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蟹蟹就是这样爱人的
十六岁的时候，她第一次遇见他。那是在一间六楼的教室中。她睁着稚气如孩童般的眸子，身边萦绕着陌生的脸孔和话语，心里因为兴奋和紧张而微微疼痛。低沉而清晰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很高兴认识大家，希望能成为朋友。本是简单而乏味的话语，却如一滴清凉的水，滴进她的心里。她不由自主地向后望去。纯净而氤氲着水汽的眸子。眉毛黑的像个孩子。一直紧抿的唇线，因为她回头时慌乱如小鹿般的眼神，而微微牵动。
真的是非常明亮干净的少年。
是这样轻易。突然。迅速。猝不及防。将她击中。
那一年，一个人的爱情如一抹浓烈的绿色，无限延展。隐忍疼痛，却也单纯甜美。她收集了他所有的眼神，步伐和只言片语，视若珍宝地将它们呵护在心底。日记里记下的话不多，惟有这一句话占了大半空间。
你可不可以爱我。
十七岁的时候，她已为他留长了头发。夜色如水的学校花园里，风像一只扑着翅膀的鸟，无数细小的花瓣漫天飞舞。她抬头望着他水汽氤氲的眸子，轻轻地说，你可不可以爱我。温暖而清澈的话语，像极了她喜欢的一个童话。沉默。良久。浓烈而纯粹的黑暗让她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她终于听到他低沉清晰的声音。抱歉。不可以。
好的，没关系。她不知道怎样让眼泪流出来时不发出声音。于是她转身跑远。迅速而决然。转身的一刹，风吹起了她倾泻如水的长发，让他看不见她的眼睛。如果能看见，他一定会为她眼中如樱花般清甜而绝望的泪水，而深深叹息。
其实事情本可以到此为止。虽然结局分裂。但她执拗地要一个童话般的结尾。像她从小喜欢的那样。
十八岁的时候，炎热而激烈的夏天来得比任何时候都要迅速。他和她都坐在闷热的教室里，被无数的书和卷纸逼的喘不过气来。可她还是忘不了对他好。一心一意地好。苹果，西瓜，凤梨，蜜桃。各种各样用她拼命省下来的零用钱买的水果，都被她小心地洗净切好，连同他最喜欢的百事可乐，放在他书桌的一角。最喜欢看他打开书桌时因惊奇而睁大的双眼，和后来无奈的摇头叹息。真是如孩子般可爱。
那是她最幸福的一个夏天，亦是他最清凉温馨的一个夏天吧。因为她在爱着，他在被人爱着。
二十三岁的时候，她终于又和他再次相遇。时隔四年之后。其间他们考到不同的城市，相距很远。因为他的刻意回避，彼此没有再见面。她并不责怪他，因为她明白他亦是为她好。虽然这对她并没什么用处。还是学校旁边那条喧嚷狭窄的小街，那个她去过无数次的水果摊前，她看见他从一大堆橘子苹果中抬起身来。四年过去，他已成为高大挺拔的男子。脸上多了不易察觉的坚毅和隐忍。只是那氤氲着水汽的眸子依然如少年时一样，让她欢喜。这么巧。他微笑时嘴角的线条依然明亮干净。过的还好吗。
还好。她还他的还是学生时代稚气如孩童般的笑容。让他骤然想起那个在小花园里用微风般轻灵的声音询问他的女孩。
在咖啡屋里，她说，你知道吗，我用了四年的时间，终于再次等到你。他觉出她异于常人的坚决与忍耐，忍不住说，何苦。她望着他水汽氤氲的眸子，认真地说，你可不可以爱我。他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睁开的时候，眼神重新变的坚定而决绝。抱歉。不可以。
好的，没关系。她还他的亦是这句少年时的话语。然后迅速地转身离去。
心是疼痛的，亦是欢喜的。至少，她又可以继续对他好了。
二十四岁的时候，樱花开遍了她所在的城市。如潮水一般。她在漫天的樱花中看见了他臂弯中的另一个她。看上去是非常清纯可爱的女孩。肤色透明，眼睛漆黑，笑声如春风般弥漫在漫山遍野。她亦看见他甜蜜而幸福的笑容。她以为自己心里会有惊涛骇浪，会崩溃，会号啕大哭。可是除了微微的疼痛，什么也没有。好的，没关系。她已习惯了这句话。
她还是会在午饭时间给在写字楼工作的他送去亲手做的便当。米饭，排骨，荷包蛋。还有新鲜干净的蔬菜和水果。以及他念念不忘的百事可乐。他成为公司中为数不多的不用叫外卖的人。这个城市的天空阴晴不定，常常会有毫无征兆的大雨。但他从来没有像同事们经常做的那样，顶着皮包狂奔到对面车站打车。因为他的办公桌旁总会有一把她送来的雨伞。是非常好看的冰蓝色。还有感冒药，非常昂贵的钢笔，她逛街时看到的认为他穿上会好看的衬衣，逗人开心的小玩意儿。总是在最适时的时候出现在他手边。他甚至常常惊奇于她的细心和无所不知。
别人都以为她是他的妹妹。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没有人知道，她是背负着怎样沉重的伤痛与孤独，沉默而决然地做着这一切。
她生日的那一天，送给他的便当里加了一张小卡片。工整而娟秀的字迹。你可不可以爱我。然后她收到回复。同样是工整的字迹，却好像浸了水般模糊不清。抱歉。不可以。生日快乐。
二十五岁的时候，他遇到了很大的麻烦。本已晋升为公司最年轻的销售经理的他，因为签定合同时的失误而使生意损失巨大。他被公司解雇，并被勒令赔偿。是非常惊人的数字。她见到他的时候他正一根接一根的抽烟。眼睛里没有眼泪，却比流泪时的脸更憔悴晦暗。那个女孩此时的离去也许比这件事更让他伤心吧。她轻轻走过去，掐灭他手中的烟，温柔而缓慢地说，没关系，我帮你。
她向公司请了长假，专心为他解决钱的问题。她动用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又向家里借了一些。然后就是她的朋友们，同学们。甚至是多年未曾联系的人。那是个非常炎热干燥的夏天。她几次在去往别人家借钱的路上险些晕倒。有许多衣服被汗浸得面目全非。她的朋友和同学们大多是善良的人。但亦有一些让她不得不在冰冷的眼光下说出屈辱而恳求的话语。她本不是柔弱而不懂反抗的人。只是为了他。
他很难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算了吧。她的决绝和坚毅让他一直没机会将这句话说出口。也许该拒绝她的帮助。可是拒绝了这么多年，她却一次又一次将帮助送到他这里来。这种不忍，说不清是怜惜还是残酷。
事情平息了。他又找了一家公司，干的很好，借的钱也正慢慢地还回去。为了感谢她，他请她吃饭。在旖旎的灯光下，她的笑容看过去天真而幸福。你可不可以爱我。她抬头看他。可在他的心里，除了感动，一无所有。抱歉。不可以。
他真的不是那种会欺骗人的男子。她喜欢他这一点。亦为此付出代价。
二十六岁的时候，这个城市的天空突然变的蓝而透明。一切迅速恢复平静。他们彼此安静地工作，生活。他们都是一个人。却依然不曾走到一起。她还是一心一意地对他好。他亦像对待妹妹般呵护她。只如此，她已心满意足。也许可以这样一辈子。
可是夏天走到尾声的时候，她已没有力气再对他好了。
他带着她去医院检查。抽血，拍片，被医生不停地询问。她睁着迷茫的大眼，仿佛还在梦中。结果出来后，他紧紧地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瞬间单薄的肩膀上。她笑着拍拍他的头。傻瓜，没关系的。
她的病情恶化的很快。那些所谓的奇迹并没有眷顾她。他天天从家里煲了汤带给她，一勺一勺喂她喝。她的眼神始终是宁静幸福的。有力气坐起来的时候，她就靠在他的怀里，将她少女时暗恋他的心情絮絮叨叨地讲给他听。她是快乐的，他却是心酸的。他常常说，别讲了，睡一会儿吧。她也不拒绝，微微一笑，然后入睡。可是不久，这样宁静的时光也没有了。他觉得她正像一片清脆而透明的树叶，慢慢地飘然而去。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这个城市下了很大的雪。她问他，新年要到了吗。他轻轻抚摸着她因过多的输液而僵硬的手指，说，是的，你又要长大了哦。她笑了，然后突然说，你可以亲亲我吗。他转过身看她，满眼都是孩子似的期待。于是他拂起她额前的碎发。清甜如百合花的香气辗转在她的额间。她用虚弱的手指轻轻抚摸他的脸，然后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你可不可以爱我。他的泪一滴一滴地掉进她苍白却温暖的手心。抱歉。不可以。好的，没关系。她说完这句话，却没有像以前一样转过脸逃开。下辈子呢。下辈子你可不可以爱我。他捧起她脆弱如花瓣般的脸颊，轻轻地说，我想，可以吧。因为这辈子我欠你太多。然后他伏下身去。
她在他的吻弥漫之前，轻轻闭上了眼睛。
他看到了她眼角一滴露珠般的泪水，慢慢干涸。他从没见她流过泪。即使她被他残忍地拒绝了那么多次。这次，他终于看到了她的眼泪。亦是她生命中的最后一滴。
延绵不断，仿佛永无止息的爱。终归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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