是很清楚的,谈到关键处,常常点出这些人的名字,厉声询问他们是否老老实实,有没有破坏行为,于是刚才还叽叽喳喳的队部,一时空气肃然,大家的眼睛都盯到几个一开会就缩在墙角边低着头不吭气的人身上。 农民毕竟是朴实的,听得进的主要是自己的吃饭问题,知道如果荒了田就没有饭吃。就是大队干部传达精神,吼过一阵之后,也都把话落实到生产上来。种什么,种多少,怎么种,总要反复交代。公社干部也经常下乡,检查生产情况。记得是春天插秧的季节,一天中午,我听到从离我住处不远的大队部传来一位中年妇女的哭声,还夹杂着一个男人的厉声喝骂。后来才知道,男的是公社干部,下来检查春插的。当时各队统一栽种的是矮杆密植水稻品种,不少人不习惯,插的秧苗密度不够。这位公社干部看了以后,不由怒火中烧,从水田里揪起一个正在插秧的十五六岁的小男孩,结结实实教训了他几巴掌,结果不知是鼻血还是牙血,给这个瘦骨嶙峋的孩子挂了满脸花。母亲见了心痛,跑来找公社干部论理,却忘了自己是地主婆,自己的儿子不过是个狗崽子,被公社干部怒斥为有意破坏生产,赏了她几记耳光,并决定当晚召开大会,对这一对地主夫妇及其狗崽子进行批斗。 我发现,农村的四类分子就像一群老鼠。他们不敢抬头看人,不敢大声说话,见了谁都毕恭毕敬,低眉顺眼;从早到晚,他们整天缩头缩脑,心惊胆战,溜边躲后,大气不出,过的是一种不敢见人而又时时被人作践的日子。 7 五七大军中的阶级斗争 没有多久,“五七大军”内部也出现阶级斗争新动向。在下放干部当中,先是传播一年后也要停发工资,到生产队吃粮挣工分的消息,有些下放干部是妻儿老小一起下来的,因而引起极度恐惶,人心浮动;接着出现各种牢骚和怪话,说下放如同劳改之类。在下放学生当中,则有长期不出工的,偷偷返城不归的,四处游荡不见踪影的,成群结伙打架斗殴的。于是,阶级斗争的弦就开始在“五七大军”内部绷紧了;而我们这群下放学生当中,有几个人恰恰撞在了枪口上。 那是夏日的一个上午,邻近两个队的四五个男同学,包括老王,没有去出工,相约去五里路外的集市理发。中午,这些同学全都跑到我和小发的住地来,嘻嘻哈哈向我们展示自己的英姿:青一色的和尚头。接着他们七嘴八舌诉说一齐剃光头的经过:先是其中一人说天气热,干脆剃个光头才舒服,进而就有人说,你不过是嘴上说说,未必真肯剃秃瓢;提议者不服气,发誓赌咒,同行者都说,你敢剃,我也敢剃;最后大家较劲儿:谁不剃谁是龟孙子!于是云市村的石板路上,就出现了身着城市学生装的一溜和尚头,并引来不少人异样的目光和小声的议论。 几个男同学顶着除尽青丝后的光辉灿烂,在世俗的惊诧中雄赳赳了好几天,不久就都泄了气。原来,“五七大军”的领导知道了这件事,把他们当中年龄最大的老王找去了。先是盘查经过,继而追问动机,最后定性为对下放政策不满,用剃光头的形式攻击下放是劳动改造,因为只有劳改犯才个个剃光头;而老王曾是这几个人的老师,无疑起了教唆作用,实属坏分子。 毕竟是下放知青,而且家庭出身也没什么问题,老王并没有因此挂牌子遭批斗,只挨了一顿训斥而已。具体处理这件事情的是和我们一起从南昌下放的干部,他们对下放学生有一种感同身受的同情和怜悯,不想把事情闹大。事后我暗自庆幸那天我没有跟老王同去,当时如知道他们去集市,我想我一定会乐于前往,而且一定也会剃个光头回来,那么追究起来,倒霉的可能就不是老王,而是我这个货真价实的狗崽子了。狗崽子教唆大家搞破坏,后果会如何呢?我闭上眼睛,不敢再往下想。 不久,从泷油村传来下放学生与大队民兵连长打架的消息。泷油村离云市村只有两里路,是个比云市更大的村子,也住了我们“五七大军”的下放学生和下放干部。下放学生当中的小骆几个人,跟大队民兵连长同住一个厅堂。不知什么小事,小骆和民兵连长吵了嘴,民兵连长大怒,动起手来。小骆身高体壮,民兵连长不是对手,结果吃了点亏。下放干部从中调解,小骆不肯道歉。在农村威风八面的民兵连长感到很丢面子,第二天,带了几个持枪的民兵,把小骆五花大绑,步行押往公社。公社没有受理,说下放学生归“五七大军”管。“五七大军”办公室设在县城,于是又绳捆索绑步行押往县城。但县里并没有袒护这位蛮横惯了的民兵连长,反而批评了他的粗暴做法。据说经过这件事后,这位民兵连长尽管对社员依旧蛮横,但对下放学生的态度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以后同小骆还成了朋友。 小骆尽管身高力大,但不是个强横霸道的人。他生性耿直,是非分明,通情达理,很得人缘。一年后,部队招兵,小骆通过了民兵连长组织的政审和公社体检,成为下放学生当中通过参军最早离开农村的一个。临别的时候,他照了张身穿军装的标准相,眉宇中透着股英气。 也是在来到农村的第一年,我还看到下放学生罚跪的一幕。那天因事到泷油村去,听到住有下放学生的一个厅堂里传来阵阵喝骂声。我吃惊地赶过去,见民兵连长率着一帮人站在厅堂上一张大方桌旁,指天画地,口沫横飞,似乎在揭发什么。四五个地富反坏低着头,站在天井当中,其中居然还有下放学生小肖。突然间,民兵连长猛一拍桌子,大声地喝令小肖跪下,周围八九个民兵也跟着一片怒喝。立刻就有人冲上去,对着小肖的膝关节狠狠地踹了一脚,小肖跪下去了,接着抡圆了的巴掌在小肖头上背上狠砸下来,打倒的口号声响成一片。我看不下去,匆匆离开了现场。事后找人询问,有人含糊地告诉我,小肖的父亲在单位被揪斗,小肖得知后跑回南昌,据说为父亲翻案,被造反派押回来,交给当地严管。我这才知道,“五七大军”中又多了一个狗崽子。 (待续)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595

主题

5722

帖子

2万

积分

管理员

Rank: 9Rank: 9Rank: 9

积分
21774
发表于 2003-7-1 11:39:0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差不多是月光论坛最长的一篇帖子了,惨痛的历史。老兄写的很认真,贴的也很认真。 为示敬意,一直不舍得取消置顶。但看样子老兄还要写很多,先取消固顶吧,等老兄贴完,我为老兄作一本电子图书赠送,算是论坛的礼物。
[color=brown]告诉我,你会来[/color]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2

主题

31

帖子

31

积分

功勋会员

积分
31
发表于 2003-7-1 20:46:00  | 显示全部楼层
以下是引用逗牛士在2003-7-1 11:39:42的发言: 这差不多是月光论坛最长的一篇帖子了,惨痛的历史。老兄写的很认真,贴的也很认真。 为示敬意,一直不舍得取消置顶。但看样子老兄还要写很多,先取消固顶吧,等老兄贴完,我为老兄作一本电子图书赠送,算是论坛的礼物。
大作完成之日,当重读一遍。 再次痛着作者的痛。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93

主题

3485

帖子

3485

积分

功勋版主

积分
3485
发表于 2003-7-1 20:55:00  | 显示全部楼层
以下是引用水墨春秋在2003-7-1 20:46:02的发言: 大作完成之日,当重读一遍。 再次痛着作者的痛。
与水墨姐姐同心。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http://www.moontree.cn/wengao/wj.asp?userName=一路狂奔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回复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关于我们
关于我们
友情链接
联系我们
帮助中心
网友中心
购买须知
支付方式
服务支持
资源下载
售后服务
定制流程
关注我们
官方微博
官方空间
官方微信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