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熟睡了,即便在睡梦中仍紧锁着双眉。侧面望去,象天边的峰峦。层次恰到好处的分明。
他疲倦了。却仍不忘将臂膀伸过来让她枕着。在他怀里,她宁愿做永远的兔子。
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洒进来。在他们身边投下一道光环。他是东京的蝙蝠,昼伏夜出。他的手心里,紧握着的是他祖国的万千命脉。
间谍是他的使命,杀手是他的身份。
在告诉她这些的时候,他的嘴角上扬,眼神却凝重。他在力图使这个话题轻松,却条件反射地肃穆。他真切地想给她一个宁静的港湾,却不能摒弃使命。
这是男人的立足点。
她悄悄地把身体靠近,力图把他的体温烙在身心底处,合二为一,合萦绕环。肉身是什么?那是爱的承载体。表现在肢体交缠,唇齿相接。升华处是每个人的大脑与梦境。两人的思想相互缠绕交替,感恩,潜移,默化。
他说:“在你身边就是憩息。一切都那样安详。”
她说:“在你身边就是依靠。一切都那样安全。”
她肃穆地看着黑夜中的蝙蝠在黑夜里潜行,泪水盈盈。
她用拼命工作与打扫屋子来驱赶漫漫的长夜。以借此感受与他同步的灵犀。然后在那丝微亮的晨曦里沉沉睡去,用最美的睡姿迎接蝠蝙的归来。
这是她特有的方式。他曾说过,即使是一个绝了红尘缘的和尚,都会爱上她沉睡中的安详里透出的性感。
自从告诉了她工作性质后,他从未对她说过具体的事件。有时候他也会带着伤,满身的疲惫或鲜血。可是他总会在她醒来前把一切处理干净,在她的面前,他永远只会剩下实在难掩的疲惫,却没有半分哀伤与愁苦。
他的爱,是用他的双臂为她撑起的安全。他宁愿用轻松的口气跟她说小时候的风车跟着风转啊转啊,小孩子在阳光下笑啊笑啊。他的声音低沉里透着沙哑,让人情不自禁的想去拥抱发出这种声音的那个人。无比感触,为这记忆深处带来的本质,哑然。直至他在她的身体里贯穿涌来热流的那霎,眼泪才滚滚落下。
她会神经质地抓紧他的手臂,留下深深的十个指甲印。他说这是他的护身符。茫茫浩海,从此再不会迷失那只黑夜中的蝙蝠。
从不过问他心里的秘密,只要在这间小屋里,他只会全身心地属于她。这已足够。国界是那么的模糊,爱意象深藏在地下的种子,每次归来后的缠绵便是浇灌,尽管无法昂然挺立茁壮参天,根系却丝丝渗透,源源不绝,无边无际。
她宠着他,他宠着她。都清晰地知道所有的背景与前提。一切都仅限在这小屋里进行,跨出门槛,便是万里相隔,纵相望应不识。他安慰她:黑夜白天本是绝对。风月与政治无关。人与人本应单纯如纸。如果爱情有其他因素做衬底,便无法纯如明镜。
所以,黑色中的他披上战衣,便决绝从不回头。
一如每个晨起,她在他的额上印上深深唇印,跨出门槛后也再不回眸。
窗外银妆素裹,今年的雪下得特别白。樱花不甘其后也迸出满树芬芳。
是谁把泪水都凝结成了冰点?是谁把心事都别在了樱花上?她静静地坐在窗前,一直不变的一种姿势。
电视机一直开着,播音员絮絮叨叨地在述说着三天前城中某官员府邸遭人自杀式袭击的事件。当时一声轰天巨响,一堆废墟就吞噬了十几条人命。
她看见这则新闻的时候正低头在浴室洗头发。
她一直喜欢用盆子装着清水洗头发,青丝在清澄的水里柔顺地散发开来,象翩然的黑色薄云翩翩起舞。她把头深深地扎进水里,清水漫过了耳际,却仍然掩不住电视机里的声音。
三天前的夜里,他还拥着她坐在窗前看着刚开始纷扬的白雪。小雪在窗外精灵般地飘舞,托几片在掌心,轻按在她脸颊上,带着彻骨的凉意。
他微笑着说:这场雪停了,我带你去北海道看樱花。话时眼里有深不可测的大海,轻易地把她淹没。
她轻轻转身,把自已钻进他的大衣里,双手勾住他的脖子,耳鬓厮磨。没人比她更清楚这小小约定的意义,能够在阳光下与他走在一起,是她从不敢奢望的梦想。
一个人,要承诺一件事;一个人,要承担另一个人。会有什么语言,比得上"我愿意?"
花朵承诺了花期,便是季节来时也不舍独自开放。生命早已不再贪婪长时间的过程,穷尽一生精血浇灌出来的芬芳,只要有人懂得,哪怕只有一瞬也已足够。
浓黑的夜,小屋里缄默难捱的静气。屏声屏气地静待着最后一片雪花坠落在地面,没有痕迹地融进那静籁的世界。僵硬着的手指,终于竖起了第三根指头。
她的手指瘦削修长,无名指是最漂亮的手指,他曾叮嘱过她留着让他为她装饰。
她从他离开的那天,雪刚开始下的那天,竖起第一根食指。第二天是中指,现在是无名指。她幻想着他承诺过的饰物。嘴角漾着微笑。
从静脉里流出的鲜血淌在地上,朵朵玫瑰花的形状。她软软地斜在窗前的躺椅里,透过轻纱映入的月色下,她的嘴唇是樱花的颜色。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3-19 1:43:56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