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白茹连蹦带跳地奔回来,她一看剑波不在,又见日记本在桌子上,便蹑手蹑脚地走到桌子旁,怀着一颗火急的心,要看看剑波到底写了自己些什么。她翻开那日记本一看,她的心突突地跳起来。看那开头的一行写着:
“万马军中一娇娜,”
可是最后“娇娜”二字他又把它涂掉了,并且下面还加了一个批语说:“这两个字有损于她的形象,但是用什么字呢?”
白茹看到这个批语下面乱楂楂地点了一簇黑点,有的点上的纸已被钢笔尖所戳穿,这显然是剑波在构思找适合的词句的无意中戳点的。
再往下看又有这样的一个注语:“东北的群众对小女的爱称是‘小丫’,对!就用‘小丫’。这对她这样一个人人喜欢的小妹妹来说,再合适没有了!”
白茹的脸一红,心一热,翻过一页又往下看,“呀!原来是首诗。”白茹一行一行地看下去:
万马军中一小丫,
颜似露润月季花。
体灵比鸟鸟亦笨,
歌声赛琴琴声哑。
双目神动似能语,
垂髫散涌瀑布发。
她是万绿丛中一点红,
她是晨曦仙女散彩霞。
谁信小丫能从戎?
谁信小丫能飞马?
谁信小丫能征战?
谁信小丫能万里剿讨动杀伐?
雪埋北国军令动,
谁都嫌她太娇娜。
小丫利词志不贬,
随军步履不要马。
小丫小力佩小枪,
囊负灵丹雪原踏。
山险涧恶人如堕,
林恐雪怖胆如炸。
野兽蜂蜂多赛蚁,
恶匪凶凶毒似蛇。
容颜仍赛月季花。
奶头飞跃千尺狼牙涧,
威虎飞滑万座奇山峡。
蘑菇爷爷誉她是“灵芝”,
夹皮叔叔誉她是“女侠”。
冰天雪地大气凝,
寒气刺骨如刀刮。
勇士身僵神冻衰,
足溃手裂难征杀。
怎不使人双眉皱,
怎不使人两手搓。
小丫雪地觅妙药,
彻夜不眠施医法。
灵丹一敷溃痕愈,
勇士体健心开花。
她是雪原的白衣士,
她是军中的一朵花。
她是山峦丛丛的一只和平鸟,
她是林海茫茫的一个“小美侠”(我也这样称呼她)。
漫天风雪寻常事,
奇荒闯阵荣春华。
轻笔淡描小丫谱,
雪乡我心……………………………………
“这些该死的删节号!”
白茹看到这里,全身上下,从头顶,到脚跟,和她的心一样,热得连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跳动。只是对着两行半删节号,不满不快,亦躁亦烦,她小嘴咕嘟着:“画龙点睛,只在一笔,他却删节了个鳞甲纷飞!”她的眼睛紧盯向最后的两行半删节号,她刚想:“这最后两行半,为什么用删节号把全文结束了呢?”突然听到剑波的脚步声,她急忙阖好了日记本,刚一回身剑波已跨进门来。
白茹已经完全了解了剑波对她的心,便故意调皮地行了个军礼,“报告二○三首长,奉您的命令,任务完成。”说完她噗哧一笑,心想:“我看看这个小首长下面的删节号内,到底是些什么?”
少剑波微微一笑,一面收拾日记本装进皮包里,一面把钢笔插在衣袋上。然后搓了搓手,把脸转向一边,微笑地站着,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
白茹见他不语,便总想用句话来引他,但心里话千头万绪,总不知说什么好,想来想去问了一句实在不关痛痒的话:
“二○三首长,你的日记写好了吗?”
少剑波没直接回答,却批评起她的语法来了:
“你这句话修辞极不恰当,既然称二○三首长,下面就不应该用‘你’字……”
“哟!”白茹调皮地一噘嘴,“当小兵的大老粗,哪能讲究那么多的语法修辞呀!”
“既然用‘你’字,就不需要称二○三首长。”少剑波说完脸上略有点红。
“这是军规呀!”
“休息时间,军规不讲也无所谓。”
“谁敢在你跟前不讲军规!”白茹故意把个“你”字,说得又重又长。
“我也不是要求所有的时间,所有的人都那么严格,特别对……”这话虽然很平常,但此刻少剑波说得是那么吞吐,同时后半句他又突然锁住了。
白茹看着他那不自然的表情,又想把他删去的句子引出来,便向剑波跟前凑近一步,“你以往对我在所有的时间都是这样要求,我对你这要求现在竟成为条件反射了,一听你喘气,我就得急忙检查军容。你甚至把我的小辫子都管束得不敢有一点松缓的时间。”
少剑波听白茹这么一说,蓦一回头看到那顶小红帽下披散着蓬松的黑发,瞬间他的视线又和黑发环抱中的那对好像能说话的眼睛相碰,他心中一热,顿时脸上通红。
“我的小辫今天解放了!怎么样?你允许吗?”
少剑波略一转身,不吱声,只是抿嘴微笑,看样子心里有许多话,却被他那庄重的嘴唇封住了。
白茹看到他那腼腆的样子,和他内心相矛盾的表情,不觉笑道:
“你说话好不好别带那么多的删节号,那些号带得太多了,却象征着不够……坦白……”
少剑波只是微笑不吱声,他觉得白茹在他跟前,给予他无限的安慰和甜蜜,如果是往日他又要撵白茹快休息快离开他。可是今天不知是哪来的一股力量,使他内心就怕白茹走开。可是又不知说什么好,再加上刚才短短的几句对话中又觉得有点失言,更使他不敢张口了,只是在那里默默不语,整整笔尖,看看金表。
白茹呢?日久积存下的满腹的内心话,此刻已塞满了喉咙,挤满了牙缝,涌满了舌尖,只想引着剑波开头,她就要全部倾吐出来。“可是这个不知情的‘娃娃’,他什么都不说!
真气人!”白茹想着,恨不能把他的嘴扒开,掏出他封在舌尖上的话。
室内静静的,只有表声,和他俩的呼吸声。
终于白茹的声音突奇了这不自然的寂静。她的话在嘴边转了几个圈子。终于突唇而出。
她是这样开头的:
“我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当然可以!军事的政治的都行。”
“生活的不行吗?”
“也未尝不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