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武侠小说的现代意识（前期思想）

剑君十二恨

出于对战神阿瑞斯和爱神阿芙罗狄蒂的迷恋，我对金庸的作品久读不厌。但形而上的思考却使我不得不暂时对他们告别，沉浸在思想的一抹阴影之中。对于金庸的评论已越来越多，作为一个和大家一样的享乐主义读者，我忧虑的并不是能否给“金学”的孔雀尾巴上添一根华丽羽毛，而是担心我的观点不同于读者的想象，给人以一种不切实际、影响文本阅读快感的荒谬。因为大多数的金庸小说读者和评论者都认为金庸作品的思想来自于传统文化，仅在写作技巧上表现了一定的现代意识，且这些现代意识也基本消弥在文本中不断出现的“蝶恋花”词调和“山坡羊”曲律中；我却认为正是现代意识给了金庸的想象力以最大的启发，并使其作品的深层意蕴表现出一种鲜明的反传统倾向。这个貌似虚假的看法可能在本质上是真实的。 一 公元五世纪初，陶渊明从他自己的经历中提炼出的桃花源情结，可能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最富诱惑力的乌托邦理想。如果说鲍照和庾信在他们著名的作品中把世间的不幸诗意化了，那么陶渊明则诗意化了世间的幸福。在中国文学的漫长历史中，桃花源情结成了一代代文人渴望独善其身的那种普遍而又古老的幻想。也许正是这种幻想在金庸作品中的屡次出现，才使人觉得他始终和传统保持一致。然而，这种幻想的实质在金庸那里却是似是而非的。 大多数读者可能都会认为《射雕英雄传》中的桃花岛和《神雕侠侣》中的古墓是桃花源情结在金庸作品中的典型。的确，桃花岛和古墓在地理位置上正如同桃花源一样与世隔绝，人间的痛苦和变幻在桃花岛迷宫般的道路和古墓穴口的千钧巨石外悄然流逝着，但此间的居者却并不是为了逃避客观世界的痛苦，而是为了逃避主观的忧郁消沉的深渊。黄药师在伤心之际引贾谊的文章说：“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这正说明了处在世界上任何位置的人，都不过是带着肉体和心灵的寂寞绝望与万物一同日日夜夜地忍受煎熬。桃花岛和古墓对于黄药师和林朝英等人来说不过是覆盖在深渊口上的一层稀薄物质，只能勉强支撑体重罢了。这种属于现代人意识的绝望感尽管被金庸落实在爱情主题上，但桃花源情结的天人合一、物我两忘的思想内核却因此打破了。 如果说桃花源的居住者是被环境赋予了其存在的意义，桃花岛和古墓则几乎对于所有的居住者来说都是只有被动性。而以黄药师和杨过这两个反传统的个人主义者作为桃花岛和古墓精神上的主人，正是在深层意义上对指向过去的乌托邦的桃花源情结的解构。金庸在黄药师和杨过这两个号称东邪西狂的人身上突出地表现了他嘲弄传统观念的爱好。“每非汤武而薄周孔”的黄药师对传统观念所持的态度一直是永不减退的愤怒攻击。他为陆冠英和程遥迦完婚的一幕是《射雕英雄传》所能给予读者的最好的礼物之一，不能欣赏这一幕也即意味着肯定禁欲主义；杨过与小龙女的恋情本央就超越了一切的传统价值观念，其意义正在于表现个人主义精神对传统秩序的反叛，他们最终的成功既是爱情的胜利，也是现代意义上的昂扬精神的胜利和意志的胜利。 二 认为金庸作品的思想来自于传统文化的人大抵认为他是个地地道道的民族主义者。这种想法貌似尊重金庸在民族问题上表现出的文化优越感，但却把他对民族问题颇有深度的思考降低为仅仅是缅怀过去光荣的贫乏说教。仿佛他只会谈烟雨中的水榭、夕阳下的庭院，而不会谈宇宙和天地之道。说到狭义民族主义者的幻想，那总是不着边际的。尽管普鲁塔克早在公元1世纪时就嘲笑过那些声称雅典的月亮比科林斯的圆的人，弥尔顿还是在17世纪时说上帝有首先启示他的英国人的习惯，费希特也在19世纪初宣布说有个性的人和德国人是一回事，几乎所有的中国人在过去都不觉得有必要去打一次世界大战来证明汉人是地球的主义，且不论现在又是如何地妄自菲薄起来。金庸如果真是个狭义民族主义者，他就不会觉得《天龙八部》中的萧峰有在雁门关前自杀的必要，更不会让《鹿鼎记》中的韦小宝在康熙和天地会之间处境尴尬。1843年卡莱尔在《过去与现在》一书中写道：“民主亦即找不到领路英雄的绝望”，金庸却通过郭靖正直的语言嘲笑了成吉思汗的赫赫武功。郭靖在《神雕侠侣》中被推到了战争的前线，并因此成为民族的英雄，但这种荣誉是守护家园的责任赋予的，并不是因为汉人有异于别的民族。 马克·吐温曾说：“我不问一个人是何种族，知道他是个人就足够了”（出自〈败坏了哈德莱堡的人〉）。金庸也类似的个人主义或不如说是指向个体为本位、个体平等的大人类主义思想，这种现代意识与传统的民族主义是背道而驰的。让我们再看一看韦小宝和萧峰这两个人物，他们都是单枪匹马地支撑世界的个体，不同的是韦小宝轻松地进入了游戏，最终又无奈地退出了游戏，对于这个不知生父是谁的人来说民族只是一个不可理喻的抽象概念；而对于萧峰来说，民族这个概念又是太具体和太沉重了，他的自杀正因为如此才显得格外的悲壮。这个人物的意义远远地超越了狭义民族主义所能规范的一切，他的鲜血凝聚着大地的亲切意愿，来呼吁读者悉心倾听和平的脉搏。狭义民族主义者却始终陶醉在一幅拥有无限权力和理想国图画中，但这个理想国一旦要在地球上付诸实现，将不可抗拒地促使大多数人向往它的反面。 三 以金庸等人为代表的新派武侠小说尽管不象旧派那样采用魔法仙术的情节，但仍然以神奇的武功暗示了超自然的情况，反而更为成功。作为一种有益的设想，我认为金庸作品中的那些具有超自然性质的武功是有其象征意义的。金庸并没有把武功仅仅当作是实现某种如仇杀之类的具体目的的手段，而是把它表征为自身存在即目的的人类智慧。于是，习武者对武功的追求更象一种唯美主久的追求，《侠客行》一书尤其体现了这一点。而我这里特别想提到的两个人物是欧阳锋和东方不败，他们可说是反派人物里最大的两个名人，就武功而言他们已经纵横天下，可他们所受到的惩罚却主要来自自己的武功，一个逆练九阴真经发了疯，另一个练罢葵花宝典后不顾一切地想去当女人。这正是作者深刻思想之所在。东方不败的变性狂想和欧阳锋的失忆症用现代话语来说就是异化，由自我无限精神的狂妄自大带来的异化。 如果说李隆基自杨玉环被缢死后再也没笑过，这一定是不真实的，但作为这位皇帝的伤心的象征，却可能是真的。金庸笔下的武功作为人类智慧和力量的一种象征，既可以使人达成自我的超越，同样也有导致“人的本性之死”（海德格尔语）的负面意义，这正是富于现代意义的。在现代人的千年盛世说背后，隐藏着深重的危机。因为人类所拥有的智慧和力量已经强大到足以决定他们赖以生存的这颗行星的命运。如果再盲目而任性地去行动，那结局必然是毁灭性的。如何将毁灭性力量转化为拯救性力量？这将是处于地球村时代的人类需要去迫切思考的问题。 金庸在他这些有趣的故事中写出了自己颇具力度的想象和思想，使读者带着期盼的热情和神秘的忠诚去阅读。一个作家的光荣正取决于那些不知名的读者在他们冷清的书房里检验他的作品时所表现的激动或冷漠。金庸的作品是那么的生动，以致读者们在阅读时甘愿放弃自己，一直沉浸在他所创造的世界里，一如有人相信地心说或日心说而不是别的。

扪虱笑聊

金庸生活在一个比较开放和自由的环境中，想象力才能如此丰富。如处于封建时期，他的作品要加盟禁书行列了。

花无诘

谈一下金庸小说中的后现代意识吧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3-7-4 13:44:43编辑过]

暮雨秦戈

谈论作品的传统继承性还是现代思想性，要看作者所处的历史环境及环境对作者思想的影响，如果以今人的作品同古代文人的作品比较其现代性，毕竟有不合时宜之嫌。传统及文化的东西应该扬弃的，但关键还在于对今人有多大的益处。

朱弦三叹

1、房龙说过，所有历史都是当代史。金庸的武侠小说当然有其深刻的时代烙印：1、《射雕英雄传》一出，因暗含“只识弯弓射大雕”一句，在台湾被列为禁书，后又改名《大漠英雄传》才得以出版。2、《笑傲江湖》当时正如大陆红卫兵横行的时政相呼应。其余诸部皆暗有“以古讽今”的意味。 2、“读史早知今日事”，三四十年前，文学家纷纷偃倒，史学家依然孤标，可判分明。查先生颇具历史眼光，自然不凡。 3、三节似应各加小题为好。一、“桃花源情结”与个人主义（自我意识的觉醒与完善）；二、狭隘民族主义与大英雄（超越地域和血缘的爱与恨）；三、武功至上与异化（走向末途的技术理性）。 4、虽然短小精悍，但已经具备了一篇大论的框架，阐发的很好。如果我是导师，已经准予你通过考试了。 5、如果有空闲，还请多回来。

剑君十二恨

抱歉，我不以为金庸书中有后现代的思想，当然拉扯一下还是能上的，反正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对不？花无诘妹妹， ：） 朱弦，想不到你这么快也步了我的后尘呀。不过，我以后若是有些经济学方面的杂感，还是会贴来古今的。 另外，也向罗裳你问好哟，：）））））））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3-7-12 18:18:38编辑过]

朱弦三叹

呵呵，剑兄，道不同不足与谋，在下驽钝，只好告辞了。能够与兄等在古今一场，也不枉了。 当然，有时间我还得回来，尽管拍砖拍的人家不高兴。

一捧雪

桃花岛和古墓对于黄药师和林朝英等人来说不过是覆盖在深渊口上的一层稀薄物质，只能勉强支撑体重罢了。这种属于现代人意识的绝望感尽管被金庸落实在爱情主题上，但桃花源情结的天人合一、物我两忘的思想内核却因此打破了。 郭靖在《神雕侠侣》中被推到了战争的前线，并因此成为民族的英雄，但这种荣誉是守护家园的责任赋予的，并不是因为汉人有异于别的民族. 这正是作者深刻思想之所在。东方不败的变性狂想和欧阳锋的失忆症用现代话语来说就是异化，由自我无限精神的狂妄自大带来的异化。 金庸笔下的武功作为人类智慧和力量的一种象征，既可以使人达成自我的超越，同样也有导致“人的本性之死”（海德格尔语）的负面意义，这正是富于现代意义的。在现代人的千年盛世说背后，隐藏着深重的危机。因为人类所拥有的智慧和力量已经强大到足以决定他们赖以生存的这颗行星的命运。如果再盲目而任性地去行动，那结局必然是毁灭性的。如何将毁灭性力量转化为拯救性力量？这将是处于地球村时代的人类需要去迫切思考的问题。

繁星若尘

这位楼主是有功底的。功底不在于扯古道西，是从字里行间看不到，却深刻领悟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