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子每天进办公室前都先猫般收了走路的力道,听他们几个说些什么,有时候只是些窃窃私语般,嗡嗡的响,等他进来,那几个都府在桌子上各干各的,装什么也没有说,尺子就从鼻子窟窿眼里嗤一声冷笑,恨恨的想,把我当傻子呢。
或者进来的时候他们说些别的不相干的事,尺子还从鼻子窟窿眼里嗤一声冷笑,分明是听到我来了,打掩护呢,骗鬼去吧。
尺子显见得更瘦了,腰都猫了起来。
猫了腰的尺子变得走路很轻巧,真的成了标准的尺子片了,单薄的可怜,吹吹风你都会怀疑他会不会可以当风筝飞上天去。
转眼六月份了,中间断续的母亲与玉芬又吵了一次,尺子差点动手打了妻子,看在她人高马大的份上,最后还是原谅了她。儿子记忆很好的等他的新车子,这倒不为难,到时候告诉儿子没有发奖金就是了,谎言常被用来对付比较没有危险后果的事情,人类教诲的不能撒谎,是指不能撒承担后果的慌,别的,都是习惯了。
尺子很恍惚的开始头痛,老睡不够,白天就常看着那一堆堆的文件发呆。
“发什么呆啊尺子,快把这个做了。”老王习惯性的把些资料伸过来。
“什么?”尺子迷惑的问了一句,其实他知道老王的意思,可他现在习惯了一样,任何人跟他说话,他都会重复问一句“什么?”等人家再重复一次才可以确认。
“你糊涂啊。每个月都做的,快,这个月都迟了一天了。我这齐了。” “哦。”尺子习惯的哦了一句,就翻开来,满世界的密密麻麻的文字数字,尺子看得晕,那虫子很响的叫,尺子发现自己除了认识字以外,别的好像都看不懂了。
不知道这天是怎么过来的,尺子惊恐之极。后来好不容易清醒了,勉强做了一部分,就下班了。
尺子走在路上都有卑微的感觉,这公司一百多号人,他老感觉自己是最差的一个,甚至没有资格在这个单位上班。
第二天开会,尺子庆幸可以借开会安静一下,他不能确定今天翻开那资料会不会又晕。
“……已经一个月了,我们资料也宣灌的差不多了,我再强调一下,每个岗位都有定员,人员过剩的,怎么办呢?好办,回家!听好了回家啊。这是有比例的啊,这星期大家想想,估计一下自己会不会被裁。我们需要新鲜的血液,这是每年都会搞的。……”主任的话嗡一声被千万只虫子代替了,尺子努力的想听清楚,可他做不到,尺子的脸灰白了起来,主任肯定在说我了,他们三个是一伙的,按排除法也该是我下了……
尺子在混乱状态下跟在他们三个后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那堆讨厌的虫子。
尺子听到了刘燕尾刺耳的笑,嘴唇红的怕人,她为什么会那么得意呢?一定是因为她哥哥跟主任说好了,她不用回家的。老王爬在那打盹,他怎么不担心呢?他一定是得了主任的保证,心里舒坦的在笑呢,张长力在锁他的抽屉,那抽屉是他的,十拿九稳是他的,看他那么自信,就是心里有了底的样子,他有资格一直占有它。
尺子不说话,也不敢想什么,他翻开了那可怕的资料,我都不能让他们小看了我。先把工作做好。
“嗡”一声,虫子一起涌来了,尺子就着急的嘴唇发麻,他确实看不懂了,也不知道昨天干了些什么,不知道他拿着的这个应该怎么干下去。
“谁会回家呢?按比例我们会回去一个的,……”仿佛这声音很远,看到那个女人红的嘴巴在翕动着,尺子有种控制不住的战栗。什么东西冰冷快速地穿过他的身体。
“小张是不会的,他比我们两个年轻,刘燕尾你也不会的,你哥在那顶着呢。……”老王笑着,尺子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就迷惑的从那张红嘴巴转向他。
“呵?不会?谁不会?谁都有可能。……”尺子又大张了嘴巴转到张长力那里,在说我,对,一定是了。
尺子茫然的目光从那张红的翕动的嘴巴,到这张黑洞一般的嘴巴上来回的转动,忽然发现每个人都有一口森森白牙,在双唇的闭合间闪着寒气。尺子费力地咽了口唾沫,是啊,谁都有可能,谁呢?一定是我了。尺子挣扎了一下,问,
“我要回家……”没有了底气的语音惶恐的走了调。疑问句变成了肯定句,下半句藏了起来,怎么也不能发出去。尺子着急的鼻子上泌出一层细细的汗珠来,那下半句话就这么随着汗珠的逼出,消失了,找不到了。尺子很努力的想,想把它从某个不知道的黑旮旯里掏出来。尺子太专心了,可那个疑问的下半句藏了,化了,没有了,尺子绝望地看着那几个,他们都藏起了白的、发着寒光的齿,逼视着尺子。屋子安静的可怕,连那堆虫子都等着什么似的停止了吵闹。这无休无至的安静毫不退让、虎视眈眈的与尺子对峙着,尺子任何的动作,都会遭到反击或者是致命的打击。
尺子的内脏缩成了一团,他整个的晗了腰,一身的汗水。虚脱的说了句,
“我,我回家!”这句说的清楚而且肯定。哄一声,那三个就炸开了似的又笑又叫,笑的间隙里还有抽气声,夹带着听上去很模糊的话,拌了生硬的语气横七竖八的蹦出来,乱糟糟的象切碎的草。裹了那成千成万的虫子铺天盖地的包围了尺子。
尺子很模糊的听到一个尖锐的声音说。
“……找好了工作……,尺子……真行,……去辞职。……”
那辞职两个字炸雷一般的震得尺子脑子生痛,甚至连脊椎都痛了起来,去辞职吧,尺子在心底里咬牙切齿地念叨,去辞职啊,与其等主任来宣布,还不如我自己去。
尺子站起来,飞快的跳了出去,几个人没有反应过来,一起看着他的腿在玻璃门上撞了一下,“咔”一声,刘燕尾就“哎吆”了一声,同时在齿间丝丝的抽冷气,好像被撞的不是尺子而是自己,可尺子早就没了影子。
尺子辞职了!
尺子是找主任去辞职的。
“尺子,多亏你能干,在外面可以找得到事做,这次,你如果不辞职,就该我走了。”老王感激地给尺子敬酒,当天晚上就开了欢送会。
尺子糟糟的被他们拖来开欢送会,只顾得一杯一杯的往肚子里灌酒,另外两个也是动了感情的感谢着尺子,陪尺子喝了个痛快。
尺子忘了他的接力棒事件,尺子醉了,尺子被张长力送了回来,尺子很疑惑玉芬为什么骂张长力。
“兄弟,好兄弟,我们这么多年了,原来你一直把我当兄弟,今天喝酒才知道,我以前错怪你了。”尺子摇着手拍了张的肩膀,就哭了。
“尺子,今天怎么了?我不去老板会辞了我啊。”玉芬接过来这个瘦弱的尺片一样的男人,尺子自己不能吃力,差点把玉芬压倒。
“辞了你?怕什么!哈,我辞了我们老板,你明天也去,辞了你们那个资本家老板。”
“你说什么?”女人傻了,“不,你这……”忽然回头急切的寻找着张长力,她要验证一下尺子说的是酒话,那一定不是真的。可张长力早没了影子。
“我辞了工作了,啊~~~~~~,爽快,大不了我们买包耗子药,呵呵。……”尺子在妻子的帮助下坐到了自己家摆满了玩具、肮脏凌乱的旧沙发里。“玉芬,帮我赶走那些虫子,玉芬……”轧舞着手,语气无助的象个孩子。
就这样,尺子辞职了,至于辞职以后的故事,没有人知道。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5-25 10:48:45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