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学会不强求,甚至不必在乎。这样自有一疋天地可供我倘佯。
驻守这一疋寂寥的乡野,仿佛日渐淡然无味了。颇想狠狠地割切这一条血缘织成的脐带,去追求艳抹的城市蓝天。却仅仅是想望而已。一只羽翼折伤的野鸽子,还有什么能耐展翅高飞?
除掉累人的工作,更多时候都不晓得如何操纵自己。如果现实硬逼认真低头,我还能为孩子做些什么?原有的热忱都冰冻了,刺骨的寒意在艳阳下朝我围袭。
沉默。到头来只剩余寂静。没有家长的配合,加上千方百计都未能激发孩子的上进心,我真个无法释怀。我不甘心只是教书。但现实冷酷无情,它扭曲了我的意愿。回想一路走来的历炼,显然意兴阑珊。
城里的朋友归乡,与我在咖啡店对坐。透露外厢荡着很多关于我的闲言闲语。我没有辩白,他亦不加追问。一次次受创之后,我总算领悟到草草了事的好处。
到底是叫我悲哀的憾事。
偶尔在不必上课的清晨醒来,见外头一片宁静,暖阳亮灿灿的,空气中隐隐溢放着淡淡的青草味。虫鸟浅鸣轻歌,蜻蜓在草尖上端舞蹈,自然的气息常常使我心存感动。
然而走出户外,跟人事接触时,往往内心的平静就逸失了。什么时候,人变得如斯混沌?是非轻重分不清楚,合作和体谅早已夭折。在一座小小的学府,一处窄窄的乡里,竟然充塞满满的蛮横和狭隘。
于是我的语言逐渐短绌了。自从一些能合作无间的同事一个个相继离开这里之后,我越发感受“知音世所稀”的怅惘。
看来唯有将寂寞守住,徐徐饮落孤独的滋味。纵然我向往融洽的办公气氛,但如今我不外是很普通的职员,不懂得阿谀奉承,更不会看风掌舵。是故我持着低音调,即使瞧及一些“本末倒置”的可悲事项,就只能摇摇头。叹叹息而已。
倒无惧孤寂。看书阅报,可梳洗日间滋长的烦躁。夜里听歌,使心灵平伏。凌晨写稿,把心情嵌入框框,为思想情绪觅得一个最佳的出口。这样的安排,我早已习惯,情愿在文字的国度蹀踱且笔录自己的思想感情。
此处没有文化,修养更不必说了。我找不着可以谈文说艺的对象。因此深深感受到夹在世俗的隙缝间,我是那么突兀,丁点都不谐调。
偶尔觉得遭受老乡遗弃了,被抛掷到一个偏远死寂的边沿。可我不曾真正的绝望。孤单单的落实,终究强过言不及义的空谈和围拢。当我乍见自己的文字展现在报刊里头时,除却喜悦,更笃信孤灯下提笔写作至凌晨只是一个最踏实的过程。
更深更寒的孤寂,经常在午夜过后悄然来袭。但这些凄清比起世态炎凉、人情如水的滋味,又算得了什么?
眼见可悲及可喜的事项越来越少,我只求淡定平和好了。我得学会不强求,甚至不必在乎。这样自有一疋天地可供我倘佯。目前的形势只应守住寂寞,其他一概不适多想,多做。
然而要我尝试敷衍了事,确实异常为难。这一阵子,我真个把心胸敞得很开,不再过于关注学生的学习进度和态度。原来这样会好过一些些。我察觉他们完全不在我的掌握之中,我着实没有足够的力量改变现有的欠缺。
经过许多的挫折,我开始学会把关爱投注在自己。在教学上我稍改了方针,我选择轻松活泼,增加学生的活动时间。我说得少了,减退了盛怒和严谨。我不晓得这样好不好,只知道我笑得更多,教学也比较顺畅。
一旦离开课室,我多数保持缄默。我习惯了不跟虚伪对话,更何况是交心。工作量增加后,我更珍惜少许的空节时间。我努力批阅学生的作业,尽量不把工作带回家。我鲜少留在办公室,里边的气氛很僵,我亦不想听闻满是怨怼的话语。
曾经诚心诚意去化解同事之间的过节,到头来却遭人责怪。也曾经好意给同事的年度评估增加分数,熟料同事在不获得越级跳薪后“请”我不必多此一举。看来孔子先生所提倡的“仁爱”早已不适用于电脑科技的时代。我总算经事长智了,最好是各自为政。
现实的丑态使我不能不茫然失措。我该如何调适自己?在无法朝前迈进的当儿,我是否该往后退,以求安稳?过去我坚信用心经营就可以造就一幅秀丽的山风水景,如今实况证明我似乎过于乐观。
数日前国家领袖赞誉华教的认真办学以及优越的学术表现。这肯定给华社注入几许的兴奋。然成功背后的苦和闷,谁愿意去深究?师资短缺的痛楚,蚕食着我们,竟还有心机去欺压下属,或演绎挑拨离间和钩心斗角的闹剧?
午间打开报章,见社会闻人大力呼吁教育工作者理应教人多过教书。是吗?我禁不住苦笑自嘲。这不正是我拥抱了十数载的信念?此番我倒觉得还是多教书好一些,毕竟成绩标青方符合大众的“诉求”。
还是别多说了,守得住寂寞,哪怕什么“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归”?
再怎么难过,都还要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