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拉之死[原创]

周黑子

一

米拉死了

米拉死了。死了就死了吧，这年头，死个把人有什么稀奇？死是一件平常的事，许多大人物都无可奈何地死了，死掉一个米拉，又有什么值得可惜呢？他算什么人物？他不过是个区区小人物罢了。然而，米拉是我的朋友，才25岁多一些，他还不到死的年纪。我的朋友们都很年轻，包括我，正当壮年，正是人生黄金时期，风华正茂。正是意气风发，立志要干一番大事业的时期。米拉这个时候死去，虽然我不至于会说天妒英才，但至少也会觉得老天爷有欠公正。

然而，千真万确，米拉确实死了，非常干脆地死了。这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他死在自家的门楣下，脖子上死死地套着一根铁丝。这是一种异常平庸的死法。在他活着的时候，我们常常聚集在一起，讨论与死亡有关的话题。我说我会死在路上，像余纯顺那样；子乌说，他会像海子那样牛逼地死去；而米拉，则推崇三岛由纪夫式的死法。或者，像鸟儿一样飞翔，坠向大地。我们常常为某种新奇或牛逼的死法而争论不休，唾沫飞溅，互相不服气。

我和子乌赶闻讯到米拉的住处时，警察已到场了。子乌朝警察晃了晃他的记者证，警察就同意我们越过警戒线去拍照。米拉吐出长舌头，瞪着大眼睛，一脸铁青地躺在地上。死相难看而委琐，令人作呕。子乌的女友芋头正一面啜泣，一面语无伦次地向警察诉说。是芋头发现米拉死了，及时报了警，并通知我们这些狐朋狗友。

芋头跟米拉同居快两年了，他们的关系时好时坏。关系好时，我们能看到米拉脖子上架着芋头，在这个城市步行街上招摇过市，惹得路人侧目；关系坏时，在我们聚会时，芋头会突然挽着一个形容委琐的男人出现，惹得米拉金刚怒目、吹胡子瞪眼。芋头除了胖点（这也是我们称她为芋头的主要原因），没什么配不上米拉。首先，芋头年轻漂亮，念大学时是校花。那时她还很苗条，追求她的男人排成的队伍，像春节时火车站的长龙。其次，芋头的工作好，她在本市的电信局上班，那可是旱涝保收的好工作啊！收入是米拉的两倍；再者，芋头非常非常地爱他，这年头，一个平凡的男人，能够被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死心塌地地爱着，该是怎样一种幸福啊！而且，芋头除了在念大学时交过男朋友外，工作后，除了米拉之外，根本就没跟别的男人来往过（跟米拉闹别扭时，带来的那些男人不过是道具而已）

米拉出生在高知家庭，他父母是本市一所著名大学的资深教授、博导，而且还享受国务院特殊贡献专家津贴。而他本人，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本市一所重点中学当语文老师。这也是一份不错的工作，收入稳定，受人尊重。并且他还在积极学习，准备考研。可以想像，不久的未来，他也会像父母一样，成为高级知识分子，成为这个社会的精英和中流砥柱，为社会做出巨大和杰出的贡献。

芋头的哭诉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想不开？这是个美好的世界。这个世界没什么对不住他。他出生高知家庭，爱过良好的教育，有尊贵的职业，还有完美的爱情。他还缺什么？我死心塌地地跟着他、爱他，像他的奴仆一样，他还有什么不满意？他喜欢泡网，整夜泡在聊天室里，跟网上女人打情骂俏，对我很冷落，我什么时候怪过他？他在网上有五个老婆，八个情妇，我都知道，那是不能当真的，从来也没怪过他。我偷看过他所有网上老婆和情妇的照片，一个个都喜欢骚首弄姿，像一匹匹骚狐狸。我不明白他，堂堂名牌大学高材生，怎么会喜欢那些低级女人？他在网上泡泡也就罢了，最多不过是精神出轨。然而，他竟然背着我去跟那些女人约会，被我捉住三回。我除了抽那些女人的耳光，骂她们不要脸外，哪里又怪过他呢？哼！泡就泡吧，出轨就出轨吧，这年头，不出轨的男人不正常，没魅力。但是，你要泡也得泡些高级的女人吧，他居然连性工作者也泡。我看过他写给那些烂女人的情诗。真羞人呐！然而，我什么时候又怪过他？

他母亲，那个老妖婆子，从来没将我放在眼里。嫌我俗气，算不得知识分子。我为了他，忍气吞声，从来不跟他母亲顶半句。哼！我俗气，我不是知识分子，但我还不照样买了房？你儿子是知识分子了不起！怎么还得你们给买房，有本事怎么不自己买？逢年过节，该孝敬的孝敬了，比对待自己母亲还亲热、还孝顺，她就不正眼瞧瞧我？他哪里知道我的苦恼，为了爱他，我左右为难，老鼠进风箱，两头受气，里外不是人。有我这样的女人做他女朋友，真是他的万幸，他还有什么想不开？我也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瞎了眼，竟看上了这个孬种。想当初，多少男人追我，要钱财有钱财、要人才有人才。随便挑一个出来，都不比他差，他为什么想不开？

他的狐朋狗友们，也没一个是好东西。周黑子是位粗鲁的家伙，喜欢说粗话脏话，喜欢讲黄段子和三级笑话，动不动就搬出*生*殖*器*和性。我看在他面子上，什么时候给周黑子脸色看过？子乌是位喜欢占小便宜的混账，经常来我们家蹭吃蹭喝，还经常借钱不还，我看在他面子上，什么时候又呵斥过子乌？有我这样的女子做他女朋友，从来不在朋友面前让他塌台，他还有什么想不开？

我现在真后悔当初跟了他。他现在死了，可以一了百了，啥事也不管，到天堂去逍遥自在。丢下我在这世上，我怎么活人？我把我如花似玉的青春年华全部奉献给他了，我把我所有的痴情和炽热的爱全奉献给了他。现在我一无所得，成了残花败柳，成了二手货，我以后怎么嫁人呐！呜呜呜！好人无好报，这世道真不公平。老天爷，你不公平啊，呜呜呜！

同事的证词

我敢以人头担保，米拉绝不会自杀。要是他这样的杰出人材会自杀，那全世界99%的人也该自杀了。是不是？像我这种蝇营狗苟的人都活得好好的，他为什么不能活得更好？他是我们学校最年轻有为的老师，业务好，成绩突出，敬业、热爱本职工作。学生喜欢他，同事尊重他，领导器重他。他教出的学生，一人获得全国作文大奖，五人获得全省作文大奖，十二人获得市作文大奖。而且，他班上的学生语文平均成绩全市最高。这不，作为本年度优秀老师和先进教育工作者候选人，他的资料已上报到有关部门了。前两天，市电视台还做过他的专访，我们校长都还没上过电视，多大的荣誉啊！

他这种人怎么会自杀呢？事业有成不说，爱情也很美满。她的女朋友，我们全校的老师差不多都见过，年轻漂亮，赛过一枝花。还有份电信局的好工作，收入好，又稳定。工作一两年就买了百多平米的大房。再过年把，买部汽车，两人再风风光光地结婚，不知道多少人会羡慕他们哦。他的家庭么？我也略知一二，他父母是我念书的那所大学时的教授，都是高级知识分子。这样的家庭教育出来的孩子，身心肯定是非常健全的，怎么会走到自杀这个极端上去呢？所以说，米拉不会自杀。不信，你们多问问别人，一百个认识他的人都不会相信他会自杀。他事事顺利，生活在蜜罐子里，享受还来不及，哪里会自杀呢？

他没有仇人，他这种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知识分子怎么有仇敌呢？开玩笑，他又不混黑社会，不吸毒不贩毒，不卖淫不嫖娼，哪里会有什么仇敌？他跟同事关系很好，也很尊敬领导。平时除了话少点外，但说一句顶一百句，字字珠玑，妙语连珠，显示出过人的机智和特别的幽默感。平时来学校找他的人，看上去都是有正当职业的体面人，没有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找他。真是开玩笑，他这种高知家庭出生的人，怎么会跟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呢？我以人格担保，除了电信局工作的女朋友，我再也没看见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过。真的，这是个品质优秀的男人，绝不会像他女朋友说的那样，是个花心大萝卜。倒是那个女的，别人叫她芋头，我看他就像一只大芋头。不就仗着有几分姿色，有份不错的工作么，经常跟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混在一起，招摇过市，有意气米拉。如果我是米拉，早就飞她啦！喜欢他的女人多的是，早就排成队啦！警察同志，你们倒要用心查查，那女人偷偷跟些什么男人鬼混过，敢情是惹上了黑社会，脱不了身。奸夫淫妇，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说不定来个杀人灭口什么的。。。。。。哎呀！那是那是，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我胡说了不是，打嘴巴。我知道的就这么多，随时接受警察同志的传讯。

周黑子

二

关于米拉

确切地说，米拉是我们的网友。虽然，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面。我想，如果没有网络的话，这辈子我们跟米拉成为朋友的机会，将是非常小的。那时我和子乌等几个自由撰稿人，组织了一个挂靠在本市作家协会名下的文学论坛。凭着我们在网络中的人脉关系，我们的论坛迅速地聚集了一大批，实力派网络写手以及忠实的拥趸，人气急剧上升。

那时米拉出现在我们视线里。引起我们的注意。那时米拉以咪啦这个ID混迹论坛，发表了大量的小说、随笔和时评。他的文风凌厉、狂飙而锋芒毕露，充满咄咄逼人的气势。很快就在身后聚集了大批FANS，以这个城市的小白领和BOBO居多。作为这个论坛的文学总监，我密切关注咪啦，通过网络上几次短消息交流之后，我跟他成为朋友。很快，他加入我们这个小圈子，成为主力写手之一。

米拉那时刚刚大学毕业不久，稚气未脱的样子。很难想象他能具有网络上那种凌厉之气。与网络上才气横益和激越张扬相比，现实生活中，米拉低调得使人心疼。很多时候，他是无言的，内敛而沉静，一对清澈的眸子常常流露出无言的忧伤。这些，在男人看来，也许是一种柔软。但在女人眼中，则会是一种蚀骨的吸引。在论坛举办过几次大型网友聚会之后，米拉顺理成章地成为女FANS们追慕的目标。

米拉从来不掩饰自己对女人的欲望。虽然那时他已经跟芋头同居了，但他仍然有许多性伴侣。他从来不对女伴侣说甜言蜜语，采取一种来者不拒、去者不留的态度。跟他混熟后，我私下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他的为文与为人、有表面与内里会有这么大差异？他轻描淡写地说道：这年头，谁不是戴着假面具生活呢？只有在谈起这类话题时，米拉才会变得像文章中的那样咄咄逼和激情昂扬。他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个时代和社会的鄙视。看得出，他温柔儒雅的表面，掩藏不住强烈的叛逆精神。他说，我TM受够了，我做了二十多年的循规蹈矩的乖孩子，听父母的话，好好念书，努力学习知识。尊敬长辈，热爱工作。可我得到了什么？我什么也没得到？我成为了什么人？我绝不是按照自己意志成长的那种人。我父母，表面上看来是高雅的知识分子，可谁又知道，我父亲趁母亲出差时偷偷跟女学生上床？我母亲为了评上高级职称，成为博导，偷偷跟校长眉来眼去？然而，就是他们这种人，竟然教育我做人要诚实，要正直什么的？我那位女朋友，别看她平时装得像淑女一样，可是一到上床，她会浪得像妓女。学校的同事嘛，多数又是溜须拍马之辈。而领导们，则多数是混饭吃的草包，他们除了弄虚作假，排斥异已之外，根本没做多少正经事。

米拉就是这么一个偏激的人，偏激是一种青春狂躁症。我像他这么大年纪时也有过。米拉会成熟的，成熟是不是以圆滑和无原则为代价呢？我不敢肯定。老实说，这个问题真不好回答

母亲的回忆

米拉绝对是个好孩子，他从来不会父母多操心。我跟他父亲是生下他之后才考上大学的，那时我们刚下乡回城不久，好不容易在城里定下来，气都来不及喘上一口。我上大学时，他才几个月。我们为了追回十年下乡耽误了的青春，都是很拼命的读书学习。那时把孩子放在外婆家，一个礼拜才能见到一次。现在回想起来，亏欠他太多。我们做父母的，真的感到很内疚。那时刚刚改革开放，整个国家，可以说是百废待兴。这孩子从小营养不良，体弱多病。没少让父母和外婆操心。但值得欣慰的是，这孩子特听话。从懂事起，父母叫怎么做就怎么做，不会跟父母唱反调。我们从来不娇惯他，哪像今天的孩子，捧在手里怕摔，含在嘴里怕化。我们那孩子呀，真是风里来雨里去。

他是个好孩子，他绝对不会自杀，这是个身心健全的孩子。你们可以去访问他小学、中学的老师和同学们，我可以给你一些人选。他们会异口同声地夸这孩子的。我倒不是喜欢夸自己的孩子，作为一个知识分子，我知道实事求是，弄虚作假的事情，我们是做不来的。在这里，我要向警察同志们透露一个小秘密，你们得好好调查调查，他那个女朋友来路倒是有些不正。想想看吧，一个平民百姓家的子女。要人没人，要钱没钱，无权无势，凭什么进入电信局这么好的工作单位工作？我看，一定是使了歪门邪道法子，才进去的。我是反对儿子交这样的女朋友的，咱书香门第，哪里能让那种势利眼作儿媳妇？一朝得了势，尾巴翘上天。时常买些重贵物品上门来，嘴里说是孝敬长辈，暗地里，谁不知道，不过是在炫耀自己罢了。这样的儿媳妇，就这素质，你让我怎么说她好？可是咱孩子喜欢她，做妈妈的也不好反对啊。咱们知识分子，应该是通情达理的，懂得尊重孩子的选择不是？

我们家世清白，从来没得罪过人，也不会有什么仇家。再说，咱知识分子家庭，也没几个钱，也不可能有人来谋财害命。依我看，他那女朋友问题多些。天知道她平时背着我儿子，交了些什么样的不三不四男人，最终闹出人命来呢？当然，你们也许会认为我是胡乱说一通。失子这痛啊！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的儿啊！你爸你妈你姥姥养大你真不容易啊，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呜呜呜！

大院守门老人的话

咳咳咳！米拉这孩子啊，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在这里守大门二十多年了，这里出去的三十岁以下的孩子，谁不是我看着长大的？咳咳咳！时间过得真快，这一晃就是二十多年喽。我老伴也过世二十多年啦。那老婆子啊，没福气，没赶上今天这好时光。前几天我还跟刘老头拉家常，他还劝我再找一个。开什么玩笑？都一把老骨头了，还找什么找？老牛吃嫩草哇？说出去羞人哩！这么多年一个人还不照样过来了吗？好在儿子闺女们还算有孝心，三天两头提了礼物来看我。咳咳咳！儿子在什么花园买了新房，要我辞了这工作，到他那里去享福。这小子，怎么说走就走？咱对这大院有了感情。实在守不住大门了，再辞吧。

瞧我，说跑题了不是？刚才说到哪里来着？对，刚才说到米拉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胡大妈，您别打岔。虽然这大院归您居委会管，但到了这里就得我说了算是不？我来这里看大门时，您还没嫁过来呐！再说了，米拉这孩子您也不熟悉。要不，人家警察同志不找您了解情况，找我这糟老头做什么啦。您嫁过来的时候，人家搬走啦。人家父母都成了大学教授，还能老住这破地方吗？米拉这孩子啊，从小顶顶听话了。我来的时候，他还刚会走路，整天被她姥姥牵着小手，到大院里头散步。知识分子养的孩子就是不一样，没人教他，他就知道叫我张爷爷。他呀，见到年轻的姑娘知道叫阿姨，见到年轻的小伙子就知道叫叔叔。真个是人见人家。瘦瘦的，但是特别有精神，又秀气，让人心疼啊。那时我常常想，要是我家小子，也给我养了这么一个乖巧的小孙子，我睡觉也会笑醒。咳咳咳！您瞧，这人老了，毛病就是多。一到秋天干燥，就犯气管炎。你们年轻人可不能犯气管炎啊，人家会笑话你怕老婆，妻管严嘛。哈哈哈！

男孩子七八岁时，是最调皮捣蛋了了。但是，我们米拉从来不捣蛋。小子们在院里打仗，一个个一身泥水，脏得像只猴子。但我们米拉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他从来不参加小屁孩子们的游戏和恶作剧。这孩子难得啊。乖，听话，聪明。他家从这大院搬出去十多年了，他年年都随父母回来看望大家，到了门口，总不忘朝我鞠躬，恭敬地叫声张大爷。这孩子，怎么说没了就没了呢？老天爷，好人命不长，祸害千年在。呜嗬嗬！有人说他是自杀了的，我才不相信呢！鬼才相信这孩子会自杀。他胡大妈，换了您，您也不会相信。我那里有他和大家伙照的照片，赶明儿我找出来给您瞧瞧，您不会相信他会自杀的。哦，还没结论是不是自杀他杀。对对对！警察同志说得好，不能轻易下结论。这位同志。我张老头求您啦，你们一定得抓到杀人凶手，替米拉报仇。这孩子真是太可惜了。我们相信政府，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当然，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唉！这年头治安状况越来越坏了。想当年，这大门不关也不会有人随便进来的。找个人，也是客客气气地登记了才进去。可如今，半夜三更常常有些鬼鬼祟祟的人，在这里张望。盘问他两句，竟朝我高声恶气地呼喝。世风日下啊。咳咳咳！我这把老骨头，咳死掉算啦。米拉这么好的孩子都没有了，说没就没了，我这把老骨头倒还活在世上，浪费粮食和空气。咳咳咳！

周黑子

三

米拉和他的情人们

米拉是我们这个亚文化圈子里面男人当中，情人最多的。也许我是空穴来风吧。或许还有别的大情种或风流才子，拥有更多的情人。但是，只有米拉向大家公开他的情人。他是个坦荡的男人，或者说，他不过是为了向我们炫耀他的过人之处吧。事实上，他的真实想法我们不得而知。我们所熟知的，他的情人有那么七八个，都是我们这个亚文化圈子里的小白领和BOBO。这年头，性比爱情来得更容易。比我更年轻的一代，他们的性观念更开放，对待性更无所顾忌。欲望就是欲望，他们才不会像前辈那样，做了婊子，还想给自己立个大大的贞节牌坊。不求天长地久，只愿曾经拥有。这句著名的某个钟表广告词，成为他们的口头禅。米拉在很多私密的场合，给我们描述了跟不同情人做爱的情景和自己内心感受。在他的描述下，我们知道很多圈内女性的一些隐私。比方说，谁谁床上功夫好，叫床叫得好听；谁谁又是性冷淡，喜欢法国式的69吻。除此之外，我们还知道谁的阴毛比谁的浓，谁的豪华乳房是假的，谁的下体在性兴奋时散发出洋葱味等等。男人们在一起时，谈论的总是男女之间乱七八糟的事情，有些暧昧和遮遮掩掩。只有米拉谈得最彻底，也最放得开。

奇怪的是，米拉的情人们，并不会为米拉而争风吃醋，彼此关系还处得不错。不知道米拉用什么手段摆平他们的。或许她们根本就不屑于吃醋。新新人类，总有些奇怪的想法和另类的行为准则，让我种老家伙难以捉摸。米拉比别的男人，在这个亚文化圈子里更能吸引女人。在我看来，是他激越的才情，和异于常人的忧郁吸引了她们。米拉长着一张令女人心疼，并能唤起她们强烈母爱情结的娃娃脸。很多女人，在读过他那充盈旷世才情的文章后，见到他的第一眼，或许就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女人是感性的动物，他们在没有爱上一个男人之前，是理性和头脑清醒的。然而，一旦爱上那个男人之后，就不可救药地糊涂起来，哪怕那男人是混蛋和流氓。所以，米拉能游刃有余地周旋于数个女人之间，也许与那些女人的弱智有关。

米拉是我们这个亚文化圈子的谈论中心。从他身上，可以派生出无数闲言碎语和蜚短流长。米拉不在乎别人怎么议论他。在我们这个圈子里，他有种遗世独立的味道，我行我素。这种洒脱很吸引人，常常被浅薄的男人效仿。作为一个男人，我是非常喜欢这个年轻人的。在我面前，他一点也不世故，非常坦荡，从不掩饰自己的欲望。虽然他比我小好几岁，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成为好朋友。在我们成为关系很铁的朋友之后，我曾经问过，你希望自己以后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成为像父母一样的知名教授，或者成为一个一流的作家？我知道，这两样对米拉来说，都不是困难的事情。他有足够的才华让自己成为想成为的那种人。然而，米拉的回答让我有些失望。他说，我什么人也不想成为，我厌恶这个世界。我来到这个世界，并非自己的意愿，从来没人跟我商量过。我不过是父母一次激情之后的产物。而且这么多年，我一直是在家庭和社会的意愿中成长。我能成为什么人，他们早替我设计好了。我只不过在惯性中，向前滚动的一个物体罢了。

三陪女的供词

我做这行已经三年了，从高中毕业就做这行了。开始也就陪陪客人喝喝酒，唱唱歌什么的。被他们捏捏摸摸，也不少根汗毛。慢慢地，后来就。。。。。。唉，长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的。有了头一次，以后的百次千次就无所谓了。麻木啦！男女之间就那么回事。你问我男朋友知道不知道我做这行？我没有男朋友，男人大多数不是好东西。父母就算知道我做这行又怎么啦？我在老家建了五层楼的房子，治好妈妈的胃病，给哥哥娶上媳妇，供弟弟上了大学，我是全家有功之臣，他们才不会骂我呢？没有我出来做，他们喝西北风！这年头，笑贫不笑娼。我每次回老家，都有乡亲或亲戚要我把他们嫩闪闪的女儿也带出来。村里人都夸我有本事，能赚大钱。这不是正当职业吗？笑话！我不偷不抢、不贪污受贿、不做豆腐渣工程，靠自己的身体挣钱，养家糊口，碍着谁啦？你眼红了？回去让你姐妹你老婆你女儿也做这个去。哼！我就要这么猖狂，你有本事你抽我嘴巴。我连你们局长你们市长书记的床也上过，信不信，一会他们打电话过来，你们的头头得笑着脸送我回去。你这个小警察，刚从学校里出来，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再过几天想开了，想尝尝鲜时，你大姐我免费服务。

嫖过我的男人很多，我才不会全供出来，你们又好去罚人家的款了。有本事，你们也按我的招供去罚你们局长市长和书记的款呀！仗势欺人，欺软怕硬的狗。哦，不是来叫我供嫖客的事？我的客人当中是有个叫米什么的年轻教师。对，叫米拉来着。一个很漂亮的帅哥。对，他是我的常客，大约一个星期跟我做一次。他是位多妙的男人。温柔，含情脉脉，像爱人一样，会疼女人，从来不对我吆三喝四。而且也很大方，每次都不讲价，完事后掏的钱还比讲好的多。不像你们警察，不给钱也就罢了，做起来粗鲁些也罢了，还要收保护费，让我们赔了夫人又折兵。我就知道好人命不长，呜呜呜，可怜的米拉，这么好的一位男人，怎么就没了呢？我会打听他葬在哪个公墓，每年清明节去给他扫扫墓。献一束鲜花给他。从来没有男人对我这么好。他叫我妹妹，还说要娶我为妻呢。我当然知道那是开玩笑，不可能的事情。他这样有身份的男人，哪里会娶我这样的残花败柳为妻呢？不过，难得他有这样的绵绵情意，虽然是假话，但听起来还是让人蛮开心的。我常常想，要是没做这行之前，遇到他这么好的男人，哪怕做牛做马，我也愿意跟了他。他每次从我这里离去，总会摸摸我的脸蛋，轻轻地吻我一下，说；妹妹，我走了，再过几天再来看你。现在想起来，太感动了，我真是太感动了，呜呜呜！好人命不长，米拉哥哥，亲爱的哥哥，你一路好走，以后我每年都来你坟前给你献花，来哭你。呜呜呜！

女钢琴师的控诉

别在我面前提那个混蛋！我永远也不要再听到那家伙的名字。对，他叫米拉，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流氓、小白脸、下流胚。他死了？活该！他这种人不死，天理难容。他才不会自杀呢。他整天都在谋划着如何才能多骗几个女人上床，他怎么会自杀？只怕作多了恶事，遭到报复了吧。我当初怎么瞎了眼，竟被他迷住了？他有什么了不起？不就会写几首歪诗，弄几句酸文吗。我怎么也像那些小女孩子一样，被他迷信了呢？算啦，我打落牙齿往肚里吞算了。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这种流氓再也骗不了我。我倒没在他身上花多少钱，他倒不缺钱花。他还算有点良心，骗色不骗财。

别看他表面风度翩翩，为人师表，是个体面的人物，那都是假相，装出来骗人的。其实内心肮脏得不得了，像下水道或厕所，又脏又臭。大家都是女人，我也不怕你笑话，不瞒你，咱就实话实说了。他在床上，表现得像猪狗一样，喜欢舔和嗅。而且，什么粗话脏话都说得出来。简直和浪迹街头的下流人一样，出口成脏，越是高潮叫得越响亮，叫喊得越欢。看你样子，刚从警校出来不久吧，涉世未深呐。告诉你，小妹妹，以后你得多多提防这种男人，别看他们表面上道貌岸然、气宇轩昂，其实一肚皮坏水，讲不完的男盗女娼。男人们都一个样，脱光了衣服，跟猪狗牛马没区别。所以，妹妹们不能放松警惕。当然了，你是警察嘛，他们还是要敬你三分的，你也别客气，遇到他们不礼貌的时候，就施展你的功夫，狠狠地教训，把他从床上摔下来，摔他个狗啃屎。

这个混蛋， 要是不死，不知道还有多少良家女子毁在他手里。老天真开眼，收了他去。我跟了他两年，想不到他另外还有个正式的女朋友。我眼巴巴期望他娶我，容忍他的欺骗，容忍他搞东搞西。想不到他越来越不像话，到后来竟然正眼都不瞧我。好在我醒悟得早，及时从他身边抽身而去。要是熬到今时今日，还不落个鸡飞蛋打、人财两空？他是一步一步变坏了。我们刚刚认识那大半年时间，他真的表现很好。风度翩翩，文质彬彬。只是，后来跟一帮酸文混在一起，就变坏了，最后成了个变态狂。天地良心，我们刚刚相爱时，多么美好的时光啊。他常常像孩子一样乖乖地坐在我旁边，听我弹钢琴。在我美妙的乐曲声中，他简直圣洁得像个婴儿。上帝！他怎么就突然变坏了呢？为什么会变成后来这个样子呢？是的，这个男人，我爱过，也恨过。恨比爱多些，爱恨交织。王八蛋！变态狂！猪狗不如！你给我滚出去！你这个臭婊子，你胆敢跟我争男人？！你她妈找死啊！也不打听打听，你老姐我是混什么的？给老娘滚出去！我没激动，你她妈才激动！你滚啊！滚滚滚！啊----，啊----，呀----，呀-----！你给我滚啊------------！

周黑子

四

小偷的供词

不错，我是个惯偷。我之所以承认这一点，我并不希望以坦白从宽的方式来减轻我的罪行。从第一天做小偷起，我就预备有一天会进监狱。不过，我要说的是，我虽然入屋行窃，但我从来不会主动伤人，更不会害人家性命。你想想，这年头除了贪官污吏，谁又会把那么多现金和贵重物品放在家里？普通人家，你能偷到千儿八百，算是运气不错了。为了这么一点小钱，伤人性命，值得吗？当然，我随身是带有凶器的，有时是一把锤子，有时是一把水果刀。不过是在事主发觉时，拿出来吓吓他们。这年头，人人都知道爱惜生命，见我亮出凶器，很少有人有勇气反抗了，我就从容的开门出去。从来没人反抗过我。真的，他们都是好人，好像知道我半夜三更出来一趟不容易，基本上不为难我。前段时间，我到一个老师家里，翻了半天，什么也没找到。结果他醒来，提醒我到一个柜子里去找钱，结果翻到了五千元钱。我怀疑他有毛病，他还笑眯眯地跟我打招呼，叫我不要慌，他不会报警的。我当时吓的半死，越是这种从容淡定的人，越危险，越不好对付。天知道他在耍什么花样？

但是第二天，我听说他死了，据说是自杀身亡。我经常在那一带活动，认识那他。难怪我到他家行窃时他不但不反抗，还主动告诉我钱藏在哪里。原来是将死之人哦。真应验了那句老话，人之将死，其言必善。但是我想不通，他这么年纪轻轻的，家庭也不错，又没什么治不好的病症，为什么会选择轻生呢？活得不耐烦了？真他妈吃饱了撑的！什么？叫我不要讲脏话？靠！我就这个口气，你们不是要我招供吗？我什么不说，你们记录什么啊？局子我也不是进来一回两回了，别吓唬我，大不了坐几年。

好好好！我继续往下说。你别打断我，我喜欢怎么说就怎么说，要不，我就不说了。你别朝我瞪眼睛，你们那一套我见多了。又不是没吃过你们的亏。刚才说到哪里来了？对，说到第二天听说他死了。死了就死了吧。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至少我没有杀他。犯不上，就为了区区五千元，我才犯不上杀人。古话说得好，和气生财嘛。干我们这行的，也有个规矩，谋财不害命。普通人家，损失个千儿八百的，他犯不上跟我拼命，我怎么会要他性命呢？做贼也得有点职业道德嘛。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你们就不明白吗？不像某些行当，打着保卫别人的口号，行的却是敲诈靳索的勾当。好啦好啦，算我胡说八道好不好。你别打断我，惹我生气了，老子什么也不说了。我不怕你们刑讯逼供，又不是没落到你们手里过，你看，还是你们领导有经验，不像你刚出来混，只知道瞎摆谱。

记者的报道

（本报讯。记者马可，通讯员卫东）8月25日凌晨。我市警方经过多日伏击，成功抓获入屋盗窃杀人嫌疑犯赵某某。起获赃款8万4千5百余元。经过三天三夜的审讯，在强大的政策攻势之下，赵某某终于低下犯罪的头颅，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至此，近两三个月以来在本市流言四起的“自杀症”案侦查工作画上了句号。

大约三个月前，本市一所著名中学语言老师米拉离奇死于家中，脖子上紧紧缠着一条铁丝，挂在自家的门楣上。警方在死者家中找到一份遗书，死者声称，他的死与任何人无关。因而当时警方就以一件普通的自杀事件了结了此案。

然而，接下来的两三个月时间里，本市东区、北区和西区都出现类似的自杀案件。死者无一例外地脖子上缠着铁丝挂在门楣上，而且，都留下了自己的死与他人无关的遗书。一时间，本市市民议论纷纷，谣言四起，说是有一种来自国外的自杀症在本市流行。于是人人自危，都怀疑自己患有类似的精神疾病。

本市警方接到报案之后，立即成立了以市公安局长挂帅的专案组，迅速抽调精兵强将到现场勘查，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般的线索，并进行拉网式的大搜查。专案组民警兵分多路展开侦查，很快查明本市北区建设小区赵某某有重大嫌疑。

此案被列为挂牌督办案件，本市警方在通过《XX公安报》《XX省公安报》等新闻媒体向全国各地发出悬赏协查的同时，专案组民警先后多次奔波于本市及附近市县等犯罪嫌疑人可能作案点和落脚点，进行查控、追踪。

转眼两三个月时间过去了，功夫不负有心人。本市警方经过多日的布控和伏击，终于成功地在作案现场抓获犯罪嫌疑人赵某某，并直捣其老巢，起获赃款8万4千5百余元，作案工具一大批。

赵某某落网的消息传出来之后，本市人民拍手称快，纷纷致电本市公安局，夸奖警方认真落实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围绕立党为公、执政为民这个本质，确保一方平安。

等待赵某某的将是法律严厉的惩罚。

米拉的遗言

到了这个时候，我得写下遗言，否则天亮就来不及了。

这是一个本身非常简单的遗言，没什么非要等到临终才能说出来的天大秘密。我要声明的是，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如果我的死惊动了警方，让他们陷入一系列无法侦破的连环案困境之中，并牵扯到许多善良无辜的人，那不是我的责任。如果我死后，许多人因此而瞎忙乎起来，做了许多到头毫无意义的工作，那是他们庸人自忧罢，我不会承担任何责任。我的死完全是出自个人选择，这是我觉得最牛逼轰轰的死法。如果死后，能在自己生前的小圈子掀起一些风波，并成为他们议论的焦点，怎么说，这都是一件极其牛逼的事情啊！

我最大的一笔遗产，五千元，在我的提示下，奉送给一位及时登门拜访小偷先生。这位小偷先生，我并不知道他也姓甚名谁，他也不认识我。但是，感谢他在我决定离开这个世界时，赶来为我送行。虽然他是歪打正着，没安什么好心。我为上帝给我安排了如此的送行者感到骄傲，他就是上门来索取的，赤裸裸地不讲道理。不会像我的情人或某些虚情假意的朋友那样，处处设身处地为我着想，道貌岸然的样子，让人感动得一塌糊涂。

告诉我的仇人们，他们从此可以高枕无忧地睡觉了。恭喜他们，不必再为十年不晚的报仇君子坐卧不安。他们永远会因为我的死去，对我的诬蔑和诽谤感而到心安理得。随着我的死去，真理永远站在他们那一边，他们该弹冠相庆。同时，顺便告诉我的情人们，我从来没爱过她们任何一个人。在我眼中，她们跟操卖皮肉的性工作者没任何区别。我跟她们上床，把她们搞得高潮迭起，叫床声像旷野里的蛙鸣，绝不是因为我爱她们。我并不觉得她们出身清白，受过高等教育，有着体面的职业，就显得高人一等。事实上，在这个黑白颠倒的时代，全TM是假的。她们并不配得到我的爱和尊重，我情愿爱上一位性工作者，也不愿意爱上她们。我也不指望在我死后，她们会在我的忌日想起我，到我墓碑前献上一束鲜花。自然有人会在每年清明节和我忌日那天，到我墓前献上鲜花的。

不允许任何人，在报刊网络等任何传媒上，为我这位生前好友或仇人写任何纪念或辱骂性文字。我不是名人，你们绞尽脑汁写出来的文章，能不能在报章上发表，是一个问题。即使能在没多少限制的网络上发表了，那又有多少影响力呢？所以我劝你们还是省省吧！咱们的友情或仇恨，在我死后一笔勾消，以后谁也不欠谁。

在结束之前，再给看这份遗书的人说几句话：我现在心情平静，神态淡然，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去赶赴一场盛会，有一扇门在为我徐徐打开，我听到天籁般的音乐响起。上帝在微笑着朝我招手，好了，我马上就得放下笔，去跟上帝拥抱。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