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五)
车把我们拉到一家西餐厅。我接过轮椅缓缓的推着木华,找了个安静的位置坐下。远处,在手风琴的伴奏下,一位前苏联的功勋演员用地道的男中音唱着“三套车”。
声音中带着忧郁地悲伤。‘他在怀念他的母亲河――伏尔加河’。我想。
我在服务生的托盘上放了一百块钱。中年俄罗斯人收过钱,向我走来。我示意他:不必了。我现在有事。他笑了,狡黠的眼睛;上翘的嘴唇。我也冲他笑了笑。‘一个快乐的永不屈服的民族,崛起是迟早的事。愿我的邻居重现昔日的辉煌,让你的孩子回家’。
回过头我看到了另一只眼睛,在披巾的隙缝中望着俄罗斯人的背影,几丝快乐在眼睛里跳跃,即刻又停止了。
我点了我的老四样。红菜汤、酸黄瓜、罐焖牛肉、黑啤酒。我对中西式大餐有着天然的抵触。因为我本质上属于—炸酱面和卤煮火烧。
我把菜单推给木华。服务生恭敬地走向她,标准的站立着等待着。
西餐是吃一种文化,文化是不能亵渎的。
披巾终于滑落了下来。我见到了现实中的一个真正的美人。眼睛嵌在长长的睫毛中间,鼻峰笔直,中间有一个微微的凸起,嘴唇很细很长向上翘着。眉毛妩媚但坚决的执行着它的曲线,头发浓密带着天然的卷曲,皮肤在黑色斗篷的衬托下如象牙一样玉洁,手指细细的长长的,没有半点骨突,像一件精雕细琢的工艺品。一个矜持的女次中音点了几道菜。我只知道‘奶汁烤鳕鱼’,其他的好像没听说过。
好像瞥了我一眼,我自作多情的以为。也许根本就没有。
菜上来了。默默地吃着。我按照对方的动作鼓捣着刀叉,但还是把盘子碰的乱响。只好停一会。一边观察一边喝着啤酒。喝酒这东西操作起来还是比较简单。
“我给你安排了一个住处。窗外有很好的景色。而且……”木华用手制止住我。
“多谢你的好心。我不会感激你。在我的心里你和他没什么区别”。
沉重的打击。我有点恼火。
“说的精彩。我现在的角色是吕洞宾。谢谢”。我喝了一大口酒。
“调侃就不必了。你想让我做什么?说吧”
“我想听听你的经历”。
“我为什么告诉你?”
“因为你是我的交换品”。恶毒的语言。木华愣了一下,慢慢的低下头。
靠。这时候我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给自己六个大嘴巴,为我刚才说的混蛋话。
“喝点红酒吧。我讲给你听”。叫了两杯波尔多红酒。木华喝了一口。
“我有四分之一的俄罗斯血统。外祖母家是一个帝俄时代的贵族后裔。很早以前,外祖母带着我母亲来到中国。母亲长的比我漂亮(这我有点不信)。后来嫁给了双合盛啤酒厂一个股东的儿子。我父亲是个德国留学生。他门生了两个孩子。我和我弟弟。
我小的时候因为可以得到公私合营以后付给资本家的赎金。家庭生活还是很富足,所以很有优越感。上学的时候同学都觉得,我就是个公主。
不劳而获总要遭到报应。不过这次的报应有点太过头了。
一天全家都在熟睡。街门被砸开了,一群红卫兵闯了进来。父母被拉到院里承受着飞舞的皮带。他们让妈妈低头。妈妈倔强的不从,皮带扣砸在妈妈的头上,血遮住了妈妈的脸。爸爸过去保护妈妈,因为他身材魁梧推搡中几个红卫兵倒地了。于是来了更多的人。极度的疯狂,一拨人打累了,换一拨人再打。爸爸就这样被活活的打死了。临死的时候用愧疚的眼睛看着我们。
妈妈回到烂碎的屋里,简单的处理了一下伤口。不知从什么地方找到了一些钱,带着我和弟弟到了农村,找到原来的保姆于奶奶家。
“造孽呀!”于奶奶看见我们就哭了。
我和弟弟在屋里喝着于奶奶熬的粥。妈妈和于奶奶在另一间屋子里。我过去的时候,看见妈妈跪在奶奶面前,两个人哭成一团。
一会妈妈过来,拉着我和弟弟的的手:“妈妈走了。为了让你们活着。好好听于奶奶的话,我去看看你爸爸”,她想同时抱起我们,但她没有做到。只是隔着泪水亲吻着我们的脸。她走了,投河自尽了。
一切发生的那么突然,又结束的那样匆忙。仅仅两天。我们就成了孤儿”。
木华喝了口酒。我没喝。我把酒杯推到一边。我觉得杯中不是酒而是一注殷红的鲜血。
同样是道德的沦丧;同样是人性的扭曲,但当时没有人与其抗争,甚者以致为保住自己的性命助纣为虐。只有一个圣女贞德,用江南弱女子的羸羸之躯,为几亿中国人不屈,她就是林昭。‘你走了,我们苟且;我们苟且,你走了’。我给林昭纪念堂留下这样的忏悔。打住,不提。
木华还要继续讲下去,我止住她。
“你以后想怎么办?”
“假使有可能,为我女儿坚持活着”。
“我是你女儿的朋友。她现在在澳大利亚”。木华惊呆的看着我。我突然觉得她变成了小猫。
运处,歌手在唱着“山楂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