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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伦是我们学校的校花,很多公子哥以追逐她为乐,比如峰。
峰与我象两类物种,他衣着光鲜,夜夜笙歌,每天有不同的女伴,考试仍可和我一样轻松得优。
我想每个人的际遇是不同的,有些人含着金匙出生,握着珠宝入土,别人拼命苦干得到的不过是他的一个碗底,但我并不抱怨。
从小就想当科学家,所以大学学的是物理,后来又念了高分子物理专业的研究生。
峰说同学们叫我冰山怪人,开导我说要及时行乐,我笑笑,并不在意。
为自己的理想努力,也是件快乐的事情,象峰爱玩一样,我爱学习。
峰那一阵迷上了海伦,日日向我耳内灌水,使我耳油滴满肩。
他说:据我观察,海伦只穿三种颜色的衣服,红白黑,代表三种心情。白色时纯洁如雪,黑色时冷漠如冰,红色时热情如火。
于是他便趁她穿红色时兴冲冲地去约会她,回来却很久不说话。
我也不问,知道他会自动说出。
晚上他居然没出去鬼混,点起烟躺在床上吸。
终于忍不住气愤地同我倾诉:那个恶毒的女人,她居然笑着对我说,我并不介意跟男人上床,但介意跟寄生虫上,你除了吃喝玩乐还会什么?
我笑,还有这样的女孩子,峰活该,被他伤心的女子不知有多少,要知道这个消息会集体庆祝。
于是便稍稍留意海伦,外语系的女生,很美,果然只着那三色,身边总有大批的崇拜者追随,她走在当中,象一个骄傲的公主。
峰受挫后却更记挂她,这是个奇怪的规律,人往往记住的总是伤害自己的人。
我说她其实似洋娃娃,美丽,但没灵魂。
峰没骨气地说:这么美,还要灵魂做什么?
人各有志,我叹了口气,继续奔走于实验室和教室之间。
峰在两个月后终于得以约会海伦,他那些日子一直神采奕奕,并不断向我报告最新的进展。
听来听去,也不外是喝茶吃饭跳舞,他却不觉乏味。
有天回来突然打扫卫生,把我的床也理了一遍,其实我一直很整洁,他的床才似猪窝,我稍一打听,原来是海伦公主要光临寒舍。
我摇头,以前都是女孩子来帮他理床,而他做大少爷状翘着脚指挥,真是恶有恶报。
晚上我收拾好书准备去上自习,海伦来了。
峰居然手足无措,连杯子都拿不稳,一脸的没出息相。
海伦却站在我的书架前,惊叹:我从没见哪个学生有这样多的书!
峰马上卖友求荣:他是高分子物理专业有名的怪人,一架学习机器。
海伦清脆地笑:象电影里的科学怪人?
这天她穿的是白衣,果然清纯如天使。
我笑了笑,拿着书本离开。
那天吃饭时忽然想到一个公式,忍不住伏在饭桌上计算。
却有人突的将我的纸抽走,我抬头,原来是海伦。
她笑:你不见食堂只你一人了?
我举目四望,果然,于是收拾东西。
海伦走在我身边,叹着气说:好闷。
我笑:约你的人已排到了新几内亚,你怎么会闷?
她说:一点新意没有,都只知道吃饭跳舞,而且多半躲在父母的羽翼下过活,脆弱得要命。
我问:峰如何?
她说:一直不知苦难是什么东西,被女孩子宠坏的公子。信不信我今天跟他上床,明天他便离弃我?之所以对我保持热情,只因为我不肯对他假以辞色。
我笑:你的聪明都放在了感情上,若拿出三分之一在学习上,即可所向无敌。
她低头: 这么多年只学了这一样本事,放弃了就什么都不会了。而且,学习又是为了什么?我父母已为我铺了一条金光大道,只要跟着走就是了。这么多年我只象一个洋娃娃,什么都由人安排好,象在一个温暖的壳中,不再习惯外面的世界。
她又惊奇地说:咦?我怎么跟你讲了这么多?
我说:其实根本是你自己不想冲出那个壳,既然不想,那就快活地享受,不要抱怨。很多人一直艰苦奋斗也不见得能有那么一个栖息的地方,你大小姐还不知足。
她鼓着小脸走开,连再见都不给我说,我摇摇头,美丽洋娃娃生气了。
但之后她却径直来找我,峰气得要吐血,海伦根本不管,当着我面痛快地拒绝他的约会,然后跟我商量要去哪玩。
我略有些尴尬,而且想要继续念博士,也没什么时间。
海伦宁肯陪我上自习,也乖乖拿本厚厚的英文小说看,从她上自习之后,那教室人员爆满,好象全校的公子哥一夜从良,统统来上自习了。
海伦只要一从书本上抬起头来,鲜花饮料便接踵而至,她也不介意,接过来与我分享,但约会一律拒绝。
我想这只是她一时的兴之所至吧,烦了自会走开,所以也没特别的在意。有时整晚埋头读书,不同她讲一句话。
她也不抱怨,只是不时向我通报,德文老师今日赞她了,英文作文又得了优,然后望住我,象一个需要表扬的小孩子。我笑着拍拍她的头,给她买汽水喝。
有时跳到我面前夺走我的书,让我看她的新衣,多是白色,清爽地象夏日的一朵茉莉,我于是做惊艳状,扶着桌子喘息,她笑着过来打我。
峰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后,对我有了特别的兴趣,有时打量着我说:帅是挺帅,可也没什么特别啊,比你帅的男生不知有多少,比如我,她为什么只喜欢书呆子?
然后又凑过来对我挤眼:说真的,你有没有和她·········?
脸上满是暧昧的笑,我推开他,这种说法令我呕心,其实一直觉得海伦象我妹妹,调皮而脆弱,要人爱护。
而且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终要各分东西。
学校准我硕博连读,海伦很兴奋,她说:是要庆祝一下的。
拉我去喝酒,是一个叫蓝色天使的酒吧。
柔和的灯光,轻缓的音乐,海伦在我对面,欢快地对我举杯。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有点幸福,身子向后靠了靠,更深地陷入皮椅中,很放松。
她拉我跳舞,把头放在我肩上,轻轻地晃啊晃。
我闻到了她的发香,慢慢地把下巴抵到她头上,在灯光暗下去的时候,她要求:吻我。
她的唇红艳艳地,目光迷离,我吻了下去。
这一晚,我没有睡着,月亮好象格外刺眼,我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
清早起来去找海伦,她揉着睡眼同我走在校园的路上。
我停住步子,对她说:做我女朋友好吗?
她笑:难道还不是?
我说:毕业后嫁我,好吗?
海伦愣了一下,说:两个人在一起快乐就好,将来的事情谁知道?
我说:那昨夜?
她笑:昨夜如何?我们是男女朋友啊,这很正常。
我闭嘴,我几乎忘了,她是校花海伦,说这些确实很老土。
峰说我:你怎么不象谈恋爱的啊,越发沉默了。你知道不知道你几乎成了学校的传奇人物,居然可以打动海伦的芳心。
我笑笑,说:众口铄金。
海伦仍然经常找我,我也象从前一样对她。只是没有再吻过她,我想,每个人都有他的做人原则,她有她的,我有我的,不能改变。
海伦有时望住我,欲言又止。深望她的眼才发现,那眸子黑幽幽地沉在眼底,离我很远。
我更多地泡在实验室里,导师都觉得我太辛苦,常叫他女儿舒朗来叫我到家里吃饭。
舒是从国外念书回来的,话不多,很有气质。
有时她来时我正专心做实验,她就静静地站在旁边,等我做完。
吃饭时会把菜夹到我碗里,哪样菜我多吃了几口,下次饭桌上就一定会再出现。
介绍海伦给舒认识,两人初时是淡淡地,却渐渐成了朋友。
舒与海伦在一起话还算多,两个人走在校园里,回头率极高。
认识一年,舒问我:喜欢海伦么?
我沉吟了一下,笑:喜欢,象妹妹。
舒望着脚下,说:那么,介意我们做朋友?
我说:还不是吗?
她说:你懂我意思。
我想了一会,说:好。
舒幸福地靠在我肩上,我呆了一呆,然后缓缓把手围上去,搂住了她的肩。
海伦有天晚上来找我,坐在树下的长椅上,她摸出一枝烟来吸。
我笑着说:小孩不准抽烟!伸手去抢。
她推开我的手,突然发作:你凭什么管我?
我收回手,静静地看着她。
她的泪流了一脸,抽了一口烟,呛到了,边咳边哭。
我没有问她怎么了,因为我想我知道原因。
她哽咽着说:为什么是舒?
我说:我们是一类人,想过平凡的生活。而你,同我不在一个世界。
海伦说:可是我爱你。
她含着泪望住我,绝望地说:我爱你,这不够?
我说:我不能伤害舒,她是个好女孩,我不能出尔反尔。
海伦沉默良久,然后站起身,说:那么,再见。
月光下她的脸出奇地美,象一尊塑像。
和舒在一起的感觉很平和,她也是个美丽的女孩子,但极内敛。
峰惊叹:看来我要去读书了,怎么美丽的女孩子都喜欢书呆子?
又说:你不知道海伦现在玩得有多疯,跳舞可以整夜不归。可她不同我约会,唉。
在校园里碰到海伦时,她仍笑着同我说嗨,眸子里却冷冷的。
象开始一样,一群人围着她,原来事情是可以回到最初的。
我想,这样也好,或许那才是她的世界,我们————终有不同。
舒同我讲:海伦近来不怎么理我,有时见她叼着烟在校园里走,象女飞侠。
我叹了一口气,自己并不是上帝,但海伦,我不能坐视。
我说:我们约她出来坐坐吧。
海伦冷着脸出来,看到我和舒,愣了一下,然后淡淡地说:刚好要出去,恕不奉陪。扬着头走开。
舒望着我:有空你还是单独约她一下吧,你的话,她还是听的。
我突然烦躁:算了,各安天命吧,她要怎样没人能挡得了。
舒不出声地走在我旁边,我拉她的手,她叹了口气,握紧了我。
居然失眠,翻来覆去,峰嘟囔:床都要给你压断了,听说女人的情绪和月亮潮汐有关,难道你也是?
我起身看表,凌晨两点,要命。
披衣走到宿舍前面的花园,是初夏的晚上,夜很凉。
突然见树下长椅上坐着一个人,扬头看着宿舍的窗子,走近了,是海伦。
她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我,才发现她瘦了,脸色苍白。
拿出一枝烟来吸,手是颤抖的。
我于她,是不是也如她于峰,得不到的玩具,所以念念不忘。
但,我心有撕裂般的痛,没人做得了圣人,能面面俱到。
夺下她的烟,搂她入怀,她在我怀中呜咽,整个人都是冰冷的。
中午吃完饭,舒坐在那给我削苹果,我开口:对不起,我······,海伦她··········
舒的刀削到了手上,很深的一个口子,我找出创可贴,可怎么也贴不上,她突然推开我的手,说:我明白,
用手摁住伤口就往外走,我呆站在那,不知说什么,她又回头,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悲伤,说:海伦其实是你的梦想,你非要把它弄碎了才肯回头,你们都似孩子,会伤人的孩子。
当晚,舒割腕,用那把削苹果的刀子,幸好发现的及时。
我去看她,她不见我。
一个星期后,舒走了,再次去法国念书。
我没找海伦,想沉淀一下自己的心。
从峰口中得知,我一跃成为花花公子类人物,女孩子对我滋生了额外的兴趣,为正义人士所不齿。
导师训我:交上的数据数处错误,你们年轻人整天在想什么?
我讪讪地拿回来,埋头苦算。
很晚才回宿舍,在路上看到花园里的樱花开了,还是海伦告诉我那是樱花,淡粉色的,伫足看了一会,心里空荡荡的,现在变得象女人一样感时伤怀。
海伦从花的另一侧绕出来,一袭黑衣。
我们对视良久,我开口:烟戒了吗?
她咧嘴笑,半路却变成了哭,说:一点都没想象力的开端。
然后奔上来抱住我,她瘦的象一片叶子,轻飘飘地象要从我怀中飞走。
海伦变得比较沉闷,不象以前那样爱笑,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烟没戒掉,反而抽的更凶。
我们总是长时间地沉默着,各怀心腹事。
这爱令人窒息,但我们谁都不想逃。
没同海伦说过将来,既然她不能按我的方式爱我,那我只有按她的方式爱她。
有一阵她迷上了拼图游戏,把自己埋在一大堆拼图里过日子,看她玩拼图的投入神情,我的心总是没来由地抽紧,这女人要不是太寂寞,怎么会喜欢这样一种游戏?
博士的最后一年,海伦毕业。
导师问我要到哪国留学,我选德国,因为那里比较适合研究。
问海伦,她说:我中意美国。
我们在长椅上坐了一个下午,是秋天了,叶子飘了一身。
海伦先走,临行的晚上,她约我在酒店见面。
在房间吃饭,我们都喝了很多的酒,海伦有点醉了。
她一直说:到底是哪里不对?
我也想不明白,究竟是我们出了问题,还是爱出了问题?
海伦说:给我们三年的期限吧,如果都没改变,那么我们再在一起。
我知道这是海伦说再见的方式,于是低声说:好。
我们光着脚在房间跳舞,海伦仰着脸看我,说:给我,好吗?
我摇头,她突然笑出声:只有这么倔还和以前一样。
那个夜晚很长,我们一直在跳,一直在说,最后累极了倒在床上,相拥而眠。
第二天清晨醒来时,她已经走了。
不要我送行,这也是她的方式。
从德国回来已经五年了,在形容所工作。现在的太太叫素芹,一个很贤惠的女人,一个三岁大的女儿,很可爱。
在德国时,海伦曾给我写过一封信,白色的信封,淡粉色的信笺,抽出来,一片芳香。
信上说:午夜梦回,还会想念樱花树下的你。或者舒说的是,我们是孩子,不懂保护自己的梦想。等到懂了,又没了做梦的心,世事总是不如人愿。
那天正在写东西,太太喊我接电话,沙沙的女声:是我,我回来了。
手里的笔掉到了桌上,又滚到了地下,是海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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