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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的问题，是根植于人类本性之中的，——至少至今仍然如此——因此造神的问题也跟随人类的脚步前行。
神为什么根植于人类本性之中呢？因为人类本性中最大的情结为生存和爱欲，所有的理智和感情都由此而衍生出来。因为求生而自然畏惧死亡，因为爱欲而自然衍生怨恨；而人类至今都不能把握自身这两重情结，所以自然而然要寄托于一个超然的力量，那便是“神”。
原始生民崇拜的是自然的“神”，如太阳.月亮.水.火五行等。进入政治社会以后，自然的神部分让位于有人格的神，如西方社会的奥林匹亚神系，中华文明中的玉皇坐朝的神仙世界。
爱神的人都有一种虔诚的情绪，就是无条件的崇信，从不询问神的来历，并且把一切都寄托在神身上。不爱神的人只有一种，就是以为自己可以取代神或者不依赖神的力量就可以解决问题。
不信神的人的世界中并不等于就消除了神的存在意义，而要看他是否同时消除了除自身之外的所有信仰。要是说伽利略和哥白尼的学说是对神的权威的挑战，那是不确切的，他们只是提出了自己感兴趣的认识问题，并没有借此建立一个有别于神的体系。这种对神的挑战的疑虑是信神者自己设置的。所以在几百年之后，罗马教庭就为这两个人平了反。
尼采以后，或者说马克思以后，神的权威又一次受到了明确的挑战。但尼采和马克思不同，尼采是一个颠覆者，是以一个新的形而上学试图取代另一个形而上学的的颠覆者。尼采不考虑神以后的问题。马克思除了颠覆外，试图建立另一个中心，即人自身，——他称此为人从“异化”的回归，——从原始共产主义到理想共产主义的回归。尼采留下的问题是：“上帝死了”之后怎么样？马克思留下的问题是：人类的物质生产过程才真是整个社会发展的原动力？
尼采的颠覆产生了许多意识的变体，如存在主义，心理分析理论，语言哲学流派，解构主义的流派以及后现代主义的思潮……它们的类似特点就是反理性的。所以它的颠覆客观上是符合本意的。
马克思的颠覆直接催生了共产主义的思想体系和实践，但它的实践和理论造成了一个新的形而上学的体系，即唯物辩证法。当这个实践的本身并不能印证这种理论的现实性时，它的颠覆还是不能符合本意，——即留下了一个新的神性。
共产主义的执政党从一开始就以无条件的单一的政治力量的意志存在，而做为对私有制全面否定的公有制度，事实上并不能赋予任何人事实上的所有权或者作为整个个人合体的所有权，——换句话说，就是“把命运交给个人自己掌握”的许诺并不具备现实的基础。这样，在颠覆了一个神的权威之后，却建立了另一重“神”的权威——绝对的政治权威。
现在常听到这样的话：“中国是一个喜欢造神的国度”。但为什么喜欢造神，是不是认真思考过呢？
就历史的材料看，中国的神系很弱，没有象希腊奥林匹斯山上的神系那样庞大而丰富多彩，也没有象圣经中耶稣基督那样有一个严格的谱系。中国的神祗是一种现实的对应，神的等级也就是现实世界的等级。皇帝被称为“天子”，而“奉天承运”；神在事实上被束之高阁。早在春秋战国时代，孔夫子就说过“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又说：“敬鬼神而远之”。汉武帝和董仲舒建立的那一套制度，已经篡改了孔子当时的儒家思想，把普遍遵循的“礼”，改成了以天子为绝对权威的约束制度。
经过两千多年的历史陶冶，这种约束制度早就深入到我们文明的骨髓里面去了。所谓“中国是一个喜欢造神的国度”，实际上是指老百姓习惯于把自己的权利交给一个绝对权威和偶像的社会形态。封建社会的例子自不待说，找个最切近的例子来说吧，——当我们一边在高唱“从来就没有救世主，一切靠我们自己”的时候，一边却高呼“万岁”。没有人强迫，一切都是出自自愿。
这例子就发生在离现在不远的“文革”中间，连操控这个运动的领袖都无法逃脱这个中国式的“悲剧”命运，他最后叹道：你们怎么办？只有天知道。
照理说，文革给了我们切肤的痛楚，它的最直接的作用就是把一切坚定的信念动摇了，个人的神话也也遭到了置疑和反讽。但历史往往就象水中的旋涡，在惘然空虚了一阵之后，造神的劣性又滋生起来。最近的例子就是法轮功的发生.蔓延以至演变成一种令人尴尬的政治风波。
稍微了解一点宗教史及人类精神发展的人都应该知道，系统而权威的宗教在释迦牟尼，耶稣基督和默罕默德之后已不可能建立，现在要以教主自称或把自己的思想称为经文的，必是一些欺世盗名的邪教异道。
可世界上偏偏有这样的信众，而且大多痴迷执着。为什么会这样呢？究其原因，一是无知，二是他们的思想空间习惯崇拜的填充。因此在旁人看来似乎荒唐或不可理喻的痴迷，在那些信众看来是天经地义。
从具有狂热的信仰到信仰的失落再到渴求新的信仰，是我们几十年来精神领域发展的轨迹。
有识之士认为，造神需要造神的土壤，这个土壤就是我们从来缺乏自觉的意志，不习惯以自身的权利来维护自己的利益。不论是信还是不信，我们总把权利交给一个超然的力量，——在以前是皇帝，然后是领袖，现在则是一个具有所谓特异功能的“大师”。
我们就是生活在一个有神的世界中，“神”以形形式式的面目走过我们的身边，不同的是我们或是接受或是不接受。只有一种人或许置身于有神世界之外，就是除了自己什么也不信的人。看上去，尼采是这样的人，可尼采幻想自己就是新的上帝，要建立一个“超人”的世界，最后精神崩溃了。他神志最后清醒之前做了一件事，就是在一个广场上见人鞭打一匹老马，他抱着那匹老马痛哭流涕，然后昏倒。
马克思或许是这样的人，他相信只有一个物质世界，连精神都是派生的；可他对“异化”的忧虑，却说明了仍然无法把握自己的认识。一边是精神必是物质的附庸，另一边却是可以远离物质……
卡夫卡对此作了最艺术的描述，在他的世界里，人都成了物的奴隶或者人“异化”成了物。如果我们相信这点，那说明什么呢？
什么时候我们才能走出有神的世界呢？
苏格拉底常引用阿波罗神庙里的神喻说：“认识你自己”。也许到那个时候我们才可能走出有神世界。可对我们现在的人而言，无神的世界有什么趣味呢？
2003-12-22
于成都芳草地流水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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