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小学同桌都是学习比较好的女生，有班长，也有学习委员，这都是老师安排的，目的就是企图叫她们能管住我上课好乱做小动作的毛病。我对她们没有什么奢望。可是到了中学时代，就对同桌有了新的认识。那是在初三的春天，我突然发现同桌经常穿的黄褂子异常的漂亮，配上她那条藏蓝色的裤子，更能衬出她婀娜纤细的身材，更显得她的皮肤又白又细。这也许是青春期在作怪吧，我不由自主地想入非非了。可是啊，在轰轰烈烈的文革时期，人性是被压抑的，青春期的萌动也是被当作犯罪心理来分析的。我却是天生的叛逆分子，为了表达我对她的心愿，认真地给我的同桌写了一封信：告诉她，我很喜欢她，眼看就要毕业了，就要分手了，能不能在毕业以后，还能见面呢？我想和她保持永远的同学！最后写上“务必回信！”她看了以后，悄悄地对我说，明天下午放学以后，我给你回信，我又说，在哪里给我呢？因为，明天是星期天我不上课，她是宣传队的，要来学校排练节目的。她告诉我，在铁道边上。我知道她回家的路，是顺着铁路走的。记得，当天晚上，回到家里，吃了三个地瓜面和高粱面发在一起窝窝头，尽管窝窝头上都长了绿色的霉菌，我还是吃得很香甜，很香甜的。就是晚上没睡好觉，经过了煎熬的白天，好容易到了下午，我就急急忙忙跑到三角线铁道上去了，站在路基上焦急地朝学校的方向张望着，过往的行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一个半大小子，一个人来铁道上干什么呢？是不是想偷点儿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天也渐渐的暗下来了，为了掩饰我内心的焦虑，我哼起了“红莓花儿”，这首歌在当时来说，就是地道的黄色歌曲啊，我一遍遍的哼唱着，眼睛不时地眺望着……远远的二百米的样子，我看见她来了，她正和另外一个女生慢悠悠的朝这边走来。她，还是穿着那一件洗得发白的黄军褂，齐耳的短发。确准就是她了，我的心也提到嗓子眼儿上来了。我哼哼的红莓花儿也不开放了，就像等待审判的囚徒，我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仅仅几秒钟，我的心跳又加快了跳动的速度，谁也说不准，我当时是中了什么邪，就这样，我眼巴巴的数着她慢腾腾走过来的步子，渴望的目光，焦急的期待着她那极慢极慢的步子，快些走过来呀！我深深的感觉到，她已经发现了我在这里六神无主的非常狼狈的等候多时了。
终于，她俩走过来了，来到我的身边了，就在我的面前走过去了，我屏住气，静静的等待着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俩默默无声的走在铁道的路基上，似乎根本就没有发觉我的存在。她，眼皮也没抬一下，对焦急万分站在路基上的我，却不屑一顾！只是低着头一根一根用脚数着枕木，生怕一脚踏空。那个多余的女生啊，你是那里的呢？你真令我生气呀！她却朝我看了一眼，我敢说，她是十分大胆的很放肆的看了我一眼，从她的眼光里，我断定，我的同桌没有给她任何暗示，那是一个多么无知的眼神啊，尽管我毫无掩饰的必要，完全在她那贪婪的目光扫射之下，想隔着两三米，就如同擦肩而过阿。紧张地我，倒吸一大口凉气……连大气也不敢喘息。走过去了，走过去了；终于走过去了。从昨天到此时，我是用了什么样的心情才熬到现在的啊！她，我喜欢的她，我的同桌三年的女同学，她竟然连头都不抬一下啊，匆匆的走过去了。从容不迫的走过我地身旁，我无限迷惘，仰天长啸！心里充满了失望，几尽绝望了。望着她俩走过的背影，我才发觉我的心依旧还在跳动着，我的血仍然像火一样燃烧着。呆滞的我，在夕阳落去的暮色里，望着她俩渐渐消失的背影，一种不可名状的酸楚涌上心头。眼睛里滚动着晶莹的泪珠，却没有落下来。我依旧抱定最后的一线希望，期盼着她俩尽快得分手。我站在铁道的路基上，一动不动，目不转睛的望着远远离去的同桌……。
就在离我身边足足三百米的地方，哪个不知趣的女生和她分开了，她朝铁道旁的村庄走去。我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俩，在那女生离开之前，她一次都没回头，分手后，她却站住了，回过头来，看见了在黄昏中傻愣愣伫立着的我。我根本看不见她的眼神，听不清她嘟囔的什么，但是，我能感觉到，她在等我前去。我顿时欣喜若狂，欢跳着，撒欢的跑过去，三百米用的是百米冲刺的速度，我心里的红莓花又开放了……。在离她十几米距离的地方，我放慢了脚步，轻轻的走到她身边，她暗自笑着，看着我玩命般奔跑的样子，知道我是在向她索取“回信，”就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折成小燕子的纸条，对我说“你非得今天要吗？”我没有回答她，不知所措的我，如获至宝似的从她手里接过纸条来，顽皮而又满足的笑着说“你知道人家等你多长时间了吗?”
就是阿，等了多长时间了，握在手里的三寸小纸阿，是热的？还是凉的？我难以预料的。当时，我是无法打开看的，就在我接过纸条那几分钟里，暮色完全降临了，她朝我一笑说“先别看，回家再看！”扭过头去，急匆匆消失在夜色里了。
此情此景，此事要放到现在，我就会主动地对她说，“好吧，天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可是啊，当时的“文革”闹得我怎么就想不起来说这句话呢？我真笨啊！
在回家的路上，我打开了纸条，想提早看一看她到底安得什么心，可惜，什么也看不见，赶紧跑到一个路灯下，在昏暗的灯光下，只看到密密麻麻的字，仍然看不
清写得什么。快到家了，我找到了邻居家窗户透出来的灯光，终于看清了写得什么了：“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然后是，对我的看法“你很聪明，应该到广阔天地里去 ，在那里你会大有作为的。”看着这一些，我的心凉了，不过，最后还留给我一线希望“要作好朋友，等有了工作以后再说吧。”字写得很秀气，看完之后，我心里乱作一团，她的严肃认真的回信，也就是最后的这句话算是给我的回音了。那天晚上，等全家人都睡了以后，我又要针对她的信给她写回信了，谁料到，还没写完，父亲闯进来，我慌忙收起纸笔，他警觉的质问我，我前言不搭后语的回答，他更怀疑了，没办法，只好招供了。于是，父亲大发雷霆，把我痛骂了一顿，最后警告我说“你不看看她家的成份和出身，就想私定终身，你的胆子不小啊！告诉你，以后这样的事，必须经过我和你妈同意才行！”这天晚上，我又失眠了，心里反复想着她的回音，如何再给她写一封信，想着她的家庭成分，家庭出身。想着父亲的训诫，我的前途未卜，凶多吉少。
在以后的几次约会时，我曾经问过她的家庭出身，她没有正面回答我，我也不在乎，我只觉得她好，我很喜欢她就够了。我去过她家几次，从她姐姐对我的盘问中，我感到，她把我的事给她姐姐说了。我了解到，她有哥，有姐，还有弟弟。有一次我晚上去她家的，她爸爸很晚才回家，脸上很多红黑的墨水，看到我在，默默无声的洗脸吃饭。后来，我才知道，她爸爸是右派，经常挨斗，我也不愿仔细打听，管他是什么，我只喜欢她就行了。后来她爸爸去了劳改农场，她要求我不要再去她家了，断绝来往，我问她为什么？她就是不说原因，无情地拒绝我一次次的相约。最后一次，我在她家的楼下等候，她和她哥哥一块来了，当时真让我无地自容了。记得她哥哥很严肃的训斥我“你这么小的年纪，不想着革命斗争，光想一些资产阶级的低级趣味，你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她站在一边，黑暗里一句话也不说，任凭她哥哥严厉的把我批判了一通。我好恼火啊，放到现在，我决不能听之任之的，那时候，我只能低着头，无力反驳，默默的承认了自己的思想是错误的。我是资产阶级吗？难道喜欢女同桌就是错了吗？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有一天，我在一家副食店里买面酱，给我称面酱的服务员很像她，我就问她，“你是清泉中学的吗？”她抬起眼来看了我一眼，说“是啊！”我的判断十分正确，就是她，就是我的同桌啊。我惊喜地对她说“你不认识我了吗？”她仔细端详了我一眼，笑着说“看出来了，你是……”她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也笑了！我笑得也很羞涩。就像这家副食调料店一样，我和她的笑容里掺杂着些许酸甜苦辣咸。经过简短的询问，我得知她的儿子早上高中了，比我的儿子大一岁，由于原先的集体厂子被摩托车厂兼并了，就转到其下属的三产上来了。我是婚后搬迁到这个小区来的，她的商店是新开业的，我说，“真巧啊”，她没回答。却突然问我“你现在的对象，她的出身是什么呢？”“工人，一家三代全是穷工人！”回答她了，我才意识到，她是有意问我的。她听后，脸上显出很得意的微笑，又问我“你爸爸还在那老房子住吗？”“在，在啊，不在那里住，上哪里去呢？他早退休了。”沉默了一会，我问她“你姐姐她好吗？”“她很好，干个体了，她的厂子不行，早下海经商了。办了几家商店，收入还可以，你看，我这首饰，都是姐姐给的！”我这才发现，她的耳垂上，手指上，脖颈上挂满了珠光宝气的金首饰，耀眼夺目。看到她，想到自己的妻子，干了一辈子的工人，两袖清风，贫如一洗，好不寒酸啊。往事悠悠，不堪回首，如今都是人到中年了，少年时代的生活，如过路烟云早已逝去，人生如梦，转眼之间，我们已经是过来的人。我想起了增光贤文上的那句话：“记得当年骑竹马，转眼就是白头翁。”言谈中，我得知她的父亲在文革以后平反了，没过上三年好日子，因病去世了。她原先是一头的黄发，如今染成黑发了，大波浪的披肩发，油黑发亮，白皙的皮肤，加上时装的衬托，越发年轻妩媚了。现在看来，她倒像个资产阶级的太太，我依然是无产阶级的一分子，还在为养家糊口奔波着。我深深地祝福她，永远快乐！只要她过得比我好！没有烦恼！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