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山归来之二.
通往天堂火光中的女孩
虽说这山顶海拔1243米,山下上来的路有八九里,空手上山少说也要二个半小时,下山大约一个半小时。
山顶就这一间庙,十来个房间,山上的人吃住都在这。从环抱的地形和竖在地上石柱和倒在地上的石条看,这里以前是围寨,残缺不堪的石头墙依旧可以看出防御设施的痕迹。四周是树林,可隐隐约约看到山下的房屋。
几个较大房间是佛堂,每个佛堂的三面摆满了佛像。这些造像虽说不上精美,在此高山这上能建成这模样,也费了一番苦心。
正中大殿是三尊脸庞祥和眼神慈善金色高大的佛像,两边挂着金黄色经幡的红色大柱,各面墙上挂满密密麻麻石膏造的小小白色佛像,在艳红烛光和袅袅香烟的映衬下,整个大殿格外富丽堂皇。从山下上来,人已疲惫不堪,再进入这佛堂,自然萌生某种庄严。
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尼在柜台前麻利地卖着香烛,她是这里的主持。在大殿的另一个角落,一个穿淡黄色袈裟的脸色清秀小弥伏地佛柜上,烛光映在那脸上,看上去极可爱,二只大大的眼睛打量着我们身边的小孩。大概是一时香火太旺,不时揉揉眼睛,见来的几个孩子被香火熏得直咳,他不停在笑着。
听着这笑声,他应该是个孩子。我们走近看,他不好意思低着头,大伙看了看,她原来是个女孩!大伙一个个与她对面时,她还是红着脸羞涩笑着,并不时回答我们的提问。
她今年十四岁了,法号叫妙真。在这庙里总共有三个孩子,还有二个小孩是一男一女,男的叫妙定,今年十一岁,女的叫妙音。今年也是十四岁,她去福州读书。和她一起几个月就扔到这的
老尼说她出生二个月就被父母扔到这庙里,妙定也是出后几个月后扔来的,妙音是二岁时到这的。三人都是她一手把她抚养到今。
妙真能用普通话与我们交流,她应该有上学,在哪学校上课呢?妙真用手指了指大殿前侧的一个房间。
这是一个矮小的房间,南北分别是窗户和门,西边墙上挂了二块一米见方的黑板,黑板上方的墙上贴的小方块红纸有墨水写着“与时俱进,开拓创新”,东边墙上细小的红纸上写着“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做新世纪的接班人”,房间中间是一张四方大桌,还有三张小小的木凳,这里多多少秒有点象教室。看来三个小弥就在一起读书。这与门外的佛堂又是完全不同的环境。门外是佛堂,门内是学堂。前这房间零乱堆放着杂物,发出阵阵霉味,看来好久没上课了。
老尼说至去年夏天,妙音和妙真一直都是在这个房间里完成了小学六年的课程,妙音在有关方面的努力下送到福州学习佛教的有关内容,妙真没有这福气,妙定最可惜了,才读三年级。
请来上课的是邻乡的一位退休教师,每月工资是三百元,不含吃住。去年下半年,那教师走了,三百元实在太少了,再说这山上条件实是差,到处找人来教书,还是没人愿意来。
按正常情况,妙真该读初一,妙定也要读四年级了。
如果现在就没书读了,岂不是害二个小孩一辈子?把二个孩子送到山下的学校去,也不用多少钱,把每月请教师的三百元足够二个孩子在山下读书。
老尼说,庙里每天就这么点收入,主要靠卖些香纸蜡烛和一些香客捐点钱,庙里五六个人,每天除吃饭,也没什么钱,油还是吃生油,不少还是香客捐的。菜就在庙周围全是自己种,平时还吃些野菜,还靠卖些竹笋、茶叶、草药等维持生计。
老尼很早就在这呆,一打听是我老乡,她家中无什么人,虽说路途相距百余里,二十多年来也没回去。问起一个人,那人在我记忆中平时也会做些法事,谁家小孩生病就请她去,也说怪,小孩也很快好了。她常被戴上高帽,手里提着铜锣到各村“游街”。两个小弥在旁边听了也哈哈大笑,笑声在佛堂里荡漾。俩人的笑声与城里孩子的没有丝毫区别。
烛光在风中忽明忽暗,妙真头上有点点光,前往一看,是白发!十四岁就有了白发!再看看十一岁的妙定,头上也有白发。如果俩人的头发长一点,那会更明显。老尼说,她自己在这山上呆了二十多年,头发也不会白啊,那妙音也不会。大概俩个孩子出生几月就一直在这山上长大。
一定是营养不良或饮水问题引起的。这不吃肉,这对小孩的成长肯定不好;水呢从山顶引下来的,引水的水管内隐约看得到淡淡的青苔。这居住条件也不好,四周卫生条件也差。
山上没电话,手机的信号还是邻省的,没广播,也没电视。以前曾经有一个小水电机,偶尔能发电,但现在坏了,没钱修,天黑了只点煤油灯。山上也没什么玩的,早上起来听到最多的是鸟叫,有香客来才敲庙前的钟.逢农历初一十五香客多些,这山上才热闹些,平时很静。
现在农村里十来岁的孩子,也没多少事干,连放牛的都少了,砍柴割铁芒箕的也不多;城里的呢,就更轻松了,不是看电视,就是玩电脑,游泳、赛车等。
妙真则不同。庙里没米油了,有时要下山挑米卖油;平时还要挖地种菜,有时还要到附近山凹里摘野菜;庙里也养了猪,每天还要喂猪,当然还要洗自己的衣服,等等。
不知道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一个人挑着米油独自走在这崎岖窄小漫长寂静山路上是怎样的感受;不知道十来岁的孩子一直呆在这寂寞的世界里心情;不知道十来岁的孩子看到山下的世界上山后她们的内心深处是否也有种种失落。
“你害怕吗?”我问。
她低头点了点。碰到下雨就躲到石洞里,上山不少路段还有青苔、沙子,很容易滑倒,路上蚊子也多,稍不留神身上就被咬出几个大疙瘩。
老尼说妙真的亲生父母就在不远的山下,每年都数次来这进香。她父母亲生了好多个孩子,其中二个出去打工了,现在家里也不富裕。
她认识自己的父母。父母也知道是自己的女儿。听说她父母想把她接回去,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不知什么原因又没有。大概是于心不忍,毕竟人家辛辛苦苦把她养了十四年,现在说领回去,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既然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就叫他们出钱给你读书。现在实行九年制义务教育,父母不抚养可以告他们的。”对于我们的话妙真一片漠然,偶尔笑笑。坐在旁边的妙定一言不发,低着头不知想什么。
她人也长得高大,老尼说她接受能力还强,此前的学习成绩也不错,只是她命不好,注定要做尼姑的命。
这是谁说的?我们建议将原来每月三百元将二个孩子送到山下小学和初中学习,学费每年是够的,这也是庙里有条件做到的。
“我没读书不也是一辈子过不了吗?”老尼说。
“一代人不能与一代人比,现在和尚都用手机了。没文化不是害她一辈子?当年你若多读了些书,你今天可能是一位好领导、好干部、好经理,可能在某个城里或大都市里生活得很幸福,和家人一起享受天伦之乐,何必辛辛苦苦生活在这么苦的地方?”我们与老尼讨论起来。
“你能说你二十多年在这很幸福吗?”
“那是苦啊!”
“既然上一代人饱尝了其中的苦,就不应该让它重复在下一代人身上。”
老尼默然。
妙真说很想与妙香一样去福州读书。
我们邀请她一道留影,她不愿意。单独为她照一张,到时叫人捎上来,她还不是愿意,不知是害羞还是身上的袈裟还是光头。
下山了,她送我们到山门口,还敲响钟声为我们送行。
她的身后,香火袅袅,烛光摇动。
2004/06/0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