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阶下花影绰绰。空气里漾着暖香,拂过窗纸上影影幢幢的把盏人,拂过窗下一段新鲜的残粉,再拂过镜前胭脂。那胭脂不知为何,竟没有用过。盒盖敞开了来,于是香透暗夜。
她端坐于镜前,用了深深浅浅的笔描画,长眉如黛。清水出尘的瓜子脸,别人都说有种薄怜相。想想自己从小出身贫寒,三岁丧母,五岁就被买给了戏班子,跟着师父走南闯北唱戏。从端茶倒水,挑水扫地,到吊嗓子压腿,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日夜不休地练功,现在已是梨园圈里的名角了。
她心里暗叹一声,用纤长洁白的手指轻轻沾了点脂胭,用清水放于掌心慢慢润开,轻轻拍在柔润的双颊上,灯影下轻红涩白,连眼波也影影绰绰,让人沉醉。胭脂是按十三少给她弄来了的方法制出来的,将上好的胭脂细细淘净了渣滓,配了玫瑰花露蒸叠而成,其细致匀净,自是街市上的粗脂滥粉不能比的。
看着镜中的自已,想着十三少似笑非笑的眼,她心头便被年岁压得沉了一下。他今晚就要娶亲了,娶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据说还是留过洋回来的。岂是她这等靠走江湖唱戏糊口的梨园戏子能比?
她哀求过,痛哭过,都不能挽回他的决定。他说,我可以与你相好,但我不能将你娶进家门,我们秦家是不允许我娶一个戏子进门的。说这话时,她看到了他眼角微微露出的不耐与轻蔑。他忘记了。忘记了他与她初相遇时的惊艳。忘记了她与他缠绵时的温柔。忘记了那年七夕。一弯新月。夜凉如水。他央她教他唱《长生殿》。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离枝……他握着她的手,在她耳边无限温柔地说,愿生生世世,岁月静好。
她望着他俊秀的脸庞,轻声说,那么,让我再为你配一次百花仙露丸吧。他有轻微的哮喘,从小多方寻医,好容易才觅得这百花仙露丸的方子,每天一丸。吃后效果不错。自从他认识她后,一直都是她照他给的方子帮他配药,研制。
她注视自己镜中白里透红桃花般的脸,长长的凤眼看起来有点哀艳。
台上的锣鼓锵锵在催了,她将胭脂盒子轻轻放进妆盒里。提起长长的裙摆,轻移莲步,袅袅娜娜地迈上了舞台。
今天她是杜丽娘,她将唱一出《游园惊梦》。轻轻甩动了流云水袖,双眉微颦,目光流转。他还是她的,而那个大户人家的女子终将得不到十三少。她已在配制百花仙露丸时放进了至毒的曼陀罗花汁。
看着台下的如云宾客,她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拈起兰花指,轻轻喟叹了一声,唱将开去。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