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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单位发了箱青提。
去年此时，爸爸单位也发过。
不到一年，吃青提的人就少了一个。
我常常会在梦中见到那个世界的人，眉目清晰一如生前，往往在光线略暗处活动。我站在亮处望去，他们的笑容银子般清澈，很少有语言，但会有一些意思，与我密密地心灵感应。
人们说因我身子弱，故此可以通灵。
也许有点荒谬。
去年有四个亲近的人离我而去。看见他们毫无生气的躯壳躺在那里，觉得是个陌生人。
不，我并不害怕，只是觉得悲伤。因为在我余下的生命里，再也见不到他们。再也无法与他们分享喜怒哀乐。
拿了几串青提给奶奶。
向晚的玫瑰色天空，热风卷着一波波闷热袭来，拂动她的白发。是幼年的我曾经细细梳理过的发。那一张纵横着皱纹的脸，现在是安祥的，因为看见了我，笑容绽放成一朵慈祥而欣慰的花。在浑浊的眼睛里我看见了自己。时光一圈圈晕开，洇湿在纸上的侧影分明是我。
他说，你老了，就和你奶奶一样。
我知道，那一双眼睛。深黑的，灵动的，一路血脉承继，无法割断。
一颗颗青提是椭圆的长形，嘟噜着一串晶莹，叠放在八仙桌上。去年此时，有一双八十岁老人的手，颤巍巍地拈起一颗，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身后是福禄寿三星笑咪咪的年画，大红大绿，喜气洋洋。
我的太奶奶是当年家乡有名的美人。但爷爷年少丧母。
年少荒唐，沉溺赌博。有一天晚上，月色清白，爷爷输得迷糊，踩着影子走进家门。幽暗间，见到太奶奶，在月光里悲伤地看着他。
他是长子。
从此发愤。
从前每天下午某个时辰，小区公园里散步的人们若走过奶奶家门前，都可以看见，底楼围墙面向公园的门敞开，院子里，一对共同生活五十多年的老人正在做着一件很平常的事。老太太为老爷爷端水，洗脚。无声，偶尔也有几句和风细雨的交谈。
那些日子仿佛都是丽日晴空。阳光金灿灿地照在老人已经锈迹斑斑的皮肤上。并不美观，那深深浅浅的痕迹却容易在人心里留下回忆。
爷爷是在家门口散步时无疾而终的。
前后不过五分钟，神智始终清醒。毫无痛苦。奶奶说，在他一生中曾拯救过两条生命。好人是有好报的。
病与死，是人再抵不过的劫。
我只希望，在我生命的最后，也能这样平凡安静。
爷爷去世那日，家里的黄历上印着两句话：“岂无远道思亲泪，不及高堂念子心。”
妈妈恻然看了很久，复印数份，每家一张，以为纪念。
以后的日子也就如水，呼呼地去了，透明、无色，不经意地穿过发梢与肩膀，空空地捕捉不到什么。
然后，有天晚上，自奶奶家出来，月光模糊而冷清，看见门前那棵石榴树，黝黑的影子掉在地上，在风里茫茫然地刷来刷去，忽然泪就来了。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3-7-22 18:40:25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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