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说说

晓残

二环路基本上是沿着旧时的外城墙修建的。城墙早已荡然无存，想捡块城砖都难了。要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话真是颠扑不破的绝对真理，社会主义两个文明的建设一直把它当作指路的明灯。西二环是我每日奔命的必经之路(俺在403有个马甲就叫裸奔西二环）。堵在路上时看着周边的景色总想起老城墙和城墙下的童年轶事。 　　 记得是在七Ｏ年吧，西直门到阜成门之间还有一段没拆干净的老城墙，长度不超过一里。残破的城墙内侧有个加工场，好象是在烧炼石灰，终日白雾缭绕，到像是个仙人修炼的所在。仙境虽美却只可远观，您千万得绕着它走，否则准保被刺鼻子辣眼的仙气薰趴下。 　　印象最深的是遍地的城砖和黄土。城砖是整的少、碎的多；黄土是晴扬烟、雨翻浆。除了一群土猴泥猪般的孩子爱在这里摸爬滚打玩攻城，鲜见有人来这里来发思古之悠情。如果城里有野兔，那这地界儿就是个兔子也不拉屎的地方。 城墙外侧就是自北向南流淌的护城河。河床陡且深，下河沿儿时稍不留神就一屁股出溜到河底直接和王先生（王七和王九的兄弟）对话去了；河水浅且清，只有到了汛期才见水面略涨、水色渐暗。 　　夏天的傍晚河沿儿上最热闹。沿河边儿排出去一溜儿半大小子，互相间隔着一二十米面水而立。打老远一看，人人手中耍弄着两件法器，个个把眼睛瞪的像个电灯泡儿，还不时伸脖弓腰左突右探的，间或还引吭高歌几曲。不知道的以为是群魔乱舞，其实那是逮“老子儿”的。 “老子儿”又称“子儿”，是一种体型巨大、绿黑两色相间的蜻蜓。老子儿身上最漂亮的部位就属眼睛了，分明就是一对墨绿色的玻璃球。说它是玻璃球有点儿牵强，应该说是既辨不明表面质感又猜不透里面玄机的魔球。 　　那些人手中耍动的也不是什么法器，乃捕捉飞虫的装备。一件是用来迷惑勾引蜻蜓的“招子”，一件是口大兜浅棉线织就的网。用白纸揉团成沙果大小的球型，再系上半米长便于抡动的细绳，这就叫招子。虽说是一点科技含量都没有，但最简单的却是最有效的。 　　逮老子儿可不是小屁孩们扑蝴蝶捉蚂蚱，两者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上的玩意儿！双目如炬、身手敏捷只是对逮子儿者硬件方面的基本要求，这行当最讲究的是眼到手到意念到。逮着没逮着就在一念之间。别说差一点儿，就是差半点儿也是白搭。同是逮子儿的，新老人员还有个极大的差别的呢，升级晋阶也绝不是仨俩月的工夫。这么说吧：新手玩儿的是心跳，老手玩儿的是境界。 　　逮老子儿是河边一景，看家比玩儿家还多。 　　我小屁孩儿一个，是跟着大孩子去看的。在河边找个不碍事的地方坐下，喝彩、鼓劲儿、起哄、传信儿，我是又劳心又劳力的，比那些抡招子抡网的还累，巨累！ 　　老子儿有个习性，就爱在有水的地方出没。白天出动是找女伴儿，求爱是精神需求；傍晚行动是找蚊虫，果腹是物质需求。相对的来说，白天不太好逮，这时子儿们过于神经质，警惕性也高，飞起来更不讲章法。但要是走运的话却能一网双收——都摞在一起比翼齐飞呢。专业老猎手们都是黄昏出动，到不是白天要上学，也不是在意这会儿容易上手，主要是玩儿个情调儿！ 傍晚的老子儿都是沿着河边贴近水面作巡航式飞行，航线上有水有草蚊子扎堆儿。老子儿们似乎忽略了河边上还有几十只张着血盆大口的网正虚位以待呢。看来虫就是虫儿，都是些记吃不记打的主儿。 　　目标刚出现，早有眼尖的报过信儿来。一声尖利的唿哨响起，立码儿全民动员草木皆兵。老子儿顿陷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可悲的是它还浑然不觉。高手们开始抡动招子，边抡边唱：“子儿哩～　子儿哩～　”　招子在线绳的牵扯下以手为圆心迅速转动起来，形成一个明晃晃的白圈。别说老子儿听了见了发懵，就连看家儿们也是晕的不成不成的。 　　那子儿似飞蛾扑火，跌跌撞撞一头向招子扎来。这时候就看眼疾手快了，瞅准机会挥网而上。老子儿也不是等闲之辈，那孙子长的是复眼！是咱人眼数目的上百倍。但分瞥见有异物袭来，丫立码儿扭头转腚狂奔而去！一旦出现这种局面，看家儿们都会适时的发出一声叹息：Ｘ！（相当于现在的人说靠） 　　一直到天色全暗，玩儿家和看家儿们才意犹未尽的纷纷撤离案发现场。 　　这时候我会紧紧跟在大孩子们屁股后头现殷勤，就为能分得一只老子儿。通常我的小小要求都会得到满足。 　　提心吊胆捏着老子儿并拢的翅膀（不是怕捏死它，是怕被它咬着手），满心欢喜回到家。进了家门先按老规矩放下门上的竹帘子、关紧纱窗，再把老子儿放飞在蚊帐里。咱得让它为咱干活——吃蚊子。 　　第二天醒来，边挠着满身被蚊子叮咬的大包边满帐子里搜寻老子儿。多数情况都是僵硬地躺在角落里呢。 它一死我也要小悲片刻，毕竟是咱劳动所得呀。只是对它的死因总也闹不明白。也许是思念女伴儿郁闷而死？也许是身陷囹圄蒙羞而死？也许是奋力抗争力竭而死？但绝对不是饿死的，这一点有我身上的大包作证。它到底为何而死真成了悬念。晕，狂晕。。。 很多年后的一个雨夜，一声炸雷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突然大彻大悟：这TMD就叫气节啊！

从此，无论身处何时何地，只要见到有老子儿的身影，我必定要对它行瞩目礼，一直到它消失在天边。

晓残

　 隔着护城河与残城墙相望的是一所小学。校园还算宽敞，有近千支祖国的花朵在这里渴望着园丁们辛勤汗水的浇灌。作为一年纪的小豆包儿，我算是个嫩的不能再嫩的花骨朵儿。 　　学校有个竣工不久的防空洞，是解放军叔叔拥政爱民的产物。洞很大，容下千把人不成问题，就是简陋了点儿，寒酸了点儿。上级曾来人看过，临走撂下一句：整个儿一地窖！可不就是个地窖嘛，冬天还真用它储存罗卜大白菜。为了使地洞尽快上升到“人防工程”的档次，校领导们可没少嘬牙花子：啧！这得多少人、财、物啊！ 学校里有个深受学生爱戴的体育熊老师。因为他身材高大，别的老师们都叫他大熊。熊老师长了满头自来卷儿的黑发，可能是怕被指责为资产阶级臭思想吧，他总是把头发留的很短，就象在头皮上盖了一块刚织了前半片的黑毛衣。嗯，不是盖，是紧紧的粘在头皮上。现在想想特有戏剧效果。说同学们爱戴他不如说是畏惧他，块大膘肥的往那里一戳，不怒自威，再调皮捣蛋的学生也尿（SUI）了。在学生眼中，熊老师的威望超过校长一大截儿。熊老师的过人之处在于足智多谋，很多老师没辙的事儿，到了他那里一切迎刃而解。就说这给地窖上档次的事吧，还就是熊老师独具慧眼。那天校长才在广播里讲完升级设想，熊老师就踱着方步来到校门的影壁前（地道口在此）,沉思默想了良久，“呼”的一抬头，左眼就瞄上了对岸的城砖——不用白不用；“嗖”的一转身，右眼又盯上了身边的学生——不使白不使。主意已定，熊老师把两条壮臂一挥，再将两张扇面大的手掌用力一拍。同学们先听到“噗”的一声闷响，紧接着看到一股罡风横扫校园。风过后，花皆卧态，树俱斜姿，胆小者抱头鼠蹿，胆大者筛糠不止。要是配上防空警报，真以为是大战来临呢。 校长采纳了熊老师的建议，一纸手谕贴上了公告栏：拆毁城墙，升级人防。校长还分析了国际上苏修叛徒集团和美帝国主义及其走狗们亡我之心不死，阐述了准备打仗的必要性。中心意思就是要求全校学生务必完成每日一砖的政治任务。　 　　每天午饭后，同学们带着空书包直奔城墙废墟，捡一块尽量大而整齐的城砖塞进书包，然后连背带扛一溜歪斜返回学校。校门口有专司搜包查验重任的熊老师把守，没带战略物资的一概免进。有投机取巧的学生会在上学路上随便捡块破砖烂瓦充数，但极少能蒙混过关。 　　一块完整的城砖有三四十斤重，体积不比大夫出诊用的药箱小多少，就是小孩子能背的动，那书包也装不下呀。现成的整齐有楞角的半块砖哪儿有啊。但困难吓不倒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红小兵。 办法是聪明人想出来的，损招是老天爷逼出来的。同学们算不上聪明，也不相信鬼神。他们采用最古老最简单的招数，就一个字：砸！这可真叫路是人走出来的，砖是人砸出来的。 　　城砖可不是常见的红砖、灰砖，不是你想砸成啥样就啥样。赶上坚硬无比的，你就是摔它十次八次都不见裂痕，最多磕掉些边边角角。赶上风化严重的还算好摔些，但只是好摔，并不是每摔必成，十有八九是摔成碎屑了。 　　好在砖还有的是，一块不成再摔一块。只要有毅力，只要敢拼搏，天下没有办不成的事情。论成败，人生豪迈，大不了从头再摔。 　　有时候摔废砸碎了十几块整砖才能出一块既合乎学校要求又能与小孩儿负重能力相适应的半块砖。要力气没力气，要技巧没技巧，同学们有的就是一颗对党对人民的赤胆忠心。摔肿了胳膊，也摔红了心；背弯了小腰，更背出了民族的脊梁！ 每日一砖的政治任务一直干到入冬才告一段落。此时的校园北墙下已经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城砖。等着瞧吧，这些曾为封建王朝效忠一生的垃圾将在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化腐朽为神奇。 城砖是幸运的，当它们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行将就木时，是人民给了它们再创辉煌的历史契机，使它们得以重新投身到抵御入侵的滚滚洪流中。无疑，她们应该为获得新生感到骄傲。 　　我很荣幸，亲身经历了史无前例的搬砖运动。我是光荣的。对，应该说同学们是光荣的！ 　　 我们曾经见证历史！ 我们必将感动未来！ 　 三十年过去了，每当我看到左肩高右肩低和弯腰驼背的同龄人时，总是要忍不住跑上前去问侯一声：大哥，您也背过城砖吧？！

故事说完了。 都是真实的。 个别地方夸张了些。 看个乐吧。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6-5 23:30:41编辑过]

七窍通了六窍

失望,刚想去注册占个沙发,却让楼主抢先了.

再：楼主的文笔很好啊，把一个捕捉的过程写得活灵活现的。喜欢看这类文章。

唉，昆虫也有气节啊？你问过它了吗？（开玩笑）。

不知道为何，心里有点沉重。为那因气节而自绝的昆虫而泣，敬佩ing……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6-4 16:14:19编辑过]

竹风吟思

老子儿有个习性，就爱在有水的地方出没。白天出动是找女伴儿，求爱是精神需求；傍晚行动是找蚊虫，果腹是物质需求。相对的来说，白天不太好逮，这时子儿们过于神经质，警惕性也高，飞起来更不讲章法。但要是走运的话却能一网双收——都摞在一起比翼齐飞呢。专业老猎手们都是黄昏出动，到不是白天要上学，也不是在意这会儿容易上手，主要是玩儿个情调儿！ 一看就是老北京，京腔京韵十足，你们这些孩儿们，把人家正玩情调的一对俘虏了。多残忍！哈哈开个玩笑。

淡墨清梅

俺也坐下来慢慢的感受楼主带来的美文，欣赏了。

泉城西子

！一看就是老北京，京腔京韵十足，你们这些孩儿们，把人家正玩情调的一对俘虏了。多残忍！哈哈开个玩笑。

哈哈同感

凌空舒展

偶不懂京腔，但知道北方方言中的“儿”气十足，大慨这就是京腔吧。

载酒问字

肝儿颤辛苦了 ,知道你登陆很慢,难为你了,你说的这个我小的时候也看过,玩儿过,不过我那也上不了档次,哈哈.不管你是不是玩儿家,你在这里可算得上是一只好笔了,等着你的续篇了.

谁听呢喃语

以下是引用竹风吟思在2005-6-4 16:12:22的发言： 老子儿有个习性，就爱在有水的地方出没。白天出动是找女伴儿，求爱是精神需求；傍晚行动是找蚊虫，果腹是物质需求。相对的来说，白天不太好逮，这时子儿们过于神经质，警惕性也高，飞起来更不讲章法。但要是走运的话却能一网双收——都摞在一起比翼齐飞呢。专业老猎手们都是黄昏出动，到不是白天要上学，也不是在意这会儿容易上手，主要是玩儿个情调儿！一看就是老北京，京腔京韵十足，你们这些孩儿们，把人家正玩情调的一对俘虏了。多残忍！哈哈开个玩笑。

哈哈，我忽然纳过闷儿来了，晓残就是小时候．．．残忍？

月似柠檬

颤颤，京腔京韵的写的就是好看，俺十二分的敬佩，拜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