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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王静之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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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3 11:12:00  | 显示全部楼层 | 阅读模式

子山公园。

我坐在山顶的亭子里。一边望着广袤的蓝天、城市的高楼与车辆,一边回忆早上做的梦。王静就在我身边。我在石凳上正襟危坐,她则翘起二郎腿吃开心果。我久久漠视天空的尽头。她则耳插手机耳塞,跟随里面音乐的节拍点头偏脑。王静头戴白色花边帽。上面是白色的棉布T桖,套一件蓝色校服样的运动装。下穿一条镶有小兔图案的紫靴裤、一双鞋跟又长又尖的皮靴。王静今天看起来相当漂亮,眉毛画得弯弯,睫毛涂得翘翘,嘴唇樱红欲滴。架一副红色太阳镜。洁白的脸颊俨然晶莹剔透而又制作精良的工艺品,手一触及就会裂成碎片。确实美艳惊人、非凡脱俗。

我的朋友不可能有谁死去——我一面茫然无顾地望着远方,一面如此冥思苦索——他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把持人生,他们中间不乏出类拔萃而又头脑机敏的共和国栋梁、不可能半途夭折,他们都不是命运多舛的短命鬼。可话又说回来,与我交往的人又有谁呢?我在脑中估量大可称之为朋友的人选。李自由?学校毕业前他去了上海,眼下音讯无全,不可能是他。221寝室的ABDEFG君们?照样不可能,毕业之后我与六君天各一方,除去同学录里偶尔闲谈几句,再无可谓之交往的交往。那么——

党政?我想到党政。

“党政”——我不由脱口说出。警觉性高的王静瞟了我一眼,估计没甚新奇发现,继续乐趣融融地听音乐、“咯唧咯唧”地吃开心果。

党政与锐锐,芝麻女说,两人旅行期间租了一只游船过夜,半夜醒来党政将锐锐用皮带勒死,手脚捆牢后投进湖底。尸体明天浮出水面。事情在你们那个世界尚无一人知晓。就连党政自己也真假莫辨。不可能,我说,我的梦没有预兆。

“没有预兆。”我忍俊不禁再次念念有词。本以为声音微乎其微,不料还是又给王静听见了。她“骨碌”站了起来,手叉腰间瞅我瞅了大约五秒。接着摘下左耳的耳塞——右耳塞没戴——取下太阳镜摆在桌上,没好气似的鼓了下腮帮,迷惑不解地眯细眼睛盯住我的脸,声音带尖地问道:“我问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嘴里干嘛叽叽歪歪个没完没了呢?”

“没什么。”为表示歉意我微微作笑,“想起早上做过的一个梦。”

“想起早上做过的一个梦。”她重复我的话。脸上显得有点不可思议,眯着的眼睛仍无变化。“梦见漂亮女孩了?”她问,张着的嘴几秒没有合拢。

“一个怪梦,”我说,“梦里有人告诉我,说我的一个朋友死了。我不知道信还是不信,所以感到困惑。”

“神经病。”王静不屑地说道。旋即架起眼镜,重新坐了下来,“那种东西也信,真是个大白痴。”

“大白痴。”我表示赞同。

“想归想,”王静凑过脸来,伸出小指抵住我的胸口。俨然煞气凌人的女土匪,在向我勒索开往成都的汽车票。“但记得不要扫人家的兴致。”她说,“气刚刚才消,别不识好歹再惹我生气。你也见识过了,我的气量又多又有力,速度也不赖。要叽叽歪歪回家叽叽歪歪去。东西吃完了就去动物园看猴子,今天可是为我出来逛公园的。我是主角,不相干的名堂统统甩一边去。知道么?”

“知道,”我说,“再不想了。”

王静绽开笑脸,热情而又迅速地把手伸进桌上的购物袋,剜了满满一捧开心果放到我手里。“好啦好啦,别挑食了。”她以平和的语气开导我,“什么‘不吃零食’就不吃开心果,这与缩头乌龟有什么两样。多吃点,封住你的嘴。可别再叽叽歪歪了哟。”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2-19 9:42:01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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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3 23:43:00  | 显示全部楼层

睫毛得翘翘,嘴唇樱红欲滴。一顶白绒帽,

这两字用得不妥啊,染一般是指色彩,睫毛膏有许多种色彩,黑,深蓝、紫色等,不如用刷?

换成戴

还有:擦粉的脸颊俨然浮汁风干后形成的薄膜,手一触及可能就会破裂开来。确实美艳惊人、非凡脱俗。

在我看来,女人画妆(生活淡妆)最美的时候是让人看不出画了妆,像你这样写绝对不会给人美艳惊人非凡脱俗的感觉.

厌了所以倦了,冬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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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4 14:50:00  | 显示全部楼层
就用玉兰油广告词撒:脸像刚剥壳的鸡蛋。
日子飘着,河水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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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4 18:00:00  | 显示全部楼层
或者赵树理。
人若总撞在形式上,便永远走不进内容,这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只要我讲,你就记着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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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5 15:31:00  | 显示全部楼层

她今天看起来相当漂亮,眉毛画得弯弯,睫毛染得翘翘,嘴唇樱红欲滴。戴一顶白绒帽。架一副红色太阳镜。洁白的脸颊俨然晶莹剔透而又制作精良的工艺品,手一触及就会裂成碎片。确实美艳惊人、非凡脱俗。

谢谢夭妹,云烟妹,你们看我改得怎样?不用“刷”,“刷”字太粗糙了,使不得。我已修订好了,可惜没带U盘,发不上来。雷哥,搞不懂你在说什么——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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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6 13:00:00  | 显示全部楼层

王静说“气刚刚才消”,缘于在她出差成都的七天时间里,我没有主动拔打她的手机与其通话,一次也没有——大概是这样生气的——而在事后的今天早上十点,她心浮气燥踢开我的房间门,在我的一番解释(其实也算不上什么解释)之后,她才好歹支颐展颜、气消云散。

听起来倒像一场误会,又像恋人之间情调鄙俗的小风波。这样说当然有失公道。

首先,我们不是恋人。在我已经走过的人生岁月里,生活当中从未出现过如此性情多变而又春光四射的女孩——可能是孤朋少友的缘故。她一时风和日丽一时陡转直下雷雨交加,能够与其和平相处我没有信心。她并非我刻意高攀的类型,说成鄙人自惭形秽也行。对于她美丽可人的外貌、热情奔放的性格,我诚然心仪,有所心动有所好奇,但这已经翻出我的想象力的围墙之外,她只能归类于缓缓流逝天空的云朵,我无力触及、也无心触及。其次,王静抱以何种态度、何种心情在与我交往,在她那活性思维闪闪跳跳的脑袋瓜里,我处于何种位置何种高度,我全然不知不晓。此女子实非常人之可比——可能又要说成朋友少之又少的原因——相应地,我就不可以拿衡量常人的标尺来测量其心的尺寸。

所以,在得知王静为何而生气之后,我的心情可想而知。她爱上了我?我想。如此一想,不禁一阵困惑,觉得自己可能重蹈覆辙,陷入万劫不复的泥沼——这样说未免有点危言耸听,但事实的确如此。同时又觉得自己不是一般的幸运,冥冥之中她偏偏选中了我: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太过臭美了。

“为什么一个电话也不打?”她冷冷地问。

“打呐!”我说,“你回来的当天晚上就拔通了你的手机,是你自己不接的嘛。922号回来的吧?”

“我是问——为什么不在我外出的时间里打!”

“怎么说你也是在忙公事吧?怎么好意思打搅呢。”

“放屁!”她大声说,“不想打就是不想打,别扯上什么公事不公事。跟电视里的坏男人一路货色,花言巧辩!”

一言以蔽之,王静出差回来我捎去电话她不接、跑去办公楼找她又不理,王静的生气便是此种形式的气恼。我的积极性交涉一铸莫展之时,不想她自己倒找上家门兴师问罪来了。一大早上“绑绑”踢门不说,另外还把我的膝盖弄破了。捋起裤管一看,皮肤发青,要害部位隐隐凹了进去,旁边的破口还有小量血液流出。

“没事吧?”她板起脸孔问。“怎么门踢烂了也不开呢?早开门不就没事了。”

听她口气,显然罪过在我。我没埋怨什么,单脚跳回房间,在床沿坐下。

她立在门口未动,俨然搂住什么玩偶似的怀揣挎包,我看她时,她立即现出不屑一顾的神色,漫无目标地打量走廊里可能对她来说赏心悦目的景致。

“进来坐啊!”我招呼道。之后拉开床头柜,取出纸巾卷筒,撕下小片沾去血迹。

王静摆正椅子面对我坐下,弓起腰,盯着我膝盖的伤口看了小会,轻声细语地问道:“不痛么?”

“还好啦。”

血液一旦聚多,我又拿纸巾沾去,如此重复了三次。最后扯下小截纸巾,叠好后贴住伤口,又拿透明胶布环了两圈,落下裤管。这时间里,王静一声不吭,不眨眼地注视我动作的变化,简直像在观赏天马行空式的特技表演。

“好了?”她问,“安然无恙了?”

“哪里那么简单。但愿别发炎就好。”

“会发炎么?”

“很难讲,”我说,“不过从小到大受伤都是这样弄的,没一次发炎过。”

“厉害厉害。”她露出钦佩的神情,尔后自言自语似的道:“不就是踢了一下,看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伤,对吧?”

“是不算什么伤!”我有点不悦,“你看看,走路都成问题啦!”说完起身,走给她看,不料安然无事。痛是有点痛,可步履矫健自如。

我朝睡在里边床上的党政偏了偏头,说:“同事昨天很晚才睡,你是有什么事吧?我们出去说。”

王静瞅了瞅婴儿般沉眠未醒的党政,眉头蹙高两毫米,嘀咕了一句“这人一看神经就有问题”,之后再没说什么。

我匆匆洗脸刷牙。梳罢头发,对着镜子瞄了瞄下巴,但上面根本没有像模像样可称之胡须的胡须,于是打消刮须的念头。折回房间,王静已经不见,估计等得厌烦下楼去了。我带上钥匙钱财等物,快步赶了下去。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2-19 9:42:46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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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19 09:43:00  | 显示全部楼层

两人在一桥钻进开往市区的公共汽车,并肩坐在靠后门的位置。车上除去司机,另有五名小学生模样的男孩,都穿戴整洁,一身蓝色校服。脖子上扎着红领巾,恍若鲤鱼的尾巴在胸前摇来荡去。我们上车时,他们一齐投来稚嫩无邪的眼光,时间消遁了般稍事停顿,转而又各自望向窗外。这情景颇有仪仗军礼的意味。我把昨天下班本打算再去办公楼等她的想法告诉王静,说昨夜被党政拉去喝酒,凌晨五点才回来。她说怪不得昨晚打我公寓电话没人接。王静说起在她出差期间我为什么没打电话。

“七天呐!一次也没打。一只没心没肝的大乌鸦。”她眼观窗外,不无埋怨地说道。

“乌鸦?”我迷惑不解。

“乌鸦一长大就把母亲吃了,连骨头渣子都不剩,没听说么?哼,看来你可能连乌鸦都不如,说成乌鸦拉的大便还差不多。而且是一只十足的花心大萝卜。”

大便?大萝卜?我就这两个概念展开思索,但根本弄不懂两者在逻辑存在的关联,“花心”之说也不知从何谈起,就连乌鸦吃母亲的说法也是头遭耳闻。

“对不起,”我无条件投降,“下次一定记得。无论何时何地何事,不会忘记给你打电话。”

“那也不是。电话打不打其实也不是大问题。”王静转过脸来,目视我下颏下面五厘米的部位,“只是希望你能够想到我,时时刻刻把我装在心里。那样就可以了,对我来说那样便能或多或少填补身体里空洞的什么。装在心里,哪怕只是一星半点的影子。”

我不由一怔:“装在心里?”

“装在心里。”

“好的,装在心里。”我下意识地举起右手,轻轻打了个响指,“顺便架起楼梯、手举烙铁,爬上心脏陡陡的墙壁,在上面烙上‘王静在此’的印记。如何?每天早上打开胸膛一看,你果然在里面‘呼噜呼噜’睡懒觉。我不便惊扰你的美梦,又把胸膛‘咣’地盖上。”

我如此一说,王静显得有点惊讶,略微锁起眉头,睁着眼睛看我的脸。我以为她会因此大动肝火,不想她缓缓伸出纤纤玉指,在我额头上轻轻摸了摸,之后又在自己的额头上停留片刻,冷冰冰地对我说:“你这里怕是出了问题吧。”

经她这样一说,我便缄言不语,之后再不开口。她看起来似乎也不大再想说话,掏出耳塞插进耳朵,一面聆听手机里的流行音乐,一边缓缓后仰,目光呆滞地斜视窗外景致。随着破旧楼宅的一闪即逝,公共汽车转入繁华的商业区。英祥超市的巨大招牌在阳光下闪闪跳耀,半之岛咖啡厅的门前广场上停满了大众、宝马,本田的标志银光发亮。汽车绕过三岔口,眼看就要穿越隧道进入东城,但王静仍没有下车的意思。我问了声下车么?她充耳不闻似的不理不采,兀自听音乐。也罢,我想,反正无所事是,东城也罢西城也罢,去哪里都无所谓。

不料终点站一到,王静即刻下车,不假思索地跨上汽车总站开往贡井方向的一辆公车。而我只能尾随其后。贡井站一到,她又随便闪进开来的第二辆。我搭讪她全然不作理会,终究一辆接一辆地乘将下去。好在自贡城大,公共汽车铺天盖地。我们一概选择靠后门的位置,王静取下花边帽摊在膝盖,背靠座椅,大听特听低级趣味的流行音乐。我则在旁边呆然枯坐,什么事也没干。她把目光索定在窗外某一固定空间内,我则一直悠哉游哉地打量车内光景、数点上下乘客的数目、注视形形色色人物的表情。下午三点刚过,王静终于开口了。

“王青贞的《紫色城堡》。看过?”她摘下左边耳塞问。

我思索有顷:“没看过。什么东西那是?小说、电影,还是电视连续剧?”这东西我闻所未闻,王青贞何许人也有什么来头也概不知晓。

“故事,纪实神话故事。虽然只是一本书。”

“纪实神话故事?”我迷惑不解,“既然是神话故事,‘纪实’的说法又怎么说得上来呢?”

“反正是纪实。我说是就是。”王静未免有点强词夺理。

我“呃”了一声,接着说:“没看过,这本书。照你说的看来,这个王青贞大概是名了不起的作家吧?”

“故事的主人公,是年纪与我们差不多的一名男子、此女子与彼女子。”王静根本没理会我的问话。“男子与此女子都是妙龄早逝的孤魂野鬼。天地交界的地方,有一个‘饮恨湖’,‘饮恨湖’上有座‘饮恨桥’,‘饮恨桥’通往‘饮恨亭’。有一天,这两只鬼在这亭上碰巧相遇。他们像老熟人似的一见如故、把酒言欢。谈到各自死前的人生路途,彼此开始心心相惜,渐渐爱上了对方。于是,心血来潮似的一起溜出冥界、飞去天庭,偷偷来到月桂树下山盟海誓、结为鬼魂夫妻,还说来世三生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要成双成对、一起活到死。”

王静咽了口唾沫,伸指尖搔了搔像是被窗风吹痒了的眼角,继续说:

“他们请月桂树做媒人、指天地为证,在月桂树下一拜天地、二拜月桂、夫妻相拜,拜完又重头再拜,把三世成亲礼数统统拜完,云雨一番,飞离天庭下到阎王殿报道。但是,这件事很快被月下老人发觉了。月下老人把事情经过启凑给玉皇大帝,问该如何发落。玉皇大帝听了大发脾气,说两只野鬼简直欺人太甚,鬼结婚还无所谓,问题是胆敢跑到天上干那种勾当。于是下令月老把两只野鬼在月桂树上打下的红结解开,为惩罚女鬼,又将男子的红线与彼女子捆在一起。同时玉皇大帝还口谕阎王,说大胆野鬼私闯天庭、行径败俗罪恶滔天,务必严惩不怠。阎王接到谕旨后,立刻召见命司判官,商量该如何处置。打进十八层地狱呢?还是魂飞湮灭?想了想又觉得罪不至此。两个鬼官商量了两个时辰,才定夺拍案,涂改两只鬼的生死薄。判官在‘百年轮回转世’上面划了把叉,下面补了句:‘千年轮回转世’。也就是说,从此以后,两只鬼只能一千年投一次胎,等上一千年才能有再次见面的机会。话又跳一步讲,等上一千年他们是可以见面,遗憾的是:在从三千年时光空隙里拉屎拉尿一样挤出的前世今生来世的时间空隙中,男子一直是彼女子的丈夫,而此女子从来就没有真真正正成为过他的妻子,连抱都没抱过。这是故事的开头,伤感不伤感?”

“文白相间,有趣有趣,讲得蛮神龙活现的。”我强忍住笑,边捏鼻子边说,“玉皇大帝都被搬出来罗。有点《新白娘子传奇》的味道。”

“伤不伤感嘛?”王静又问。

“可能有那么一点点。”

“什么是‘可能有那么一点点’?可能的一点点是多少呢?”王静寻根究底,势不罢休地看着我的眼睛。

“说不好。”我说,“既然是故事的开头,请再说下去好么?说完了我再发表看法也不迟嘛。”

王静显得有点失望,努了努涂口红的嘴唇,像是在说“儒子不可教也”。之后理了下额前的发丝,凝视什么暗号似的看着膝盖上的帽子。约摸过了一分钟,才一板一言地再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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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20 09:34:00  | 显示全部楼层

“前世里,男子是一棵树,百果树。此女子是一个姑娘,一座美丽村寨里最美丽的姑娘。而彼女子则是另一棵百果树。两棵百果树并根长在村寨后头的山林里。姑娘从小就学习织布。那是远古时期,一个男耕女织的时代。姑娘长到花一样的年龄时,织布的手艺在周围百里都闻名。她用七彩丝线编织成多种多样的花,月季、玫瑰、玉兰、黄菊、蔷薇、紫丁香。山上有多少种,她就会织多少种。每当春风吹过村寨的时候,她大清早就上山,采来各种颜色的花,然后插在机头的花篮里,不分昼夜地照着织。织呀,织呀,在她的胸前好像流淌着花的河流,逗来了成群的蝴蝶,飞舞的蜜蜂。

“有一天,她问寨上的百岁老人:‘爷爷,村寨里的花,我都织完了,世上还有没有更美丽的花呢?’

“百岁老人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说:‘有!有!’

“‘什么花呀?’

“‘百果花。’

“‘爷爷,这种花什么时候开呢?’

“‘四、五月间的深更半夜。’

“四月转眼来临,她每个晚上一个人溜到后山,蹲在两棵百果树下,睁着眼睛望着那翠绿翠绿的树叶,一天,两天,半个月——一个晚上,月亮刚刚露出云缝,百果花开了,一朵,两朵,三朵,霎时雪白一片。女子轻轻摘了一朵,借着朦胧的月光,看了又看,闻了又闻。哪知道,她的嫂子是一个惯于拨弄是非、心肠毒辣的女人,跑到她父亲那里告状,说她不学好,每天晚上溜到后山找野汉子。她父亲喝得醉熏熏的,随手拖了一个棒槌,走到后山,就是一棒,女子倒在了百果树下,手里还紧紧掐着刚从树上摘下的百果花。”说到这里,故事像是完了,王静一声不吭抓起膝盖上的花边帽重新戴在头上,之后想起似的从皮包里掏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桔子,剥皮后一瓣一瓣送进嘴里。

“我也要!”见她吞下第三瓣,仍没有过客的意思,我不失时机地开口了。她不耐烦似的瞟了我一眼,再次探包摸索一通,掏出一个大的,我接过,道声谢谢,照她那样剥皮分开,投进嘴里。味道不错,酸甜可口。

车内越来越挤。一家大小的四口人在前门投了硬币,跑到后门上车。司机在前面对着人群大吼“往里走往里走”。我身边竖杆旁站着餐厅侍应生模样的三名粉装女孩,活活三条修长的胡萝卜一起挂在吊环上对什么喋喋不休。一家四口中的男人握住我面前的横杆,一边抚摸下面儿子的头,一边怔怔地平视窗外。

一个桔子吃罢,王静似乎多少恢复了元气,一边拿手巾试擦嘴角,一边侃侃而谈:“此女子——那个可怜的织布姑娘——死了一千年之后,便来到了今生。男子与此女子、与彼女子的今生。是他们的今生,”边说边强调似的伸出小指头,捅了下我的臂膀,“不是我们的今生。他们的今生离我们的今生——现在,要有一千年。”

“明白明白。”我一边回答一边吞掉最后一瓣米桔。这时间里,汽车一阵颠簸,三名侍应生女孩中的一名的屁股已经靠到我的侧背,且毫无收敛的意思,透过侧背我能真切感受到此人屁股的形状与温度。估计对方也出于无奈——想着,我往窗边挪动四厘米,与王静紧紧贴在一起了。王静无动于衷,脸上表情毫无变化。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2-28 11:18:54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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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22 15:23:00  | 显示全部楼层

“今生的故事,要从男子的爸爸说起。”她说,“爸爸是个医术超强、武功超棒的侠客,还是某个超大帮会的二头头。帮会名子不大记得了,好像叫‘神农教’什么的。对,是神农教。侠客是神农教里两个副教主中的一个。二十出头的侠客喜欢一个妓女,答应妓女从此金盆洗手、退隐江湖、两个人一起远走高飞。于是,他们偷偷离开中原,来到当时中国一个叫郁林郡的地方,躲进一个僻静的小山村里过着隐居的生活。侠客因懂得医术,治好了村长儿子一直治不好的破颠风,村民们所以才收留他,还结伙给他们盖了座扎有篱笆院子的茅屋。郁林郡,知道的吧?也就相当于咱们现在的一个省,位置大概在云南,不在云南就在越南。反正位于西南边陲一带。我查证过年代、翻过地图,这点应该没错,两夫妻就住在那样的山沟沟里。

“光阴似箭,几年过去了,妓女怀了身孕,肚子里的宝宝就是一千年投一次胎、在月桂树下与此女子干那事的那个男子。我现在只能叫他宝宝,因为他还没出生,又没有长大,出生了就叫他婴儿,再大点便叫他男孩,十八岁成人后就可以叫他男子了,反正是同一个人,作为听众的你这点可要搞清楚哦。宝宝出世——喂!认真听好么?”

我睁开眼睛:“在听啊。”

“眼睛都闭上了耶。”

“闭着眼睛也能听的嘛。”

王静嘴巴翘高一厘米:“人家费尽口舌,就是为了讲点鲜为人知的故事让你开开眼界。知道这是多么的幸苦么?浪费大把大把口水不说,还要掐紧喉咙、保持正儿八经的腔调让你听得过瘾。你却像个大西瓜躲在一边偷偷打瞌睡,太过分了吧!”

“不打了。”我深表歉意,“对不起,请接着说。”见她仍有点闷闷不乐,于是耐着性子补充道:“虽然只听了一点儿眉目,但故事别俱一格,使人耳目一新,这点毋庸置疑。神化、武侠、‘纪——实’的手法融会贯通、自成一体,很能体现作者新颖的视角与情节的抓捕能力。更难得的是,作为读者的你讲是如此绘声绘色、灵机活现,其中蕴含你得天独厚的口才,也彰显你冲击力十足的个性,简直是神明的语言、天使的音赖,理应名垂千古,流芳——”

“好啦好啦!罗罗嗦嗦。”王静插开嘴,“人家还没讲完呐,就被你这样瞎评乱评。”说罢转出一张梦梦动人的笑脸,真的接着说了下去。得得,我在体内一声叹息:拜托,昨天晚上我可只睡了四个钟头呢。

“宝宝出生的那一天,全村七十八个人都来道喜。晚间开席的时间里,突然冒起一场火灾。茅屋、及院子周围的栅栏全都熊熊燃烧起来。正在招呼客人的侠客见情况不妙,马上跑进睡房,把妻子连同宝宝一起抱在怀里,出来的时候,竟然发现赴席的村民们都死光了,一个个的脑袋全都不翼而飞,尸体像天上掉下的木柱横七竖八倒在院子里。你猜怎么着?”

“自杀!”

“亏你想得出来。”王静一脸的不可思议,“被人杀的呀,猪头,横刀自己割自家脑袋割得下来么?不信你试试?喏,还是解释一下吧:在那以前,准确说来也就是夫妻两个离开中原的第二天,侠客所在的神农教的教主被人杀了。凶手耍的功夫正是侠客的成名功夫:精丝夺命镖。那东西,有点像钓鱼用的钩子,但不是弯的,直的,有倒钎,而且大些,厉害得要命,轻易不出镖,一出镖就掏走敌人的心脏。‘嗖’——飞镖射进胸口,钢丝线一拉,‘哗’——出来时就连心带肺抠出来了。厉不厉害?”

“厉害。”我随声附和。本想加一句‘也太离谱了吧’,想了想还是没有出口,若真如此一说,难免会招惹王静的是非。

王静继续夸夸其谈。她说,就因为神农教主命丧夺命镖下,教中弟子才个个认为事情是侠客干的:侠客居心叵测,为攥夺教主之位杀害教主。神农教是个超大集团式的武林帮派,侠客教中位子排列第二,担任“乾坤”副教主里的“乾”字教主。神农教根据职位高低划分等级,乾副教主下面是坤副教主,再往下是水木金火土五行长老,天干十大护法与地支十大侍卫,以及八卦衍生的六十四个分坨坨主,最底层便是成千上万的众弟子喽罗。这干人达成共识,非要捉住乾副教主当面对质查明真相。不巧头一天,作为副教主的侠客已经与妓女离开中土、远赴南疆。于是所有人认定侠客是畏罪潜逃,对其杀害教主的推断笃信不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三年后,侠客妓女的行迹被一名擅长算卦的长老发觉,长老飞鸽传书总教,召集教中派驻南方的几十名坨主,快马加鞭赶往侠客所在山村,首先火烧茅屋,慌乱之机又取村民性命,侠客操着妻儿出来时,众人便扎上蒙面,群起而攻之。但这干人根本是侠客的敌手,几个回合下来,就被宰掉十来个。侠客不想滥杀无辜,抱着妻儿钻进村子后面的山林,把妻子与睡着的婴儿安置在避人眼目的山洞里,并嘱咐妻子不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出来,也别做声,自己打发蒙面人后即刻来接她。不料刚出洞口来到山间一块平地,侠客又被众教徒团团围住。这回人更多,里面除先前的蒙面人外,另有教中各大长老、护法,坤副教主也在里面。因没有蒙面,侠客立即认出人来。问其原因,才知是教主被杀,枉称自己是凶手。侠客自我辩解之时,坤副教主不失时机地开口了,当众指出他并非为图谋教主之位才暗害教主,而是另有隐情。

说到这里,王静开始有板有眼地学舌:“坤副教主歪着嘴巴大声说:‘本座明察暗访,已经查明事情真相,乾教主并不是因为想当教主才暗害教主的,而是因为这个家伙奸污了仙姑,受教主责罚,才暗算教主杀人灭口。’坤副教主讲完,两条大衣袖一甩移开两步,后面人群里马上走出一个美若天仙的女人。这个女人就是仙姑,是神农教主的独生子女。昵称若仙,不不,”王静慌忙改口。“是乳名若仙。教中喽罗们碍于教主的面子,加上若仙本人本来就长得好看,所以才尊称她为仙姑。仙姑身姿飘逸,神情恍惚,怀里正抱着一个两岁大小的男孩。”

“怎么回事?”我问。

王静不作理会,依旧不伦不类地大讲特讲,模拟故事中人物的语气播洒怪模怪样的音腔,一副心醉神迷的架势。我不由想到:此等人才不去演相声实在是可惜。

“‘乾副教主,我们的儿子已经两岁了呢’”王静的音量上升三十个分贝,转而下降十五个分贝,“仙姑冷冰冰地对侠客说,‘那夜良辰美景、一宿春宵,还忘记么?’听见这话的侠客瞠目结舌,长时间里都不吱声,被人点死穴一样站在那里不动,过了好久,嘴里才嘀嘀咕咕:‘难道是真的?’

“咳!说时迟那时快,侠客发傻的时候,坤副教主已经运足内功,从屁股后头摸出两把锋利无比的双刃斧,‘呼’地一甩,‘唔呼唔呼’朝侠客飞去。侠客自己呢,却像只呆鸡站在那里不动,躲也不躲闪也不闪接也不接招。

“‘啊!’”王静的声音陡然提高四十分贝。“只听见一声惨叫,侠客的两条大腿不见了。坤副教主伺机而动,接着一跃而起,两只手掌拍在侠客的胸口,侠客口吐黑血,掉进身后的万丈悬崖完蛋了。”

“听不懂啊。”我叹了口气。

“哪里听不懂?”

“无缘无故冒出个女的,还抱了个小孩。转眼间腿又没了。荒唐。”

“唉呀,故事太长了,来不及讲前面发生过的嘛。听我说,小孩的的确确是侠客的儿子,仙姑也的的确确与侠客干过那种事。但谈不上奸污。是仙姑在侠客酒里下了春药,勾引到床上,自己乐意搞出小孩来的。连侠客自己都不明所以,以为是梦,所以听仙姑那么一说,才傻不愣登地说‘难道是真的’,结果不小心遭人偷袭,两只脚没了,口吐黑血,还被打下了万丈悬崖。”

“口吐黑血?”

“告诉你,中了腐骨神掌。中掌的人内功不行的话,骨头马上烂成泥巴,跟恶性中毒一码事,所以吐黑血、吐黑血。”

“悬崖从哪儿来的?”

“本来就有啊。西南一带山多谷多,悬崖想必不少。是吧?不信翻开地形图册看嘛,保准有悬崖,百分之百。”

得,得,我绝望地问:“还有多长?”

王静沉静下来,掐指揣度了三十秒,然后轻言细语地对着我的耳朵说:“前面讲的,应该只能算个开头。婴儿还没长大,漂亮的女孩还没登场,哪能那么快剧终。”

我真的绝望了,以近乎乞求的声音对她说:“别说那么细好么?照你这样讲下去,恐怕一天也讲不完。简明扼要地说,讲个大概就可以了。”

王静这回讲得简单得多:身藏山洞里的妓女听见侠客那一声惨叫,当即昏迷。次日早晨醒来,发现悬崖边上侠客的双腿,知道丈夫已遭毒手,届时万念俱灰、悲恸欲绝,打算投崖殉情了此余生。不巧怀中的婴儿这时醒转、啼哭不休。久久凝视婴儿可爱的小脸,妓女不忍心抛弃婴儿不顾。转念再次想到夫妻的恩爱,一时不知所措、愁肠百结,索性与婴儿一起吞声呜咽了整整一夜。次日一早,妓女埋掉侠客的双腿,跪在坟前边哭边说相公对不起,必须先将儿子抚养成人,之后才能重返此地再来陪你。“此情不渝、双宿双飞”,热泪盈眶的她笑道。三天后,妓女便抱着婴儿远走天涯了,四处乞讨度日。数月后的一天傍晚,路经一处关隘。一伙山贼见她虽然衣衫褴褛,但污面之下姿色不俗,遂起奸邪之意。妓女逃命未果,终在一片丛林中被山贼逮住,挣扎一番后咬舌自尽。山贼走后,妓女的尸体被晚上的野狼吞食精光。婴儿的哭啼声引来丛林深处的猴群,猴群与野狼厮战,婴儿才保住小命。十余年后,婴儿被猴群抚育长大,身形魁梧,身手矫健,攀树如猴,来去如风,活脱脱一只栖生丛林树上的人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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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1 09:20:00  | 显示全部楼层

大体上讲,王静说的算是成功的,我想。能够促使我在神志不甚清醒的昏睡状态下把握其全貌这已实属不易。但无论怎样去欣赏,内容委实颠三倒四、怪诞、离谱,根本不该扯上什么“纪实”不“纪实”,且措词不伦不类、口气阴阳怪气。不客气地说,简直是把猪屁股的扩大照片张贴于繁华都市的华丽影院的广告栏里,而又堂而皇之地冠以“新年贺岁巨献”标语的电影海报。当然,这话我不能出口,作为人之常情也不该出口,而只能缀以腼腆的笑容或频频点头或唯唯喏喏。

这么着,故事里猴子养大的男孩十岁那年的春天,所在的那片丛林闹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虫灾,柿子、红枣、梨子等果木植被均幸免,秋季来临之前却已花零蒂落。储藏严重不足,猴群的食物供给无疑成了问题。由此之故,出于本能的它们迁转西南,用尽一年时间觅得一处和平(所谓和平,按王静的说法,即没有狮子出没也没有老虎)而又丰饶的丛林,在那里扎根下来。到得新环境后不多久,猴男(王静后来对男孩的叫法)与此女子不期而遇了。这里(今生)的此女子与猴男同岁,都是十一岁,世世代代居住在附近一座傣族山寨里。女孩(王静解释说此女子还小,干脆叫女孩算了)擅长吹葫芦丝。一大清早跟随大人们上山采集时,总会收集路旁的鲜花,一路走一路唱起嘹亮的山歌。小憩之余,就会口含葫芦丝坐在田埂上吹一曲优柔悠扬的旋律。偶尔还会伴随早晨婉转的鸟鸣在山间草地上挥洒无与伦比的傣族舞姿。身在丛林深处的猴男每每听见歌声或者曲声,都会心驰神往,攀上树梢久久凝视这一切,静静地忘情地侧耳聆听。声音拔动了猴男身体里那根作为人之本性的情感之弦。久而久之,猴男学会了流泪,夜深人静之时,他会离开猴群伏在密叶深处黯自啼零。但流泪的原因他不得而知,弄不懂那是怎样的一种心情——甚至连心情都谈不上。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

四年后春意阑珊的一个午后,已满十五岁的女孩的父亲旧病复发,情势相当危急,女孩不顾危险独自上山采摘配方中缺欠的药引,不觉之间已迷失方向,走出很远很远,来到虎豹频频出没的原始森林之中。女孩为躲避大树背后两头正在争夺残食的老虎,岂料误打误撞已步入湿雨林中的水洼地,并很快深陷沼泽不能自拔(哪儿冒出的沼泽不得而知,问王静她根本不予理采)。混杂着腐枝败叶的泥沼一步一步吞并女孩娇小的身躯,缓缓下陷,眼看鼻孔也很快陷下去时猴男出现了。

“猴男把树藤的一头在半空的树杆上捆牢,另一头结结实实扎在自己腰杆上,”王静说,“一蹬脚就落了下去,抓紧女孩伸出泥面的手后又靠脚一步一步往上攀。靠的可是脚哟。”王静再次伸出小指提醒,“猴男那人很有本领,在猴群里学到的东西相当不少,脚也能够当手用。”

猴男抱着女孩在大树之间攀援穿行。他们不能下到地面,地面有成群的凶残的猛兽虎视眈眈。矫健的猴男一只手抱紧女孩,另一只手敏捷地抓捏握拽,借着密密杂杂的树枝树藤,从一棵树上猛蹿到另一棵树上。浑身泥迹的女孩怔怔地注视面前的这个同样满脸污迹的长发男子,心想他是谁?为什么赤身裸体,难道是栖身丛林里的野人?不错,他很英俊,除去他的满身污迹,不难看出他是一个俊气不凡的同龄少年。如果能够永远呆在他的怀里,得到他的庇护该有多美。

他们就像树林里一道雌雄同体的暗影,一从棵树上消失到另一棵树上,转眼无影无踪。

确定再无危险也再不至于迷路时,猴男在人们时常采集的地方下到地面,放开女孩,羞赧地瞥了几眼,之后一声不吭地走开了。女孩连声向他打招乎,他根本不理,其实也不是不理,而是猴男根本听不懂女孩在说什么。他像惧怕什么似的奔跑几步,一跃而起,抓住悬在半空里的树杆连翻几个筋斗,转眼消失叶间不知去向。女孩立在原地不动,呆呆地望着头顶晃动的树枝,半张着的嘴好半天都没有合拢。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他。

往后的几月时光,女孩是揣着青春期少女特有的情思美妙而又惆怅地度过的。他一方面配合母亲做一个乖巧的女儿,一齐热心照料病程中的父亲。而另一方面,又为沼泽地里救出自己的那名男孩牵肠挂肚。她聪明执着,却又禀性多疑。她一有空隙就朝着‘感觉中可能有他’的某片丛林引吭高歌,发现终归徒劳之时又不免惴惴不安,执拗地认为男孩已经走远,或者早已在险象环生的丛林之中命遭不测。她沮丧不已、掉泪,掉没有归宿的泪。她无一遗漏地秉承了两千年前胆大妄为的天性,竟毫不犹豫地再次踏入那片原始森林。一切危险都不必放在眼里,她想,因为有他、因为没有他。她见到一头呼啸若狂的狮子,并向它扬言“来咬我好了”。狮子当然不会对她客气,张开血盆大口咆哮着向她扑去。她闭目不动,心想我是本该这样的,我的命早已不是自己的命。岂料结果毫发未损,甚至可谓夙愿以偿。意识到时,自己一如上次在大树之间飞快地穿行。睁开眼睛,是猴男。女孩吊在自己魂牵梦绕之人的脖颈上愉悦地注视对方。

上次下树的地方分开时,女孩拼尽力气捉住猴男的手,死活不肯松开。知道对方听不懂自己的言语,便用深隧而又虔诚的眼眸提醒对方:不可以的,你是不可以随便离开的。最终,猴男似乎略有所悟,身体里渗出一股莫可名状的尴尬气息。女孩意识到了成功,欢快地绽开灿烂的笑脸,猴男也学她的样子勉强作笑,笑得不伦不类,但终归是笑。

女孩实际上已经撬开附着在猴男心上那层坚硬的外壳,那颗旷日持久搁置在无边暗地的懵懂之心初见明灯。从这一刻起,彷徨在人与猴之间的不安情绪的种子开始颓缩、萎靡,一点一滴抽真空般从猴男的心里抹去,猴男开始隐隐明白:自己终究是人。此后相当长时间里,两人每日见面。女孩只消唱一首歌或奏一支曲,猴男立即现身,无形之中成了两人约会见面的暗语。女孩洗去猴男身上的泥垢,帮他梳头、扎髻,耐心教他方言与官语、走路的正确姿势、及世事伦常,还隐瞒家人偷偷做越季的衣服给他穿。两人如天真烂漫的光屁股小孩,如此共同打发互不忌讳的青春岁月,在欢乐与眷恋之中送走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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