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梦中女神
白天的时间象公路上的滚滚车流，或通畅或拥堵，川流不息，向前、永远向前，无可奈何。点燃一只香烟，生活却不象它那样悠然。我感到身心疲惫，我想逃离，把生活之车开进我的乌托邦，那里有我的女神。
〈一〉
很多时候我喜欢一个人的生活，房间干净整洁，没有孩子的吵闹，冷寂而闲适，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得是个自由的人。
早餐我喜欢吃一种儿时吃的义利牌果子面包，掰下一块在纸杯的牛奶里浸一下，放进嘴里，那滋味很容易把我带进童年：一种幸福的感觉油然而生，我感到活着非常美好，能够品尝这一切多么美好，我回味着第一次这样吃面包时的感觉，那时我们很少喝牛奶，奶很香，现在不借助那种面包独特的味道，我很难品出牛奶的香味。
那是一种反复出现不请自到的感觉，随后一连串乱七八糟的记忆从脑子里跳出来：76年地震那天早晨，我和弟弟打着伞在雨里等着父母回家取东西，我们站在两棵小槐树下，现在它们已经长成枝繁叶茂的大树；我看见弹弓射出的石子儿击中小鸟时的一瞬，心里仍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狂喜；我看见被我们浇上煤油的野猫，它看着我毫不迟疑划着了火柴，那一声凄惨的尖叫和乱窜的火团，就象刚刚发生的事情；也与火柴有关，那穿着新棉裤的同学跪在我家床上看小人书的，他奇怪地问我怎么有股烧糊的味道，然后又问我他屁股怎么那么热呀？？？我至今奇怪他家长为什么没来找我索赔？？
记忆的野马把我带入了几进四合院，那是个破旧的四合院，院子里有很多高大的杨树，这就是所谓的少年宫，我在那里学画画。房间一角摆放着石膏像，窗帘好象从不拉开，当年在一起的孩子大都记不起名字了，但面孔还记得，有个小子喜欢吃核桃酥，还有一个就是她了。她外号叫毕加索，我的初中同班同学，小学时在全国儿童画比赛中得过奖，但画素描不灵光，她的画永远有粗硬的轮廓线，象古埃及壁画，也象毕加索后期的画，没有空间层次感，所以赢得毕加索的“美誉”，但我喜欢她。我记得我们一起画维纳斯，聚光灯从左上方打下来，整个气氛十分静穆，我们有说笑，但内心里觉得艺术是高尚的，高超的绘画的技艺是难以企及的。我们多数孩子都已画的象模象样，可她画的还象毕加索，画不出空间的深度，大家没什么同情心，左一声毕加索右一声毕加索，她哭了，只有我心里感到难受，她从此不再来了，那时我们刚好在画维纳斯。我坚持下来了，凝望着维纳斯的优雅宁静的面孔，眼前总是她的影子，漂亮的脸蛋，含泪的眼睛，两个小辫子，精致的小鼻子，椭圆形的鼻孔，修长的手指，白皙的皮肤，还有刚刚发育的乳房。
在画室我认真观察着维纳斯脸上微妙的光影变化，那阴影交界处色调非常的丰富，铅笔线条交织在一起，错综交叠，手指直接在画面上涂抹，使线条变得柔和。形体越勾画越准，光影明暗的对比关系越找越逼真，象照片显影一般，维纳斯的脸孔慢慢凸显出来。为了让我们更深入的刻画维纳斯，老师让我们观察一面空无一物的白墙，直到我们看到它不再空。只见平平的白墙上凸凹起伏，沟壑纵横，气象万千，老师的这一课使我至今受益。
在学校教室里，我则仔细地观察她，黑板的上方有个像框，78年，挂着华国锋的大头像，我在镜框的反光里可以看到她，她也可以看到我，：）））那是一种目光之恋，我们一年也说不了几句话，穿过她穿过的门，坐一下她坐过的位子，那时我就对空间的意义感到神秘，那里曾容纳她的身体，那里因她而有意义，我可以在那虚无里与她融合。靠近她，她的气息我可以吸入，我的呼吸能够被她吸入，真的很温暖，这可能是我对异性最初的也是最纯洁的感受。当时我只知道维纳斯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女神，那静默的石膏像只是道具，我对女神的理解和感受其实是从她那里得来的。女神——神秘、静穆、温情和万能，是幸福的源泉。我有一天鼓足了勇气对她说了一句话：“我那张《维纳斯》的素描画完了！我们开始画《海盗》了”她微微一笑，走开了。
现实中我是个内向的人，那时的我就更拘谨了，倒是她更大方些，那时学校总在操场集会，要求同学们带小板凳，我宁愿席地而坐也怕麻烦不愿带，她有时带两个，另一个很害羞地送给我用，我享受过三回这样的待遇，她和我都不会想到，那温暖和甜蜜的感觉在以后的20多年里再不曾经历过。
光阴流失，25年过去了，我真正站到了维纳斯的原作面前，那一刻我真的有些动情，少年时代我曾以怎样的虔诚观察过她、描画过她、憧憬过她，她不是一坐雕像，而是我的梦想。我望着维纳斯的脸庞，只是看，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感动，没有什么太多具体的感想。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当你走进你的梦境的时候，你发现你的心没有跟来，当离开她时，却发现心留在了那里。生活的意义是事件本身呢？还是事后的玩味？当我在家里回味这一切时，想到少年时代的追求和梦想、想到这些逝去的年华，想到她含泪的眼睛，莫名的冲动一下湿润了我的眼睛。
〈二〉
“嘟！嘟！”门铃响了，“谁呀？”“查水表的！”我打开门：“1972.！”，他扭头走向另一户，关门后，看到地上又出现几张名片，用脚踢到一起，没看，那是按摩女郎的电话，正面中文，背面韩文。回屋点了根儿烟，脑子里闪了一个念头，不行！开玩笑！这种女人怎么能走进家门呢！！这些万人骑的女人让我恶心。
该吃中午饭了，点上煤气灶，没一会儿昨天做的红小豆粥的香味就飘散出来，我爱闻这种味道，小时候妈妈总是给我们熬这种粥，成年后我喜欢自己做，粥对我来说足够了，我对生活的要求简单而朴素。
想想周一要做的事情吧：该给合作单位发邮件了；剧场的施工图必须开始做了，还需要请一位声学顾问；给母校同学的讲座资料该熟悉一下了，不要当众出丑。。。。。。我设想着怎么面对一群二年级的学生讲一些我感兴趣的话题，糊弄这帮小孩儿还不跟玩儿似的，有个提纲足够了，再加上那么多照片，糊弄两节课还不容易，不想了，可我还在顽固的想。。。想着自己人儿似的冠冕堂皇头头是道的讲着，讲着我自己也只是偶尔才琢磨琢磨的事情，感到有些可笑，我感到有些得意，有时学究儿一样的做派很满足我的虚荣心。。。突然一个很令人不快的记忆闪现出来：入团申请书里有个很不恰当的措辞，它还放在我的人事档案里。紧接着又是一件，小学操场上站满了全校同学，那天轮到我升国旗，在国歌声中我仰望着蓝天白云和五星红旗，把国旗升到顶，和两个糊涂护旗手走了下去，只听见操场笑声雷动，回头望，原来是降半旗：）））内心感到羞愧时我总想到性，它可以使我迅速的忘却，迅速地摆脱心中的不快。
我强迫自己回想以前看的一张色情影碟，场景是欧洲的一个古老的巴洛克风格的藏书楼，两层通高，中间有回廊，有个装潢繁复精美的楼梯，晶莹的水晶灯，中间是张很大的硬木雕花桌子，桌旁是考究的硬木框软椅和缎面沙发。房间呈矩形，短向的两面墙上挂满了油画肖像，长向两面墙则摆满了装祯精美的书籍。高雅的贵妇们穿着华美的裙，所有的绅士都带着面具，渐渐的，一场淫荡的狂欢开始了，性感的肉体钻出了华贵的衣裙。。。。。。奇怪，我想到了维纳斯的雕像，她的眼睛看着眼前的宫廷藏书楼；还有波提契利的维纳斯；蒙娜丽莎；西斯廷圣母；着衣的玛拉；庚斯博罗的贵妇；安格尔的《泉》中少女，布歇的浴女。。。。。都从画中走了出来，她们僵尸一样的身体显出了血色，欲火使她们回忆起往日的肉身，难以想象，她们摆出了各式各样的不堪入目的放浪的形骸，浸淫在欲望的快乐之中。。。看，那个全裸的跪在沙发上的女人——维纳斯——我少年时代的女神。。。
一下子想起法国作家萨德，他与其小姨子有私情，她是一个纯洁美丽的修女，虔诚的教徒，可他却让她赤身裸体地脚踩十字架上自慰，这好象意味着什么，——渎神？可为什么？
拿破仑，这个最早具有文化战利品意识的征服者，见过这些画中女人；希特勒这个一生都认为自己是艺术家的恶魔也见过这些女人，他崇拜古典艺术。（我认为他的画技被历史学家过分贬低了，我见过不少他的素描和水彩画）他们曾有过我这样邪恶的念头吗？？我不会再用煤油烧野猫了，但我的灵魂的确更复杂了。希特勒他。。。
啊！锅扑了！！跑进厨房，灭了火，红小豆粥咕嘟咕嘟冒着气泡消退下去，盛了一碗，我小时候是喜欢放糖喝的，现在不了。喝了一口，一边感受着红小豆的味道，一边想，刚才我怎么会有那些的想法呢，生活是往画里走呢？？还是画里的永恒还原成现实的鲜活呢？？一时间我生活中的女性走了出来，快回去吧！！别出来！！难以抑制的亵渎的欲望袭遍全身，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女神！！
就着橄榄菜喝了两碗粥，点支烟躺在沙发里，有点困意。。。
〈三〉
整个中午很安静，出去散散心吧！去哪呢？足够远的地方，我喜欢车的速度，有一种忘我的快感。还是去我那秘密的小院儿吧！车跑在北四环上，打开CD,听着听着里面传来一首熟悉的歌，那歌有着神奇的魔力，正好是我家第一盘磁带中的一首歌，是西洋女人唱的，至今我也听不懂，音色狂野沙哑，让人想到女人的性欲，一听我就回到了童年：那一家四口同居一室的苏联人设计的房间，早上起床，房间凌乱不堪，板儿砖录音机里大声放着这首歌，更是烦乱，那时我很小，但已经感受到生活的苦涩和艰辛，在那歌声里，在那杂乱麻木的早晨。当我成年后再回忆那个早晨时，更加理解了当时父母的心境和辛酸。
下一首歌响了起来，节奏强烈，精神振奋，车越跑越快，很快来到那条熟悉的小河，春风和煦，柳岸已经绿了，偶尔能看到路旁盛开的桃花。关掉音响，将车窗、天窗四面大开，任凭那阵阵春风沁入我的肺腑，车象是冲进了春天，那一刻我感到生活真让人迷醉。沿着河走，眼前的绿色越来越浓，车越跑越远，越跑越安静。过了一坐小桥，穿过两坐小山，驶入一片原野，绕过一个干涸的小潭，车开进密林，林木尽处便是桃花园，车停在花园旁边一个小小的院落外，关上院门，感到莫名的自由。
那是两间破旧的朝南的硬山坡顶青瓦平房，屋檐和墙头上长着野草，四周是围墙，门开在东墙南端，院中有两株花，一株是海棠，另一株也是海棠。午后的阳光静静地照在海棠花上，花亲切的好象认识我一样。点上一支烟，看着，看着，我自己对自己感到陌生了，灵魂好象游离出来，我是谁呢？我为什么感受到的是我呢？在亿万人中我感受到的是我，为什么？我与我为什么这么有缘分！？这对别人或父母是那么自然的事情，可我之为我却象是一个伟大的巧合。一片白云遮住了太阳，院子里暗了下来，我回过神来，走进屋里。
房间内却很干净，陈设极简单，床、沙发、桌子，还有一把硬木椅子，桌上摆着一尊小巧的半身维纳斯雕像，不同的是维纳斯的左侧乳房是可以拉开的小抽屉，那是她送给我的，房间里似乎还留着她的香魂。
目光移向窗外的海棠，去年的春天，就在那里。她飘然而至，我开始了甜蜜的追逐，第一次微笑、第一次看到她脸上泛出的红晕、第一声问候，就定格在那里。嘴唇轻轻地掠过她的脸颊，一声微微颤抖的低吟，是我永远珍藏的成就，那心醉的一刻让我晕眩，让我迷失在春的梦幻里，蝴蝶飞舞姹紫嫣红。紧闭的心扉为我轰然而开，推开大门我走进了一个荒芜寂寥的秘密花园。
“看看我小时候画的画吧！”
“你把这些画都翻拍成了照片？”
“对！都是我小时候画的。”
“我喜欢这张，是维纳斯，对吗？”
“对，以后我给你讲个故事，是有关这幅画的。”
“什么时候讲？我都等不及了！”
“明年，还在海棠花盛开的时候，还在这里。：）））”
我折下一枝海棠，用那娇艳的花蕾敏感的花蕊轻扶着她的白皙的脸，触动着她微微张启的朱唇。她的脸泛出羞涩的红晕，还有独自的暗喜的微笑。
我笑着说：“为我写一段文字吧，用你的才华，就写这枝海棠，粉红色的娇艳，羞涩的花蕊，仔细地刻画，投入地感受，把我带进梦里,粉红色的梦里。”
“你会害苦我的，这段日子我白天也总是走神儿，象在梦里。”
我的目光重新回到房间里，那是绿肥红瘦的时节，那天是我的生日，我知道，而她并不知道。她如约而至，手里捧着那尊维纳斯雕像，当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因为上面盖着一块血红色锦缎，揭下红色的盖头，我惊喜莫名。我心里暗想一年后我再告诉她，那一晚是我得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为什么乳房做成一个小抽屉？：））”
“我要你把心放在里面。：））”
我们相拥在一起，她头发里散发着花一样的清香，轻吻渐渐地变成了狂吻，身体紧贴着身体，象融化在温暖的海水里的葵花，舒展而自由，渴望着与水交融。我轻轻地爱抚着她的乳房说：“永远不要忘了我的心曾到过这里！”她微笑着低吟了一声。
“你相信有真爱吗？”她问。
“我相信，你就是我的女神！”
“女神？我？？我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
“神性其实就是人性，神性就在每个人身上。”
“女神应该是神秘和难以企及的，现在的我对你还有神秘感吗？”
“你最可爱的地方就是永远说不完的感受，敏感重情的性格，你总能吸引我。你真是世界上最好的情人，你离我而去的一刻就是我消失的一刻，我满足于在你心里留下一些痕迹，或深或浅的痕迹。 ：）））”她轻扶了一下我的头发，眼睛湿润了。
这时我的目光再次回到海棠花上，两只戏蝶飞舞于花间，使我想起那冬日里赤道上的约定. 。。。。。。
夜幕降临了，月色在海棠花前投下班驳的倩影。我折下一枝海棠，将一些花瓣放在雕像胸前的小抽屉里，望了望维纳斯女神静穆神秘的脸庞，悄悄地我走出了院门，把那盛开的海棠紧紧关锁在寂寥的深院里，那里有我的女神。
车飞驰在生活的道路上，紧在一起的心象是舒展开了。路越走越宽，车越来越多，滚滚红尘中，女神离我的肉身越来越远了，而心还留在她身旁。心里想，我等着你再次的馈赠，在绿肥红瘦的时节，在我人生的夏日里。
[此贴子已经被逗牛士于2004-5-24 14:04:04编辑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