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了!”
――初读石评梅散文
每当在夜晚的灯光下,一次次贴近一些作家的心灵,我都会十分明显地感到一丝激动与兴奋,抑或悲伤与同情,但当我翻阅着石评梅倾诉在其散文中的那一页页杜鹃滴血般的心事时,却分明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慌与不安。那些飘浮不定的思绪,如仲秋的落叶,扬扬洒洒。一位秀气而纤弱的美丽少女,在夜晚泛光的书页上活生生地凸现。
厨川白村说:“艺术的天才,是将纯真无杂的生命之火红焰焰地燃烧着自己,就照本来面目投给世间。”读着石评梅的散文,总让人渐渐忘却自己是在读文章。那孤独寂寞的异乡漂泊,那聪颖良善的闪光眼睛,那敏感多愁的缱綣歌声,那伤痕累累的纯洁灵魂……,一如汹涌的涛语,此伏彼起,络绎不绝,一种难以言说的赤诚与坦率渐渐漫延开来,淹没你,淹没夜,淹没窗外的黑暗。
“我爱,这一杯苦酒细细斟,邀残月与孤星和泪共饮,不管黄昏,不论夜深,醉卧在你墓碑旁,任霜露侵凌吧!我再不醒。”人们往往只注意到石评梅与高君宇的爱情悲剧所产生的那种震撼人心的力量,而忽略了这种石破天惊的力量所产生的原因。其实,石、高爱情悲剧之所以那么深沉感人,很大程度上即在于石评梅的至真至诚。石评梅的所有散文都是这种至真至诚的产物。无论是感怀自身的苦闷与悲哀,还是表达对爱情的刺痛与哀悼,甚而至于鄙视社会的黑暗与不平,细细读来,或高声呐喊,或低诉沉吟,或汹涌澎湃,或如歌似泣,其率真诚挚的心灵无处不在。
散文似乎比其他任何样式的作品更能表现一个人的心灵。石评梅最初写诗,真正开始散文创作应该是在其知道了被吴天放骗取了感情之后。那是1922年的一个冬日,刚刚下过一声雪,天很冷,钻心的苦痛象一条毒蛇吞噬着少女美好的心灵。从此,喧嚣的世界变了模样,她只以厚厚的泪水将一颗满是伤痕的心一层层包裹了起来。“月儿照了窗纱,照了我的头发,照了我的雪帐,这里一切连我的灵魂,整个都浸在皎清如水的月光里,我的心里像怒涛来似的凄酸,扑到床缘,双膝跪在地下,我悄悄地哭了。”
如果说石评梅与吴天放的失恋是一种不幸,那么,我认为,遇上高君宇,并与其产生了更为深厚的感情,从另一角度而言,似乎是更大的不幸。因为这个在石评梅看来,世界上最值得信赖,最值得深爱的男人,竟然撒手先她而告别了人世,只留下一种更为刻骨铭心的痛楚。这种痛楚给了石评梅以致命的打击。“我愿燃烧我的肉身化成灰烬,我愿放浪我的热情怒涛汹涌。天呵!这蛇似的蜿蜒,蚕似的缠绵,就这样悄悄地偷去了我生命的青焰。我爱,我吻遍了你墓头青草在日落黄昏,我祷告,就是空幻的梦吧,也让我再见见你的英魂。”这分明是一种类似绝望与悔恨的歇斯底里,是死亡阻隔了爱的通途之后的山崩地裂。
石评梅似乎就是为爱而生为爱而活,“我是宝剑,我是火花。∕我愿生如闪电之耀亮,∕我愿死如彗星之迅忽。” 果如她刻在高君宇墓碑上的这首小诗所言,对国家、民族、社会的关注也未能丝毫减轻她对高君宇的沉入骨髓的思恋与痛苦,仅三年后,她也紧紧跟随高君宇而去。以真诚的生命照亮了一种浪漫主义与理想主义的完美人生境界。
在石评梅的散文中,有这样一处文字,她写自己在大雪天去陶然亭悲悼高君宇时,曾蹲下身用手指在铺满厚雪的碑前供石上,写下“我来了”三个大字。其痴其醉的程度当真令人扼腕感叹不已。事实上,读着石评梅的任何一篇散文,你都能够从中读出这三个大字来,一个身穿黑绒旗袍、围着雪白围巾的孤零零的少女,正踏着迷漫无际的大雪,款款向你走来。凄冷的雪地上到处写满了三个大字:“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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