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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秋风似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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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5-16 10:47:21  | 显示全部楼层 | 阅读模式

秋风似刀

秋风,秋风,

你是个鬼,

我拿大刀砍你的腿

——语出晋北童谣

夜很深,小虫们都睡着了,偶尔传来一阵风在小村里散步的声音,把守护着家门口的狗吵醒,叫起来,向主人表达自己的忠诚。月光从窗户里的半载玻璃钻进来,均容地洒在我的身上,很白。我和娘睡了很大一张火炕,看上去,很空的样子。我用眼睛望着屋顶,开始捕捉树木生长时那一丝丝声音,听着听着,就会睡过去。

我是被一阵低沉而怪异的声音惊醒的,这种声音来自我身体的内部,我边听边流汗,以为自己被山鬼缠上了。我把娘推醒来,说你听,我身子里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娘眯着眼,把耳朵帖在我的胸膛上听了一会儿,笑了,说这是你发育哩,骨头在生长,好好练练身子骨哇。

我听了娘的话,再不睡懒觉,每天早早起来,到河边的小树林练臂力。我手上举了重达五十多斤的旧跑车轱辘,上下运动,胳膊上的肌肉大得仿佛女人结实饱满的乳房。我双手紧握缓缓举起,手臂上的肌肉会迅速拱起来,一条条凸出来的青筋小蛇般地盘旋在上面。来回出地劳作的农人见了,说我是条牛,有劲没处使,憋的。我想,在没娶到画儿之前,我这个习惯怕是改不了啦。

我抬头,看到了画儿。画儿拿了条草绳,在肩上担着,一颠一颠的,草绳敲打着画儿渐渐丰满起来的屁股。大清晨,我的心就开始跳舞了。我看到画儿。我对自己说:我在一个清晨看到了长成大姑娘的画儿。我快走几步,追上画儿,细声细气地说,画儿,我想着你哩。画儿脸红得成了一棵山丹丹花,低了头,迈着花瓣样的碎步子我并排着走。我悄悄攥住画儿的小手,昂了头,嘴里啾啾地学着小鸟鸣叫的声音。我心里头像是揣了缸蜜,走着走着,就把路走短了。小河的水欢快地流着,我说画儿,你是不是要来这里洗衣服?画儿说,不是,这么长时间没出家门了,我想来看看那座山。画儿说着,用手指了指对面的山峰。

小村对面的这座山叫“鹿鸣山”,风吹过山峰树木时会发出幼鹿般的叫唤声。山上原来有一座“奶奶”庙,“文革”时让人给拆了,上面砖瓦纵横,墙基依稀,砖石间长着几株零散的青草,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了来往的风,无奈地摆来摆去,显得十分凄凉。山下是一条油面干线公路,通往西北是一个省,通往东南是另一个省,小村事实上是一个三不管的地界。站在山头往下看,公路上的车辆像是趴在树干上的蚂蚁来来往往地穿行。

我和画儿就是在鹿鸣山相好的。画儿家没男孩子,耕牛归她放。那时,村里的牛轮着放,分组,两人一组。我和画儿一组。一大群牛,赶到鹿鸣山下就用不着管了。牛们很听话,低了头寻找灌木丛中的青草。

我和画儿爬在半山腰摘野杏,核儿能卖钱。我把野杏用手拨拉在一起,站上去,用脚狠力跺,杏核儿从杏肉里挤出,蹦得到处都是,像子弹。

画儿把杏核儿收拾起来,拿到沟底泉水边洗干净,一颗一颗摆在岩石上,整整齐齐,像一队队的士兵。

村子有外地的老侉儿来收购杏核。我和画儿用杏核换了钱,买了糖块,躲在村外的麦秸垛吃。画儿细细的用唾沫润糖块,我却大口大口嚼着,明显是我吃得快。画儿有点着急,又舍不得像我这样嚼,一副痛痒不能的样子。我满嘴嚼碎了扔糖块,嘴像个糖罐子。开始是甜甜的,后来就没了味,像是嚼甘草。

我把面前的糖块一古脑子全推到画儿面前,说你吃去哇,屁点意思也没有,像驴粪蛋。我仰头,看上面的麦秸,心里空空的。画儿眨着眼睛看我,问真的不要啦?我说不要啦,你全拿去哇。麦秸垛很热,画儿出了汗,脸蛋蛋儿红丹丹的。我心里一动,按住画儿要抓糖块的手,说让我亲一下。我的脸不由地红了起来,为了这句话,鼻尖上沁出汗珠儿。画低了头,额头上有汗水一行一行流下来,僵了一会儿,画儿声音像蜜蜂振翅,说就一下,就一下。我像小鸟般在画嘴角啄了一下,画和柔小的身子软了,像棉花。我怕了羞,捂住脸钻出麦秸垛,心里有点兴奋,把手掌圈在嘴巴上,哦,哦的喊了几声,像吆喝牛。

入夜,我听到自己的身体发出了劈哩叭啦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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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儿长成大姑娘后,画爹把画儿关在家里,不让她出门,更不让她见到我。我与画儿在一起的事让小村里的人传到画爹的耳朵里,我以为自己再也看不到画儿了。画儿被我刻在眼里,睁着眼是画儿的身子,闭了眼画儿的影子。我想,画儿在我眼里安营扎寨了,要不,我咋就会流泪哩。

娘半夜起来洒尿,看到我脸上的泪水,心痛地说孩子,睡哇,过去的事都是空的,想死也是空的。我对娘一笑,说娘,我管不住自个儿啦,你也别管我,那些树木生长的声音会让我睡去的。娘嘴角抽动了几下,低了头,寻放在炕沿儿下的尿盆。

娘洒尿的声音很细,像涓涓小溪,把我的心思都淋湿了。我爱见我的娘。那天在小河边,我和画儿手挽手走得很慢,没听到娘走过来的脚步声。娘看到我和画儿在一起,喉咙里像被大尾巴的毛油油弄了一下子,拼命地咳嗽起来。我和画儿像两只小猴子一样蹦开了,看着娘,心头上泛不起一句话。娘的样子过于拘谨了,神情像是偷了钱的小偷,语无伦次地说,说话哇,我这就出地,你们说话。娘两条干瘦的麻秸杆儿似的细腿来回摆动,频率很快,像一头直立行走的山羊。

我和画儿对望着,心事被娘撞破,一下子就不知道怎么办了。我想哭,画儿俊俏的样子老让我想落泪,我对自己轻声地说:美有时候是一种伤人的东西哩。我笑了笑,仰头看着画儿说,画儿,我想娶你,真的很想娶你。画儿的头部像是被子弹击中般垂了下去,低了声说,让翠姑向我爹提亲哇。翠姑是个寡妇,早就和画爹明铺暗盖多年了。我知道。我说这就去找翠姑。

所有的事像是商量好了,翠姑不假思索地答应了我的要求,领着我推开那扇钉着圆形铜钉的大门,我发现画家养了两条狗,一条拴在东大门口,另一条在屋门口蹲着,黑黑的,像头狼。狗窜出来,向翠姑摇尾巴,见了我,咧开嘴吼,露出两行雪白的牙齿。翠姑骂,瞎货,这是你姑爷,咬啥哩咬哩。

狗老实了,伸出舌头舔我递过去的手掌心。我的胆儿贼大,伸出了手,想,狗要是不咬我我就是真姑爷,咬我就娶不上画儿了。狗果然没咬,我叫着画儿的名字,听见自个儿的心跳像擂鼓。

门口是条狼狗,谁也不咬,也不向谁摇尾巴,就是看,眼睛大的像两支电灯泡。翠姑好像也害怕了,站在院子中间喊:有人在家吗?屋里应了一声,细声细气的,我的心猛地一颤,看见正出屋的画儿,目光像灰色的天空般忧郁。

翠姑一脸媚笑,往画爹脸前凑,说大哥,我给咱画儿姑娘提亲来了。

画爹没应声,扫了我一眼,目光中充满了嘲弄、讽刺的神色。我心里一痛,想起了在我眼睛里安营扎寨的画儿,与生俱来的自卑感从心底浮升上来,像一块冰,冻结了我脑子里所有想好的讨好画爹的语词。

我像一个木头人似的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翠姑沉不住气,说咱先问问画姑娘愿意不,姑爷我可是给带来啦。翠姑边说边往前推我。画爹的身体削瘦,像一粒被岁月掏空的花生壳。他一直坐在竹椅上,并没有因我与翠姑的来到而改变一下坐的姿势。我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摸住画爹粗糙的像谷糠般纷纷脱落的皮屑。可是我不敢伸出手,我用哀哀的目光望着画儿。

画儿低声喊:爹。

画爹依然没吭声,眼睛望着前面的墙,墙上挂着画娘的遗像。我仔细观察画爹与那个早已死去女人之间的对视,想从他的眼神里找到一个说话的机会。

这个机会一直没有出现。

画爹的眼神有点散,含有爱怜的意思,细看,似乎并不只是看画娘的遗像,应该是东西看他的眼睛那样子。我等了好久好久,我想让画爹说句话,哪怕是骂人的话哩,可是画爹好像陷入沉重的思考中。他蜷起身子,舒舒服服坐好,仿佛打算要坐好久的样子。

我不知道怎么办了?我最怕自己不知道怎么办?我茫然地看着天与地,看着窗户,看着外面的风,想,我心爱着画儿,却不知道怎么办了。这时候画爹突然说了话。画爹说这孩子的胆子是小了点。

我身体整个防线彻底崩溃,慌慌张张地过去拉画儿,跪在画爹的面前,说您开开恩,让我与画儿成亲哇。我喜欢画儿,画儿也喜欢我。我不敢抬头,用头触着冷若冰霜土地。我听到自己肚子咕了一声,有一种想放屁的感觉,便瞭起眼神儿,偷看了画爹一眼。我看到画爹的眉毛跳动了一下,心又紧张起来,使劲地把屁憋住,憋得脸通红通红的。

画爹说我应允过画她娘,我再娶女人时为她修好鹿鸣山上的“奶奶庙”,那庙是我带着人拆的。

画爹长长出了口气,看了一眼翠姑,说我现在想女人了,我要娶她为妻。

画爹的目光温和多了,像一头老绵羊细细舔眼前吮奶的羔羊。

我长长的,销声匿迹地放了长屁。

舒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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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蹑手蹑脚地起了炕,怕惊动了迷糊着睡觉的我。其实我早就醒了,我一直也没有睡去。我闭着眼睛问娘,你这么早就做饭呀?娘说地里的庄稼还等着收割哩。老年人都说秋风似刀,咱这是刀口下夺粮。秋风在白杨树梢间穿行,太阳旋转着爬上山头,映红了地天,映红了地。

秋天,是人心踏实的季节。

我挣扎着爬起来,觉得头顶裂开般疼痛,苦笑了一下,说娘,我怕是把脑子想坏了。娘扭头,吓了一跳,扑嗵一声坐在地上,颤着声问,孩儿,你是不是病了?我想是我的脸色把娘吓坏了吧,我说,没事,我没事,娘。娘端详我,目光里充满了凄苦。

娘说孩儿把所有的事情都想过了?

我说想过了,娘,我一丝也没放过,想得细细的。

娘的表情严肃起来,厉声问:真的想好了?

我摇了摇头,无力地闭上眼睛,吼叫着:娘,我爱见画儿。

娘像钉子般钉在灶膛关,用忧心忡忡的眼神望我,嘴像是被胶粘上了,啥都不说了,啥都不想说了,闭得紧紧的。

娘僵直的身子突然像皮球给戳了个洞,软软地拱起脊梁,像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娘说娘给孩儿向画爹求个情去,看看行不?

中午的阳光像一个不讲道理的强盗,闯进屋里,促催着我起来。我把行李收拾好,坐在灶膛前,拾起娘留下的些禾,生火做饭。在山丹丹花般跳动的火苗前,我想起以前在山外的男女,与山外人那欢愉着的笑容。我边想边用手指抠地下的泥土,一丁点儿一丁儿的,细细地抠动着。

我知道我会想出办法的,我相信自己,从来都是这样子的。自从我爹死去后,我就自己靠着自己。现在,我不知道怎么办,只不过是办法没找到我而已。我一直就相信好多时候,是办法自己找上门的。

可不是。

天黑下来的时候,院子里有了脚步声,软软的,是画儿。我点着了煤油灯,有老鼠在墙角移动的响。画儿手里打着手电,把小院子照的白白的。

灯光下,我端详着画儿。画儿两条辫子在肩上,一手拿了手电筒,一手拽住辫梢看我。

我的眼睛亮起来,画儿羞怯地按灭手电,把一双温柔细腻的手递给我。

我充满感情地摩挲着。

我控制不住自己了,拉了画儿一把。画儿顺势躺在我怀里,浑身都在发烫。我不知道怎么办了,觉得手不是手了,脚也不是脚了。

画儿幽幽地叹了口气,说你还记得我为你讲的那个关于鹿鸣山的故事不?

我点了点头,心里甜甜的,觉得像画儿小时候润在口中的糖块儿,快要化了。

猎人抱了鹿姑娘拼命地奔跑,跑着跑着天就亮了,鹿姑娘悲哀地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猎人变成了石头。

你,怕自己变成石头吗?

不怕。

猎人就那样和鹿姑娘永远在一起了,一辈子也不分开。

画儿把头埋进我的怀里,用黑黑的头发摩挲我光溜溜的下巴,你声说,我爹说鹿鸣山条公路,路上有好多往外省运煤的车,这些车有好多钱。

画儿吻了我,眼睛晶莹而沉静,像井水一样冰凉。

我紧紧搂住画儿,说你早就住在我眼里了。

我觉得眼角爬上两条蚯蚓,痒痒的,是泪。

我听到响动,像老牛喘息,呼喽呼喽,抬头,看见窗户的玻璃上有一张苍老的布满着瘢疤的脸。

娘胳膊上挎了个篮子,里面放着平日积攒的鸡蛋,去时满满的,回来沉沉的,动也没动。我说娘,我知道啦,啥也别说。我把头依在娘的肩膀上,叠起来的影子重重地投在涂满灶烟的土墙上,像山。

娘用布满茧结的手抚摸我的脊梁,像是要为我注入一没力量。我觉得整个感知都让娘给抓住了,缩成一团。

我硬是把想跑出来的泪水赶了回去,安慰娘说,娘,其实我早就想出办法了,你就放心哇。

娘凄然一笑,说娘知道,娘把你与画儿的话全听到了,画爹是想孩儿跳枯井。

我说娘,我明白的很,画爹是看上了我这一身力气。

娘的手颤抖起来,看上去,像是举了一件沉重的物件。我知道娘根本就没去画家求情,是给爹上坟了。娘说过,孩儿,咱家穷,不求人,有求任何人。

我不求人。

我从山外买回好多奶奶像。奶奶传说是保佑小孩子的神,每个长得好看的小孩子,奶奶总是会在他出生时,在他的耳朵上做一个记号。娘说我生下来时就有这样的记号,奶奶会看着我,保佑我一辈子的。

我求奶奶,我让神帮助我。

卖神像的人很奇怪我买这么多的神像,问我,你是不是个接生的医生?我笑了笑说,我准备给我自己接生哩。他张大嘴,久久不能出声,看我,像是看到一个精神病患者。

神像是石膏做成的,掉地就碎了。我小心翼翼地把神像摆放出来,一大堆,竟占了小半个院子。娘从野地割豌子回来,背了一大捆豆子。娘的身子小,远处看,像一个豆龚子滚动。我忙跑过去,帮娘把身上的毛豆子放下。娘直腰时看到院子里的神像,目光瓷瓷的,喃喃地问,孩儿呀,你到底想干啥?我哄娘,说孩夜间梦见奶奶了,她让我把神像全卖掉盖庙。娘忙跪下,整了整两鬓的毛发,叩了三个响头。我挑了一尊做工比较精细的给了娘,说娘,供上大慈大悲的奶奶哇,她会保佑娘早点抱上孙子的。娘布满皱纹的脸红了,让我感到一阵心悸。

我用杨树枝搭了个栅栏,横放在公路中间,堵住了过往的汽车。我下身是一条部队士兵们穿的黄军用大挡裤,上身是一件黑色的紧身背心。裸露的胳膊上帖了一块蝙蝠图形的纹身,鼻子上找着一幅茶色的塑料做成的眼镜,威风凛凛地站在栅栏前,说画儿,你走哇,有你啥都做不成。

画儿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胆怯地偎依过来,用手指抚摸我胳膊上振翅欲飞的蝙蝠,说这是真的吗?我淡淡一笑,说假的,我进城买神像时顺便买的,纸帖上去的。

鹿鸣山下有一洞,是放牧人躲避风雨的去处。我拉了画儿躲进去,过来一辆拉煤车,停下,司机下来试图移开挡车路上的栅栏。我冲过去,恶狠狠地说,这栅栏是我放的。司机看了看我的样子,脸庞上顿时堆积了许多虚伪的笑容,说大哥,行行好,让我过去哇。我说不行,山上要盖庙,缺钱,卖奶奶像。司机问多少钱?我说一百元钱一个,奶奶会保佑你子孙满堂。

司机掏出十元钱,给我递过来,说大哥,我媳妇儿早就做了绝育手术,我不要神像,让我过去哇。

我接过钱扯成两半,扔在地下,凶狠狠地咧了咧嘴,说你他妈妈的想糊弄我。

司机让我的样子吓倒了,忙赔笑说买一个,买一个,买一个还不行。他自己拿了一尊神像,给了我一百元钱。我把栅栏移开,让车过去。

我拼命压住自己的心跳,拾起扔在地上的两半个十元钱,给了画儿说,回去粘粘还能用。

画儿搂住我的脖子亲了一口,说你真威风。

我猛地抱住画儿,拼命地亲吻着。画儿喘不上气来,低声呻吟。不知咋的,我把画的嘴唇咬破了。画儿尖叫了一声,我的心一颤,身子像打摆子似的哆嗦起来。

画儿的身体向前倾斜着,顺势摔在地上,压坏了摆放在路上的神像。我望了一眼成了碎片的神像,稳住神儿,冷笑一声,用大拇指摸去嘴角的一丝鲜血,说画儿,你压碎一个,我得少给你一百元钱,是你自个儿压碎的。画儿一愣,目光瓷瓷地望着我,不会动也不会言语了。有风从鹿鸣山掠过,发出阵阵幼鹿叫唤的声音,突然,画儿觉得眼泪像决堤的水,止也止不住了。

晚上,我给画爹送钱,画家门洞的狗扑过来咬我,我瞅准狗咧开的嘴巴,狠抓力一踢,像一把尖刀,狗嗷嗷地叫起来。门口的狼狗听到了,低声吼,瞪着绿眼睛仇视着我。我苦苦一笑,想,我他妈的这会儿是人都敢杀,还怕了你这个畜生。我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狗,走一步,狗往后退一步。画爹出来,喊住狗,笑着说你的胆子变大了。

我掏出钱,说我盖不了庙,给你钱哇,我看这庙盖不盖也扯淡。

画爹一怔,说那庙要盖我当时就不拆了。

我心悲哀一如布满雨意的天空,眼睛直直地盯着画爹。事情的真相我早就明白了,但听到了画爹的坦白,还是觉得受不了,一种难以让人忍受的孤寂向我扑来,我仿佛又听到了骨头生长的声音。

我指了指站在门口的画儿,说钱归你,人归我。

画爹又是一怔,说钱还有够哩。

我说这人还会回来的。

画儿依偎在我身边,低志说,那一刻,我真的听到幼鹿鸣叫的声音。

我心头不由一阵酸痛,颤着声说,画儿,给我吃块糖哇。

画儿摇头,说不给你,给你又嚼了。

画儿拖着我的手,步子蹒跚,沉重如铅。画儿说你一直就知道。我说我啥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爱见你。画儿的身子明显地颤动起来,咬住了牙,说我没有骗你,那天早晨我爹逼我找你时,我很高兴,我很想见到你。画儿说着说着就笑了,画儿说我实在是喜欢你练臂力的样子,一蹲一起的,像青蛙。

画儿咯咯地笑了,声音如风铃般清脆入耳,像是从远古飘来的。

我笑说这只瘌哈蟆要吃天鹅肉了。

画儿拨开我的手,转身就跑,说你追不上我,你从小就没能追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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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日的,冲过一辆拉煤车,把栅栏撞坏了。我生了气,拿起铁棍截住车,把汽车玻璃咂了个粉碎。司机丢下车往山上跑。我也不追,进车里翻腾出一个黑色小包,里面装了厚厚一沓钱。我想,这下用不着卖神像了。

我把一大沓钱啪的一声摔在画儿面前,把她给吓住了。画儿脸发了白,哆嗦着说你抢人了?我很得意,白了画儿一眼,说啥叫抢人,他们为咱贡献的。画儿看我,怪异的目光让我感到害怕。画儿站起来就走,说我告诉爹去,这钱够了。画儿说话时办绵绵的,流露出一丝无奈。我想起儿时麦秸垛的画儿,不由冲动起来。

我想是这些钱壮了我的胆子,过去搂住画儿,用舌头舔画儿的耳垂,含含糊糊地吐出几个字:我想弄你。

画儿十分主动,充满了热情,引导着我探索的手指。我笨拙地抚摸画儿的身体,手指哆嗦着像冬天里风中的枯树枝。画儿涨红着脸喘息,呼吸像老汉爬坡般艰难。我的手粘粘的,让我想起了那些扯碎的人民币,花蝴蝶般满天飞舞。这时候,我的心又害怕起来了,他悲哀地发现自己丧失了性能力,裆里的根器软得像一截草绳。我感到了刺骨的寒意刺穿肌肤在骨缝间穿行。我喘着气无可奈何地举着拳头击打蛇一样扭动身子的画儿。随着击打声,我想此刻如能痛哭一场该是多么美丽。

我长久压抑的孤独感又在体内涌动,让我喘不上气。我在墙角缩成一团,向画儿吼:滚你妈的蛋。

画儿爱怜地看着猫一样蜷着身子的我,摇头,说你太累了,太累了。

秋风如鼓般撼动,掠夺着庄稼人盼望着成熟的果实。娘侧耳听风,自言自语地说风卷走咱一升多谷粒。

我搂住娘佝偻了的身子,让娘把头靠在我满是肌肉的前胸,内疚地说娘,等我娶了画儿,你就不用出地劳作了,你坐在家里,你老啦。娘脸额上的皮肤凸凸凹凹的,小蛇般的皱纹悄悄在我手下蹒跚前行,冰凉如水。我觉出手心一阵微热,心头不由一颤。娘哭了。

娘晃了一下头,挣扎着从我怀里爬起,说铺炕睡觉哇。娘说话的口气温暖如火,我仿佛回到婴儿时光目光呆呆地望娘,心头上像揣了个蜜罐子,偷偷笑。

娘让我看得不好意思了,脸庞飞过一丝羞怯,眯着小眼睛,在我脑袋上拍了一把,说孩子,睡哇。娘往下搬被子,把脊梁给了我,像山。我像儿时般猫了身子,搂住娘的后腰,在娘的后脑勺亲了一下,扑嗵一声,娘手上的被子掉在炕上,娘的脚软了,像一个枯树桩倒在我怀里。我猛不防被娘一撞,也摔在炕上,娘看着四肢朝天的我,哈哈大笑。

我感到忧伤爬到脸上。

我刚入睡,画儿跑来,慌慌张张对我说派出所来人了,要捉你。我着了急,手忙脚乱地把衣服穿上要出门。娘拉住我,从饭柜上拿了奶奶像,塞进我怀里,说娘求过奶奶了,她会原谅你,保佑你,你也她的孩子。娘早就识破我的谎言而不说,我很心痛,我搂住娘的,抚摸娘如山般尖瘦的膀头,说娘,没事,会没事的。娘的身躯颤抖着,眼睛中闪烁着让人心碎的忧伤。

画儿说躲躲哇。

我说往那躲?

画儿说不行先上鹿鸣山躲一晚上,明天早晨再说。

画儿把我送到小河边,抱住我,不让我走,不断地亲吻我,吻的我喘不上气。

我说画儿,你这样让我伤心哩。

画儿目光凄迷,仰望我,说我是骗了你,真的是骗了你。

我被画儿的神情感动了,在画儿长长的眼睫毛上吻了一下,说我知道,我全知道。

画儿尖叫一声,说你不知道,我爹和派出所的人讲好了,抓住你他们好分钱,你跑不了啦。

我说画儿,我小时候就看上你了。

我说画儿,我爱见你。

画儿绝望地说我不爱见你,我从来没爱见过你,你忘了我哇。

画儿调头就走,走了没几步,就开始跑起来。

我望着画儿姿态优美矫健的身影,心绪杂乱如麻。

在山头上,月亮很低,像一面镜子,能清楚地照出自己的影子。我从山旯旮儿寻了些枯干的树枝,点燃一小堆火,靠着岩石睡着了。

鹿姑娘头上盖了一块红纱巾,身上光溜溜的啥都没穿。那鼓起的胸部,那曲线柔和的大腿,圆润的前腹,丰满的臀部,像极了一条白鲢鱼。鹿姑娘跺着脚,扭动着身子,说我的活祖宗,你快进来行不行呀。突然,鹿姑娘变成了画儿,一脸媚笑向我走来,手上拿了许多扯碎的十元钱。我急了,过去抢,画儿扭过身子躲我,露出她那肥沃的脊梁,上面长满了含着嘲弄的眼睛。我火了,上去扭打这眼睛,发现眼睛里长了许多紫色的瘢,不由惊叫一声:娘。

我醒来后已是早晨了。太阳缓缓升起,仿佛清水中的鸡蛋黄。空气很潮湿,在这山头上,没有以往那种马尿和苦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流淌着草木之间相互传递的气息,清凉,平静,让人舒服而安祥。

我面朝太阳吐了口唾沫,站起来,把手掌拢在嘴上吆喝了几声,然后,向山下望去,眼睛突然僵硬了。我想大概是阳光猛烈起来后产生的幻觉,不禁揉了揉眼睛,眼前的小村依然是那一副荒凉的景色。

多少年来,我就这样俯瞰着生我养我的小村,觉得它安祥,美丽,是我的安身之所。小村被石块簇着,白色的石头射着太阳光芒,密集成群,像一川不安的白牛。小河里的水亮晶如牛奶般流淌在小村周围。那是条汇集了小村所有山泉的小河,一直要流入桑干河,汇入黄河,最后归为大海。

多少次我梦想着要带着画儿,顺着这河一直漂泊,一直到我们想看到的大海深处。可是,一个秋天就把这一切都毁了,现在,我眼睛里的小村如同一个久病不愈的病夫。

我很难受,心口像坠着许多石头,沉甸甸地在胸膛内摆来摆去。我这时悲哀地发现,心底这忧伤之泉到死也不能停止喷涌。

我想哭。

就哭了。

再给两千就一万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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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5-16 11:22:36  | 显示全部楼层

刚看了前边,读着读着,想,这银,是,,[小声地,,无命吧~~]

下去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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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贵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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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5-16 11:29:00  | 显示全部楼层
谢~~~ 俺拷到文档里去了,不怕你删,
我看到青草以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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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5-16 11:57:01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口气读完。

这样的描写,只能出自一个人。很个人化的,学不来的。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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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贵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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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5-17 15:45:38  | 显示全部楼层
两口气读完。 这样的描写,只能出自一个人。很个人化的,学不来的。 好。 是小说。
我看到青草以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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