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秀山县隘口镇中学 陈浪
隘口,这个阳光不易照到的地方,撤区并乡之前人们叫它“峻岭”。有人说，“隘口”这个名字显得太狭窄了，不如“峻岭”巍峨、大气。然而，对这块与西部其他地方同样沉寂的土地，人们只想到它的名字和外貌，却忽略了它内心的需要。我想，不论它是叫“峻岭”还是叫“隘口”，它所需要的绝不仅仅是高耸的语言，更需要智慧和思想点亮的灯盏。
————题记
1\寂静的清晨
清晨往往是伴随着日出而豁开天宇的。我从来不敢大胆地想象，夜气沉沉的大地，要是没有日出的烈烈焰红，清晨是否还是那样绚烂、热烈，生动得令人向往。
隘口的清晨，多数时候就是没有日出的清晨。站在仅容一条小河侧身而过的山口，天空高不可测，太阳深不可测。更让人深不可测的是山谷的冷风，每天夜晚，都会从黄昏一直呜呜的哭到天明。与冷风一起哭泣的是田边地角的庄稼，贫血的玉米、稻禾，苍白的瓜果、菜叶，还有各种瘦骨嶙峋的树木，各种患了感冒的花草，它们的眼角，每个清晨都滴着含混不清的泪水。但它们的哭泣是没有一点风声的，一声低低的抽噎也没有。
连哭泣都是在默默中进行，隘口的清晨无疑是最寂静的。
但比清晨更寂静的是村庄和人。没有一棵树在说话，每一道炊烟每一阵风都是如此，每一户人家的门和窗、土墙和黑瓦也都不交谈。也许，它们在忙着各自的事情，也许，长久的沉默已使它们丢失了所有的语言。这就是隘口的村庄，它们藏在各自的山坳里一言不发。人也很少说话，清晨的村民尤其如此。他们走在四季的路上，走在耕耘、播种、锄草、施肥的路上，从来不停下来交谈，他们害怕闲着的词语耽误了这个清晨的生长，所以，只用匆忙的背影彼此打个招呼，就继续忙着各自的路去了。
大人都忙着去了土地，村庄似乎应该是孩子们欢呼的天堂了。但除了婴儿的啼哭，很少听到孩子的笑声。一些孩子要去山上放牛或者打柴，更多的孩子则要去十几里外的学校上课。去上课的孩子，由于路途遥远，常常在清晨的第一声鸡叫里起床，不敢多说一句闲话，就赶着时间的步子出发了。到了学校，往往钟声已经响过一遍了，老师重要而深刻的咳嗽不容许他们出声，直到课本向他们打开朗读的音箱，他们才多少发出一些模模糊糊的呐喊。
这就是隘口的清晨，这就是隘口的村庄和人，他们和漫长的岁月一起与生俱来地寂静，似乎是不愿贫瘠的日子有丁点儿声响。
2\一个被女孩走远的村庄
村庄！这个丰满了几千年的名词，我一直顽固地喜欢它。从十九岁走上工作岗位起，每一个安静得寂寞的夜晚，我都活在对村庄的想象之中：身无分文时想想它，它就像大地一样为我爆开稻谷和麦穗，带来炊烟的缕缕芳香；灰心失意时想想它，它就像天空一样为我敞开阳光和飞鸟，带来远方的温暖和希望。因此，不论这个名词是长在宽阔的平野，还是长在狭窄的山谷，我都坚信：活在这个词里的人，一定会获得美丽和幸福。
现在,我和纲哥就在朝这个名词进发。我们要去的这个名词长在太阳山腹地。
太阳山，这座隘口最高最远的山峰，第一次听到它壮丽的名字，是初中时从几个高中学生的谈话之中。他们说，有四个高三的男女同学结成两对去登太阳山，已经去了数天，至今不见归来。当然，也无人知晓其结果和原因。不久，一个动人的传说像风一样在校园轰然传开。传说他们四人在深林丛草中迷失了方向，两天两夜毫无希望的艰难奔走让他们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但四人都不愿意自己宝贵的青春和生命就这样被不幸白白糟蹋,于是,他们在饥饿和绝望中完成了人生最大的幸福。也许是他们这种对人生的珍惜撼动了天地，第二天，一只山羊咩咩的叫声带他们走出了森林的监狱。经历了这次惊心动魄的旅行，他们没有回家，就在太阳山上的那个小村庄结婚生子，幸福地住了下来。当我听到这个传说的那一刻，一颗花季的心有了别样的跳动。太阳山小村庄，这个素未谋面的地方，一下子落进我少年的梦里，成为我最向往最神圣的名词。
后来，我曾就这个美丽的传说向纲哥问起（纲哥是太阳山脚下的人，我料想他应该清楚）纲哥说，他也听过这个传说，但太阳山上根本就没有那四个人的踪迹。一时，我怅然若失。但对太阳山小村庄的向往丝毫不减当年少年之气。这次去家访，是我第一次到太阳山，我要好好看一看这个在我心上卧了十多年的神秘之地。
路愈遥远，山愈静默。从早上出发的路，在各种各样的鸟鸣和虫声中逶迤前行，和夕阳一起到达太阳山脚。当纲哥告诉我，太阳山到了。太阳山就以我无法想象的郁郁苍苍逼在眼前。我走近一些走高一些，企图把它巍峨和高远的秘密看个清楚。然而，夜色降下薄霜，似乎是要将那秘密隐在更深的寒冷之中。
半个小时后，我们终于走进了我梦里的那个名词。稀稀疏疏的木房和其他村庄的并没有什么区别，歪歪斜斜地站着，不时在冷风中剧烈地咳一声嗽。但那昏黄的灯光似乎更懂得呵护，它把一家大小紧紧地抱在怀里，生怕又黑又夜的冷冻坏了他们。对，冷！一瞬间，我仿佛明白了传说中那四个爱情的安琪儿，为何会选择这个隘口最冷的地方居住了。因为越冷的地方，越能感受到爱情的温暖。见我对这个爱情传说如此痴迷，纲哥悄悄地对我说，呆会儿我带你去看看太阳山最美丽的姑娘，她还没嫁人！如果看得起，就告诉哥子一声，哥子为你说说看。一听这话，正单身得愁眉苦脸的我当然不亦乐乎。
走进学生家里，家长的热情就像火柜里那盆熊熊燃烧的炭火。我们深表感谢。家长却风趣地说，这是我们用来招待客人的最丰盛的东西了，在太阳山，除了炭火，什么都穷得很干净。我刚刚打量过整个房间，除了一张床、两个柜子，便就只有锄头和镰刀了。确实穷得干净。晚饭过后，纲哥和我提出去那个美丽姑娘的家走走。家长招呼我们重新坐下，半响才说，我看，你们就不必去了。为什么？
唉，家长叹了一声，低低地说，都是贫穷惹的祸呀！半年前，山下谷家坪回来了两个在外做鸡的姑娘，打扮像个城里女人，又很有钱的样子。她和她们混了几天，就偷偷地跟着到广州做鸡去了。
哦，我轻轻地惊讶了一声，就继续听家长说。现在这些年轻人啦，不再像我们这些人了，谁也不愿意一辈子呆在这个又远又穷的鬼地方。特别是那些年轻又俊俏的姑娘，难得找到一份好工作，就去做鸡，三年五年找到了钱，就回家来随便找个男人嫁了。嗨，有首打油诗就是写她们的，你听：来到深圳，两手空空，找不到钱，开发子宫，一次三百，变成富翁，回到乡中，找个老公，喊声好痛，表演成功。
都是贫穷惹的祸呀。这一夜，我反复想着家长说的这句话始终无法入睡。我知道，在当今农村城市化的进程中，所有的村庄都将慢慢消失，所有的人都不会再把清贫而充实的耕种生活当作一种幸福。但是，追求物质上的幸福生活，就一定要以美丽为代价，以贫穷为借口吗？我不是一个社会学家，也不是一个哲学家，我无法准确地下这个判断。但我固执地认为，贫穷不是理由。
第二天告别太阳山时，村庄笼罩在一股深灰色的静中。这静吐出幽幽的气息，像炊烟，又像冷雾。走了一段，我回过头来，发现整个村庄像一棵苍老又憔悴的梧桐树，慢慢淹没在金钱和时代的冷雾之中。
回到学校，好几天我都默念着太阳山，默念着我这个梦中的名词。只是一想到活在这个词里的原来是一些不幸的人，我心里就涨满一股隐韧而巨大的疼痛。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11-8 13:30:49编辑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