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黑夜放牛
知青点已经成立快一年了。在知青点刚成立的时候,大队派了不少的贫下中农来到知青点,指导和帮助还不知道怎么种地的知青们学会种地。
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不少的农活知青可以自己干了,所以一些贫下中农也逐渐地退出了知青点,回到原来的生产队去干活了。只有队长与放牛的还有赶马车的还是贫下中农。
队长那就不用说了,必须是精通农业生产和管理的人才能当的,那可不是一年半载能够学会的。赶四驾马车的也要有点技术的,因为要经常出外,不仅要会赶,而且要会饲养牲畜的,这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学会的。可是放牛的却迟迟没有与其他的贫下中农一样返回生产队,这又是为什么呢?
原来在知青点中,只有四个是上海老知青了。一个是当时红极一时的知青头头老王,与我同岁的,现在正当上了旗委常委,公社副主任呢。一个是老王的女朋友小朱,她原来下乡到安徽,由于那儿的条件太差,就转而投奔她的朋友而到了这里的。后来他俩也在知青点结了婚。我们也成了一年的邻居,当然他们在后来的返城风中双双回到了大上海。。再一个是原来在生产队不好好干活,喜欢到外面去小偷小摸的小马,那时正在戴着坏分子的帽子在知青点接受改造呢。最后一个就是我了,在知青点里当会计。我们四人好像都不可能在黑夜放牛去的。
除了我们四个老知青以外,就是刚从城里来的大连知青了。他们的下乡可不与我们那时一样的了。他们是在大连按系统集体下的乡,他们的父母都是一个系统的。在我们知青点下乡的是大连外贸系统的,他们的家庭条件都是比较好的。加上他们下乡后,系统领导不断地来看望他们,还把大队的领导与知青点的队长,当然还有那个老王,一起接到大连去游览了一番。所以他们在知青点里是很有地位的一伙呢,连生产队的副队长也由不会干农活的他们中的一个担当了。他们也不愿意深更半夜地一人出去放牛的。
起先没有什么,可是突然放牛的提出要回生产队干活去了,因为他们生产队的劳动日值比知青点要高出许多,他认为在知青点干活太赔本了。这可给队长出了个难题,派哪个知青去放夜牛呢?在知青全体会议上,队长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本想让大家自愿报名的。可是等了半天,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干这个活的。会议只好无果而散了。
我与队长一起默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要不,让我去放夜牛吧?”我轻声地问队长。
队长沉思了一下,摇摇头说:“不行呀,你是会计,白天还有好多的工作要做呢。”
“不就是开条记账什么的吗?”我对队长说:“我可以利用时间做好的。”
“那你白天能休息好吗?”队长关切地问。
我回答道:“那有什么呀,知青点有事找我就是了。没事的时候我会睡觉的。”
队长摇摇头,说了句:“明天再说吧。”
第二天,放牛的社员还是吵着要回家,就是不肯再在知青点呆下去了。于是队长最后下了决心,让我放一段时间试试。我在晚上记完工分以后就准备去放夜牛了。
第一天放夜牛,我可是精心准备了一番。虽然是在夏天,可是我还是穿上了小棉袄。因为我们这是个高原山区,温差很大,尽管白天艳阳高照,能把人晒出油来,可是到了夜间,还是很凉的。我还披上了雨簸箕。这是用羊毛擀出来的毡子做成的。由于在一头用绳子窜上系紧勒在脖子上的,就形成一个簸箕的形状,又是用来挡风遮雨的,所以才叫作雨簸箕的。雨簸箕很厚实很沉重的,一般时候谁也不愿意披上它的。
一切准备就绪,我就到棚里牵出一匹老实的枣红马,那是每个知青都敢骑的最老实的马了。我给它备上马鞍子,戴上马笼头,然后就给另外的两匹马系上脚绊,最后把牛圈的大门打开,让牛儿都走出来。我就“噢,噢 ,吁,吁 ”地赶着牛儿上山了。
一路上,这群牛悠闲地慢慢地走着,还时不时地偷偷吃一口路边的还没有出穗的鲜嫩的庄稼。最可笑的是那两匹被绊了脚的马了。由于前面两条腿被不长的马绊绊在一起了,所以不能与平时那样快速地奔跑了。只见它们用后腿一使劲,往前一蹦,前面两脚同时落地,紧跟着后面的腿也着地并又开始了下一轮的蹦跳,就这样,一起一伏像个在大风浪中挣扎着的小船似的向前跳动着,全没了平时那种欢快与高骄。
费了半天的劲儿,终于把牛群赶到了一块没有庄稼的山坡上。山坡的黑夜静悄悄的,只有微风伴着牛儿吃草的声音,偶尔还会蹦出奇怪的令人胆颤的声响。如果没有身边的牛群,真的就像到了地狱一般,让人恐惧,使人害怕。我的胆子还是比较大的,从小就不信鬼神,不过这时我还是提心吊胆的。我怕不知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突然钻出像蛇或狼什么动物来。
我怕牛走得太分散不要找,就使劲地把牛往一块不大的山坡上圈,我则居高临下地聚精会神地看着那群牛。只要有牛走出我的视野,我就会跑上去往这头牛身上抛土泥块的,使它重新回到牛群中来。我就像一个警察在看守着一群犯人那样,把牛群看守得死死的。整个一夜,我一直在忙碌着。时而站起来瞭望一下不远处的牛群,时而又去赶一下即将远离大帮牛群的调皮的个别牛,时而又坐在雨簸箕上抽着自卷的旱烟。一个黑夜,我没有消停下来。深夜虽然凉意膄膄,可是我早就把小棉袄脱了扔在了雨簸箕上,我早已满头大汗了。
一个夜晚终于过去了。在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我把牛群往一起一圈,就又“吁,吁,哦,哦”地往回赶着牛群了。队长早就等在路旁了,他看了看牛群,生气地对我说:“你是怎么放的?牛儿没有吃饱呀。”我也看了看牛群,只见一个个牛的肚子瘪瘪的,好像一晚上没有吃过草似的。我无话可说,只好默不作声。
中午,队长来到了我家,向正在与媳妇一起吃饭的我了解放牛的情况。当他听到我使劲把牛往一起圈的情况后,就笑着说:“放牛要把牛儿撒开,让牛自在地吃草,不要总是往一块圈,那样牛没个吃饱的。”
第二个夜晚,我开始按照队长的旨意,把牛赶上山后,就不管牛儿往哪里跑了,让它们自由自在地吃草。我只是满山遍野地跑着,不让牛靠近庄稼地。另外,我还“一个,二个,三个……”地数着牛的个数,生怕把牛放丢了。这个夜晚,我比第一个夜晚还要累,不仅满头大汗,腿也酸得要命。不过牛儿倒是吃得饱多了。
久而久之,我也学会了偷懒。夜间把牛赶到山上后,就把雨簸箕往地上一放,坐下来抽上一袋烟,让牛群随便走,随便吃。我再也不满山地去查看牛群了。一会儿,我就往雨簸箕上一躺,悠闲地哼着样板戏中的唱段,要是觉得冷,就把雨簸箕往身上一裹,象个蜗牛似的把全身缩进了雨簸箕里,慢慢地进入了梦乡。我怕睡大劲,耽误早晨上工用牛,所以我在上山之前喝了不少的水。没有多一会儿,我就会被尿憋醒。随地撒了尿后,就到处跑一圈,看看大帮牛群所在的位置,然后在附近找个小土包把雨簸箕往那一放,坐下自在地抽口烟。不等天亮,我就把牛往一起圈,然后慢慢地往回赶着。天刚亮,我就把吃得饱饱的牛群赶回家了。
在晚上找土包休息,主要是方便睡觉。山上的土包很多,有的是自然形成的,有的是种叫“瞎聋”的地鼠倒洞倒出来的土包,也有人工堆成的坟墓的。黑夜天也分不清是什么土包,除了“瞎聋”倒出的土包较小且潮湿外,自然形成与人工堆成的土包是我经常光顾的地方。我也不管它是不是坟墓什么的。
有一天,我准备把牛群圈在一块往回赶的时候,发现少了一头牛。我急处满山地找,也没有找到。于是我只好把牛群先赶回去。队长看到少了一头牛,也不让我休息了,让我马上骑上马去找。天已经亮了,我骑着马,在放牛的山坡上与山沟里找,没有找到。回来队长又让我到各个生产队去问问,看看有没有多出牛来的。我转了十多个生产队,走了好几百里的地,也没有找到那头牛。一天,两天,三天……十多天过去了,也没有那头牛的消息,把我急得连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黑夜还得照常放牛。那半个月,使我本来就很瘦弱的身躯更加消瘦了。
有一天,队长告诉我,就是相邻的申营子生产队多出一头牛来,让我上那去看看,是不是我丢的。我骑上马,赶紧就驰向那就只有三里地的申营子去了。到了那,有很多的社员都认识我,与我打招呼。我向他们问:“你们的队长在哪里?”他们把队长所在的山坡告诉给我了。我又快速地去找他们的队长了。这个队长也和我们知青点的队长一个姓,都姓张。由于他有两颗上门牙老是叱在外面,社员们就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兔子牙。他也是个很热情好开玩笑的人,与人说话不到三句就会开骂说笑的。
我找到张队长后,就小心翼翼地问他:“张队长,我放的一头牛已经丢了快半个月了,听说你们营子多了一头牛,是不是我丢的那头呀?”
“没有,我们营子可没有多出什么牛来。”张队长的兔子牙又叱了出来。
“不会吧,我们知青点的张队长说你们营子多出一头牛来的。”我还是不肯放过这次机会的。
“是吗?他在胡说。”张队长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不信,你上牛群中去找呀。”
我与张队长一起回到申营子。我们一起到了营子的牛圈边上,他让我自己找那头丢失的牛。好家伙,这个营子的牛可不是几头了。好几十头牛都在牛圈里睁大着眼睛看着我们,好象长得都差不多似的。我可认不出自己丢失的那头牛哟。
“有吗?”张队长的脸上带着诡秘的笑容,问我:“你可看好了,到底有没有你丢失的那头牛?”
“我也不知道呀,我不会看的。”我老实地跟他说:“你帮我找找嘛,算我求你了,还不成?”
“嘿嘿,你自己找不到,可不要说我们牵了你的牛哟。”张队长还是那样的狡猾并且还是笑容满面。
没有办法了,我真的认不出丢失的那头牛呀。只好无功而返了。不知怎么搞的,我在认人与认牲畜方面都是很差的。我后来当上中学的副校长,在应酬方面就一直不在行。有不少的领导与我喝过酒后的没几天再见面,我也想不起他叫什么名字了,也忘了他是什么领导了。不了解我的人还为为我架子大,不愿意理他们呢。其实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对书本知识能记得很牢,对人与物就不行了。
回到生产队,我把情况跟我们知青点的张队长说了,张队长听了以后哈哈一笑,说:“你呀,你要骂他,才行的呀。”我也笑了,我知道在我们这个地方,有许多的社员就是好这样的。你不骂他几句,他会觉得你的架子大,不想理你了。要是你骂了他,他反而感到开心,觉得你与他一样是个土包子,给你办事也痛快了许多。
第二天,我又去了申营子。我一见到张队长,就开口骂道:“你这个兔子牙,我的牛就在你们营子,你还不承认?”
张队长见我骂他了,也乐了:“是吗?昨天你不是找过了吗?没有嘛。”
“我不认识丢失的那头牛。”我假装生气并恶狠狠对张队长说:“我丢失的那头牛就在你们牛群里,你们社员都告诉我了。”
“是吗?”张队长还是笑迷迷地不紧不慢地说着:“那你昨天不是找了吗?”
“我是找了,可是我认不出那头牛呀。”我也变成了笑容说:“你今天要不把我的那头牛还给我,我就拔掉你这两颗兔子牙!”
“你这个消拱子,你就这样说你叔叔?”他开始装大辈了。消拱子是这里用来熟皮子用的一种药水,他用我的姓来借着骂我。
“你这个兔子牙,你的背才大呢?”我也以牙还牙地与他对骂起来。
我们骂了一阵子,张队长才指着一头牛说:“是不是那头呀?”我也不管是不是我丢的,一口咬定:“是的,就是它。”
“那你就牵走吧。”张队长还不罢休:“那你可得掏这半个月的草料费吧?”
“我掏草料费?我不问你要利息就算好的了。”我也当然不让地对他说:“你看看,这半个月,你们都把它使瘦了。”
我们对笑着,对说着,对骂着。临走之前,我还向张队长开玩笑地说:“等明天我帮你把那两颗兔子牙拔掉,也算是我对你的感谢。”
我骑着马,牵着牛,慢慢地往回走去。到了知青点,我们的张队长一看就说:“就是它,没错,这么多天才找回来。”
是呀,半个月呀,搅得我日夜思念寝食不安的这头牛呀,折磨我肌饿体轻人瘦面黄的这头牛呀,折腾我跑断了腿说破了嘴的这头牛,今天终于找回来了。
在这里,我顺便说一句,那时的风气很正,可以说是路不拾遗,门不闭户的。要是现在出现这种情况,这头牛早就不知被吃到谁的肚子里去了。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6-3 10:40:00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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