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济南” 凡是九十年代在北京市交管局从警的民警,恐怕都不会忘记“学济南”这一场轰轰烈烈的运动。 九十年代中期,总书记为济南交警的事迹题了词“严格执法、热情服务”。很快公安部就发了正式文件,要求全国交警开展 “学济南”运动。 事实上,济南交警所创立的是一套非常机械的指挥方式,要求一线执勤民警全部上岗台指挥,姿势和指挥手势统一划一,甚至连站边岗的民警站姿都始终必须以立正的形式完成,交接岗民警必须以齐步走方式按指定线路完成交接岗……其中心意图是让交警成为一道城市风景。 这种近乎原始落后的管理模式,早已不能适应现代化交通的需要。八十年代我们在创标兵岗时曾用过类似方式,但那是十年前的事儿了。令人悲哀的是谁都知道这是一种严重的行而上学,却没人去反对。 交管局对此项活动高度重视,甚至还专门成立了“学济南办公室”,简称“学济办”(民警在底下调侃:“学完妓男就该学妓女了”)。 各队为了配合“学济南”的形势,分批对全体民警进行了短期封闭式培训。海淀大队在山后找了一个兵营,从军队请了教官,全队民警分几批到此培训。主要训练稍息、立正、齐步走的队列动作,还有公安部领发的新指挥手势。 我们科室民警成了此次运动最大受害者,一线民警去培训可以不站岗了,有我们科室民警包岗替班。人家培训完了,我们又去培训,一项也不能落下。 最痛苦的还不是这些,我们宣传科还有一项“歌功颂德”的任务。每一个管片民警必须在自己片里组织至少一次座谈会,参加人员官越大越好,名气越大越好。座谈会就一个主题,对“学济南”进行称赞。看着请来的领导、名人违心地夸着“学济南”的那种难受劲,我就象吃了苍蝇屎一样难受。 为了“学济南”,全体民警的劳动强度大大加强了,而且是在从事一项根本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低级重度劳动。特别是一线民警每天主要的工作不是纠正违章、疏导交通,而是稍息立正木偶般转圈。局里和各队都成立了“学济南查勤组”,每天拉网式地检查一线民警,一旦发现问题马上严厉处罚。处罚手段也上升为“连坐制”,哪个科室或队里民警被查出问题,扣该科队的分,全体人员都吃“挂落”。为了避免处罚,各队甚至采用一些手段拉拢局里的查勤组和“学济办”。查勤最严厉的一段,民警对上岗都有一种恐惧,不知自己那点不注意就会被逮住,影响全队。我们科里有一位就因为加班时习惯性的背了一次手,被全队通报批评,扣一个月奖金。最后连曾是交管局一面红旗以舞蹈般指挥手势著称,被媒体誉为“马路上的小泽征尔”的那位民警也因为手势动作不规范,不符合济南交警标准而遭到了非议和批评。 北京电视台为配合“学济南”举办了一场现场直播,由交管局局长等领导现场就“学济南”工作回答问题。为了防止出现问题,现场了观众大多是穿了便装的民警(我们科还去了两位)。 我看着转播实在气不过,便不断拨打现场电话。居然让我给拨通了,我便以一个老百姓的身份问局长一个问题:“学济南以来,交通民警加班增加了许多,请问局长,这是不是违反劳动法?”电视台还真问了这个问题,我正暗自得意,看你怎么回答。不料局长非常自然的笑着说:“哪是我们让民警加班呀!他们是主动加班,积极性可高了,我们拦都拦不住呀!”座下几个小头儿也马上随声附和,连连称是,我当场气个半死。民警早已苦不堪言,只不过上面压下来的,只能执行而已,哪里来的主动,睁眼说瞎话! 随着“学济南”工作热火朝天地开展,宣传科站岗任务也越来越重,已不再是早晚加个班了,偶尔搞个夜查。最后发展到长期包岗,周六、日都不撤的状况。那一段每周科里每人至少站一天岗,而且有了纠正违章的指标,每月每人不得低于六十起,完不成就扣奖金。 宣传科夜间值班也大为增加,每周几乎每人要值二次班。记得有一次是冬天,我正和几个值班民警‘侃大山’,局里突然发了个紧急通知:有两名持枪劫犯驾车逃跑,让各队立即设卡检查堵截。我们一听全炸了,持枪抢劫犯,让我们赤手空拳去堵截,这也太不把民警的生命当回事了吧。 我们三人一组设了个拦截卡,不知别人怎么干的,反正我们这个卡没有正经拦什么车。别人不心疼我们,我们自己在意点吧,这要拦住持枪犯的车,无非就是多牺牲三位警察。 “学济南”也成了当时群众的笑柄,每当我一下片,凡是认识我的人一谈此事,都以怜悯的目光看着我。那一段我很少下单位,没事就到安委会一待,哪儿也不去。 好在不久,交管局来了新局长,“压事故”和“学济南”很快无疾而终,工作才逐渐走上正轨。 从九十年代中期开始,公安部连续发了几个文件,驾驶员报考、年审,机动车验车等手续逐步简化。老百姓得到了实惠,与此对应的是宣传科的权力大大削减了。新局长来了以后,对工作考核更严了,许多工作都是量化考核。失去了权力的光环,本来工作开展难度就增加了,量化管理又让你不能偷懒。民警工作压力越来越大,连我这样宣传科业务骨干都不习惯。 组织问题是困扰我的一个老问题,这时更加明显。 我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从小就厌恶加入各种组织,上中学时几任班主任都为入团的事没少做我思想工作,但我却从未写过入团申请书。 八四年底,班长贾春生非逼着我写了一份入团申请书。因为贾一直对我不错,我实在不好拒绝,就这样我入了团并代表交管局参加了八六年的市公安局团代会。 八六年初,我在宾馆青年班时,付分队长王玉华让我写入党申请书。我不写,他骂我:“你傻×呀!我什么时候害过你,听你哥的,没错,快写!不写我他妈打你。”我这人还就吃这一套,这样我写了人生中唯一的一份入党申请书。 几天后,党小组长老冀找我谈话。说我表现没的说,但有的同志提出你前一段提出过辞职,应该再考验你半年。你别有思想负担,好好干……我没来得及经住考验,半年后我上了警院。 在警院,班里同学在两年的学习过程中几乎都入了党,我成为最顽固的“民主人士”。党小组领导多次找我谈话,问我为什么不写申请书,我说在队里写了。他们说队里不算,他们没见着,让我重写。我说这么严肃的事哪能老写呀,多不严肃呀!你们去队里查一下吧。弄的人家不知说什么好。 回队之后,领导多次关心我的组织问题,甚至还让街道安委会的主任劝劝我。一次,某领导和我谈话时急得说出了这样的话:“你知道迷彩服吧?穿上以后保护自己,打击敌人。还让我说什么,你好好想想吧!”我依旧我行我素。 在公安机关不是党员永远不会有升职,这是首要条件,这注定了我只能在现有位置上干到退休。 别人“进步”了,你还停在那儿,心态会出问题。特别是看着一些没有能力水平全靠溜须拍马的人纷纷“进步”,甚至即将成为自己的领导。我开始思变了,既然不能前进,不如转向吧。 这时恰好交管局劳服公司正在招兵买马,我在局政治部的同学推荐了我。劳服公司很满意,要调我去劳服。海淀大队不愿让我走,一再挽留我。领导说只要你说不愿意去,我们就不放你。我也不好意思说愿意走,于是我便和政治部同学演了一出苦肉计。政治部总归是上级机关,大队最后也只好放人。 为了给我送行,由区安委会出资,大队做东特意在听鹂馆摆了两桌酒席。大队长、政委、区安委会办公室主任、宣传科的几位科长悉数到齐,让我受宠若惊。在我的记忆里,宣传科调走那么多同事包括几位付科长退休也没有这样的待遇。那天,我醉了。 我心里明白,走的如此隆重辉煌也就注定了无法回头。就这样,我永远告别了工作十四年的海淀交通大队。 九七年底,我到局劳服公司报到。我实现了人生的转向,进入了经济领域,俗称下了“公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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