苋 菜
镰刀离地寸许朝苋菜茎平平割去,随着轻轻的嚓嚓声,茎粗叶大红绿相间的苋菜长满手心。十几镰刀下来,菜筐渐满,菜地这角疏朗开来。拔去杂草,摘去腐叶,拣去石子,耙平黑黯黯的泥土,只剩苋菜茎举着殷红往上涌。母亲说,浇上肥水,这些茎上便能快速长出新的茎叶,可省去重新播种发芽删苗移苗的时间,今年是第四次割了。现肥厚水足,天凉虫少,长出的苋菜茎嫩叶靓,就是偶尔有些虫咬的洞,也无碍外观和价钱。
城里卖摊上的苋菜,根连在一起。根白白的,不能吃,重量占了三分一。既不清理又不修剪的做法,商人功利心态一览无余;明知根不能吃却心甘情愿出钱提回家,折射的不知是城里人的无奈还是麻木。母亲说这多少是城里人有钱的缘故。
筐里的苋菜五六寸长,细茎举着肥大的叶勺,血脉通向叶片四沿,殷红在翠绿中渗透融合。这与生俱来的融合恰到好处,饱满而不霸道,红绿共一叶,赤青聚一身,意气葱茏,丹心不改,难怪人见人爱。
菜垅里有三棵已结籽,齐胸高,拇指粗,叶瘦硬,长在每节叶芽间的花鸡冠般,红中泛黄,软绵绵的,有细刺。籽细黑,针孔大小,缀在蕊绵上。籽或许太细不起牙,这也是鸟儿少啄的原因。苋菜花不香,蝴蝶飘虫都不围。对于这样的叶子,草蜢、螳螂之类多不兴趣。
这是母亲留的种苗。再过段日子,等菜茎老缩花蕊变干,便将它们齐根拗断,放在簸箕里晒上四五天,揉松蕊绵,筛去蓬壳,籽全出来。
早熟的籽,风一吹就散落地,逢到天时好,十来天就在老苗的四周漾开,长到寸许,骨子里的个性便泛滥起来,红扑扑一地,落霞般。
有一种叫白苋菜的,确切说不是白色,而是淡绿,相对于红,颜色是浅了些,却脆口,菜垅上曾长过。不知啥时长出的,叶面绿,叶底淡白,长满绒毛,不显眼,没理肥,比家里种的长得更高更快更茂盛,三根就一抓,开水烫后,照样能吃。真乃无味显本真,色单倒醒目。不少人说这种是野生的,不正宗。农村人口头表达常缺乏修饰,话题直点主题,使人一目了然,这好,但往往僵硬,易致伤物伤人伤已。一个“野”字,多少含有轻视和恶毒的成分。在许多物种中,“野”的优势明显,野番石榴洗衣服干净硬朗,野柿树嫁接出的柿子扁平无核属上品,野葛根实大淀粉足,野枇杷根是上等药材,等等。今人喜欢品尝诸如野猪、野兔、野鸽子等美味,对“野”,当更具宽容之心,有宽容之心,方有非一般见地。
苋菜吃法多,清炒水煮凉拌都行,若放少许大蒜,口感甚佳。煮米粉煮皮蛋煮豆腐时放些,醒目又滑爽。缺粮少油时期,炒苋菜只得靠大锅旺火多盐,起锅后锅底粘满淡红的盐霜,炒好的苋菜又干又缩,咸而有滋味,易下饭。最喜欢的还是菜汤,淋在白白米饭上,鲜红鲜红的,盖了幻灯片般。放电影时,放映员会在幻灯片上写字,墨汁苋菜汤般,透过字影,大地天空河流田野山岗树木全是红的,就连人也是红的,整个世界恍若梦里。我想,此时的饭也在看,看到了我,看到了与我看到一样的景象。有时将菜汤点在孩子的眉心,可怎么也显不出鲜红的印迹。鲜红鲜红的菜汤象血,大人常说这能补血,因为象什么就补什么,于是对剩下的菜汤从不放弃,希望自己多血而健壮。后来想又不对,自己吃了这么多的青菜金瓜白米黑豆,也没变出什么特别来。高中时,专门为此在学校的图书馆找到了《本草纲目》,里面对苋菜的记载只有“性甘、冷利、无毒,具有补气除热,利在小肠,治初痢。”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它能补血养颜。
苋菜本地称寒菜,即使大冷天仍脆嫩健壮。我觉得这名字挺 适合,既直接注明其冷利除热的特性,又挑明其凌冬不凋的品格,至于百姓口头常挂的‘牙齿讲出血,不若寒菜汤。’也足以表明其饱含的平民意识。邻县称“汗菜”,应该是口音的出入,这多少会让人想到大宛的‘汗血宝马’。小学时词典里怎么也找不出“寒菜”、“汗菜”,等到懂得“苋菜”,里面描述的茎叶色泽相差无几,“花绿白色”却有出入,我只见过粉红和绿色的花,再说,其结籽的蕊绵有刺,白苋菜也有。至今,我对词典中苋菜的注释仍有看法。
2005/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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