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的故事,要从男子的爸爸说起。”她说,“爸爸是个医术超强、武功超棒的侠客,还是某个超大帮会的二头头。帮会名子不大记得了,好像叫‘神农教’什么的。对,是神农教。侠客是神农教里两个副教主中的一个。二十出头的侠客喜欢一个妓女,答应妓女从此金盆洗手、退隐江湖、两个人一起远走高飞。于是,他们偷偷离开中原,来到当时中国一个叫郁林郡的地方,躲进一个僻静的小山村里过着隐居的生活。侠客因懂得医术,治好了村长儿子一直治不好的破颠风,村民们所以才收留他,还结伙给他们盖了座扎有篱笆院子的茅屋。郁林郡,知道的吧?也就相当于咱们现在的一个省,位置大概在云南,不在云南就在越南。反正位于西南边陲一带。我查证过年代、翻过地图,这点应该没错,两夫妻就住在那样的山沟沟里。
“光阴似箭,几年过去了,妓女怀了身孕,肚子里的宝宝就是一千年投一次胎、在月桂树下与此女子干那事的那个男子。我现在只能叫他宝宝,因为他还没出生,又没有长大,出生了就叫他婴儿,再大点便叫他男孩,十八岁成人后就可以叫他男子了,反正是同一个人,作为听众的你这点可要搞清楚哦。宝宝出世——喂!认真听好么?”
我睁开眼睛:“在听啊。”
“眼睛都闭上了耶。”
“闭着眼睛也能听的嘛。”
王静嘴巴翘高一厘米:“人家费尽口舌,就是为了讲点鲜为人知的故事让你开开眼界。知道这是多么的幸苦么?浪费大把大把口水不说,还要掐紧喉咙、保持正儿八经的腔调让你听得过瘾。你却像个大西瓜躲在一边偷偷打瞌睡,太过分了吧!”
“不打了。”我深表歉意,“对不起,请接着说。”见她仍有点闷闷不乐,于是耐着性子补充道:“虽然只听了一点儿眉目,但故事别俱一格,使人耳目一新,这点毋庸置疑。神化、武侠、‘纪——实’的手法融会贯通、自成一体,很能体现作者新颖的视角与情节的抓捕能力。更难得的是,作为读者的你讲是如此绘声绘色、灵机活现,其中蕴含你得天独厚的口才,也彰显你冲击力十足的个性,简直是神明的语言、天使的音赖,理应名垂千古,流芳——”
“好啦好啦!罗罗嗦嗦。”王静插开嘴,“人家还没讲完呐,就被你这样瞎评乱评。”说罢转出一张梦梦动人的笑脸,真的接着说了下去。得得,我在体内一声叹息:拜托,昨天晚上我可只睡了四个钟头呢。
“宝宝出生的那一天,全村七十八个人都来道喜。晚间开席的时间里,突然冒起一场火灾。茅屋、及院子周围的栅栏全都熊熊燃烧起来。正在招呼客人的侠客见情况不妙,马上跑进睡房,把妻子连同宝宝一起抱在怀里,出来的时候,竟然发现赴席的村民们都死光了,一个个的脑袋全都不翼而飞,尸体像天上掉下的木柱横七竖八倒在院子里。你猜怎么着?”
“自杀!”
“亏你想得出来。”王静一脸的不可思议,“被人杀的呀,猪头,横刀自己割自家脑袋割得下来么?不信你试试?喏,还是解释一下吧:在那以前,准确说来也就是夫妻两个离开中原的第二天,侠客所在的神农教的教主被人杀了。凶手耍的功夫正是侠客的成名功夫:精丝夺命镖。那东西,有点像钓鱼用的钩子,但不是弯的,直的,有倒钎,而且大些,厉害得要命,轻易不出镖,一出镖就掏走敌人的心脏。‘嗖’——飞镖射进胸口,钢丝线一拉,‘哗’——出来时就连心带肺抠出来了。厉不厉害?”
“厉害。”我随声附和。本想加一句‘也太离谱了吧’,想了想还是没有出口,若真如此一说,难免会招惹王静的是非。
王静继续夸夸其谈。她说,就因为神农教主命丧夺命镖下,教中弟子才个个认为事情是侠客干的:侠客居心叵测,为攥夺教主之位杀害教主。神农教是个超大集团式的武林帮派,侠客教中位子排列第二,担任“乾坤”副教主里的“乾”字教主。神农教根据职位高低划分等级,乾副教主下面是坤副教主,再往下是水木金火土五行长老,天干十大护法与地支十大侍卫,以及八卦衍生的六十四个分坨坨主,最底层便是成千上万的众弟子喽罗。这干人达成共识,非要捉住乾副教主当面对质查明真相。不巧头一天,作为副教主的侠客已经与妓女离开中土、远赴南疆。于是所有人认定侠客是畏罪潜逃,对其杀害教主的推断笃信不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三年后,侠客妓女的行迹被一名擅长算卦的长老发觉,长老飞鸽传书总教,召集教中派驻南方的几十名坨主,快马加鞭赶往侠客所在山村,首先火烧茅屋,慌乱之机又取村民性命,侠客操着妻儿出来时,众人便扎上蒙面,群起而攻之。但这干人根本是侠客的敌手,几个回合下来,就被宰掉十来个。侠客不想滥杀无辜,抱着妻儿钻进村子后面的山林,把妻子与睡着的婴儿安置在避人眼目的山洞里,并嘱咐妻子不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出来,也别做声,自己打发蒙面人后即刻来接她。不料刚出洞口来到山间一块平地,侠客又被众教徒团团围住。这回人更多,里面除先前的蒙面人外,另有教中各大长老、护法,坤副教主也在里面。因没有蒙面,侠客立即认出人来。问其原因,才知是教主被杀,枉称自己是凶手。侠客自我辩解之时,坤副教主不失时机地开口了,当众指出他并非为图谋教主之位才暗害教主,而是另有隐情。
说到这里,王静开始有板有眼地学舌:“坤副教主歪着嘴巴大声说:‘本座明察暗访,已经查明事情真相,乾教主并不是因为想当教主才暗害教主的,而是因为这个家伙奸污了仙姑,受教主责罚,才暗算教主杀人灭口。’坤副教主讲完,两条大衣袖一甩移开两步,后面人群里马上走出一个美若天仙的女人。这个女人就是仙姑,是神农教主的独生子女。昵称若仙,不不,”王静慌忙改口。“是乳名若仙。教中喽罗们碍于教主的面子,加上若仙本人本来就长得好看,所以才尊称她为仙姑。仙姑身姿飘逸,神情恍惚,怀里正抱着一个两岁大小的男孩。”
“怎么回事?”我问。
王静不作理会,依旧不伦不类地大讲特讲,模拟故事中人物的语气播洒怪模怪样的音腔,一副心醉神迷的架势。我不由想到:此等人才不去演相声实在是可惜。
“‘乾副教主,我们的儿子已经两岁了呢’”王静的音量上升三十个分贝,转而下降十五个分贝,“仙姑冷冰冰地对侠客说,‘那夜良辰美景、一宿春宵,还忘记么?’听见这话的侠客瞠目结舌,长时间里都不吱声,被人点死穴一样站在那里不动,过了好久,嘴里才嘀嘀咕咕:‘难道是真的?’
“咳!说时迟那时快,侠客发傻的时候,坤副教主已经运足内功,从屁股后头摸出两把锋利无比的双刃斧,‘呼’地一甩,‘唔呼唔呼’朝侠客飞去。侠客自己呢,却像只呆鸡站在那里不动,躲也不躲闪也不闪接也不接招。
“‘啊!’”王静的声音陡然提高四十分贝。“只听见一声惨叫,侠客的两条大腿不见了。坤副教主伺机而动,接着一跃而起,两只手掌拍在侠客的胸口,侠客口吐黑血,掉进身后的万丈悬崖完蛋了。”
“听不懂啊。”我叹了口气。
“哪里听不懂?”
“无缘无故冒出个女的,还抱了个小孩。转眼间腿又没了。荒唐。”
“唉呀,故事太长了,来不及讲前面发生过的嘛。听我说,小孩的的确确是侠客的儿子,仙姑也的的确确与侠客干过那种事。但谈不上奸污。是仙姑在侠客酒里下了春药,勾引到床上,自己乐意搞出小孩来的。连侠客自己都不明所以,以为是梦,所以听仙姑那么一说,才傻不愣登地说‘难道是真的’,结果不小心遭人偷袭,两只脚没了,口吐黑血,还被打下了万丈悬崖。”
“口吐黑血?”
“告诉你,中了腐骨神掌。中掌的人内功不行的话,骨头马上烂成泥巴,跟恶性中毒一码事,所以吐黑血、吐黑血。”
“悬崖从哪儿来的?”
“本来就有啊。西南一带山多谷多,悬崖想必不少。是吧?不信翻开地形图册看嘛,保准有悬崖,百分之百。”
得,得,我绝望地问:“还有多长?”
王静沉静下来,掐指揣度了三十秒,然后轻言细语地对着我的耳朵说:“前面讲的,应该只能算个开头。婴儿还没长大,漂亮的女孩还没登场,哪能那么快剧终。”
我真的绝望了,以近乎乞求的声音对她说:“别说那么细好么?照你这样讲下去,恐怕一天也讲不完。简明扼要地说,讲个大概就可以了。”
王静这回讲得简单得多:身藏山洞里的妓女听见侠客那一声惨叫,当即昏迷。次日早晨醒来,发现悬崖边上侠客的双腿,知道丈夫已遭毒手,届时万念俱灰、悲恸欲绝,打算投崖殉情了此余生。不巧怀中的婴儿这时醒转、啼哭不休。久久凝视婴儿可爱的小脸,妓女不忍心抛弃婴儿不顾。转念再次想到夫妻的恩爱,一时不知所措、愁肠百结,索性与婴儿一起吞声呜咽了整整一夜。次日一早,妓女埋掉侠客的双腿,跪在坟前边哭边说相公对不起,必须先将儿子抚养成人,之后才能重返此地再来陪你。“此情不渝、双宿双飞”,热泪盈眶的她笑道。三天后,妓女便抱着婴儿远走天涯了,四处乞讨度日。数月后的一天傍晚,路经一处关隘。一伙山贼见她虽然衣衫褴褛,但污面之下姿色不俗,遂起奸邪之意。妓女逃命未果,终在一片丛林中被山贼逮住,挣扎一番后咬舌自尽。山贼走后,妓女的尸体被晚上的野狼吞食精光。婴儿的哭啼声引来丛林深处的猴群,猴群与野狼厮战,婴儿才保住小命。十余年后,婴儿被猴群抚育长大,身形魁梧,身手矫健,攀树如猴,来去如风,活脱脱一只栖生丛林树上的人猴。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2-28 11:20:49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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