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念柳永

壶冰玉

如果我可以，我要竭尽心智写满对柳七官人的敬意…… 历史留给他的太多太多，而留给我们的确太少太少，我只能从他的《乐章集》和一些评论家们的只言片语中再去追忆那白衣卿相、才子词人的自负；对抗“浮名”换了浅酌低唱的疏狂。终日浪迹烟花柳巷，歌词只堪青楼所传唱。“奉旨填词柳三变”哪，谁知你“一生赢得是凄凉”？ 我并非特意要探究他的一切，只因第一次相识所留下难以抹去的印象，对那个颇具个性的张狂文人实在着迷。即便是今世，像这样的有才有情，不臣服于富贵敢钟情于“贱民”的男子又能有几人？柳七以他的人格魅力雕刻出永恒的历史形象。而如今，我已无从知道他的外貌，史册中连他的生平都耻于记载，更何况他的长相呢？但他生前既是士人们鄙视的对象，若存在外形上的缺陷，定落得连人带词一并被嘲讽的下场。庆幸的是，史书中没有此类记载，因而，我大可以猜测他虽没有周郎的美貌，也定不似庞统那般形容古怪。我可以幻想他“白衣卿相”的潇洒英姿，面如美玉般俊朗迷人，更何况还有不少歌姬行头们“陪着钱财，争养柳七官人”呢？ 柳七自以慢词艳曲名负于市井之中，赢得那句“凡有井水饮者，即能歌咏词”的美誉。歌姬当然争先想得到柳永品题，身价便可百倍了。无怪在士人眼里柳七和歌姬是连带的群体，他们眼里的柳七及其词作正如嫖客眼中的歌女一半，是不入流品“薄于操行”的一群，“语词尘下”的货色。柳七死了，死的凄凉，送葬的队伍只有歌姬而已，就连他出殡的钱都是歌姬们的积蓄。或许，也只有“同时天涯沦落人”，才会彼此猩猩相惜。 从我第一次接触柳永，就臣服在那首《雨霖铃》之下。“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相传雨霖铃是唐玄宗为追忆贵妃而创。柳永不但没有减退词牌哀婉的基调，还将这种心情发挥到极至。这种如泣如诉的意蕴最能够俘虏受众的心。词如其人，人如其词！ 对柳永的喜欢全凭他对女性的体贴和垂怜。 女性形象一直是文人诗词中重要的角色。自从温庭筠的“小山重叠金明灭”开始，女性就以端庄、高贵、文雅的气质，以含蓄、农丽、浮艳的美丽展现在众人面前。柳词一反以往以思妇怨女为常态的形象而赋予女性新的活力。如因不满男方失约的女子要“几时偶归来，看阁深关。代伊要、尤云悌雨，缠绣球，不与同欢”，当她巧于心计，略施惩戒之后，又“尽更深，款款问伊，今后敢更无端”，表现了她不失温柔的一面。如此一个俏皮、聪敏的女性，男人们怎忍心再作负心汉？另外，他在《木兰花慢》（折桐花烂漫）里，写那些艳冶妖娆、珠翠满头的市井妇女和歌姬们在节日里的欢乐，“盈盈，斗草踏青。人艳冶，递蓬迎”；在《夜半月》（冻云黯淡天气）里，写浣沙女“避行客，含羞笑相语”的神态，都是对女性生命趣味的一种肯定。而其《定风波》（自春来）中一句“镇相随，莫抛躲，彩线慵拈伴伊坐”，更是自白的表露出对女性感情的向往。然而，柳永这种语气自然、感情真诚的独白却不讨士大夫们喜欢。据说，柳永曾经拜访当时的政府长官晏殊，同样身为词坛巨匠，却对柳永一句：“只如相公亦作曲子。”的话反唇相讥地说道：“殊虽作曲子，不曾道‘彩线慵拈伴伊坐。’”如此轻蔑的讥讽，对柳永无疑是沉重的打击。 且随他去，柳永的个性注定他要与“雅词”分庭抗礼。 他的叛逆完全反映在柳词中的女性身上。她们处处以一种主体意识已经觉醒，追求个性自由的形象出现。柳永笔下的风尘女子，尤其描述出她们急欲跳出火坑的心情。如《迷仙引》中“算等闲，酬一笑，便千金慵睨”，便纵有这般身价，却有着“万里丹霄，何妨携手同归去。永弃却，烟花伴侣。免教人见妾，朝云暮雨”的心境。词到此嘎然而止，我们没有看到她们的结局，在那样的夫权社会里，我们看到的是柳永以一颗真诚的心替她们向社会做出含泪的控诉。 或许我们对风尘女子本身就存在一份怜悯，对她们沦落和不幸寄予了深切同情的缘故。所以，当历史再现那一幕，我们也或多或少对那个站出来打抱不平的人给予了同情吧！因为柳永，即使那些身属“贱民”的歌姬多能流芳于世，仅存于宋代文献的也多得不可计数。 不知是因为留连歌姬使他名不正，以至仕途迷离，还是因为科举落第令他更浪迹青楼，总之，他对封建社会遗落人才的怨恨与对青楼的执著迷恋融为一体。一首《鹤冲天》畅快淋漓地表达了他落第后的压抑和对人生仕途的抗争。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怎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须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依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酌低唱！ 内心的狂荡、愤懑一泻而出，恃才傲物到了极点，这怎能不激起龙颜大怒呢？“此人风前月下，好去浅酌低唱，何要浮名？且去填词。”遂柳永临轩被除，历史多了一个“奉旨填词柳三变”。在功名利禄与个人自尊里，他决然选择了后者。又作一首《长寿乐》，“仙禁春深，御炉香衾，临轩亲试。” 把自己与青楼女子的风月之情比作皇帝殿试的盛典，可真是大不敬矣！ 落第之后的柳永，足迹所至必寻访青楼。他在歌姬乐女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也只有她们“怜我多才多艺”。那句“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正道出自己受伤的心灵唯有在歌姬中才能得到一丝慰藉。他把歌姬放在心目中与自己平等的位置上，能充分的尊重和体贴她们，这才是他赢得她们理解、同情、追随、爱戴的原因。 哪个女子不爱有情郎呢？柳永对女子有着一种“算得人间天上，唯有两心同”的感知能力，有着一颗“有万搬迁中，相怜相惜”的垂怜之心。他所作的首首词都表达了自己对于歌记得厚爱必以真情去回应的决心。 尽管他浪漫风流，喜欢饮酒听歌，可又无法放弃对功名的幻想和追求，于是，促成了他一次一次为求名逐利而告别烟花伴侣，浪迹四方。他在羁旅穷愁词中离情别绪的高超成就，也有赖于此吧！一首《忆帝京》抒写他告别时的复杂心情： 薄衾小枕天气。乍觉别离滋味。展转数寒更，起了还重睡。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 也凝待，却回征辔。又争奈，以成行计。万众思量，多方开解，只恁寂寞厌厌地。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这种欲去还留的矛盾，心神不宁的痛苦，反反复复，读来情真意切！虽然最终还是忍痛离别，但他在羁旅穷愁中仍念念不忘“却反瑶京，重买千金笑”的誓言。 柳永的一生，是“嗟因循，久作天涯客”的孤独，是“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的乡愁，是“岂知聚散难期，翻成雨恨云愁”的思苦，所有一切，最终幻化成“衣带渐宽终不毁，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执著热烈的爱意。他的感情完全没有嫖客对妓女的玩弄，其真挚和坦率直叫人怜惜。 悠悠华夏千古，代代骚客词人，而我最爱是柳永。 一爱柳永，爱他笔下女子的卓尔不凡；二爱柳永，爱他离经叛道的张扬个性，三爱柳永，爱他心目中给予女性的崇高敬意，而最爱的是他“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的男儿真情。

且偷书香缀罗裳

以下是引用壶冰玉在2003-6-1 12:22:34的发言： 一爱柳永，爱他笔下女子的卓尔不凡；二爱柳永，爱他离经叛道的张扬个性，三爱柳永，爱他心目中给予女性的崇高敬意，而最爱的是他“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的男儿真情。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逗牛士

好长的文章. 柳永的词好,人品就一定好么? 他的情人一个接一个,起码是用情不专吧. 他的可取处是他写女性是以"同是沦落人"的心境去写.而很多文人却是从趣味出发临摹女性.

壶冰玉

以下是引用逗牛士在2003-6-1 16:15:57的发言： 好长的文章. 柳永的词好,人品就一定好么? 他的情人一个接一个,起码是用情不专吧. 他的可取处是他写女性是以"同是沦落人"的心境去写.而很多文人却是从趣味出发临摹女性.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是写琵琶女的，白乐天也如此感叹过一次，更何况是柳永。而且，女性就注定是被人赏玩的对象吗？

当时明月在

在下赞成斗牛士的发言。 同时又想，若是柳七与柳下惠合二为一，他还能写出那些缠绵，倜傥的 词章吗？ ----------------------------------------------- 心有多远路多远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3-6-7 8:52:17编辑过]

南侠

在学校时最爱柳先生的词，他把爱情和词完美的结合起来，万分柔情，尽意挥洒，哈哈，华夏情圣。 青翼传情，香径偷期，自觉当初草草。未省同衾枕，便轻许相将，平生欢笑。怎生 向、人间好事到头少。漫悔懊。 细追思，恨从前容易，致得恩爱成烦恼。心下事千种，尽凭音耗。以此萦牵，等伊 来、自家向道。洎相见，喜欢存问，又还忘了。

yueer

保留着风格， 保留着自己， 那种宁静无与伦比！

借一次错过

我抗议，他的人品再怎么不好也比雨果强。。

南侠

呵呵，当时明月在先生，请明查：柳七和柳下惠关系 请看《左传》《展喜犒师》，展禽，展喜之兄，即柳下惠，字禽，食采于柳下，时任鲁国上大夫。后来展、柳两姓一家，皆缘于此。柳下惠，不姓柳，人人皆知。

壶冰玉

对——况柳永与柳下惠，两人能合的吗？ 再谈其他人对与妓女的心态。妓女从来都是被封建士人当成“牲畜”“赌品”，可以任意买卖，随便送人，他们根本不承认妓女人人格和社会地位。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柳永却不但认为她们容貌美丽，而且本质纯洁，为她们代言立说，从平等的角度刻画她们的思想，把她们当人来写，才塑造得有血有肉，这不仅要放下封建文人的架子，转变思想感情，而且需要勇气和牺牲精神，因为你在歌颂她们就意味着也同时被视为鄙俗。 妓女不是不可以写，在北宋之前也有很多文人士大夫写，可是他们多以“居高临下”的“俯视”眼观去写，只是慈悲家的怜悯罢了。而以市民阶层的比较平等眼光去写妓女的，柳永是第一个，宋元之后亦成为气候，而柳永功不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