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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柳营:树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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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9 19:33:00  | 显示全部楼层 | 阅读模式

《镜子》
――博尔赫斯

我是一个对镜子感到害怕的人;
不仅面对着无法穿透的玻璃,
里面有一个不存在的无法居住的空间
反映着,结束了又开始;
我自问:是什么命运的乖张,
使我这么害怕一面照人的镜子?
——摘自阿布日记

1
她,阿布。长得不错,汇聚了江南女人身上普遍的特点,秀气,苗条,个子不高,眼睛大而清辙,鼻梁挺直,皮肤白皙。
阿布属马。
她的星座是双鱼座。
她的幸运数字是7。
她的幸运日是星期五。
她的幸运地点是近水的地方。
有条河绕小城而行。小城有一条窄而长的主街。主街后面是一条同样窄而长的巷,叫布衣巷。阿布的家就在布衣巷里。屋子背河而建,窗户外的风景就是河上的风景。每天早上洗衣女的棒椎声,便是阿布起床的钟声。
阿布在小城读完了小学初中高中后,又去省城读了大学。刚上大学时,曾为清晨听不到洗衣女的棒椎声而苦恼了很长一段时间,时间久了,也就勉强习惯了。
这样的习惯多少有些无奈,一有机会,阿布便会跑回家住上几天。对她来说,每天能够在棒椎声中醒来,是件幸福安宁的事。
大学毕业后,阿布重新回到小城,在一所重点中学教语文。
二年后,阿布再次离开……
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为了一个男人。很致命。
2
又过了二年,阿布带着摄像机回到布衣巷。
这是阿布离开后第一次回家。那段时间里,阿布已经开始尝试着拍记录片。带着摄像机回来的阿布,想拍拍自己的父母亲。
阿布拍父母亲上街买菜,去河边散步,吃饭,洗脸洗脚,上床睡觉。父母起先不同意,阿布骗他们说,拍着玩玩的,是想练练手艺。父母便也就配合了。
当时,阿布一边拍一边痛苦:我是一个下陷阱的人。
回家后的第三天下午,下了场大雨。
下雨时,父亲正在街上。
半个小时前,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的母亲突然想晚饭时给阿布做一碗鲜鱼汤。做鲜鱼汤就得有鲜鱼。于是,父亲就被母亲派出去买鲜鱼了。
父亲提着两条鱼出现在门口时,全身都被雨淋透了。
父亲一出现在门口,母亲就忙着去卫生间拿来干毛巾,给父亲擦脸,找来干净的衣服,让父亲换上,而阿布则用准备好的摄像机跟在他们后面。
晚上,父亲咳嗽了。没两天,父亲就咳嗽得很厉害了。
母亲因为家里有活要忙,让阿布陪父亲上医院。上医院阿布也不忘带上摄像机。父亲输液时,阿布问父亲,自己小时候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父亲对着摄像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布想了想又问,小时候自己有没有可爱之处?
父亲仍旧什么都说不出来。
阿布心里很难受:父亲怎么连女儿的童年趣事一件都想不起来呀。一个小女孩子,怎么可能没有一丁点可爱之处,可父亲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自己在父亲眼里真就那么糟糕吗?他或许只看到我让他生气的地方,成长过程中,全都是让他生气的东西。父亲对她似乎是一无所知的,他从来没有耐心去了解过她,她在他眼里一点也不重要。
父亲或许看出了阿布的情绪,想了半天,突然说了一句怪头怪脑的话,你小时候不太说话,很独立。
阿布想,你说我不太说话,是因为我害怕说话,我怕一不小心说错了,被你骂。你说我独立,我哪里是独立呀,我心里很依恋你,只是你很严肃,或者是被你打骂怕了,不敢表达出来而已。
阿布彻底地难过。
陪父亲回家的路上,两个人全都沉默。这样的沉默对阿布来说已经很习惯了,记忆中,父亲和她之间连续对话似乎从来都没有超过五句以上。
到家时,母亲正在院子里浇花,是月季花。阿布喜欢月季,以前布衣巷里的一位老人就喜欢种月季,他知道阿布喜欢,经常会送她一二朵。
父母亲好多年前就已经不在布衣巷住了,他们在新区盖了一幢三层的小洋房。阿布仍旧坚持住在布衣巷的老房子里,她说她喜欢那里的气息。
送父亲去医院看病的那天晚上,她回到布衣巷,在自家的阁楼里找出以前写的日记。阁楼里有一张奶奶留下的老桌子,那张老桌子在上大学前一直都是阿布的书桌。日记就锁在老桌子最下面的那个抽屉里。离家二年,回来,又一次翻开小时候的日记,页页都能牵动内心深处隐蔽的疼痛。
阿布从小学三年级就开始写日记了,因为没人说话,就学会在无人的时候与纸说话。日记上清清楚楚地记着小时候父亲如何莫名其妙地打她,为一丁点阿布自己都不知道错在哪里的小事情就很严厉地骂她。
第二天早上,回父母亲家时,阿布把三年级写的那本日记带在身上。吃过午饭,父亲上楼午睡,母亲坐在楼下的餐厅里用阿布以前给她买的牛角牙签剃牙齿。中午吃红烧牛肉,母亲牙齿不好。
阿布在母亲面前不安地走来走去,想想还是拿出了那本日记,随便翻了几页让母亲看。上面记的都是父亲如何打骂她的事。
母亲拿着日记本,很吃惊。阿布的摄像机的镜头对着母亲的眼睛,对着母亲手里的日记本。
母亲问阿布,为何要在日记里记这些东西。
阿布说,被打骂后觉得难受、委屈,又加上没人安慰她。
母亲说,那么小小年纪就记这些东西?
阿布说,小小年纪,难道就没有感觉了吗?
母亲张开嘴,看了阿布一眼,面带忧伤。后来,母亲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烟是阿布熟悉的“双叶”,那么多年来,母亲一直都抽这个牌子的烟。
母亲抽烟时,阿布又和母亲说了几句话。母亲低着头,没接阿布的话,只是看着自己右手的食指,自顾自地说,手指里有一根刺,都已经二三个月了,还在里面,自己用针挑,左手拿针不方便,没法挑。让你爸挑,他眼睛又不太好,试了好多次,还是没挑出来。
阿布凑过去看了看母亲那个有刺的指头,发现指头有些红肿,透明的红肿,刺就在那里,看得清清楚楚,却有些深。阿布把镜头对着母亲的手指。
一支烟很快就灭了。母亲站起来,到厨房洗碗去了。
阿布捧着三年级时写的那本日记,听着厨房里传出的哗啦啦的水声,心里很痛,心想不应该和母亲说这些。可是,似乎有一股力量,让她不得不说。
阿布想,为了能够摆脱那些让自己痛苦的东西,说一说或许会有好处。
晚饭后,一家人都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电视开着。
镜头对着父母亲。
阿布问母亲,我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母亲说,2月25。
阿布说,我十岁生日,你连个鸡蛋都没给我煮过。
母亲说,不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
阿布说,真的没有,我生日那天,你提都没提过。
母亲说,可能忙,忘记了。
阿布并不是要追究什么,真的一点也没有这个想法,只是想和父母谈谈,只要自己能够开口,能够和父母亲交流,心里便会好受些,至少是去面对了。
阿布问父亲,童年时为何要殴打我,不断的殴打。
母亲说,那时候教育孩子都这样。
父亲说,我忘记了。
阿布说,怎么可能忘记了。
父亲说,是忘记了。为何要记住?
阿布说,有些事情忘不掉。
父亲问,你想记住什么?父亲说话的时候动了动屁股,可能感觉有些不舒服,
阿布说,小时候我很沉默,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挨打,我总是提心吊胆,你经常打我,有时候把我的脑袋都打乱了。我很小就知道什么是胆颤心惊,我心里藏着太多的恐惧和不安。它影响了我的生活,一直影响着,到现在还是。
父亲转过头来,看了看母亲,然后沉默。
母亲脸上有惊讶的表情。
过了许久,父亲说,我不知道你想要干什么,但我不会说请你原谅的话。
阿布说,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父亲不再开口,又坐了一会,便站起来离开镜头。母亲也跟着离开。母亲从沙发上站起来时看了阿布一眼,眼神里全是忧伤和埋怨。母亲从来都是向着父亲的,她是父亲的尾巴。阿布想,也许是母亲的爱成就了父亲这般固执的性格。
阿布原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要问的那件事才是阿布真正想要知道真相的。可是他们离开了。阿布想站起来跟着他们进房间,但想了想,还是没有那样做。
阿布关了摄像机,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就坐在父亲刚才坐过的那个位置上。
她能觉察到,她的问话就如刀一样捅向父亲,父亲不曾料到,她会这样直截了当地和他对话。阿布能看到父亲脸上显露出来的痛苦,似乎是他那至高无上的权威受到动摇的痛苦,但那痛苦却以一种复杂的方式显现出来的,阿布无法读懂。
阿布难受无比。她不明白父亲为何要回避她的问题,她只是想试着面对小时候留在记忆里的疼痛,她只想努力去放松。想让父母亲帮帮自己,她想试着让他们了解自己真实的想法。她不知道父亲为何不愿意谈起那些事情。
母亲把一切责任都推向那个环境,那个时代。
父亲可以不用回答,但至少应该说一句抱歉的话。但父亲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承认,他还是觉得,他那时的殴打是对的,是有理由的。他不应该回避。
阿布痛苦而又无助地想,我真的想正视内心里的阴影,真的需要帮助。为何就不能够心平气和地试着交流交流?为何要逃避?
又在家里住了两天,阿布渴望父母亲能够主动和她谈谈,但他们都已经开始对她充满了警惕,他们甚至很少与她对话。三个人坐在一起吃饭,谁都不开口,连周围的空气都显得有些紧张。
阿布很无奈,只好背起摄像机,又一次离开了家。
3
他是父亲的朋友。
父亲属虎。他也属虎,天蝎座。
爱上他后,阿布有一年多时间里几乎天天都要研究星座。星相学上说,双鱼和天蝎,是绝配。阿布的血型是B型,他的血型是O型。两者是辅助血型。阿布属马,他属虎。按中国传统相学所说,马和虎是最佳属相之配。
阿布将自己的出生日期和他的出生日期配在一起,反复地查对,无一不说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阿布喜欢这样的结论,有时看到好的,还要认认真真地抄下来,一个人躺在床上,仔细地看,浅浅地笑。笑过后,心里便有了雾一样的忧郁,因为眼前能够感受到的幸福,全都是纸上的东西,非常虚幻。
窗外是河,星光洒在河面上,偶有渔船点着灯,从河面悄然地划过。那样的夜,美好而忧伤。
他在另一个城市里生活,是个摄影记者,曾是父亲中学时候的同学。
小时候是见过他的,那时候他也住在布衣巷。阿布九岁时,他们全家都搬走了。十五年后,又见到了他。这时,阿布已经大学毕业,做了一年多的中学老师。
再见时,全都是不一样的。
他不再是阿布记忆中的他了,小时候记住的只是一个外在的形象,就像一幅平淡无奇的画。十五年后,阿布却在那幅画里闻到了花草的香味,清水流动的声响,画布经受岁月后留下了特殊的芳香。他不再是平面的画,而是一个立体的男人。是一个二十三岁女人眼里的男人。
阿布平时中午在学校就餐,因为学校也在城市的新区,晚上便到父母亲家吃晚饭,吃了晚饭后再骑车回布衣巷。那天快放学时,阿布接到母亲的电话,说她和父亲还有父亲的一位朋友在餐馆里等她,让她放学后直接去餐馆。
父亲的那位朋友就是他。姓林。
阿布进包厢时,他们已经开始吃了。阿布稍微有些紧张,站在那儿没有马上入座。坐在父亲旁边的林见她进去,马上站起来,给她拉椅子,边拉椅子边说,这就是阿布?我离开的时候还是个小丫头呢。
他的声音很好听。富有磁性、深沉温和。
阿布笑笑,靠母亲坐下。
父亲说,是以前布衣巷里的林叔叔。
阿布看着他。高个子,瘦弱,戴眼镜,穿一件枣红色的圆领羊毛衫,头发稍长,略微有些灰白,但有光泽。窗户旁边的衣服架上挂着一件黑色的中长风衣,没见父亲穿过,想必是他的。黑风衣配枣红的羊毛衫,应该不错。记忆中有他的影子,但再看他时,似乎又不是他。他就坐在她对面,朝她微笑,是纯净慈爱的目光。
阿布突然感觉心里有些痛,针一样扎过来,是揪心的感觉。她低下头去,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饿了。
菜点的很不错,肯定是母亲点的。在家时,母亲确实是个很好的厨师,她为父亲而做。父亲喜欢吃什么,她便为他做什么。阿布的口味被父亲同化了。这天的菜几乎也是按父亲的口味点的。母亲在任何时候似乎都以父亲为主,父亲是她的全部天空。她是父亲的影子,一个活的影子。
阿布埋头吃菜。
他们一直在谈话。
阿布听着,很少开口。有父亲在,她一般都很少开口说话,她在父亲面前说话有障碍,总感觉自己表达得不对,没自信。从小都这样。
晚饭后,大家一起去父母亲家喝茶。阿布坐了不到十几分钟,便起身和母亲说,想回布衣巷去了,明天还有课。
林抬头看着阿布,觉得奇怪,问:怎么还住在布衣巷。
母亲说,她固执,非要一个人住在布衣巷不可,说喜欢那里的气息,心里觉得踏实,原本曾强行让她搬到这边来住过,却说整夜失眠,没几天,就只好又让她搬回去了。
当阿布朝林点头告别时,林站了起来。他说他也想去布衣巷走走,看看十五年后布衣巷的夜。顺便送送阿布。
两个人是走着回去的。林推着阿布的车,阿布走在林的左侧。一路走着,也没怎么说话。都是不善言谈的人。
是初春的夜晚,还有寒意。
阿布那天穿了件青灰色的厚毛衣,一条红色的厚棉布长裙。白天刚好,但晚上走在街头,却颇有些冷。 阿布看了看旁边的林,瘦弱高个的他穿风衣非常好看。他身上有些烟草的香味,隐约还能闻到羊毛、檀香的味道。她稍稍慢走两步,在他后面跟着,用难以满足的好奇的目光审视他。她知道,他身上有些特殊的东西正在吸引着她,但她不知道那是些什么东西。
有风。
林低头问阿布,冷吗?
阿布用双手抱了抱胳膊,说,是有点冷。
林沉默。街头没什么人,两个人的脚步声像一条长长的带鱼,拖在后面,又飘又沉。
又走了一段路,林脱下风衣,递给阿布。
阿布拒绝。她怕他也冷。
林说,没事。他将风衣给阿布披上。是绸缎面料的,轻而柔软,却很有垂感。阿布将自己套进带体温的风衣里,宽大的风衣让她产生了些怜爱自己的感觉来。身子在风衣里变小了,似乎被某些柔和的东西吸住了,阿布喜欢这样的感觉。
不多久,就到布衣巷了。
林在布衣巷口站住。说,这里原本有棵老樟树的。
阿布说,我十一岁那年,老樟树彻底死了,后来就被人砍掉了。
林说,可惜了,那时大家经常聚在樟树底下,喝酒吹牛拉家常。
阿布笑笑。两个人往巷子深处走去。有狗叫声从巷尾处传来,一声高一声低,在静寂的夜晚,听得人陪感亲切。
林一边走一边向阿布打听巷子里那些他熟悉的住户。有的人搬走了,有的人已经老死。阿布陪着他从巷头一直走到巷尾,听他在青石板路上发出的脚步声,以及他对流逝的岁月的感叹。
一直走,风吹起那件黑色的风衣。阿布将手伸进风衣的口袋,把风衣往身上紧了紧。柔软而温馨。有淡淡的烟草味以及成熟男人身上的体香从风衣里散发出来,飘在阿布的四周围。阿布心里有了些微妙的颤动,那颤动里略带了点温暖的恐惧。
以后的几年里,阿布一直想买一件和他同样的风衣。每年秋天来临的时候,阿布便会留意街上的服装店,希望能遇到一件自己想要的那种风衣。偶尔也能碰上几件款式相似的,前后买了差不多有五六件,却怎么也穿不出林披在她身上的那件风衣给她带来的感觉……
两个人在巷尾的毛竹林前站了一小会,然后往回走。
林说,他这次回来,主要是想拍拍这座有二千多年历史的小城,拍它的老城门,老街,老店铺,老房子,出一本摄影作品。
阿布说,好呀。
林说,听你父亲说你散文写得不错,如果可以,想请你写这本作品集的文字稿,你肯定会有感觉的。
阿布说,好呀。
到巷子中间时,阿布就在自家门前的台阶上停下了。四周很静,巷里的人似乎都已经睡着了,巷子里弥漫着浓厚的睡眠的气息。幽暗潮湿。
时间是晚上九点半。
林说,明天真的有课吗?
阿布说,是的。想了想,又说,是下午的课。
林说,时间还早,我想去巷子后面的河边走走。
阿布笑笑,没说话。
林说,一起去吧。阿布正犹豫,他已经转身往河边走去。阿布便跟在他后面。
河岸上。
林说,就是这条河,总在我的梦里出现。
点着灯捕鱼的船,船从河面上悄然划过。河下游有一小村庄,祖祖辈辈都在这条河上打鱼。原本全都生活在船上,四处飘游,后来上了岸,有了那个村庄。村庄已经和城市连在了一起,村里大多数人都去工厂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上班了,但还有那么三四户人家,仍旧靠这条河里的鱼活着。
两人面河而坐。
有鸟和昆虫的叫鸣。
身后就是布衣巷。河对面有山,山不高,山顶处有座石塔。隐约能听到塔顶的风铃声。那塔是有年代有故事的。
两个人被小城特有的、夜的气息包围。河面上似乎蒙着一层薄而透明的水雾,月光洒在水雾上,清冷透亮。
两个人面对着河,并不怎么说话。林身上的气味在阿布周围飘散,阿布在那样的气味里发呆,心里带了几丝隐秘的喜悦,喜悦里含着羞涩的紧张。
过了许久,林用手碰了碰阿布,说,看看天空。
阿布抬头,闪烁着点点繁星的蓝色苍穹。夜像白天一样蔚蓝,眼前地上的亮光一直延伸到天际。
夜的声音,似有似无。所有的喧哗都归与宁静。
后来,在静止的蔚蓝下,他吹起了口哨,优美得让人绝望的梁祝。美妙的旋律在夜的冷清中飘扬,阿布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又坐了会,两个人往布衣巷走。阿布站在自家门前的台阶上,抬头,和他道晚安。他转身离去。夜在布衣巷完全沉寂,狗都睡着了。
那夜,有个充满魔力的男人的声音在阿布的梦里反复响起,梦里的背景空旷嘈杂,她与那个声音在这样的背景下一次次相遇。
是林的声音。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9 19:38:15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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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9 19:35:0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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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布七岁以前,有一个很好的伙伴。她一直认为,他就是自己的丈夫。

他和阿布同岁。阿布几乎天天和他呆在一起。那孩子长得虎头虎脑,大眼睛,眉毛清秀。两个人经常去的地方是布衣巷尾的毛竹林、河边的小树林、街头那家最大的百货商店。在毛竹林里数毛竹叶、在树林里看蚂蚁成群结队地爬来爬去、到百货商店里看那个白脸的男售货员给顾客撕布……

布衣巷里,手牵着手,晃来晃去的都是他们两个人连在一起的影子。有时,看他们两人有说有笑晃易荡荡地过去,大人便在后面打趣道:这对小夫妻倒是挺恩爱的。

阿布也这样认为。是的,一对小夫妻。恩爱的。

七岁那年的一个下午,就在那片小毛竹林里,小男孩在她耳边说:“男人和女人要想成为夫妻的话就得结婚,结婚就是亲嘴。

小男孩头天刚去喝了他叔叔的结婚喜酒,显然他目睹了他叔叔和他婶婶在新婚之夜的当众亲吻,并想亲自试一试。
阿布以前只知道结婚仅仅就是两个人并排坐在一起,给别人分分喜糖而已。听了小男孩的话后,阿布惊呆了,知道原来结婚并不是自己想得那样。一向在小男孩面前很骄傲的她感觉不能输给他,不能显出无知的样子,便装作兴奋的样子,拉着小男孩的手,说道:咱们也去亲嘴吧。
两个人去了河边的那片小树林里,阿布抱着树林里的一棵歪脖子树,亲吻起树干来,边吻边咯咯地笑。那小男孩觉得好玩,也抱起一棵树亲吻起来。阿布边亲吻树干边偷偷地去看小男孩那圆乎乎红通通的脸蛋,心里生出些恶作剧的快感来。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后,两个人走在从街头逛荡回来布衣巷里,小男孩又在阿布耳边说:“男人和女人如果是夫妻,就要亲嘴。”
阿布说:“我们不是亲过嘴吗?”
小男孩看着阿布,认真地说:“是互相亲嘴。”他眨巴着大眼睛,表情既复杂又诡秘。
阿布皱着眉头,笑嘻嘻地说:“那我们也互相亲吧。”
两个想按自己的理解去模仿大人的行为,来尝试结婚滋味的小孩子,却又不敢在大街上亲嘴,到处都是人,还
是知道怕羞的。
两个人去了阿布家。母亲在厨房里准备晚餐,阿布闻到了西红柿炒鸡蛋的香味,和鱼汤的浓香。父亲还没下班。
就在阿布家的大立柜和床之间的角落里,开始了这个崭新的游戏:两个小孩互相搂在一起,睁着眼睛,笨拙地亲嘴。阿布陷在一种害怕、尴尬、新奇以及冒险的乐趣之中,又觉得好玩,便咯咯地笑出了声。
可小男孩却突然放开阿布,满脸通红,眼里全中紧张的神色。阿布回过头去,父亲凶神恶鬼般站在他们面前。
小男孩回过神来后,慌慌张张地跑出阿布家,过程中撞倒了客厅里的一张竹椅子。小男孩跑到门口时,回过头
来惊恐的看了一眼,阿布发现他吓得脸都白了,觉得有些可怜。
一顿暴打是免不了的。
父亲用竹条使劲地抽打阿布的小屁股,一边打一边喝斥:“年纪小小就玩流氓,丢不丢脸?大了还了得?”
阿布不知道什么叫玩流氓,但知道那不会是好事情。父亲鄙视的骂声比他手里的竹条还可怕。阿布极度伤心和委屈,可是没哭。父亲不让哭。不哭,可是胸口闷极了,气都喘不过来。那天,父亲不许她吃晚饭,以此作为另一种惩罚。
阿布躲在房间里,在屁股火辣辣的疼痛中,听父亲在客厅里夸张的大声嚼菜大声喝汤。中午吃下去的米饭所给予她的能量早就在街头的奔跑和玩耍中散尽,饥饿感在父亲咕咕喝汤的声音中慢慢逼进,布满了阿布全身所有的神经。
客厅里所有的动静都能一一传到阿布的耳朵里来,那些声音让阿布觉得自己的房间非常阴冷。是夏天,阿布把自己用床单抱起来,蜷曲着,还是有些冷。
父亲边喝汤边对母亲说:“把菜和饭全吃完,不要剩下来。”
母亲没有说话。
父亲又说:“不许给她送任何吃的,现在不教训教训她,以后就迟了,会让我们丢尽脸面的。”
母亲还是没说话。母亲似乎突然间成了哑巴。
然后便是母亲收拾碗筷的声音,父亲在客厅里打开收音机的声音,母亲在厨房里洗碗的声音。
阿布蜷缩在床上,想着刚才和男孩子楼在一起亲嘴的样子,竟然有了后悔。原本觉得好玩的事,因为父亲的一顿暴打和他脸上鄙视的表情,加上饥饿的折磨,便对自己的行为生出一些恶心和恐惧的感觉来。
天已经很暗了,阿布看着窗外的河,河面上有点灯打鱼的船。看到船,就想起了鱼的滋味,想起了鱼汤的滋味,这些滋味让阿布觉得身体发软头发晕。
屋里的声音渐渐小去。父亲上床睡觉了。
蜷曲在床上的阿布,心里抱着幻想,希望父亲能够尽快睡去。父亲睡去后,母亲可能会偷偷起来给她做点吃的。
父亲的鼾声很快就在屋里响起来了。阿布一直等,侧着耳朵听,希望能听母亲起床去厨房的声音。除了父亲的鼾声,屋子里一片幽静,静得让阿布有些恐慌。
一直等。
等待中,饥饿感一次次波浪一样冲刷阿布的身体。被那感觉折磨得累了,便在饥饿中晕沉沉地睡去。
梦里到处飘着米饭和西红柿炒鸡蛋的香味,香味让她倍受折磨,于是醒来,饥饿感更加清晰。窗外没有星光。隔壁父亲的鼾声依旧。饥饿感在父亲的鼾声里加重,重得让阿布无法承受,于是在一次次肌肉收缩中强烈起来的眩晕中睡去,在米饭和西红柿的香味以及鱼汤的滋味的刺激下再次痛苦地醒来。反反复复,永远都不会忘记。
没人来安慰她。

5
林回小城的那几天,整天忙着拍老照片。礼拜六那天,阿布跟着他出去跑了一天,帮他拿工具,看他拍照,听他谈摄影,谈小城的历史。
小城的西门。河边。
拍摄对象是河对岸的古塔。
林说:“摄影是一种走入时间的动作,从时间中撕扯些东西出来,然后以另一种持久的形式定格。”
阿布看着他那瘦弱的身体,心里莫名其妙地生出些疼爱的感觉。除了疼爱外,阿布还能从他那瘦弱的身体里看到一种特殊的坚强,就像一棵树,长在野地里,瘦却倔强。
林在她身边忙碌,寻找着自己要拍摄的角度,然后对准,缓慢而认真地工作。某一瞬间,阿布觉得自己的眼睛就是相机,他存在于相机前面,在相机里定格,与他的工作对象一起成了她眼里的永恒。
林说:“摄影时,就如同一个猎人举起他的枪,对着他前面的猎物,扣动扳机,当子弹射出的枪膛,强大的反作用力往后一样,摄影者在按动快门的那瞬间,也会受到向后的一击,这力作用在自己的身上。所以每张照片都是一张双重影像:既有被拍照的对象,也有或多或少可以看见的照片后面的对象,既在拍照的那一瞬间,摄影者本人。”
林那天穿了件米色的摄影服,蓝色的牛仔裤,棕色的牛筋靴子。健康而随意,阿布喜欢他这样的穿着,与第一天晚上见到的黑风衣、枣红色圆领羊毛衫的他是不一样的。阿布看着林的后背,漫不经心地问:“如何才能在照片中看到摄影者本人,在照片中体现自己呢?”
林说:“是摄影师自己的态度、思想还有观点。也就是对一件事情做好准备,然后去领会它。每张照片,都可以反射出摄影者本人的行为。”
阿布说:“是不是就是一个摄影者对他镜头前的对象的态度?”
林一边对着古塔校准相机的焦距和光圈,一边和阿布说:“是的,照相机同时就是一只眼睛,可以从前面看同时也可以从后面看。从前面看,它拍摄下一张照片,从后面看,也就是从摄影者的心灵深处看,他看到了本
体。”
林在专注地工作。长时间的沉默。阿布看着林。一个平时不多话的男人,谈起摄影来,满身都充满了激情,眼睛里飘荡着一种让人感动的、坚定的、却又梦幻般的向往。
阿布知道,那是一种爱的形式。是梦想。梦想支撑着人寻找意义,它需要勇气。很多时候,人并不需要太多的东西,只是缺少那么一点点勇气。
林校准焦距和光圈后,按下快门,然后抬起头来,微笑着问阿布:“阿布,听懂我的话了?”
他的微笑和突然出现的声音让阿布有些紧张,感觉有风从身边吹过,有点冷。阿布却又喜欢这样的冷,它让人感觉到了内心的温暖。
阿布说:“是的,照相机向前看的是被拍照的对象,向后看是摄影者的动机,为什么要拍这个对象,拍摄的对象和摄影者的意愿在拍摄的那一瞬间同时存在。”
林很随意地拍了拍阿布的头说:“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这是父亲从来没有对阿布说过的话。阿布心里跳了跳。二十三岁了,被和父亲一样大的人称为孩子,那种感觉真的很好。好得让阿布有些羞涩,脸红了红,微微发烫。
阿布低下头去,偷偷地笑了笑,羞涩的喜悦遍布身。
不再言语。低着头,看着地上刚发芽的青草,听林在寻找不同拍摄角度时走来走去的脚步声。
一个小时后,林停下手里的活,找了个地方坐下,点了烟,看着河对岸的古塔,说道:“当你按动快门,拍摄下一个瞬间,这一瞬间,你所拍摄的对象绝对有特别吸引你的地方,它有特殊的表情,特殊的声音,每一个瞬间的拍摄,都是无法复制独一无二的,独特而不可重现。不可停滞的时间保证了这一点。每一张照片都是对我们生命必会消逝的提醒,每一张照片都关乎生和死。每一张定格的照片都有一层神圣的光晕……”
阿布平时也喜欢买一些摄影类的杂志,她知道摄影有时真的美得让人难以置信,同样摄影的美又真实得让人怀疑,就像怀疑自己内心里涌动的感情。每一张照片,存在于时间里的每个一次,都是一个故事的开始,它是回忆,理解,它可以让人更好地爱。
林继续说:“通常下一个时刻,下一次按下快门,接下来的照片,是对拍摄对象在自己的时间里、自己的空间里的继续跟踪。随着时间的推移,摄影对于我来说,越来越是一种感受时间的过程。”
阿布突然说:“我也想学摄影。”
林说,好啊。我想你肯定会有感觉的。
“感觉很重要吗?”阿布故意问道。
“是的,感觉就如一种气味,有的人闻不到,有的人却闻得到。你是那种能够闻到某些特殊气味的人,那气味就是艺术的气味,是艺术的感觉。”
阿布想,我也能够闻到你身上的一些特殊气味,可我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阿布这样想时,心里又莫明其妙地跳了跳。
抽完一支烟后,林继续工作。
一座古塔,拍了整整一个下午。林工作时候很投入,激情荡漾。阿布喜欢看他工作,像孩子一样呆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小城特有的气质在周围缓缓流动,四处漫延,湿润而粘稠。
等夕阳完全落下去时,林才停止工作,收拾装备,准备回去。林走在前面,阿布故意走在他的后面。阿布喜欢看他的背影。略微有些前倾的后背,看起来敏感而又苍桑。灰白的头发在夕阳的余辉散发出别样的光泽,那光泽让人伤感。
看着那头在夕阳余辉中的灰白头发,阿布竟然有一种想伸出手去抚摸的冲动,那样的冲动让阿布有些不安,但同时却又能感觉到从内心里产生出来的温暖,温暖在阿布的脸上显现出来时,便是止都止不住的笑容,恬静愉悦。
走在前面的林突然回过头来,对正在私自微笑的阿布说道:今天工作很愉快,谢谢你陪我。

6
七岁前,阿布一直住在外婆家。阿布是由外婆带大的,七岁前的记忆,处处都与外婆有关。外婆家也在布衣巷里。在布衣巷尾,那里有一片小小的毛竹林。
那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子和母亲住在一起,就住在外婆家对面。除了过年的那几天,阿布几乎看不到男孩子的父亲。听外婆说,他父亲在很遥远的北方上班。那个地方整个冬天全都下雪,雪就是那里的阳光。无论白天黑夜,都雪亮雪亮的。
对阿布来说,男孩子父亲工作的地方,是另外一个世界。
和男孩子亲嘴被父亲打后的第二天早晨,阿布在布衣巷前的樟树底下遇到了男孩子。男孩子手里拿着一个煮熟的玉米棒,玉米棒还冒着热气。因为烫,玉米棒中间用一根筷子插着,男孩子就用手拿着筷子。一见到阿布,他便急忙把玉米棒递给她,说,是我妈让我带给你的。阿布心有怨气,不说话,但玉米棒还是要吃的。他和他母亲都知道,阿布极其喜欢煮熟了的鲜玉米棒。
他站在那儿,有些紧张,等阿布吃完玉米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以后我们不亲嘴了。”
阿布不说话,将吃完的玉米棒扔到樟树洞里,然后往街头走去,他跟在后面,两个人都不说话。
到了街上,很快被那些刚刚冒出来的新鲜玩意吸引住了,两个人开始嘀嘀咕咕地说起话来。小男孩给阿布买了一支奶油冰棍。是他母亲刚给的零花钱,但只够买一支奶油冰棍。阿布吃了一半,然后把剩下的递还给男孩子。男孩子接过阿布吃剩下的那半支冰棍,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朝阿布笑了笑。
没多久,两个人仍旧手牵着手,摇摇晃晃地走在老街的青石板路上。
亲嘴的事情发生没多久后,阿布和男孩子就该上小学了。阿布害怕去学校。那是个让阿布感到恐慌的地方。
上学那天,阿布躲在床底下,但还是被父亲拉出来,揪着耳朵送到学校里去了。阿布在学校里遇到小男孩,彼此都莫名其妙地笑了笑,有了微妙的羞涩。学校的气氛很怪异。男孩子和男孩子堆在一起,女孩子和女孩子堆在一起,男孩子和女孩子都互不说话。这让阿布紧张。
第一天放学的时候,阿布和小男孩是一起手牵手回老街的。路上,小男孩和阿布说好,第二天结伴去学校上学。
第二天,阿布在家里等了很长时间,小男孩一直没出现。母亲不停地催,说再不去就要迟到了。阿布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不来,便一个人忐忑不安地去了学校。进教室时,却发现他已经坐在座位上和同桌的男孩子聊得火热。那男孩子阿布见过,是另一条巷子里的,长得特别壮实。
小男孩看阿布进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去,翻了翻刚领来的新课本。课间活动时,阿布见他和另一个男生在操场的角落里手拉着手说话。阿布心里生着闷气,想了想便走过去问他:“昨天不是说好今早要一起结伴来学校的,为何说话不算数。”
小男孩低声地说:“我同桌一早就来我家叫我了,我原本想去叫你的,可我同桌说,男孩子最好别和女孩子一起玩,会让别人看不起的。”
阿布很愤怒:“别听那个坏蛋的话。”
中午放学时,阿布站在教室门口等他,他却背着书包跟在同桌后面飞快地从她身边跑过去了,头也不回。
阿布真的生气了。
放学时,阿布便一个人往老街的方向走,小男孩远远地跟在后面。阿布刚进巷口,小男孩就从后面追过来,说:“阿布,在学校的时候,我们当作不是很熟悉,放学后我们就一起玩好吗?我不想让别的男生瞧不起。”
阿布看着他那付紧张胆小的样子,咬了咬嘴唇,没说话,但心里却很难过,酸酸的,心里有有说不清楚的复杂滋味。
为了表示歉意,小男孩还从书包里掏出一本新发的作业本,说要送给阿布,作为补偿。
阿布看着他那可怜惜惜的样子,心里很失望。
决定,从此不再理他。
离开了那个童年时惟一的玩伴,好长一段时间,阿布心里难受极了。上学放学,总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但阿布宁愿孤单,也不喜欢和那些娇滴滴的、装腔作势的女孩们呆在一起。就一个人,上学放学都一个人。
刚开始,那个小男孩偶尔也会找些机会,故意在阿布面前晃来晃去,但阿布只当作没看见,日子久了,两个人便真的像陌生人一样了。
可却又都知道,彼此私下里还在留意着对方,可因为阿布表面上的冷漠,两个人就较着劲,谁都不主动开口。
一天放学,阿布在街头的樟树底下遇到了那个小男孩。
小男孩靠在樟树上,手里拿着一本笔记本,脸上有伤感的表情。阿布感觉到他是故意在等自己,却装作漫不经心地的样子,抬起头,傲气十足地从他身边走过去。
他在后面轻声地叫她:“阿布。”
阿布继续走了几步,因为惯性,或者那点可怜的自尊。
他又在后面叫了一下:“阿布。”声音稍稍大了点。
阿布站住,回过头去,看着他,但不开口。
小男孩有些紧张,红着脸,断断续续地说道:“我父亲回来了,来接我和母亲去他那儿,我从没去过那儿,听说冬天很冷,到处都是厚厚的雪,我怕冷。但是必须要去的,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
小男孩边说边把手里的那一本绿色的笔记本递给阿布,是市面上刚流行的那种有塑料外壳包装的笔记本,封面上有一对亲嘴的外国小孩,翘着小屁股,金黄色的头发卷卷的样子,很可爱。
阿布迷迷糊糊的,接过笔记本,翻开,最前页画了一付铅笔画:
一个拿着玉米棒的男孩站在一个穿粉红色裙子的女孩面前。画下面有一行小男孩写的字:“阿布,对不起!”。
阿布还没从那付画里回不过神来,小男孩已经跑远了。跑得飞快,一直朝街后面的河边跑去。阿布捧着日记本,在樟树底下站了许久,感觉一切都很不真实。
第二天一大早,阿布跟在母亲后面,站在街口,目送着小男孩一家离去。小男孩的父亲特意从那个遥远的北方城市来接他们。小男孩很像他的父亲,那父亲是个英俊的男人。
看着小男孩的身影渐渐远去,阿布没有流泪,只是感觉心里有些痛。就像父亲打她时一样,委屈,难受,却不掉泪。
那年,他九岁,阿布也九岁,都已经是三年级的学生了。
有一天,阿布收到男孩寄给她的一封信,信里还夹着一张照片。是他离开后写给她的惟一的一封信,阿布看完信后流了很多眼泪。流完眼泪后,阿布把信夹在他送的日记本里,一直夹着。
阿布收到那封信的时候正在准备高考。
几个月后,阿布离开小城去了省城读大学。那是阿布第一次离开老街。为清晨听不到老街后面那条河上传来的棒椎声,阿布曾苦恼过很长一段时间。但时间久了,也就勉强习惯了。
大学毕业后,阿布重新回到老街,在小城的一所重点中学里教语文。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9 19:39:33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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