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血的夕阳底下那顶挂有帅字的金色帐篷
被一个披淡绯色织锦斗篷的女子轻轻挑起
画帘里 一柄闪着寒光的短剑 悄悄站立
生命中的王 疲惫的脸 劳顿的皱纹
在女子的凝重与纤细里 默不作语
夜风轻轻吹过 丝溜溜儿顺滑 切割着
女子娇嫩的肌 在桔黄的烛光里 燃成一张薄薄的纸
袅袅的呛烟 紧裹着玉石般的酮体 风草一样掠过丝丝惧意
“米九石，玉蜀黍八袋，杂粮十袋。虞姬”
王转过他爆裂般火花一样的眼 犀利的眸子深深刻进女子忧郁的肌肤
“我们还能够支持两天” 我们江东的子弟兵 还会捕麻雀 还会
“如果有匹快马 从垓下到颖城 一天半 两天半 三天之后”
“一定 我们江东的屯兵会来解围的” 女子用团扇轻轻地摇着
《罗敷姐》催眠的曲里 蜡烛悠悠地颤 女子忧忧地叹 大王渐渐入鼾
那柄剑还是那样 安静地站立 折射的光正好映刻了女子纤纤的眉
十年跟随的足迹里 饥饿 疲劳 颠沛 流漓 短剑相佑 寸步不离
叛军的女人 苍白与红艳同现 微笑与血腥等齐
荣耀不是激烈过后的死寂 要不到的分离 无法铺展短暂生命的轨迹
是谁 是谁在打磨那一柄剑的锋利 是谁在指引那一柄剑携着女子的流漓
军帐之下 西子弄颜为亡国 貂蝉二夫除奸雄 木兰从军震敌胆
小小虞姬 你这多情女 你的豪在哪里 王的眼里 你是他的哪颗棋
“大王 我们只有一千人 汉军却有十万”大王什么也没听见 没听见
她很后悔 为什么要把这条消息报告给她的王 一个人 一百个人
一百个人 一个人 这个女子在巡视夜里的军营 她不停地走 不停地对比着
这组悬殊的数字搅得她心惊胆寒 瘦小的身子如一叶枯死的枫 飘在散乱的帐篷之间
树根 木椿 沙袋 石块 粘土 士兵 她走得踉踉跄跄 踢翻了山下敌营的梦
她在不知觉中 麻木地听到隐约的《哭长城》 这些北方汉子嗓子真好
他们的人走到哪儿 长城就唱到哪儿 难怪 难怪大王 一个人 一百个人
一百个人 一个人 大王的仗啊 输在了一座游走的长城里了
虞姬一边轻轻地唱着 《哭长城》 一百个人就这样轻轻地走进了她的惊惧里
她的背心感到一种绝决的痛 她的心被一百个人的声音给分解了 一个人 天哪
那幽幽的 凄楚的角声 单调 笨拙 充满了沙场上的哀愁
角声在澄静的夜空底下回荡着 天上的星星一颗颗暗了下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 一颗冷冷的泪落在执烛的手背 风吹动着她瑟瑟的身子
这是最后一晚的巡视 她忠实地履行着自己十年养成的习惯 她小心地
她小心地收集那些熟睡的脸庞 那些甜密的梦呓 她把自己的身体装得满满的
她满足的样子正远离着他熟悉的路径 快了 快了 天已经露出晨曦
大王就要醒了 在大王醒之前 得赶快为他准备一顿象样的早餐啊
一个人就要走了 一百个人在她的脑中越来越清晰 她做早餐的手 一直在颤抖
黑烟从帐篷里袅袅升起 大王翻了个身 又睡在了虞姬留念的眼影里
她取下头巾 脱下战袍 换上久久不穿的小桃红女儿装 她又变回一个百媚千娇的女子
那柄剑就挂在帐前伸手可及的地方 真好 她画着峨眉 扑着玫粉 背心沁出了汗液
应该不是荷尔蒙的错 这汗 一会冷 一会热 她脆在大王的床边 轻轻喘着热气
她静静在入画 她的脸俏丽地写在这宽大的帐篷里 她的乌发是这幅画唯一的黑色
其余的 在她的眼里全变成了红色 帐篷 军床 铠钾 短刀 长矛 还有熟睡的大王
她在想象之中驰骋 千年之后 这画保存的意义在哪里
谁还会再次捧起我 这张久经沙场的脸 和这柄带着黑血锈蚀的短剑
那首《罗敷姐》呢 谁还会为我唱《哭长城》 还有什么人能演这出《霸王别姬》
我的短剑 你们最好不要拿去 在《霸王别姬》里 国荣哥哥会知道我的心事
不是霸王别姬 而是我虞姬要刎了那短剑去 只有短剑是我的知音
一个男人 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你们还尊称为大王 真是笑话和传奇
霸王的名号 在我眼里 比不过一骑让我倚坐十年的小龙马
我的王 是我揪心二十载的自己 而我嫁与的 永远只是霸王威震江东的名气
虞姬在泛着醉人紫气的帐篷里 慢慢凝固着自己的思维
她的大王要醒了 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短刀 寒光映照着她苍白的脸
她的眼睛在若大的帐篷里搜寻着 游移着 血色的红光从帐外挤进来
洞穿了她整个心事 她习惯性地俯下身子 轻轻地在大王的脸上留下一个樱桃
她知道这是最美的那颗 一千年不会化掉 不会腐朽 不会变色
这是一种绝色 包括她的身体 她的头发 她的装束 她的短剑的寒光
在渐渐升腾的金色的微明中 一百个人向她走来 是的 一百个人
她只有选择一个人走了 她知道那短剑是她最忠实的奴仆 她要带上他
她慢慢站起身 让婀娜的姿影作了最优美的造形 这是她最为满意的
因为是最后 她舞得帐篷熠熠生辉 舞得楚地地摇山动
所有的兵士都来了 一百人 一千人 敌人 自己人 都在看最后的女人跳舞
汉王坐在遥远的军帐中看得目瞪口呆 一场况日持久的战争就要结束了
以一个女人独特的姿势 舞的血雨腥风 一柄短剑落地 一抹血红从帐中缓缓升起
只有大王 只有虞姬的大王 还睡在沉沉的梦里 千年不愿醒来
2003/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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