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让那庙里的长老一口气、一碗水、几句莫名其妙的梵唱治好我突然的眼疾后,就总对那一片黑压压的白墙青瓦,充满着无限的敬意与好奇。
总也不知那庙是在何年被改成粮站的。自我记事起,就知道里面一年年地装满着总也买不够的米和稻谷。偶尔也进一些白面,据说还装进过美国进口来的玉米和山芋干什么的,可惜我都无什记忆。但那几个不知何年被赶进厢房居住并被强制劳动的大小和尚,今日我倒确实还能清晰忆起他们那时各自的面貌,所见过的一颦一笑,及那真真假假对儿时玩伴调皮时的呵斥,至今大都鲜活地留存于记忆中。
奶奶被倒吊于前厢房的那根木梁,那黑黄的颜色在我的记忆中也肯定是没有,因那时我确乎还没有出生。吊后跪着的一大摊碎瓶玻璃,肯定于我也绝无从亲见,但脑海中的某处,总时不时闪过一些玻璃的幽蓝亮光。至于奶奶半夜脱逃去攀爬不成的那柏树的模样,出生后也仅听到妈妈提起过,大了后去那柏树林寻觅,却也总不能寻出具体是哪一棵。那庙前庙后的柏树可真叫漂亮。
在有些闲钱可以修庙祭神的那年份,原来的一个年轻和尚,就张罗了一批更年轻的小和尚,又不知从哪里化到一份缘,所以就急不可耐地准备重塑那大雄宝殿。那时刚好逢我的第一个轻松暑假,整日的暑闷和无聊没处消解,有人就建议去那庙里找老熟人聊天。于是那庙里的清凉和檀香,就足足让我享受了一整个的夏。
那时,刚好逢着那巧匠才扎完如来的木骨架,文姝、普贤的身子和坐骑,也只仅有个模糊的轮廓,比我儿时捏的泥人还不如。巧匠的小徒弟正在卖力地和泥,我就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他们不紧不慢地忙碌。当我没话找话说前殿的韦驮塑得好时,那巧匠就抬起了头,笑着与我答上话,然后就告诉我普陀和九华有哪些也是他的手艺。
为了贪那一份清凉,我就上午下午有搭没搭地去看他们忙活。看他们将外面弄来的黄泥仔细拨弄干净,掺进些剁碎的稻草和细麻,然后由小徒弟再反反复复地踩好、揉好。待那巧匠不慌不忙地走来,就一团一团装进一个小铁桶,然后提着爬上一架小木梯,去捏揉或增补文殊、普贤的手和脚。我安静地看着他们一天天拨弄,亲见文殊和普贤日渐丰满传神起来,如来也渐至有了大概的轮廓。
后面的某日,就见那巧匠坐在一个小木凳上,手里捏着一团小小的泥,颠来倒去地拍打着,极似我儿时做泥巴的玩法。我一时也来了玩兴,于是就上前去请教。他告诉我说是做莲花。看他一会儿就将那团泥捏成了一瓣精巧的莲花,我实在忍不住要动手一试的冲动,就问他我可不可以也做几瓣?没想到他就微笑着停了下来,说:捏吧!可真把我给高兴坏了。
他巧匠趁此缩了手,点着一支烟坐到一边,看我蹲在地上捏泥。见到我的笨拙,就时不时地探过手来,帮我仔细修修边、整整角。在他的耐心指导下,我终于捏出了三五瓣花瓣,他满意地笑着,说完全可以用,然后就帮我一瓣一瓣地拿到边上的木板上去晾着,说等半干以后,就可以串在一起做莲花。待我第二天去看时,就见那泥莲已被如来轻轻地拈在了手里。
往后几年的夏天,我只去过一次。看见一些香客前殿后殿地拜着金刚、弥勒、观音和普贤诸大菩萨。如来的身上居然披着香客街面上买来的化纤质地的袈裟,手里拈着的莲花也早已被贴上金箔,暗光下灰蒙蒙的,远不如初时泥性的生动。我几乎不怎么拜佛,当时就静静地站在那想,等我那从未谋面的祖父的骨灰,从远方移归奶奶的坟边时,我是否也要来上一柱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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