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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10-26 12:2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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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散
嵇康捧着琴谱在那发呆,他才知道那确实就是令天下琴师为之痴迷的广陵散,据说已失传许久,后在东汉蔡邕墓中发出的。嵇康已不太记得清这琴谱是怎么到自己手中,而又缘何到自己手中的,只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奇怪的黄衫老者送与他的.然后又被他随手仍到成山的书卷中淹没无闻.
嵇康不是一个一流的琴师,甚至连琴师都称不上.他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他不过是到了该娶妻的年纪,娶了魏室的一个女子,就糊里糊涂成了皇亲国戚的.如今却是司马氏执政了.嵇康对于这次变故甚至有点欣欣然,他好歹也算是个饱读诗书的腐儒秀才,做酸秀才的唯一好处就是不用介绍大家都知道一定是不通人情不知事故,嵇康也如此,说啥也不去当官了.不过他却又比别的秀才多了一些豁达——他是讲究老庄养生服食之术的——从不会争的脸红脖子粗的告诉别人自己一不求闻达于诸侯,二不求留名与史册.他豁达出了名,却也就渐渐的招了一批人过起自己的小社团日子来了,世人还给取了个时髦的名字:竹林七贤.
贤不贤嵇康不敢说,他也不在乎,他只是知道自己比较闲,于是也就附庸风雅的学起琴来。嵇康鼓琴也和世人差不多,讲究沐浴熏香清心静性,然后轻拢慢捻悠悠弹来,还要装做非常投入非常有节奏感的样子将那脑袋摇了又摇.这么一来二去竟也弹出了名气,那个姓司马的皇帝一心想让他成为宫廷宴乐的特邀嘉宾皇室御用琴师。名人出名总是非常容易,隐名就比较困难了。
周末大扫除嵇康居然翻出了这本许久之前的琴谱,却早已水浸虫蚀不成样子,嵇康如今好歹也是一内行,看到陈旧泛黄的皮上赫赫的广陵散字样,心中着实大吃一惊.仔细一想却原来竟是自己触琴之前许久既到自己手中的,真是惶惶中自有天意,若非自己赋闲学琴,这绝世琴谱岂非永无见天之日!嵇康仔细又仔细的将之翻看,一边心中大叹可惜,暴殄天物。琴谱前后俱已受损不辩字迹,所幸中部载有琴谱之处毫无损伤,却也安慰,于是每日闲坐便对谱细思,欲将这惊世之曲重现天下。
而嵇中散得天下曲谱之王广陵散一事,却如上了互联网迅速传开,成为晋之大事.某臣就在皇上耳朵边说了,”皇上,听闻嵇叔夜得失传已久的天下琴谱之王广陵散,实乃皇上洪福齐天恩德配天孝感动天,实乃大晋之福,百姓之福啊!(后省略感叹号若干以强调口气之真挚感慨之万千)”
那皇上也没有问为什么别人找着个广陵散就能和他的洪福扯上关系,心里高兴,就宣请嵇康,“闻听叔夜公得旷世之曲,何不奏之以饱朕及诸位爱卿之耳福哇?”
皇上说的高兴客气,嵇康可不敢拿乔.虽说他嵇康现如今和大晋王朝扯不上什么关系,也未食君之禄,必须得分君之忧.然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嵇康虽然敢对山涛呵斥怒骂,写什么<与山巨源绝交书>,表现的忠正清高无比,要真是皇帝让他干点啥子事情,他也只得乖乖去办.
于是现在嵇康就只能捧着那本破旧的琴谱在那发呆。
古人鼓琴讲究心与神会,神与意和,讲究人琴合一的,然后才能壮哉,峨峨乎高山澹澹乎流水什么的.嵇康在悟到琴意之前也是不会动手的.他看着钩钩撇撇蝌蚪一样的符号,努力把自己融入琴的意境中,.那沉睡多年的符号看起来是如此的遥远陌生,难以触及,连同它曾表现的故事一同沉入历史的坟墓去了。嵇康渐渐沮丧,或许历史上的一切都不应该在世上重现的.嵇康不是一个喜欢痴迷于外物的人,他一向讲究澹泊自处.他便想放弃了。
嵇康最后翻看这势将湮没的曲中圣典,以做告别仪式.往往柳暗花明就发生在这种时候。他在琴谱的最后一页,早已残破难辩的,却发现“琴操”两个刚劲跋扈的大字,嵇康大喜,那定是前人读谱著下的琴意了。他再仔细看过,只发现模糊的”聂政……刺……韩……”字样。心中不由一叹一喜.叹是叹在这《琴操》显然是由于自己保管不善毁损的,若此曲不能重现人间,那便是自己对中华民族文化艺术瑰宝犯下的罪行;喜则喜在毕竟有路可寻。嵇康毕竟也是饱揽群书,《史记 刺客列传》也背的滚瓜烂熟,聂政刺韩的故事如在眼前.
聂政者,轵深井里人也。杀人避仇,与母﹑姊如齐,以屠为事。久之,濮阳严仲子事韩哀侯,与韩相侠累有却。严仲子恐诛,亡去,游求人可以报侠累者……
嵇康不由的激动,一种强大的历史使命感让他突然觉得自己高大起来,而这一刻就在眼前.他那一贯淡然的心却也不禁兴奋暗叫,让中华音乐界记住我的名字吧!
他又从新洗了洗澡,穿上了拜客时才穿的衣服.他拉了拉衣服的褶皱,依稀还有樟虫钻过木箱留下的痕迹。嵇康小心翼翼的束束腰带,打起褶,遮住前襟的一块菜油渍,心里却愤愤的嘟囔,这个败家的娘子连这么一件衣服都收拾不好,要是衣服多了,还不得都让虫子给蛀喽!
衣服放在箱子里许久了都没有翻出来晒过,隐隐发着一点霉味,那潮气也让嵇康觉得很不舒服。他耸肩扭背了好一阵子,才填好香,在那柄焦尾古琴之前跪下。
古琴随着嵇康轻挥的手指发出音色轻纯的铮铮声,每每听到这声音,嵇康才感觉的到一点空明和安沁,不由陶醉,将那脑袋晃了起来。可惜这次嵇康并没有陶醉多久,琴谱所记音调突兀转折激昂慷慨悲壮却无论如何不能与聂政受金卖身融合,琴音慌然杂乱起来,惊的屋前老树上的乌鸦呱呱叫着飞跑了.琴弦日的一声怪叫,嵇康冷汗涔涔,颓然住手,脸上洋溢着走火入魔的神采.摸索着走过塌边,将自己僵硬的胳膊腿搬了上去,心智大伤,竟酣然睡去。
(二)
嵇康低头一看,自己依然穿着那身还算合体切合乎身份的衣裳,身子却来到了一个陌生穷困的小镇。他四处看去,全是陌生的面孔,拉着脸忙碌着以求取全家的吃食。一个强壮的青年熟练的挥舞着手中的杀猪刀忙的满头大汗,不时抬手擦擦额上的汗珠满意的笑着,笑容真诚明朗却含着一点腼腆羞涩。嵇康看他还算比较友好,就想上前问个路。
嵇康蹭到肉摊跟前,努力用好不容易学会的普通话跟那人套瓷,满嘴的安徽腔怎么也去不掉。那青年好脾气的笑着,告诉他这里是轵县,”是韩国的地盘呢,”他说,”我叫聂政,是本地的屠户.”他又明朗真诚的笑着,好象做屠户是多么光荣的事情。
嵇康却似并没有非常惊讶,好象他身在轵县也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只在一边看着聂政卖肉。聂政卖肉的本事恐怕跟解牛的庖丁相差无几,手法利落纯熟,象极一个整日操刀的侠客.”我本来就天天操刀卖肉么,不过我的刀只砍猪,不砍人。”当嵇康说起他的看法时,聂政回答,然后又腼腆的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聂政好象也对眼前这个戴着高高帽子,下巴上系着巴掌宽带子,宽袍大袖的家伙有点好感,丝毫没有被他的打扮吓到,好象嵇康本来也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他们是可以平等说话的,虽然一个是文人,一个是屠户。
嵇康就跟着聂政回了家。聂政的家如同其他穷人的家一样,残破不堪,没有什么象样的东西。”这样他才能对严仲子的礼物那么感兴趣呢,”嵇康想.嵇康又仔细想了想,好象太史公并没有提聂政还有个父亲呢,而聂政却对眼前这个粗犷威严的老者恭敬的叫着父亲.他老者对聂政却是满肚子的火气,挥舞着手臂大声嚷嚷,”你这个不孝子,败坏门风,我让你卖肉,我让你卖肉!”还四处寻摸可以好好教训这个不孝子的棍棍.
聂政却只是恭敬的站在那,等着父亲手中的棍子落到自己的身上,说不定这小子练成了金刚不坏体神功呢,嵇康看到那老者找到一跟小儿手臂粗的顶门的铁棍两手端着气势汹汹赶来的时候心里战战的想,而旁边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却不发一词.那老者扛着铁棍走到聂政跟前,看着高出自己一头的健壮温顺的儿子,颓然放下铁棍,长叹一口气,背着手走开了。
那老妇人对儿子温和怜爱的笑笑,眼光就飘向老者走去的方向,竟也叹了一口气,眼光中露出一丝怜悯和愁苦。似乎没有人意识到嵇康的存在,嵇康也就那么静静的看着这似乎有着什么秘密的一家人。眼前渐渐模糊遥远了。
嵇康来到一片旷野,远远望见一个人影慢慢的向自己走来。嵇康仔细辨认着,依稀记得这不是轵县的聂政么,只是头发已有些灰白,面容沧桑憔悴了许多,眼中却平添了一份成熟和睿智,看到嵇康,露出了一丝乍见老友的喜悦,笑容竟还是腼腆羞涩。
让嵇康更为吃惊的是,提杀猪刀的聂政竟负着一把古琴。嵇康不禁手痒,将琴拿过,摇头晃脑的弹了个山高月小水落花流的小段儿.弹完后,自己又舒眉闭目的陶醉了半晌。睁开眼,却见聂政宽容的微笑着,将琴接过,席地而坐,屏气凝神,赫然一派宗师的模样。嵇康也不禁为他的气势慑服.聂政挥指,古琴流出一派和谐之音,夫妻相和父子对弈.渐渐声调一转,悲愤沉痛,激昂慷慨,金甲共鸣,竟渐起萧杀之意, 旷野渐草木凋零惊乌雀四散皆不敢闻.琴音一收,似叹易水萧萧壮士不归。
琴音消逝良久,嵇康仍在呆呆的坐着,无法从刚才的震撼中清醒.他看到聂政俯身微笑着看他,”我在山中学琴十年,悟到此曲.此后你将是这世上唯一得我专门演奏的人了.”嵇康呆呆的问,”这是什么曲子?”聂政仰头,沉思良久,说,”此地为广陵,此曲就叫广陵散吧.”言罢拂袖而去。
嵇康呆呆的走着,走到一处集镇,繁华热闹却似是一处重镇模样。人群蜂拥着往一个方向赶去,嵇康脚不沾地的被拥挤着来到一个广场,人们围成了一个圈子仰着脖子往里看.嵇康纳闷,也踮着脚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一看查点叫出声来,那白发苍苍的老妪不正是聂政的母亲么!她正拥着一具男人的尸首泣血痛哭着.哭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一个围观的老者看不下去,轻轻告诉她,”这个是刺死我们大王的凶手啊,新王正在四处追查他是谁呢,可惜他自己把面皮剥了认不出来.你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老妪擦擦早已红肿如水蜜桃的眼睛,沙哑着喉咙喊,”这是轵县的聂政呵!韩王无德,政父铸剑稍误时辰竟给他杀了.我儿学琴十年就是要入宫为父报仇.如今大仇已报,我儿怕连累老母,斫琴毁貌,我只是一个老太婆,孤苦伶仃,怎能偷生让我儿就此埋名呢?”抚尸痛哭数声,哀哉气绝.
(三)
嵇康顿觉鼻塞喉堵涩涩的喘不过气来,挣扎良久,猛然醒转,却是南柯一梦.只见一班峨冠博带之士大夫脸上擦着厚厚的脂粉,熏的香喷喷的围在自己身边,露出一副观看稀有动物%¥#·的饶有趣味的神情.中一人擦的脂粉尤其厚,穿的亮晃晃的,看到嵇康醒来,作出一副异常谦逊恭敬的姿态,”叔夜公这一梦好长啊,让朕好等.现在可以为朕抚琴了吧!”旁某臣谄媚着挤上来,”皇上对叔夜公可真是恩宠有加啊,居然派专车接公过来,看公未醒竟一等至此.皇上真是天下一等一爱才之人,风雅之君那!”然后群臣齐齐躬身赞颂皇上圣德.
嵇康低头看看自己皱皱的衣服,那块菜油渍依然时隐时现.他仍深深的沉浸在方才的梦境中,也顾不得计较皇上派人把睡的迷迷糊糊的自己劫来的事儿.他看着放在自己眼前的这把古琴,上面竟隐隐的有一道刀剑斫过的痕迹。
嵇康挥指,古琴流出一派和谐之音,夫妻相和父子对弈.而声调渐转铿锵,悲愤沉痛,激昂慷慨,金甲共鸣,竟渐起萧杀之意,渐草木凋零乌雀四散.琴音一收,似叹易水萧萧壮士不归。收指,嵇康不由心中大悲大恸,蹦的一声,那弦竟断了一根.嵇康却也不由自己,俯琴大哭。
那皇上早已被那铿锵之声弄的极不舒服,顿时沉下脸来。嵇康却只顾痛哭悲涕,浑然不觉.群臣早嫌嵇康抚的呱躁,不过不敢落下庸俗不知琴音之名,强忍着熬下来,耳朵早已生的几层茧了,这时见皇上也不高兴,齐齐露出愤怒之状.偏钟会这时又能辩的琴音了,脸上露出警戒之色,摇尾躬身,启禀圣上,”嵇康当廷痛哭失态,实是对皇上不敬!且这琴音中含愤恨悲痛之意,又发金戈之声,怕是对圣上不满,恐怕 ~~~”拉一长音,作一个极端戒备的眼神瞄嵇康一眼,显得后者确是别有用心。然后又垂腰伸手从靴筒中抽出几张纸片,显然早以放在那里多时了,湿皱皱的,还隐隐发出一股异味.”皇上,这便是嵇康写与山涛<与山巨源绝交书>的FAX,里面可着实有着点对皇上的不敬之意那!”
皇上大怒,也不管面前这是个大晋少有的人才了,毕竟性命和江山为重.一面嗔着钟会为何不早点报来,一面宣旨再给钟大相宰加俸若干石.而那仍然哭的天昏地暗愁云惨雾晕糟糟的嵇康则被押入了大牢.
皇上得意洋洋的将广陵散曲谱收入国库,传旨永世珍藏。广陵散遂绝人间。
注:尝读《史记 刺客列传》,总是感慨其悲壮慷慨,惜其为贵族所买丧命于宫廷争斗。
聂政故事史记,战国策皆记为为严仲子刺侠累,独蔡邕琴操著入山习琴,为父报仇。广陵散即记此。而其权威性也不可考。
嵇康善广陵散,其死因却是拒绝加入司马王朝,被钟会指一书所诬丧命。
杜撰此文,窃愿聂政真如琴操故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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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苍苍,有露有霜。
人心惶惶,为盗为娼。
淇水荡荡,易水茫茫。
有鱼彷徨,狂歌未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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