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了。
十二年前,他出差崇左,一个人走在街上,妻子来了电话,欲语凝噎:“儿子病了……”他心头猛一紧:“儿子怎么了?”“跌倒了……我带他去看医生了……癫痫……”他眼前一阵黑,瘫坐在地上。
那一年,儿子三岁,从那以后,他每一年都找机会,带上儿子,奔波在路上。广州、深圳、成都、重庆、武汉、长沙、南京、上海、北京……凡能打听到的专家,他几乎都找到了。但专家的名气敌不过现实,儿子还是不定期地跌倒。有好心的医生对他说:“再等等吧,说不定再过几年,这病就能治好了。”
他常常做梦,梦里的天空下着雨,儿子坐在泥地里,嚎啕大哭。他踉跄着跑出来,要去抱儿子,却怎么也抱不动。儿子的小脸贴在他的胸口上,冰凉!他哭着醒过来了,冲过去看儿子,儿子正睡着,呼吸匀停,他才相信自己在做梦。忍着哽咽上床,妻子已醒过来了,抱着他:“别哭别哭,不就是一个梦嘛!”妻子不敢哭,她知道他的梦。
儿子的口袋里装着一张卡片,卡片上写着他的手机号码,要是儿子跌倒了,他希望好心人看到这张卡片会找到他。可他很害怕电话铃响,看到陌生电话他总是心头一紧---每一次铃声都像是催魂曲。
后院有一丛紫罗兰,长在墙根的泥地里,在灰底色的冬季里灿烂着,他看不见。
儿子喜爱小动物,朋友抱来一只猫,这猫在后门脚下抓出一个洞,每天在洞口里倏进倏出,他看不见。
妻子工作很忙,常值班,有天打电话回来:“要下雨了,帮我收衣服呵?”他挂了电话冲出门外,晒衣场里挂许多女人衣服,他认不出哪一些是妻子的,不敢拿,头一个到,最后一个收,衣服早湿了大半。
他心里只装儿子的病。
按照预约,明天他又要带儿子到哈尔滨去了。妻子值班去了,他自己收拾行李:棉衣棉裤、棉鞋棉帽……儿子早习惯了外出,在一边玩得欢。玩腻了骑兵布阵,把那塑料做的兵马枪械只一扫,从后院里搬来一盆冬青,大剪钳碴碴作响,要削成塔状。儿子的举动让他看到了:
“你干嘛哪?”
“摆圣诞树。”
“哦?圣诞节了呵?”
“可不是嘛,再过三天,就是圣诞节了,平安夜我们还在路上呢!我把它提前过了。”
他不再说什么,埋头打理着行李,这季节上北方去,预备的衣服得在包里兜着,男人手脚,弄得稀松露馅的。七拆八捆,总算弄好了,看看墙上的钟,夜里十一点了。
“崽崽,还没洗澡呢?”
儿子还在摆弄着他的圣诞树,一盆偌大的冬青已被剪成伞状,绕树是五颜六色的彩带,还有七彩发光的灯。
看到儿子动也不动,他又叫了:“崽崽,先洗澡了。”
“你先洗吧,我还玩一会。”
“不行!都几点了?你得洗澡去!”
“不去!我想玩!”
看到儿子头也不抬,他火了:“你给我洗澡去!反了呵你?明天我们去哈尔滨干嘛呢?给你看病去!”
“看病看病!老是看病!我还不想去呢。”儿子嘴上说着,终归还是怕爸爸的骂,站起来,顺手把沙发上的内衣裤拎了,进了卫生间,临关门嘟哝了一句话:
“生病,不也是生活么?”
他一下怔住了,泪流满面……
是呵,十二年了,我还是崇左街头第一次听到儿子得病的心情!
十二年了,我从没让儿子离开我的视线!
十二年了,我心里只装着儿子的病,却没装下儿子的心!
十二年了,我还没学会“面对”!
……
电话铃响了,这一次,他听得分明,这曲名叫“铃儿叮当响”,是妻子打来的电话:“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我们,不去了,在家里……圣诞节……平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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