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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连载: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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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4 18:20:00  | 显示全部楼层 | 阅读模式

以前发的看不到了.重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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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关于蛇的印象到现在已经完全模糊了,他的尾巴,眼睛,爬行的姿势,以及等等,全部都从我的脑海中不翼而飞。这到底像什么呢?例如我早上起床,计划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然后向左转,再向右转,最终可以去一个异常光亮的地方。可是,现在,我竟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这就是事实,我迷失了一些东西,也让蛇的本身成了一种丢失。这不是一件好的事情,我想。我从昨天晚上就一直坐在书桌旁,双手撑着下巴,并将这种姿势保持了整整一个晚上,天快亮的时候,余小凤起来上了一趟厕所,她冲马桶的声音异常响亮,然后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又扭摆着屁股躺床上了。我仍然没有丝毫的睡意,就打算跟余小凤做一次爱。这个念头让我的身体很兴奋。我们从来没试过在早上太阳快要出来的时刻做爱。当我对她说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她只是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下去了。
  那么,到此为止,我还能跟你说些什么呢?
  我毕竟已经完全忘记了,你必须得原谅这样一个男人,“健忘,懦弱,并且一无是处。”余小凤总是这样用一种惯常的语气说我,懒洋洋的,像不温不火的阳光照在身上一样。
  你知道,我已经23岁了。6年前我遇到一个女人,然后,时间就像一股儿烟一样,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而那个女人呢?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那个女人的脸我已经忘记了,甚至连她的名字我也不记得,在我脑袋里仅存的一点印象就是我曾经遇到过一个女人,一个巫婆一样的女人,她带走了很多东西,包括我对她的记忆。
  余小凤这时候已经打算起床了,她有很多事情要做,早饭,打扫屋子,然后干干净净的去上班。我可以从现在开始美美的睡上一觉。我已经很习惯在她叮叮当当做家务的声音中睡下去。开始的时候余小凤并不赞成我这样,她希望在我们做爱之后,我可以搂着她的脖子,跟她说说话,或者稍微抚弄一下她的乳房,而我总是急匆匆的从她身上下来,洗澡,然后坐在书桌旁边抽烟。这样过了几次,她见我丝毫没有迁就的意思,便一个人乖乖的躺着,不再跟我说话,让我一个人静静的坐着。你看,我们都已经习惯了,这样很好,我觉得,我可以借此来继续思考蛇的问题。
  哦,那么,最初蛇在我脑海里形成异常清晰的形象是不是在一个下午呢?
  那时候我才13岁,是在白水溪畔的一小块儿空地上。我母亲穿着一件真丝的白色连衣裙,在空地上走来走去。一直走到西边的天空变成了橘红色。我就在旁边看着。连衣裙的质地非常好,尽管白色看起来已经有些略微发黄,但这丝毫不影响它成为一件漂亮的连衣裙。我母亲非常喜欢它,常常在没人的时候拿出来套在身上,对着镜子自顾自的欣赏。这些都没能逃过我的眼睛,真的,有时候我母亲在我们那间矮小破旧的房子里四处张望,我就把自己的身体藏起来,给她制造一个房子里没有人的假象。而事实上,当她站在镜子旁来回扭动身体的时候,我的眼睛正一刻不离的盯着她。我喜欢我的母亲,从她的脸型可以看出来,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尽管她现在已经有些老了,皮肤开始渐渐的松弛起来,皱纹也随着每天的日出日落逐渐增多,可是即便是这样的她,我也仍然喜欢,我期望她每天都把那件漂亮的连衣裙穿在身上,或者仅仅是半天,一个完完整整的半天,而不是在没人的时候偷偷的穿一下。
  而那天下午,我终于满足了这样的一个小愿望。我母亲在吃过午饭之后把我叫出来,然后领着我到那块空地上。她当着我的面,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的褪下来,直到只剩下白色的乳罩和黑色的内裤,她又像变戏法一样从背后拿出那条连衣裙,慢慢的套在身上。或许,她早就猜到我总是躲在屋子里的某个角落偷看,她只是不愿意说出来。这里,我该跟你怎么说呢?我父亲很早就死去了。在我还没有懂得死是什么概念的时候,我们的屋子里就再也没有男人出现过。我母亲白天工作,晚上回来就把那个厚厚的红色窗帘拉上,屋子里只有昏黄的灯泡的亮光。在她还是个年轻女人的时候,随着我父亲的死,她就把自己完全的封闭起来,连同她漂亮的容貌。可是我知道,在内心里她一定还保留了那个不愿对人提及的形象,漂亮的,人见人爱的,变故只是改变了她的着装,岁月只是改变了她皮肤的质地,这些年来,她的漂亮却一直没有改变,她希望在镜子中重新找回那个漂亮的自己,她有这个资本,而且在我的眼睛以及内心里,年轻时候的她远远不及现在的漂亮。
  当我母亲终于不再走动的时候,我竟然想到了蛇。在那块空地上,白水溪里的水已经缓缓流了好几十年,我母亲那天下午也足足走动了四个小时之久。而我坐在那里,看着穿着有些发黄的连衣裙的漂亮母亲,竟然想到了蛇。慢慢的,蜿蜒的,伴随着丝丝的声音,滑进我的脑袋。
  我才13岁,在镇上一所初中上学。我只是在那里的课堂上睁着眼睛睡觉,闭着眼睛听老师骂我。我母亲像所有母亲一样望子成龙,我很高兴我能给她这么一个盼头。而事实上,我从来都没想过要真正努力的去在一张纸上写另一张纸上的东西。我跟人说我长大了只希望能有一间房子,在清山绿水之间,实在不行就在我们镇子里的白水溪畔上也可以,再有一张桌子,我可以每天坐在桌子旁边写作。所有听到我这么说的人都大声的嘲笑我。在他们孩子般的思想里,我的想法实在是一个谬误。有时候也会有人跑到我母亲旁边告诉她,你的儿子,在学校里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哪怕一句话,一句都没有。也从来都没有认真的听过一堂课,从来没有,你真不如把他接回家算了。我母亲在这种时刻总表现的像一头发怒的狮子,瞪着眼睛拉扯着别人的衣服说我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将来一定会有出息。而当她把家里的一切都卖掉来供我读书的时候,我依然在学校里做着自己的梦。那时候我们的家里只剩下了一面镜子,和她那条漂亮的连衣裙。
  于是,也就是那个下午,她穿着漂亮的连衣裙在我面前走动之后,我想到了蛇,至于我为什么会想到蛇,这一定跟我母亲有关。现在,我母亲正对着我,她跟我说,你看,我们家里只有一面镜子了。我知道她想让我明白,为了让我坐在课堂上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为此她必须努力的工作,让自己的脸长期暴露在灼热的太阳下面,并且把积攒多年的东西统统卖掉。
  “我跟你父亲,在他没有死的时候,就希望你能考到大学。”她说。
                 
  我很懊恼我终于还是没能完成我母亲的心愿。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下去了。阳光从屋子的窗户里斜射进来,在地上留下一条光线,应该是傍晚的时间了。余小凤这时候准时的推门进屋。她工作,承担一切家庭的费用,我像一个废人一样呆在家里,做些无谓的写作,像小时候想象的那样的写作,在一张桌子旁边,我越来越感觉到那天下午的某种形象清晰起来,而我始终未能满足母亲的心愿,也没能明白当时我为什么会突然的想到蛇,这很遗憾,并且我一直沉浸在这种深深的遗憾之中。
  余小凤这时候显得有些烦躁,她把外套脱下来,并且扔到我的脸上。我看到一团黑影冲我扑过来。“啊!”我惊叫了一声。
  “你必须要醒过来了。”余小凤双手叉着腰站在我面前。“你的朋友托马斯,他死了。”
  我时常会跟余小凤提起托马斯这样一个人,有一双总是眯着的小眼睛,和一个尖尖的下巴,下巴上长满了浓黑坚硬的胡子。我跟余小凤说,你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人,他的脑袋,简直就是一棵长满了根须的大白萝卜,还有他的小眼睛,无时无刻的不在滴溜溜的乱转,你猜不透他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永远也猜不透,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我已经忘记了我从什么时候开始认识他的,而且从我认识他之后,就一直没有亲自见过他。也或者是见到了,最终我又忘记了,这很有可能,我是一个健忘的男人。但他一直都存在于我的印象之中,一切都那么清楚,他的胡子,他的尖尖的下巴,他的滴溜溜乱转的小眼睛,甚至他呼吸的声音,我总是可以感觉得到,可惜余小凤跟我说,他已经死了。余小凤把一个牛皮纸的大信封交给我,信封上写着“托马斯”,没有地址。信的内容很简单,“勿念!——托马斯绝笔”。
  我猜想余小凤一定是看了这封信之后做出托马斯死了的判断。那么就让我们相信他已经死了吧,这无关紧要,托马斯只是做为一种印象存在我的脑海里,他永远都不会死去。于是我又重新坐回到椅子里。
  余小凤却并没有安静下来,她依然烦躁的像一只发情的母猫一样。
  “我真不知道你天天到底在想什么。”她说,并且用眼睛恶狠狠的盯着我。这样的眼神让我忽然觉得自己走入了一个异常荒凉的乱坟岗子里面,黑漆漆的夜,头顶上有很多猫头鹰在盘旋哀号,后背上发出凄凉的丝丝声。我一定是害怕了她这样的眼神,印象之中,我从没见过她这样凶恶的盯着我看。
  “托马斯死了。你难道就真的无动于衷么?”她又说,“你最好的朋友,你不记得了?经常跟我提起过的那个人,他死了。”
  我知道,我们都认为他已经死了。我在脑袋里迅速想象着死是一个什么样子。死,不过是从此以后,那个人将再也不会走入你的现实生活之内。但这于我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真的,我向我最好的朋友托马斯发誓。
  “我真没想到你会是这种人。如果哪天我也死了,你会不会也这样无动于衷呢?”余小凤终于按耐不住自己的感情了。她将这些转化成眼泪和一句恶毒的话一并发泄出来。我从椅子里站起来,走到她旁边拍拍她的肩膀,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阻止她的眼泪,但这无济于事。余小凤依然在哭。这看起来更像是她的好朋友死了,她竟然比我要伤心。
  我只好再一次拍拍她的肩膀,余小凤抬头看了我一眼。
  “你真是比你的母亲还要狠心。”她说。
  我立刻浑身颤抖起来,我母亲终于一下子变成了一条长长的正在蜕皮的蛇,她把头上的皮划破一块,挂在某个突起的树根上,然后使劲的往前移动自己的身体,然后,哧溜一下,滑进我父亲的怀里。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在我母亲死去之前,从来都没有人知道过。
  我母亲,在结婚之前,是平安镇里的教书先生,经常在胸口的袋子里别一支钢笔,从学校门口慢慢的走回她自己住的房子里。在她嫁给我父亲之前,从来都没有人进过她那间屋子。我母亲总是在回去之后把门从里面紧紧的锁起来。有时候人们从那间房子的窗户前经过,就会听到里面发出丝丝的声音。声音很小,不仔细根本就听不出来,人们都想搞清楚他们的教书先生每天都在屋子里干些什么。于是有人提议乘我母亲教书的时候,偷偷的溜到她屋子里去看一看。“或许有什么新鲜的宝贝呢。”他们想。于是他们就商量着让谁进去。大家都想进去看看,谁也不让着谁,他们从白天一直争论到晚上也没有决出来到底让谁进去。这时候我母亲正好从学校回来,看到很多人围在自己的窗前,她心里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冲着那些人喊,“你们要做什么?”所有的人立刻都跑了,在原来他们站的地方只留下了一个小男孩。我母亲走到他旁边,拍拍他的脑袋,然后问他,“他们都跑了,你为什么不跑?”小男孩跟她说他只是想进去看看老师的房间里有什么。他说“我知道老师是个好人,不会打我。”我母亲立刻就笑了,并且把他带到自己的屋子里。后来,很多人问小男孩屋子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可惜他什么都没有说。他从那间屋子里出来之后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见到过什么。他已经哑巴了。
  镇子里的人经过这件事情,都觉得我母亲是一个巫婆。他们早上起来的时候跟自己的亲人说,“要小心那个教书的女人!”他们一遍一遍的互相提醒着,“不要跟那个女人来往,小心她会让你变成哑巴。”我母亲因此失去了她教书的工作,她每天只能步行到另外一个村子里去教书。可惜,很快的,别的村子也知道了这件事,我母亲就只能在自己的房子里呆着。人们依然可以听到从房子里发出来的丝丝的声音,只是再也没有人提过要进去看看,他们怕我母亲把他们也变成哑巴。
  这些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我母亲死的时候把我叫到床前。她跟我说起这件事,我惊异的半天也没合上嘴巴。我形之将死的母亲掉了两滴眼泪表示忏悔,而我没有说一句话,静静的听她继续讲述。
  “你可能永远都无法知道。”我母亲跟我说,“看起来糟糕透了的事,竟然会变成一件再好不过的礼物。”她躺在床上,流了两滴泪水的眼睛忽然变的明亮起来。
  我父亲,经常挑着一副货担子从很远的地方赶到平安镇。有时候天晚了就在镇子里过夜,有时候不。他的衣服总是因为赶路沾满了尘土。他到平安镇的第一件事就是放下担子,站在一棵老柳树下面拍打身上的尘土。这时候就会有人走过来跟他说,“你又来了。”我父亲冲他笑笑,然后从担子里拿出一包烟散给他。
  我母亲常常是在傍晚的时候才出来见我父亲。白天她把自己躲在屋子里。到天快黑的时候,镇子的街道上都没有人了,我母亲才像老鼠一样贴着墙角慢慢的走到老柳树下面。她从我父亲那里买一些必须的生活用品回去。这一切都在秘密的进行着,直到另一个女人红着脸偷偷的从门后面探出头来。她惊慌的叫了一声,平安镇立刻就沸腾了。人们都从屋子里跑出来,然后他们看到我母亲,和我父亲正在柳树下面站着。他们说,“那个女人,你,不要去碰那个教书的女人。”我父亲一边把担子里的东西递到我母亲手里,一边回头从他们笑。
  “太可怕了。”一个人在我母亲走了之后,对我父亲说。
  “你不知道那个女人做了什么!天晓得!她是一个恶毒的巫婆!”他说。
  “从前,有一个小男孩,不小心走到她屋子里,出来就变成哑巴了!”他们说。
  我父亲只是慢慢的收拾着货物。他打算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后动身,他要赶很多路去另外的村子卖东西。他以此为生。
  后来我母亲在他挑起担子的时候叫住了他。我母亲穿着一条白色的真丝连衣裙,站在黑夜里瑟瑟发抖。风从后面吹过来,吹的裙子鼓了起来,慢慢的又消瘪下去。像是穿过了一屏透明虚无的墙壁。我父亲深深的被这样的景象迷住。
  我母亲说,“你,能不能陪陪我。”我母亲说这话的时候,周围好象形成了一个奇怪的气场。孤独,侮辱,委屈,这些情感完全笼罩着他们的身心。
  我父亲放下担子,跟着我母亲进了她的房间,他已经完全忘记了人们善意的警告。这时候,我父亲更像是一个小孩子,随着我母亲的脚步,一步,一步的走进一个未可知的境地。
                 
  我母亲,这时候躺在床上,她的回忆已经掩饰了现实生活本身。她语气里的哀婉和偶尔的欣喜让我忘记了这是一个即将耗尽生命的老人。我只能感觉到她身体内部强烈的生命力和对生活的向往。可是,她终于还是死了。在她说完生下我之后,她沉重的叹息一声,然后缓慢的闭上眼睛。周围开始一片空白,那一声叹息,是对生命的无奈的感叹,还是对我父亲的怀念?这一切只能残留在我的生命中,毕竟,这和死人没有任何关系,尽管她曾经那么的渴望和热爱生活。
                 
  2余小凤已经不哭了,激动的情绪渐渐的稳定下来。她只是异常冷静的盯着我看,这已经是她第二次盯着我看了。我想,一定是流畅在空气中的某种气氛感染了我们。那是一种与平常不同的东西,沉默,静谧,某件事情缓缓流动。
  然后余小凤跟我说,“睡觉吧,我累了。”
  我继续保持面朝窗户的姿势。窗外的桂花树在即将来临的夜色下显得有些模糊。余小凤又叫了我一声,我扭过头看着她。她已经躺在床上了,背对着我,在床的一侧留出一个刚好够一人躺下去的空位。余小凤的身体像一条蛇一样柔软的曲卷在床上,灯光从床的另一端照射过来,在她身后的空位上留下一道浓重的黑影。它们充斥着余小凤为我留下的床位,它们并非虚无,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透明的人躺在余小凤的身边,但它却是有重量的。我这样看着余小凤,脑袋里迅速显现出另外一个人,它同样的背对着我,用双手紧紧环住余小凤的腰。而我只看到床面明显的凹下去。我的意识已经强奸了我的眼睛,这让我分不清很多东西。于是我只好继续朝向窗外。
  “我父亲,他是怎么死的呢?”我点燃一支烟,空气中的不安分更加躁动起来。
  我母亲却并没有跟我讲过我父亲的死,即使在她死去的那一瞬间,她的脑袋里无比强烈的怀念我的父亲,可是她从来不说。有时候我会问,我看着她在镜子面前穿那件连衣裙之后,总是会问她一些关于我父亲的问题。她只是告诉我,你父亲,叫许有根。他已经死了。除此之外,再无只言片语。
  我十六岁的时候,试图从一个叫瞎子的老头身上问出我父亲的死。那时候我身边没有任何朋友,人们因为我在学校的表现而将我归为一个谬误。当然,我母亲会摆出一个泼妇的形象去和人理论,但这无济于事。我依然独来独往。
  瞎子是我在山顶上抓蛐蛐的时候认识的。瞎子只有一条胳膊,另一条本该是胳膊的位置,却被一截空荡荡的袖子代替。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袖子在风中来回的飘荡。我问他,你是谁?
  他说他叫瞎子,是这片山的看护。我对他的断胳膊很好奇,我拉着他的空荡荡的袖子问他是怎么弄的。
  瞎子告诉我,每个人都有两个胳膊,一条代表善良,一条代表邪恶。他跟我说,他那条代表善良的胳膊已经掉到山谷里面去了,并且问我怕不怕。他说完冲我做了个奇怪的并不可怕的鬼脸。
  我没什么朋友,空闲的时候就会到山上来找瞎子。瞎子会领着我在山上到处转悠。路过坟场的时候,他就用手指着每一个坟地,像说出自家亲戚的名字一样告诉我那里住着谁。他用手指着一个石碑断了一半的坟跟我说,“那是白小翠的家。才17岁的小姑娘。啧啧。”
  “还有,那是白大胡子的,他是白小翠的爹。也死了。”
  “那个。”瞎子使劲的伸长自己的手臂,指着离我们很远地方的一个坟墓,他似乎更愿意直接走到那里去,他的一条空荡荡的袖子由于身体过分使劲而颤动起来。“那住着一个叫许有根的家伙。”
  他说,“我这条胳膊,就是因为他才给弄折的。”
  瞎子跟我说,很多年前他就是这座山的看护了,那时候他还有两条胳膊。有两条胳膊的瞎子是一个快乐的人,他每天早上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整个山转悠一遍,像巡视自己的领地一样。瞎子就是在某一天早上巡视的时候把自己的胳膊弄折了。瞎子说那天早上的雾很大,这座山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么大的舞。瞎子小心的在山中小路上行走,他看到有一只乌鸦站在一片空地上叫,心里面咯噔一下,然后就听到有人喊救命。
  “嘿,你不知道,当时那个叫许有根的男人,一只手抓着悬崖上的树枝,另一只搁在胸前,死命的抱着一条裙子。真是不要命的家伙。”瞎子说。
  “我伸出手,让他抓住。你猜这时候他干了什么?”瞎子似乎更愿意我也参与到这场叙述中的营救里来,我只是抓住他空荡荡的袖子,脑袋里尽是我爹掉下悬崖的样子。
  瞎子的手就是那时候被弄折的,我父亲许有根,他跟本没有把裙子扔掉,他抓着树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弓起身子,像只猴子一样往起一跃。
  “我没能抓住他,还搭上了自己的一条胳膊。”瞎子跟我说。
  这是我从瞎子那听到关于我父亲的死的最直接的描述。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有机会就缠着瞎子去重复描述那天早上所发生的一切。我母亲慢慢的察觉到这件事,她照着我的屁股狠狠的打了两巴掌,然后她又跟瞎子说,“以后不许你提他父亲半句。”瞎子在我母亲面前显得非常小心,他点点头,又看看我,摇着头走开了。
  你知道,我现在已经23岁了。我母亲在几年前也死了,我现在和余小凤相依为命。我很想知道关于我父亲的一些事,但这已经无法实现了。
  余小凤这时候已经睡着了,可是我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呢?我的心里异常苦闷,静寂的房间由于余小凤的呼吸声显得格外的吵闹。我决定出去走走。
  鲍姆是一条三条腿的小野狗。鲍姆是我给它起的名字。我从楼房里走出来正好发现它身子依着墙站在路灯照不到的角落。它低着头,努力的用舌头舔自己的黑毛。由于缺一条腿的缘故,它干起这件事情显得很艰难。这是一个艰苦的过程,它用身体抵住墙,头和舌头使劲的往屁股旁边凑,过分的用力让它的身体开始发抖,像寒风从身体内部吹过一样。这样的抖是从身体里面往外散出的。我蹲下来,注视着这个热爱干净的小狗。它也停下来看了我一眼,眼睛里尽是恐慌。然后它收拾起自己的身体,用三条腿迅速的往远离我的方向跑。我紧紧的跟在后面,穿过没有人的街道和杂乱的胡同。它终于转进了一个废弃的小棚子。我跟着进去,发现里面堆满了劈材和其他杂物,还有一辆少了前轮的自行车。鲍姆就趴在木材和独轮车构架出来的缝隙里紧张的看着我。我轻轻的叫它,“鲍姆,鲍姆。”这个名字在我刚才看到它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它显然并没有意识到我在叫它。它把身子又往里面挪了挪。它狭小的窝旁边凌乱的放着一些食物,有些已经发霉了,却仍然舍不得丢弃。我离开小棚子,迅速的往家里跑。余小凤睡的非常好,她根本不知道刚才,就在我们房子下面,停留了一只三条腿的小野狗。她现在正在睡梦里,或许她睡觉的时候仍然在怪我。我走到厨房里,拿出一些牛奶和牛肉,想了想又拿了一个稍微有些破的大碗。我用塑料袋子装着这些东西,悄悄的走出家门。这时候余小凤翻了个身,又继续没有了动静,她仍然没有醒。
  我再一次来到小棚子的时候,鲍姆已经不在了,那些发霉的食物还在地上放着。我小心的把它们清扫出去,把从家里带来的食物放在鲍姆的窝旁边。我期待着它仍然会回来,能看到这些东西,并且可以美美的吃一顿,再美美的睡上一觉,像我们平常生活的那样。
  可惜鲍姆这一晚始终没有再回来。我呆在棚子外面守了整整一夜,有一些野猫顺着食物的香气跑过来,我用棍子把他们赶开了。
  天快亮了,我不得不离开小棚子。我转身往家走的时候似乎清楚的看到一大堆小动物从远远的地方赶过来。它们正在抢食鲍姆的食物。我可怜的鲍姆!我的心里非常悲哀。余小凤并不知道这些,我坐回到书桌旁边点完一只烟,她才从熟睡的状态醒过来。
  “你又没睡?”她揉揉眼睛问我。我知道她该去工作了,这就到了我休息的时间。我脱掉衣服躺到床上去。我在余小凤咣铛一下的摔门声中睡过去。这一次睡眠我竟然没有再想到蛇,也忘记了我的父亲母亲。我的脑袋里完全被那条三条腿的小狗占据了。它艰难,并且热爱干净。我的小鲍姆,它的内心这么脆弱孤独!我的内心又一次疼痛起来。
  从此以后,我每天晚上都会去寻找小鲍姆。余小凤睡着之后,我就打开门,慢慢的走出去。先是在楼下的街道边站一会儿,看看我第一次遇到鲍姆的那个墙角,看看它会不会还站在那,靠着墙壁,使劲的伸长自己的脑袋。这一切在我身上发生显得那么的荒谬。我从来没对小动物产生过哪怕一丝的感情。在我长期居家的日子里,有时候余小凤会跟我说,“嗨,你应该出去走走,不然要烂死在家里拉。”她还从外面带回来一只猫给我,纯白色的。我对此并没有很大的兴趣,每天对着这么个小东西让我觉得不安。它的眼睛,碧绿色的,在晚上我坐在书桌旁的时候,就总会一动不动的盯着我看,好象洞察了我的一切秘密。即使是在白天,我躺在床上它也会跟着钻进被子里,这样的形影不离。我终于在某一天下午把它赶出我的家,并跟余小凤说它已经跑了。
  可是现在我居然对这么一条三条腿的小怪物产生了兴趣。我在街道没能等到鲍姆,就又走到小棚子里去。这里和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只是那些食物更加不能吃了,有些已经变硬。鲍姆看起来一直都没有再回来过。
  余小凤一直都不知道,我的内心里会装一条三条腿的小鲍姆。她一直觉得我的心里只有她一个人,再也装不下任何东西了。我没有亲人,他们全都死了,只有余小凤陪着我过日子。就是那一次我把小猫赶走,余小凤也说是我没有更多的感情来照料小猫。“我真是喜欢及了你的专一。”她趴在我的身边小声的说。
  而我终于等到鲍姆回来,是在很多天以后。它显得疲乏不堪,舌头挂在外面,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我以为它是饿极了,把带来的食物放在旁边。它只是机警的看了我一眼,又回复到自己的痛苦中去。我努力的让它能够感觉到我并没有伤害它的意思,并且试图把它的身体翻过来,检查一下它是不是哪里受了伤。“小鲍姆,让我来帮你检查一下。”
  胞姆接受了我的检查,它已经没有力气再做任何抵抗了。它的一条腿糊满了血痂,像是被人用棍子打断后,它又拖着断腿从很远的地方爬回来。它的心里一直有一个类似于家的地方。
  我把鲍姆抱回去,并且大声跟余小凤说,“快起来,帮我弄点热水来。”余小凤还在睡梦中,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听到我的叫喊骨碌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等到她看到我手里抱着一条三条腿的小野狗时,她彻底的楞住了。
  “快去。”我说。
  余小凤眼睛里充满了疑惑,她慢腾腾的下床倒了一盆热水给我,又看着我小心的帮鲍姆擦拭腿上的血迹,帮它洗澡。这一切做完之后,我又在书桌旁边给它做了一个窝,把它放进去。我的小鲍姆,它就像一个顺水漂来的小孩儿,经过我的眼前,我顺手一捞就把它带回来。它躺在窝里渐渐的睡了下去。
  余小凤说,“我不喜欢这么一个丑东西,你看它,只有三条腿,另外一条也被打断了,它有可能只会剩下两条腿。”
  我没说话,继续看着小鲍姆。它睡的很塌实,慢慢的发出了很轻的鼾声。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余小凤提高了声音。
  “嘘,小声点,别把鲍姆吵醒了。”我说,“哦,对了。它叫鲍姆,我给它取的名字。”
  “真不知道你从哪弄来的这鬼东西。”余小凤又躺回了床上。
  她的确不知道,这一切都在夜晚秘密的进行着。很多人都不知道。托马斯跟我说,“一旦你决定让你的生活在黑暗中进行,你必将不会被人了解。”他摇晃着大白萝卜一样的脑袋,小眼睛在我的屋子里到处乱漂。
  “我知道你这会儿就要出来了。”我笑着对他说,“就像上次一样。”
  我上一次见到托马斯,那时候我才16岁。我刚刚从瞎子那里知道我父亲是摔下悬崖死的,他死的时候也不肯把手里的裙子扔掉。我母亲知道我去打听我父亲的事,她很愤怒。她站在我面前用手指着我的鼻子。
  “你父亲已经死了,许有根,他死了。你还要去问什么?”我母亲说。
  “我真后悔把你生下来。”她说。
  我木楞的站到老柳树下面。这时候托马斯晃着脑袋出来了。他那时候已经有了胡子,他的小眼睛看起来和现在没什么两样,还有大冬瓜脑袋。他就是晃着他的大冬瓜走到我旁边的,他说,“嗨,小伙子,我是托马斯,你认得我么?”
  我摇摇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也没听过这么奇怪的名字。我所知道的最奇怪的名字就是瞎子,最奇怪的事就是瞎子每天都要在山上转一遍,并且他知道很多事。
  托马斯显得很失望。他的小眼睛滴溜溜的乱转,他说,“怎么会不知道呢?你怎么能不知道呢?我们很早就认识了啊。”
  我看着他认真思考摇头晃脑的样子,扑哧一下就笑出来了。
  托马斯似乎稍稍的松了一口气。
  “说真的,我还真怕这样子出来会把你吓到。”
  托马斯住在山顶上的一个大洞里。他带着我走了很多路才到达他住的地方。那里面很宽敞,也很干燥,不像一般山洞那样充满阴郁的气氛。托马斯站在洞门口伸开双手说,“欢迎光临。”我又被他逗笑了。
  我很奇怪为什么瞎子居然没有发现这样一个地方。托马斯的山洞看起来并不隐蔽。他的洞里还住着很多小鸟,我们进去的时候,一大群鸟儿扑扇着翅膀往外飞。托马斯说,“嗨,小宝贝们,慢着点,别把我的客人吓坏了。”
  我站在洞里,像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那里面有鸟儿,有花,可以很自由的在地上打滚,一点约束都没有。
  一直以来托马斯就仅仅作为一个符号存在于我的脑海之中。我始终相信他的存在,并且不去探求他到底以什么形式存在。例如他的山洞,尽管我非常向往并且确信可以有这么一个地方,但当我真正跑到山顶上去的时候,却发现那里仅仅是一堆乱石和一些树木。一些鸟唧唧喳喳的从树木里飞出来,没有人出来制止他们,托马斯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从某个地方走出来。它们依然叫的很大声。
  那么,我为什么会认识托马斯这样一个人呢?从我站在老柳树下面的那一刻起,到现在的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问过这个问题。他像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相信他一直存在着,并且在我的周围。
  “嗨,我说,你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一个丑八怪。”他终于发现躺在我旁边的小鲍姆,并且不加掩饰的表示对它的厌恶。他煽煽鼻子,“这一定是条野狗,我都闻到它身上的臭味了。”
  我跟他说鲍姆是一条非常好的狗,我已经给它洗过澡了,它一点也不臭。托马斯说,“哦,好吧,好吧,但原你不会像驱赶那只猫一样驱赶它。那是只多么可爱的猫啊。”托马斯说完就走了,余小凤还在睡。我看着小鲍姆安稳的躺在窝里,一阵阵舒服的倦意涌上来。我在余小凤给我留出来的空床位里躺下去。
  早上,我是被余小凤的一声尖叫惊醒的。我的第一反映是去看看鲍姆是不是死了。女人对生命的消逝总是显得大惊小怪。我发现鲍姆没有死,它只是睁着眼睛到处打量这个新的环境。它一定是昨天晚上过于疼痛和疲倦,还没有来得及观察这个新家。
  余小凤说,“天啊,你居然晚上睡觉了!”
  我冲她笑笑。余小凤从来没有见过我晚上睡觉,即使做爱之后非常疲乏,我也会坐在书桌旁边,抽烟,等到第二天早上再睡下去。很多次余小凤都试图改变我这样一个习惯。
  “一定是这个丑东西。”余小凤很快的联想到我昨天抱回来的鲍姆,她立刻冲过去把鲍姆抱起来。小鲍姆在她的怀里显得很疑惑,一心想挣脱出来。
  “嗨,余小凤,你别把它吓坏了。”我说。
  余小凤在它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才把它放到窝里。
  “你知道,我真是高兴坏了。以前我用了那么多方法都没能让你晚上睡下去。”她说。但很快的,她的兴奋就过去了,她的眼圈开始变红,趴在床上嘤嘤的哭起来。
  “怎么了?”我走过去,抱住她的腰。
  “真没想到,许小强,我在你心里居然连一条三条腿的狗都不如。”她说,并且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我抱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是一个既存的事实。以前余小凤甚至用离婚来极力挽救我的习惯,但这也无济于事,她只能慢慢的承受或者习惯我。而现在,一只三条腿的野狗,它呆在我们家的第一个晚上,就彻底的把余小凤的任何理由都比下去了。我无法再跟余小凤说什么,只是楞楞的由着她挣开我的拥抱,摔门而出。
  我一个人呆在屋子里,继续照顾小鲍姆。我分明听到托马斯嘿嘿的笑了两声,等我追出门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托马斯不在,但他一直都在我周围,我只是看不到他。余小凤也不在,她去上班了。现在,这里只有我和我的小鲍姆,我似乎可以跟你说些什么了。
  你知道,我一开始只是在构思一个关于蛇的小说。我打算重新构造一个女人,就是那个十六岁在我生命中出现过,又成功的从记忆里抽离的女人。每次回顾往事的时候我就会遇到这么一个关卡,它像是一根卡在喉咙里的鱼刺,让事情总是不能顺畅的继续下去。在我的脑袋里,它变成了一个空白,却还留有一些印记。这样一个模糊的女人长期盘踞在我的思想里,让我觉得恐惧和压抑。就像是六岁那年我遇到一条蛇一样,它让我往后的日子,即使见到一根绳子也要害怕的尖叫。我把这样一个女人设想成一条蛇,我六岁时候见到的那条蛇,有猩红的舌头和尖的脑袋。                 
  在此之间,我独自一人,带着皮手套,穿着皮靴子在各种芜杂荒乱的场合行走,试图在这样的地方寻找一些影象,好让我的构思变的更加丰满起来。我从白水镇里一条河流的源头开始了行程。我母亲站在河的对岸,她把双手拘成一个喇叭的形状,似乎想跟我说些什么。这时候天地间起了很大的风,完全把我母亲的声音压下去了。我跟她说,“你回去吧。”可惜她没有听到,仍然站在那里,到最后似乎还慢慢的跪了下去。
  我去过很多地方,我的皮手套破的已经露出了大拇指,皮靴子也不能再完整的包住脚了,我只能从地上捡一些塑料袋子,用它们把破洞塞住。
当我以这种形象出现在马克面前时,他只是从厚厚的皮衣袖子里伸出一个手指头,示意我再靠他近一些。马克完全的把自己包在一堆厚厚的衣服里面,就连头上都带了一顶大帽子,脸上都围了一条大围巾。他的整个身体只露出了两只眼睛和一小撮山羊胡子,这让他看起来像是一条蜗居在壳里的大蜗牛。
我跟他说我从很远的白水镇走出来,我母亲即使跪在地上也没能把我留住。我的母亲,她只是希望我能坐在那个百无聊赖的课堂上,然后考上大学,我对此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是我母亲仍然孜孜不倦的要我那么做着,即使她每天都要辛苦的去工作,再把得来的钱交到那一堆无赖手上。
“还有什么比这样更痛苦的呢?”我最后说。13岁的时候,我写过一篇叫做《上帝的拇指》的文章。我坐在学校的课桌旁边,趴在河边的柳树下面,有时候甚至是在山上的某个坟头儿,总之,这一切都要避开我母亲那双锐利的眼睛。
  在我写完这篇文章之后,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我的同学们,他们有一次翻看我的抽屉把它找出来了。他们对此兴趣昂然,并把它抄成很多份散发到每个人的手里。
  他们指着我的文章说,“咳,你看那个怪小子,他整天一声不吭,居然能整出这么一个奇怪的东西。”
  “我敢肯定,这是一个再奇怪不过的东西了,他甚至超过你所见到的,所听到的任何事物。”
  “嗨,你看看,这里,这一行,”他们指着我的文章口沫横飞不顾一切的说,“在我们出生之后,上帝用他的拇指,在我们头上轻轻的一点。这样,我们每个人都成了不同的人,我们的思想和性格将是我们伟大而又唯一的宝物。”
  你一定可以想象我在这样的环境中受了多大的刺激,小孩子们不能理解,他们将我当怪物看待,而老师们,他们自以为这些东西侵犯了他们的权威,(有时候,他们总是希望将我们培养成千篇一律毫无个性的木头。)最后,这样一篇东西终于落到我母亲手里。
  “你说的很不错。”我母亲起先并没有打算惩罚我。
  后来,我的老师,她通过各种方法说服我母亲。我母亲终于把那篇东西又拿出来读了一遍,并且丛中找出可以供她批判的地方,她当着老师的面,佯装着勃然大怒的样子,把传到她手里的东西扔到身边的火炉子里。她甚至从床下面找出一只破烂的拖鞋,并毫不留情的印在我的屁股上。我从家里跑出来,跑到白水河旁边。
  我在河边从这里走向那里之后,我母亲就真的出现了,她抱住我,问我的屁股疼不疼,可是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我母亲在这件事情之后,变的很敏感起来。她总是从任何可能出现的地方跳出来,抓住我。有时候我躲在床下面,我趴在那里,眼睛紧闭着,脑袋里却在想一些别的东西。我母亲会很突然的出现在我身边,她同样的趴着,不说话,眼睛直楞楞的盯着我看。还有一次我正趴在桌子上看书,我的心却飞到另一个地方去了,我母亲偷偷的从她的屋子走出来,轻手轻脚,她站在我背后很长一段时间,等她终于确定我的心思并没有放在书本上的时候,她狠狠的拧住了我的耳朵。
  甚至在学校里的时候,我母亲也会突然出现。她工作的时候,忽然觉得我这时候肯定没有好好听老师讲课,肯定又在想别的东西。她就会立即请假,跑到学校里,把我从教室里拉出来盘问一遍,直到她心里确定我确实没有好好听讲,她就会在校园里把我揍一顿。
  但是当人们在她面前说我坏话的时候,她依然表现的很愤怒,她还是会跟别人说,“我儿子,将来一定会考上大学。”
  我不知道她从哪得来了这么大的信心。到现在为止,从没有一个地方能够表现出我一定能好好上学。我总是乘她稍不注意的时候就溜出学校。而我问她的时候,她只是说,“我跟你父亲,……”
  我母亲用尽一切办法要让我呆在学校,包括那一次她把我带到空地上,让我好好的看她穿着连衣裙的样子。我对此心存感激,却也并没有按照她的意图去做,我们两个长期的为这件事情斗争,各自不相上下,谁也说服不了谁。
  我母亲却总是有办法的。她辞掉了当时的工作,又在我们学校当起了老师。白水镇里的人并不知道我母亲以前的事情,我父亲当初把她带到这里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听说过我母亲。我父亲把她带到人前,跟他们说,“这是我妻子,以前是教书的,现在嫁鸡随鸡,跟着我到这里来了。”人们对此没有半点怀疑,我父亲在这里是一个以老实本分赢得别人好感的人。
  所以,我十三岁开始的每一天里,都不得不面对我母亲无处不在的眼睛。我拿起笔想写些什么的时候,她就会适时的出现在我面前,把我摊在桌子的本子撕掉。我为此痛苦不堪。
“还能有比感冒更痛苦的事情么?”马克听完我的话,大声的呵斥我,他的声音隔着围巾,像从胸腔里直接发出一样的含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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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4 18:21:0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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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在树林深处拥有一块凹下地面的好地方,四周长满了矮小的树木,正好可以把那块地方遮起来。马克在里面铺了一些干树皮和鸟毛,又在顶上搭一块厚实的塑料布,这样就成了一个简易的天然的帐篷。马克带着我过去,得意的向我炫耀这个地方,并且让我躺下去试试。
我躺在里面,马克帮着把塑料布盖起来,我觉得这真像是躺在坟墓中一样。我跟马克说,“好了好了,你快把那破布掀起来吧,这感觉真是要了人命了。”
“得了吧,这是多么好的地方啊。”马克含糊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跟我说,这个地方的人从来不让他走出林子半步。他带着我去林子的四周观看,那里扔满了小动物的尸体。
他指着地上一只死的小松鼠说,“你看,她们把它的腿割掉了。”
然后又指着另外一只,“她们把他的头也割下来了。”
“她们把这些动物的尸体放在我能看到的地方,示意我不能走出这里。”
“那个没有腿的小松鼠,她们是说,要是我走出去,他们一定也会把我的腿割掉。”
“那个没有头的小松鼠,她们是说,要是发现我走出去,他们一定要把我的头拧掉。”
“可是他们不知道,我根本没打算出去呢。”马克说,“这里很好,我可以把他们打死的小松鼠烤了吃,把树上的果子摘下来酿成酒喝。再也没有比这舒服的日子了。”
马克不放过任何一个赞美这里的机会,有一次,我们坐在草地上聊天,马克喋喋不休跟我讲他那块厚实的塑料布,他的嘴巴躲在围巾后面一点也不觉得累,赞美的语言像诗一样缓缓的流出来。他讲了整整两天,而这两天里,我们什么地方都没有去,依靠马克储藏的食物生活,时间像流水一样很快就过去了。
有一天晚上,我终于再也呆不住了。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我从白水镇出来,我母亲即使跪在地上也没能把我留住。现在,我竟然呆在这么一个鬼地方。我所期盼的一切,那个恶毒如蛇的女人,我需要把她写进我的小说里。可是,你看,马克,我现在只能呆在这里,陪着你说话,我们已经围绕着那块破布说了整整两天了!”我暴跳如雷,眼睛赤红的跟马克说。
“时间并不重要,生命才更重要。”他说,“在我看来,这里的一切都美妙极了,它们就是全部。而唯一让我觉得痛苦的,便是我的感冒。”他说着,把围巾取了下来,他的鼻子由于长期被鼻涕侵蚀,鼻头已经变的红通通的。
“再也没有比感冒更让人坐立不安的事了。”他摸摸鼻子说。
“好吧,马克,你这样说我真觉得高兴。你可以回味那些你所讲述的松鼠肉和果子酒。它们一定出现在你的梦中了。可是我呢?我什么都没有。我呆在这里同你一起过着腐烂颓靡的生活,这简直连在家里的生活都不如。马克,你不知道,无论白天和黑夜,我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个模糊的女人和我的母亲,我的脑袋已经混乱不堪了,她们轮流的出来折磨我。我再也不要生活在无限的恐惧之中。”
这天晚上,我乘着马克闭着眼睛回忆他那美妙的事情的时候,穿起我的破靴子,戴起我的破皮手套。我裸露着大拇指和双脚,偷偷的从马克身边溜走了。
我踩着地上厚厚的落叶,听它们在我的脚底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我沿途逗一些在树上蹦来跳去的小松鼠,我跟它们说,“嗨,我又出发了。这里到底有什么呢?他们把马克的魂都迷住了。”
“我可不必要理会这些。”我说着,从地上拣起一块石头,朝松鼠最多的地方扔过去。它们吓的乱叫着逃窜开去。
“这有什么可怀念的呢?”
我在路上哼着自己编的歌曲,“马克是个胆小鬼,他的果子酒,还有松鼠肉,让他躺在坟墓里,他再也站不起来拉。而我,就要走向那恐怖的深渊,去寻找我渴望的女人。我真是快乐啊,我的脚步现在变的轻盈了,我的心像燕子一样飞起来。我可爱的托马斯,你这会儿呆在哪呢?那美丽的山洞,也曾经是我向往的地方。可是现在,我踩着厚厚的松针,跟马克告别了,很久之前,我跟我母亲的告别,你还记得么?”
  我哼着歌从树林子里走出来,得以看到夜色下的大海,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那种,似乎每一寸海水都充满了恐怖未知的可能性。
而我站在一条大船的甲板上,她跟我说,“朋友,借个火。”这时候,我已经绝望到快站不住了。我转过身,看到她一头酒红色的毛发,精致小巧的眼睛正盯着我。她的嘴巴里衔着一支烟,左手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烟的中间,右手伸在我面前。
“有火么?”她又说。
我把身上的每个口袋都翻了一遍,并没有找到打火机。我跟她说,“你等一下,我去帮你借一个过来。”
她转身,站在船头,身体斜靠在栏杆上,歪着头微笑着看我一步一步的走向人群中。
等我把火机拿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悠闲的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火材。
“你真是一个可爱的家伙。”她点上烟,笑着说。
我跟她说,我正在找一个女人。她听了忽然很大声的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在找一个女人。”她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像那个女人?”
我说是的。她的头发,眼睛,以及行动的姿势,让我头脑里的那个形象一下子充实了起来。
“很多人都说我很像那个女人。”她抽了一口烟,并把烟气喷到我的脸上。
我跟她说我从很远的白水镇走出来,我母亲即使跪在地上也没能把我留住。
“这让我痛苦极了。”我说。
她仍然只是斜身靠在栏杆上,你可以看出来,她并不关心我说所的一切。例如她现在跟我说,“好了好了,他们都说自己痛苦极了。可是在跟着我进了房间之后,他们就变的高兴起来。”
我并不想到房间里去,我只是想呆在这里,甲板上,跟她好好的聊聊。我要求她仔细的跟我说一下她自己,或者,她是不是在几年前遇到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我遇到很多十六岁的少年。”她说,“有一次在一个地下通道遇到一个弹吉他的少年,他还不到十六岁呢。”
“我对他温柔迁就,他最后也把那顶放在地上的破帽子里所有的毛票交给我。”
“这是很公平的交易。”她说。
我立刻知道,她并不是我所需求的女人,尽管她的外表一度让我觉得可以让某种形象清晰起来,但她在灵魂上并不接近于那个人,甚至相差很远。
我转身,再也不跟她说话。
“嗨,你到底要找什么样的女人?我这样漂亮的还不可以么?”她说。
哦,那么,我到底要找什么样的女人呢?当初,我从白水镇出来的时候并没有考虑过,即便是在一路的行进中也没停下来仔细去想想。一直以来,我都觉得那个形象应该是客观存在的,我只需要去寻找,一旦遇到,我就可以把她从千万人之中抓出来。
我停下脚步,思考了一下。这短暂的停留让她又看到了些希望。
“你说出来,或许我就是呢?”她从船头走过来,搂住我,把嘴巴凑在我的耳朵边上。
我逃似从她身边走开,回到甲板下面的房间里。
等到船靠岸之后,我乘着夜色一声不响的离开了那里。离开了那些人和事。
所以,我现在才可以呆在屋子里跟你讲这些东西。现在已经是晚上六点了,余小凤还没有回来,她甚至连一个电话也没有打回来。我坐在书桌旁边,桌子上摊着一个本子,我把它和上,放在抽屉里。我做完这些之后,又到厨房里拿些食物给小鲍姆。它还没有完全适应这样的环境,见到我依然下意思的往后躲。我把食物放在它面前,然后蹲在那里,看它小心的,一点一点的蹭过来,开始是慢慢的先用鼻子嗅了一下,又有舌头舔一下,后来便张开嘴巴,大口大口的吃起来。我看着它,倦意又袭上来。
这时候余小凤回来了。她的脸上已经没有出门时的悲伤情绪了。她看起来很平静,像往常一样,脱掉外衣,到厨房弄我们两个吃的晚饭。
这天晚上我们共同躺在床上,余小凤总是把后背留给我,有几次我试图把她的脸搬过来,都没有成功。我只得放弃这样的做法。我们很快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余小凤终于开口跟我说话,她说,“你或者应该出去找些事做了,我总是一个人忙碌的走来走去,从公司到家里,再从家里到公司。现在,你好象已经完全习惯了这样一种生活。”
我慌张的抬头看了看小鲍姆,它看起来安然无恙,还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之中。我又看看我的书桌,那上面排满了书,这些书我都没曾动过,一本也没翻过。然后,我把目光放在抽屉上。
最后,我跟余小凤说,“是的。”
余小凤请了一天假,要带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工作。我神情抑郁的跟在她后面。我们经过一个地下通道,这里挤满了人,他们在看一个少年唱歌,有些人把零碎的小钱仍到摆在少年面前的帽子里,有些人听完就走了。这个少年依稀在我的脑海里有些印象,我挤到前面,站在他面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余小凤也从人群里挤过来,她拉着我,并且跟我说,“去吧,我们一起去那家公司看看。”
“嗨,那么,你记得一个抽烟的女子么?”我看了一会,最后跟他这么说。
唱歌的少年抬起头,惊愕的看着我。
“就是那样一个。”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烟,放在嘴巴里,又用左手的两根手指夹住烟的中间。
“我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说。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就是那个女人,她温柔的服侍你,你把你这破帽子里的钱全都给了她。你怎么会不知道呢?她可把我给害惨了。”我说。
人群发出一阵哄笑,唱歌的少年呆楞在当场,他或许在努力的回忆某天,有一个漂亮的女人朝他走过来。可是他终于没有想起来,他只是急忙的收拾自己的工具,匆匆的离开了这里。
“我还没到十六岁呢!”他走了一截又回过头冲我解释了一下。
我一个人呆在人群中,他们都注视着我。我像一条深海的鱼忽然被打捞起来,放在阳光下一样。余小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偷偷的走开了。我看看四周,她并没有呆在任何地方看我。
从什么时候开始,门作为一种象征进入到我的生活之内。我从门口向走廊的深侧走过去,走到头儿,碰到一扇窗户,又折返回来。我站在门口,并没有伸手推它,怕是进入就要跌倒万劫不复的深渊一般。我猜想,余小凤此时一定呆在房子里面,她肯定把衣服脱了,气烘烘的躺在床上,照例的把后背对着我,这是她生气时候的惯常表现。我对这样的猜想很恐惧,我该怎么面对这样一次矛盾呢?我和余小凤走在地下通道的时候,我的脑袋里非常清楚的浮现出所有的事情来,那个少年,弹吉他的不到十六岁的少年,他微笑着同那个女人说话,这一切昨日之事都呈现在我的眼前一般。
这时候房子里响起嘹亮的嚎叫声,小鲍姆声嘶竭底,悲痛欲绝。我推开门走进去。
余小凤并没有呆在房间里。
小鲍姆只是不小心把腿夹在桌子缝里,它伸长脑袋借以用力,想把腿从缝隙里拔出来,但这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效果,它依然被夹着,并且由于用力,它的腿更加疼痛了。
而托马斯就站在那里,微笑的盯着小鲍姆看,他没有去帮帮小鲍姆,他只是笑,看他高兴的神色,似乎非常满意我们在这样一次情景之下得以又一次会面。
我把鲍姆从桌子底下抱出来,检查它的腿,上次的伤口又一次破裂了,缓缓的往外流血。我找来棉布和热水,小心的把他的腿包扎起来。
然后我开始责怪托马斯。
“你为什么不救一下它呢?你只需要把它从桌子下面抱出来,这是你力所能及的事情。”我说。
托马斯朝着我摆摆手,滴溜的转了一下他的小眼睛。
“我可不想把双手放在这么一个小臭狗身上。”他说,“你知道的,我打一开始就非常不喜欢它呢。”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拍着小鲍姆的脑袋,哄它安静下来。托马斯站在我们旁边,他显得很轻松,这一切事都于他没有任何的关系,他这时候只是作为一个过客,恰巧经过我们家,他显然在欣赏一副他自己非常满意的画片。
我把鲍姆安顿好之后,决定找托马斯谈谈,他和我之间,再也没有朋友之间那种心灵相通的感觉。事实上,从上次见面之后,我再没有一次能成功的自然的想到托马斯,如果不是这次他又出现,我一定要把他忘了?
“你知道,我现在的生活混乱极了。”我一开口,便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当然,这是当然,你在地下通道遇到那个少年,你们谈话,你把余小凤气跑了,这些我都知道。”他说起这些事来显得津津有味,脑袋不自觉的又开始摇晃起来。
“还有你的小野狗。你看他的腿,你只是轻轻的包扎一下,它日后肯定要断的,你并不是一个会照顾或者挽留住任何东西的人。”他说。
我看看我所处的房子,余小凤把它收拾的整齐干净,可是现在她并没有呆在这里。
“余小凤,她已经跑了,你相依为命的人,她丢下你不管拉。”托马斯说。
我又一次打量一遍我的房子,余小凤确实没有在任何角落里躲着,她从大街上直接跑了,从那时侯开始,她就把我扔下了。
                 
我步行穿过大半个城市,来到一条小河旁边。托马斯一直在后面跟着我,他喋喋不休的嘲笑我。
“啊,我说,你怎么会喜欢上那样一条狗呢?”他说。
“你真是个不争气的男人。现在,连老婆也跑了,扔下你拉。”
他总是试图把我拉进一个荒凉的思索之中,例如他说,那个小野狗,你遇到它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这样着迷呢?还有那个少年,你们怎么会有那么希奇古怪的对话?
我并没有打算回答他,在我看来,这更像存在了一道门,一道我自己也弄不清楚存在于何地的门。那些事情都发生在门里面,我站在门外,一无所知。
这让我只能低着头在河边上来来回回的走。托马斯却并没有放弃他的意图,他拉住我,说,“你在做什么?”
我指着离我们很远地方的一棵树说,“从这里走到那里,再从那里返回来,余小凤就会出来了。我保证。”
托马斯歪着脑袋看了我一会儿,就突然笑起来。“我知道了,你一直以为这是你小时候。”
你可以看出来,托马斯他真是一个狡猾的家伙,任何事情到他那里都不是什么难题,他要勾起我的思索,或者回忆,总是这么的简单,一两句话就行了。
那么,我要怎么开始这次讲述呢?这时候任何一种想象都可能侵入到我的脑袋里,它们是否真实的发生过我完全没有把握了,就像我对于蛇的构思一样,它已经找不到方向了,它顺着自己的轨迹自己游走了,我并不能抓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痕迹去掌握它。我看起来有些无助,被托马斯勾起来的回忆只能呆在脑袋里动也不敢动。  
可是托马斯他高兴极了。他见我呆在那里不动,便把裤子撸起来,跳到水里,用手把水往我身上撩。他说,“嗨,你怎么了,像个木头一样!”
他还在水里抓了一个小螃蟹,把它放在我的头顶上,他以此为乐,躺在河边的草地上高兴的直打滚。这时候,余小凤终于出现了。她看到我头上顶着一只螃蟹,非常生气。她把螃蟹从我头上拿掉,扔在地上用脚狠狠的把它碾的稀烂。
“你把这么一个破东西顶在头上干什么?”她说。
“你就不能干些正经的事情么?”她拉着我往回走,我回头看了一眼托马斯,他无辜的摊了摊手,又躺在草地上了。
我现在的状态,我该怎么跟你说呢?很多事情已经有了它们自己的生命力,它们沿着自身的意愿漫无节制的生长,它们相互纠缠,像爬山虎的滕一样,让人无法分清楚主干和枝叶。而余小凤,很显然的,她正在意图做一个救赎者。她拉着我的胳膊,把我按在床上。她的眼神像毒刺一样伸到我的瞳孔内部,我慌乱的躲避着。
“你必须要看着我。”她说。
我只是稍微的把头摆正了一点,目光依然停留在小鲍姆身上,它已经饿的快没有力气了,正用眼神乞求我过去关照它一下,但是现在,我没有任何多余的精力花费在它身上。托马斯能够洞察一切,他早就说过,我没有任何能力去照看这条三条腿的小野狗。
“你应该多出去走走,而不是整天把时间花费在这个上面。”余小风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一个本子,她把它放在我眼睛前面晃来晃去。
“知道么?就是这些,它彻底的残害了你。”她说着,并且要把本子扔到窗子外面。我站起来,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另一只轻轻的拿过本子。我跟她说,“我明天和你一起出去,只要你不把它扔掉。”
余小凤响亮的打了一个哈哈,她对这次谈话的效果很满意,她等着我小心的把本子锁在最边角的抽屉里,再把钥匙交到她手上,然后哼着小曲跑厨房里做饭了。
我现在得以有时间去看看小鲍姆,它已经饿的闭上了眼睛,嘴巴里却哼哼唧唧的叫个不停。我把手放在它毛茸茸的小脑袋上,它立刻停止了叫唤,睁开眼睛看着我。它的尾巴躲被压在身体下面,这使得它的动作非常滑稽,它使劲的扭着屁股。
“你快弄些饭过来,鲍姆已经饿了。”我冲着在厨房做饭的余小凤喊。
第二天天还没亮,余小凤就把我从床上拉起来。她把我拉到镜子前面,小心的帮我整理头发和衣服。我看起来涣然一新,和昨天,或者前天的我完全是两个人,那个站在地下通道的中心,被众人围观的我,那个呆在河边,头上顶一只螃蟹的我,在这天早上都跑的不见踪影了。
余小凤特别的开心,她甚至在我的额头上印了一个红色的嘴唇。然后她又惊叫着跑到卫生间拿一条毛巾出来,小心的把唇印擦掉。
“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去了。”余小凤做完这些,满意的看着我。
我走到鲍姆旁边,打算喂它一些东西再出去。我用手把馒头撕成一块一块的,沾些肉汤放在它的鼻子前面。我说,“小鲍姆,你快起来吃东西了。”
鲍姆连眼睛都没睁开,它只是吸了吸鼻子,又把身子扭动一下。
“快点吧,再晚就不好了。“余小凤看了看表,开始催我,而现在连天都还没有亮。我又叫了两遍,鲍姆依然没有回应。我只好随着余小凤出去。

关于这段时间,我不能说的很多。因为它本身就是非常短暂的,甚至是在刚开始的时候就被我扼杀掉了。当时,我正和一个叫做李树的人坐在咖啡厅里。我的局促不安让气氛变的像两个分手后重逢的恋人那样尴尬。“是不是该说些什么呢?这毕竟是一次采访。”我在心里想。而李树,他将一只手放在桌子下面,另外一只不停的转动杯子,他脸上始终挂着笑容,等着我开口问他些什么。
“恩,我想说的是....”我的声音小极了。我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我只能站起来,把头伸到他旁边,试图让他听清楚一些。
“那么,你是怎么看待那边街头站着的一只小狗呢?”我说。
李树显然被我的提问吓了一跳,他转杯子的手明显的抖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的大笑起来。
桌子上的咖啡由于我们两人的不小心,全都散出来了,褐色的液体全都流到了李树身上。我急忙站起来,打算用手帮他擦干净。
“恩,实在对不起。”他说。“这完全是我自己造成的。”他一边拿纸擦衣服一边和我说话。“不过,这确实是一件好笑的事情,我从来没见过别人采访的时候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你要知道,我是个心理医生。心理医生知道么?而你却要我回答那只狗的问题。”李树说完就走了,他走的时候还在笑。
你看,这次采访,我第一次工作的内容,被街头上的一只狗彻底毁掉了。我当时脑袋里空无一物,一眼瞥到狗子,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
余小凤显得失望极了。她再也不吹着口哨给我做饭了。那天晚上,我回到家跟她说完这件事,余小凤惊讶的半天没有合上嘴巴。她楞楞的看着我。“你难道不知道他是个医生么?”她最后问我。
“恩,我知道。”我说。
“真是莫名其妙。你居然会问出那么一个愚蠢的问题。一只狗,你对一个心理医生去谈论一只狗,况且那还是一次采访。”余小凤已经彻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她甚至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一只不认识的小狗身上。
“那只狗,它怎么会如此不和适宜的出现在你面前。真是该死。”她说,“如果当时我在,我肯定要冲出去,拿棍子把它打死。”
我的第一次工作,就这么被一只狗平白无故的破坏掉了。这看起来滑稽并且豪无逻辑可言,但这就是事实。自从一些东西进入到我生活中之后,它们一切都变的不被控制与感知。我对此毫无办法,余小凤也没有,她骂完之后只能气鼓鼓的把后背给我,这是她常用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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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4 18:40:00  | 显示全部楼层
整体把握不错,欧洲流势。个别小地方有点败。
预言:《紫色城堡》三部曲、《故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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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站网友  发表于 2006-1-4 18:46:00
:)感谢~~确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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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5 21:42:00  | 显示全部楼层
小野狗占了那么多笔墨,"我"不知道,但是你一定知道.
厌了所以倦了,冬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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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6 12:09:00  | 显示全部楼层
很长,没有看,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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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6 17:30:00  | 显示全部楼层
顶啊,好小说!菜同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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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7 11:11:00  | 显示全部楼层

前面水平相当不错,结构也越来越巧妙,问题是后面越来越不像样。手法单一,不够老练,收放不稳,该转笔锋没转,该一语带过没带,不知融汇贯通。可惜。

预言:《紫色城堡》三部曲、《故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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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7 13:06:00  | 显示全部楼层
恩,黄老师说的对.这也是我停了将近一个月没再写的原因.谢谢.呵呵~~~事实上我的电脑里只保存了第一贴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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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7 14:35:00  | 显示全部楼层
加把劲吧。
预言:《紫色城堡》三部曲、《故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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