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智红/文
每每仰望头顶上那片空荡荡的,寂寞而又缺乏生气与活力的,狭小的天空,我便会不由自主地怀想起远在十万大山深处的故乡,怀想起故乡那片蓝得纯粹,蓝得剔透,明朗而又鲜活的,翱翔着许多铁黑色大鸟的天空。
我说的大鸟,其实就是山鹰。
说它是大鸟,不是因为它们的体型巨大,而是因为它们在翱翔着,啸叫着的时候,总能让我产生一种发自肺腑的,充满着宿命意味的敬畏和恐惧。
这些山鹰,是我迄今为止所见到过的,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猛禽。
在我的印象中,这些长了一身寒铁般的羽毛,双目有如电光石火,有着一副锋利而且充满着力量与杀气的爪子和一张铜戟般锐利的嘴喙的猛禽,经常驻足于凶险万分,悬空高耸的黑色石崖之上,凝着神,敛着翅,犹如一个英气逼人的王者,敞开着博大的襟怀,平静地注视着无垠的原野与山丘。它们喜欢长久地盘踞在这些无碍的高处,让太阳的光辉烘暖它们身上那汹涌地奔流着的,猛禽的热血。让嚎叫的山风,像漫卷而来的水流,浩荡过它们的躯体,有力地掀动着它们身上那魔术师的黑斗蓬般深奥莫测的羽毛。这种时候,它们仿佛都是一块块长着翅膀,充盈着血性与力量的石头。一动不动,与整个石崖的颜色浑然一体,无法分辨。
更多的时候,它们翱翔着,盘旋着,巡游于广大的原野与天空。它们的翅膀永远地张开着,像两片坚韧的灰褐色寒铁。它们喜欢在灿烂的阳光下,反复淬炼那锋锐如匕首般铺排开来的羽毛。它们在天空中一丝不苟地翱翔着的姿势,简洁而又利索。有时还会像一片云朵一样,平稳地停顿在高空。抑或突然收敛起巨大的翅膀,迅猛如利箭般穿刺过宁静的大气,带着一袭飕飕的寒风,直扑大地。那是它们在向着猎取的目标,发出攻击时的情景。在那一瞬之间,我仿佛感觉到大地在微微地颤栗,天空也在微微地摇晃。一种莫名的冲动,像突兀的电流一样,鼓荡着全身。
我曾亲眼目睹过一只鹰与一条蟒蛇拼死相搏的情景。那是一个深秋的下午,一只威猛的苍鹰疾然从高高的天空利箭般直射向窜出丛林的蟒蛇。眨眼之间,鹰与蟒搅成一团,相互撕缠抓啄。蟒蛇皮开肉绽,山鹰铁羽零落。临危不惧的鹰,最终把它那钢锥般的利爪深深地切入蟒蛇的脖颈,然后拼着最后的力气,猛地飞腾向高高的天空,再狠狠地将蟒蛇抛下。直到把蟒蛇摔砸得心骨爆裂,一命呜呼时,才见那只鹰缓缓地落下,先细心地梳理好零乱的羽毛,擦拭干净鲜血淋漓的伤口,然后才有滋有味地品尝着猎获的美味。搏击的惨烈和胜利的喜悦,使得它兴奋不已,自豪而满足。
在我的印象中,只有鹰,才始终把天空当作永久的家园。它们从不惧怕风吹雨打,蔑视怯懦与自卑,总喜欢在众鸟永远难以抵达的那种高度之上,自由而快乐地飞翔。它们啸叫于阳光灿烂的荒原,翱翔在风的激流云的漩涡之上。它们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是宁静的天空中一支支黑色的铁骑。
鹰都爱把繁衍生息的巢穴,构筑在险峻而陡峭的绝壁危崖之上。远远望去,它们巨大的巢穴很像是一个黑色的古堡。当它们在空荡荡的高天上翱翔得有些疲倦的时候,就会突然收敛起呼呼生风的翅膀,回到它们坚固而温暖的巢穴之中。那情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个纵横江湖的游侠,突然收敛起他锋芒毕露的利器。抑或是一把寒气逼人的宝剑,响亮地回到了它宁静的鞘中。
据说鹰的蛋很美,像玛瑙一样玲珑剔透,像星星一样闪动着清幽的光泽。但在我们的村庄,还没有任何一人真正见识过鹰的蛋。因为至今还没有人拥有那种胆量和勇气,去攀越鹰巢所盘踞的那些险象环生的危崖绝壁。 真正的鹰,总是在从不懈怠的搏击中履行它一生的使命。它们的墓地,就是险峻的雪山,耸峙的危崖以及广大而又辽阔的天空。除了被猎杀的山鹰,还没有人真正见识过鹰的尸首。鹰的逝去,也一如鹰的降临一样,无从预料,不可捉摸。据说它们在临死的时候,都要让曾经并肩战斗的同伴,把自己撕扯得粉碎,将尸骨抛洒于奔流的江河抑或广大的天空。那是一种多么豪迈多么悲壮的葬礼呵,众鸟之中,恐怕也只有鹰,才能抵达如此的修为如如此的境界。
时下的天空,除了那大团大团地飘浮着的铅灰色云朵以及浓密的煤烟粉尘之外,我们已经很难再见到一只真正的鹰。城市的动物园里倒是豢养了许多种类的鹰,但我始终以为那种已经被驯化得像家鸡一样温顺,仅仅只为供人驱使和把玩的飞禽,不能算作是真正的鹰。因为它们的形神不在一体,徒有鹰的外表,缺乏鹰的精神与风骨。
真正的鹰,永远属于高远的天空,属于辽阔的原野,属于广袤的大地,是不可捕捉不可战胜的。天空一旦失去了鹰这样的猛禽,也就失去了生机与活力,失去了空阔与血气。虽然这是一个缺乏大鸟的年代,但我依然在坚贞不渝地等待着,等待着一只真正的鹰,御风归来。 (字号放大了一点,为照顾老同志的眼神)
[此贴子已经被夕照明于2005-7-20 12:51:32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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