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兮
老家地处广袤的大草原上,地势平缓,极少有南方的奇山峻岭,在地图上看去也只是绿色的一片。老宅的对面有座山------如果这也可以算作是山的话,其实不过是一处矮小的丘陵。丘陵,字典上的解释为连绵起伏的小山,乍学到这个词时便觉得它更适合老家门前这座小山。它小得只能算是丘陵,甚至没有名字,老家的人们都叫它山包包。但长久以来,它却一直绵延在我的眼里、心里。
这座山离老宅不远,几分钟便到,以我儿时孩童的眼光估计大约和老宅子差不多高(实际上应该比这更高一些),山体向南一直绵延数十里。据说山那边是一个和我们这里差不多的地方,只是我从没去过。没去过才会有希望,年轻的心也总是被这种希望盅惑着,期冀着某一天可以走过去看看。
小山上野草闲花丛生、树木林立,其间还常有斑鸠鹧鸪山鸡野兔来去。山上的野杏树打花骨朵儿了,东一丛西一簇的都不很高,折一把回来插在玻璃瓶里灌满清水便能开上好多天。这时候山上开始有野菜了,从家里带把小铁铲,一会工夫便可以挖一大篮。男孩子是不屑于做这些的,他们满山遍野地转悠,小小的弹弓可是他们手中最强有力的武器。这座小山也绝不会让他们空手而归,运气好的话还能摸上一窝初生的鸟蛋。
杏花谢了,山下开始有人种地。其实山下原本是块野草地,慢慢地被乡里人开垦出来,居然成了块种什么收什么的肥沃土地。耕种都是很古老的牛拉犁式,无论外面世界发生多大的变化,在这里一切似乎都还因循着古老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原始生活方式。
山上的野杏有指甲大小了,又酸又涩并不好吃,便开始眼羡起西面半山坡上那个大大的果园。只是果园的外面筑起一道高高的围墙,只能望墙兴叹。淘气的男孩子们却有办法潜进果园,他们个个都是爬树高手,手脚并用时几下便可爬上高高大大的杨树,相比之下小小的围墙算不上什么障碍。等到看园老人的喝叱声传来时,他们便一个个噼里扑通地从墙里翻出来,衣兜满满,小脸脏兮兮的,脸上还挂着胜利的微笑。
坐在山顶,看着果园里面的果子一点点变红,慢慢红成一片,再逐渐变得稀少;看着男孩子们把偷果和被赶的游戏反复上演,看园老人挥舞着手臂气极败坏的喝骂声断断续续在墙那边响起;看着山下远处自家屋顶冒起的炊烟,想起母亲应该在屋前屋后喊着自己的名字回家吃饭时,西风已经悄悄从山顶掠过。
山下开始有人在收割庄稼了,这里离四个现代化还很遥远,一切都要用人工,刀割车载,车轮轱辘辘从垅隔间碾过。秋后的太阳便毫无遮拦地照在背上,汗水一滴滴地洒落在这块土地上。没有陶公的面场圃时的悠然自得,却有着一份淳朴的宁静和自然。
秋风瑟起时,山上草木枯黄,落叶厚厚地铺满林间,山上便多出些运落叶的车子。乡下的冬天似乎格外寒冷,这些树叶就成为乡下人上好的燃料。大筐大筐的枯叶填进灶里点着,一会便薰得室内暖洋洋的。一家人围坐在一处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说些家常闲话,席上间或还有老人们的咳嗽声和吐出的淡淡烟草味。乡下人的日子就是这么平静而又简单的重复、轮回着。
农闲季节,一场接一场的雪下过,连绵的山丘变成银色的雪岭,远远看去是一条条美丽的弧线。山上鲜少有人迹,山鸡野兔便纷纷溜出来觅食,这也成了乡下人改善伙食贴补家用的最好时机。这时节的山鸡野兔肉肥美,拿到集市上还能卖个好价钱。于能拥有一把古老的打铁砂子的猎枪便成为所有男孩儿们的心愿,只是他们还太小,即便是大人也没有几家能有这样一支枪。大人们在山上寻觅猎物时,男孩子们便爬上山顶,找块空地拉上粘网粘雪鸟,有时候一粘就是几十只甚至是上百只,到现在还想不明白为什么那时山上会有这么多鸟,怎么抓都抓不完。
冬天的夜晚很长很长,长得好象天永远都不会亮。躲在暖暖的被窝里,听大人们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闲话,兴致好的话还能讲个故事。有人说山上面不只有山鸡野兔,还有狼,有狐狸。有一年不知是谁说的有匹狼跑到山下来,吓得有孩子的人家日日叮嘱自家的孩子不要乱走。当时还在读小学的我就曾被母亲押送着上下学很长一段时间,再后来那匹狼渐渐从人们嘴边销声匿迹没了踪影。
最为神奇的传说是山上的狐仙,传说有一年附近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居然独自在山上走了整整一个晚上,天大亮才走出那座绵延数十的小山。有人说这是山上的狐仙在作怪,那女子便是被他摄了去的,也有人说那女子便是狐仙的化身,还有人说那女子入山之后就再也没出来过。这件事在乡里越传越神奇,于是自己便常对着墙上那张薰得发黄的年画妄想着,那女子就是画中拈花微笑的婴宁了。
慢慢地,土地就象春季里放荒时点着的火,一直蔓延到山顶。原本野草丛生的地方都开垦成阡陌纵横的田地,地间偶尔还有一两棵野杏树,庄稼人不顺心的时候就会砍下它。年年春风吹又生的野草闲花就这样被打理成干干净净的田地,种上能给人们带来更多物质享受的庄稼。山上依然是绿油油的一片,只是站在青纱帐里却再也看不见半山坡的果子,也看不见远处自家的房顶。田地里的草都是除草剂除过的,很干净,只地头间或还有几根野菜,没精打彩的站在那伸着细长的脖子。山里面的狐仙大约也远遁修行去了,绵延数十里的山那边我也始终没去过,也一直庆幸着自己没去过,那里毕竟是自己曾经梦着的地方,去了,梦便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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