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归家,跟母亲坐在热热的炕上,所有的感觉里都是温和,第二日起床后顺理成章的用蜂窝煤,扫地收拾屋子做饭炸油饼洗铺盖……,勤快的一如过去,日子立刻就退回去了。好像一直这么生活了几十年了。
彼此走亲戚拜年,一堆一堆的邻居孩子表弟表妹堂弟堂妹雨后春笋般跟我一样是大人,一样成家生子了,而我却不能相识,看姐姐妹妹大呼着某某,要母亲介绍才知道当年的鼻涕孩子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在一堆亲戚中,我总分不清楚哪个孩子是哪个弟弟妹妹的,谁有两个还是三个孩子,都是一般的跑进跑出地玩,我们身体里那一丝相同的血液让我感觉温暖而从心底里喜欢着这些个我叫不出名字的孩子,默默地看着,却无从打搅。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是三、五年前见过,十年前见过,或者还是十几年前见过。
哥哥当了十几年的村干部了,年终奖金只有两百元,没有贪污也没有受贿,跟他促膝而谈,说的是农民的土地税免了,可水费涨了,哥哥讲些启发农民种枸杞,种大棚蔬菜,交一人十元的医疗保险,叹息着没有规划给农民带来的后果……虽然如此,在这富饶的河套平原上,农民的日子还是不错的,我那个腹稿中的长篇小说立刻夭折了。
几个同学都是富足平和地讲着自己的收成,那几十麻袋的绿豆芝麻,丈夫外出拿回来的二、三万的纯利润,日子远比我要悠闲而温和。
客居他乡,无论怎么过,终是客而已,在这个生活了十年的地方,走出单位我几乎不认识什么别的人,而落魄的日子落在了父母姐妹的眼里,我又无可争辩,唯有女儿的聪慧鲜亮,给自己挽回一点点面子。
父母姐妹弟弟都说,“不回去了吧,回老家来,我们一起。”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在心底里,只有这是我自己的家,唯一的。可这唯一的家里没有我一件换洗的衣服,没有多一床被子,没有几个认识的亲戚朋友,出门买不到一张返途的车票。
一场一场再一场大雪,一次一次又一次地覆盖了父母独居的小院,雪后的世界,阳光亮亮地照着,洁白而灿烂,女儿跟侄女外甥女在雪地上来回的跑,一串串的笑声,割裂了空旷的操场跟翠蓝的天空,一切美丽的跟童话一般。
如果当初不是考上大学,我是不是能感觉到日子的温和与缓慢?如果大学毕业回了老家,我是不是能因为亲情而不至于这么无所依靠地独自站着?
忽然就十分地散淡了,所有的志气与向往,都不及跟母亲坐在热炕上随便家话的暖,这几十年的挣扎竟然是徒劳而且可笑的,而我必须继续下去,其实我一无所有……
“暂时不回来吧,等我退休了,我一定回来。”是的,这里是满满的温暖跟熟悉的平和,他乡是凄清的雨天跟陌生的梦……
归来后的情绪立刻被朋友发现,说“有点精神头好不好?”呵,我无法解释,不知道怎么告诉她我其实还是那个我,虽然外表枯萎颓废零落了,内里依旧是喷张的脉搏跟坚硬的骨头,这是一日一日积攒起来的坚强,既不狂妄亦不心虚。
看王安忆八三年出版的小说,原来她也曾经那么幼稚跟单薄,看来成长确实是需要时间的,虽然给了每个人时间不见得都会成长起来。
看小说月报上一篇东西,说到女主人公(小乡村里的民办教师)在历经沧桑后再度陷入爱情时,走过小学门口,听到孩子们读书
“白糖哪去了,白糖化进水里了……”立刻感觉到这是世界上最好的诗,是啊,那是怎么的一丝一缕的温柔跟化开了的甜蜜呢?我佩服作者敏感的触角,他是靠什么捕捉到了这句恰如其分的诗句的呢?白糖哪去了?白糖化进水里了……有比这更好的诗句吗?
晚上照例把女儿按进了被子里,
女儿“妈妈我不想做梦。”
我“早点睡着就不做梦了。”
女儿“妈妈你做了恶梦不要告诉我。”
我“好的。”
女儿“妈妈你做了美梦,没做梦也不要告诉我。”
我“美梦为什么不告诉你呢?”
女儿“万一你认为是美梦我认为是恶梦呢?”我笑了
我“那没做梦为什么不告诉你呢?”
女儿“连梦都没有做你拿什么东西告诉我啊。”
我大笑,立刻跟女儿疯成了一堆。
白糖哪去了,白糖化进水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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