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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马戏团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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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2-9 00:21:00  | 显示全部楼层 | 阅读模式


马牛


马戏团来了。它好像在庆祝着什么。走到哪儿,就庆祝到哪儿。

这次,他们把超级大帐篷撑在了池塘上。超级大帐篷把池塘罩得严严实实。马戏团所有成员都在帐篷里围着池塘吃饭睡觉。池塘的水过滤后可以做饭,每顿饭都要先在池塘吊一条鱼(他们也往里面投放鱼籽)或煮或煎,饭后又用池塘的水洗碗,最后才是大小便。他们在池塘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别挖了四个茅坑,一个茅坑对应一个方向的人,一个方向的人共同保持一个茅坑的清洁无味。他们的茅坑不是简单的挖一个坑盛放粪便,大不了再加上个盖子。不是这样的。他们采用了管道系统。四个茅坑被四根大腿粗的竹筒连接起来,粪便被导去池塘附近的菜地。不仅避免了水质污染,还能收到菜农送来的新鲜蔬菜。马戏团从不为买菜的事烦恼。他们几十号人源源不断地为池塘附近的十几亩菜地施肥,再加上他们的茅坑都需要冲水,冲一次至少要用一大桶池塘水,也省了菜农去浇地,几户菜农很感激,每天都送菜过来。

这天,菜农还送来了一个人。

这是我侄子。菜农坐在马戏团团长对面,不自在地搓着双手,手上的泥巴搓了一地。

哦。团长点一根烟,一直点不着,抱怨说住在池塘里方便是方便,就是什么都潮,烟都不好点。菜农就取出火柴给团长点,一下就着了。团长说有烟没火最急人了。他猛吸一口,又看了一眼菜农的侄子。

菜农说我这侄子听说马戏团要来,前两天就赶来我家,都住了好几天了,白天晚上地嚷嚷说要看马戏。

团长说他昨天看了吗?

菜农说看了。昨天是第一场,看完回去后一宿没睡好,眼巴巴地等天亮。

团长说马戏团就需要这样有热情的年轻人。

菜农说我正是为这事来的。你们现在收人,把他收了吧?

团长说他以前干过什么?

菜农说什么也没干过。

我杀过人。一边不出声的侄子出声了。

杀人?杀什么人?说什么胡话?菜农急了,反问侄子,又笑着对团长说别听他的,人可是好杀的?

团长睁大眼睛,瞅着侄子,说你杀过人?

杀过。还坐了牢。侄子说。

菜农使劲拍了几下侄子的肩,意思是让他打住。没想到侄子继续说我杀人坐牢,上个月才出来。

团长说你很诚实,挺好。

侄子说我在牢里就想看马戏,看不上,就闭上眼睛用脑子想,等于是每天都用脑子看一场。

团长说你想到马戏团演什么?

侄子说我想表演,演死囚。

团长说死囚有人演了。演员虽说没坐过牢,可演十几年下来,也演得入木三分,倒是最近缺个刽子手。

菜农高兴起来,说侄子那你干脆演刽子手算了,还是正面角色。

侄子说我想演死囚。

团长说一场最多只需要一个死囚,我看你高大危猛,演刽子手挺合适。

侄子说我不演刽子手。

菜家着急地说好侄子哎,咱当过死囚不一定非要演死囚嘛,团长都说了,你演刽子手挺合适的,你还要咋?

侄子说叔,你不知道,刽子手是砍人脑袋的,死囚是被人砍脑袋的,角色把反差太大,我肯定演不好。

团长说好演员什么都演得了。你不一定非要让人砍你的脑袋呀,你也可以砍砍他们的脑袋嘛。

菜农也说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团长愿意让你演刽子手是你的福气,再说了,你演死囚,现在演死囚的人怎么办?他去演什么?

侄子想了想,说要不我先到后台打打杂跑跑腿,他病了或有事我再演。

团长说那不行,现在团里人员紧张,这样做大家会有意见的。

菜农说你就别给团长添乱了,你现在就说,是进马戏团演刽子手还是回家呆着?选一个。

侄子说我要进马戏团演死囚。

这话把菜农气得直跺脚。

最后,团长说要不这样吧,你先跟你叔回去,我和团里商量一下,你们等我通知。

菜农说是要他还是不要?

侄子说是让我演死囚吗?

团长说你们先回去。

两人回到家里,菜农的老婆菜氏正在炒一锅菜虫。菜虫白白胖胖的,像去了壳的虾。菜农说上顿刚吃过,这顿又吃啊?菜氏说这几天正是吃菜虫的好时候,不吃就浪费了,过阵子等它们都长了翅膀飞走才吃呀?菜农说你又放这么多油?!说过你多少次了,炒菜虫不要放这么多油,不费油,虫子嘛,它就是肉的,是肉里面肯定有油。菜氏说没油菜虫的皮就会被锅底蹭破,蹭破就糊了。菜农说你这分明是在煎嘛,怎么是炒?菜氏说你看看人家隔壁的菜氏2,什么时候了还炒菜虫?都是煎着吃。菜农说菜氏2家今年种了芝麻,能榨不少油,咱们可一棵也没种啊,别跟人家比。菜氏不说话了,看一锅菜虫煎得焦黄,就盛进盘子往桌上端。菜农和侄子就开始吃菜虫。菜农说好侄子,你听叔一句话,明天不管咋样,你都要入马戏团,他让你演死囚那最好了,要演不成你就演刽子手吧,先演着,回头咱再瞅机会,团里的死囚迟早是你的。侄子说先演着那得演到啥时候啊,演死囚的那人要是不出事,他就会一直演下去,再说他生病过个两三天也就好了。菜农说咋?你难道要他死不成?他死了你就高兴了。侄子说不是不是,怎么会呢?我要再把他杀了,我就成了真的死囚了,再也演不成死囚了。我不是没杀过人,我知道杀人要付出的代价。菜农说看来你那牢没算白做。菜氏说吃饭就吃饭,又是杀人又是坐牢的,都是什么话么。菜农说我和侄子今天去见马戏团的团长了,他准备去马戏团去。菜氏对侄子说你早该找份正当的工作了,再游手好闲可不行。侄子说姨你就别操心了,你一早上捉的虫可不少啊,而且都是大个儿的。菜氏说那你多吃点儿,回头去了马戏团,我和你叔在台子上还能看到你呢。侄子说我可能会演死囚。菜氏说啥是死囚?侄子说就是死刑犯,犯了死罪的犯人。菜氏睁大眼睛,说那不是要砍头吗?侄子说就是要砍头才演,不砍头我演它做什么?!菜氏说那回头镇上的人都看你被砍头?侄子说是啊,我是死囚嘛。菜氏说你就不能演个别的?比如砍别人头的?侄子说你怎么和团长一样啊,砍别人头有什么好?造孽啊。菜氏说咱不造孽咱也不能一直让人砍头啊,这一场一场的,每场都要砍一次吧?侄子说估计是,那样多好。菜氏说傻孩子,那有什么好?你有多少头让人家砍?侄子说姨不是真砍,是假砍,用刀子在脖子上那么比划一下。菜氏说我当然知道是假砍,可看到自己侄子在台子上那样,我这做姨的心里不是个滋味啊。侄子说侄子本来就是个该死的人,现在保了条命回来,多假死几次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真死。菜氏说我这作姨的看了心寒啊。说着眼睛就红了。菜农说你哭什么哭,咱侄子是演死囚,又不是真的死囚。菜氏抹一把眼睛,说是不是还要往脖子上插牌子?侄子说插,当然要插,不插那还叫死囚?菜农说不插的话就削弱的死囚的身份。侄子说有没有那块牌子大不一样,五花大绑再插个牌子,让人一看就知道是死囚。说着,他两手背后把头低下模仿了一下死囚的样子。就这样,丈夫和侄子你一句我一句地大谈死囚,把个菜氏死囚得嚎啕大哭。她用毛巾擦着眼睛说好侄子哟,姨咋就想不明白,你为啥对快死的人兴趣那么大呢?侄子说姨,侄子以前就做过快死的人,不过是没死成罢了,人到了那步,感觉什么都没有了,被世界抛弃了。菜农说就是没活头了。菜氏说活都没活头了,那有什么好?侄子还想说什么,可一时语塞,变得很悲伤。菜氏问丈夫你知道那样有什么好吗?菜农只是眨眼睛,说不知道,我活得好好的。侄子说叔,我明天想和死囚谈谈,就是演死囚的那个人。菜农说去吧,你想怎样就怎样,我想说的都说了。

死囚不在,侄子坐在死囚的小帐篷里等他回来。死囚的小帐篷架在马戏团的大帐篷里。事实上,马戏团的每个成员都有自己的小帐篷,他们都在大帐篷里围着池塘架着自己的小帐篷。每个帐篷上都贴一幅大头像,标明帐篷的主人。侄子看到一个贴有五花大绑的可怜人照片的帐篷,就走了进来。死囚的帐篷里到处都贴着自己的画像,马戏团有画师专门负责为每个演员画剧照,看得出来,画师和死囚挺熟,不然画不了那么传神。侄子觉得死囚的帐篷就是个小世界,除了画像,就是分门别类的死囚行头,囚衣啦绳索啦脚镣啦什么的。侄子细细地打量着这些行头,想象自己穿上它们登台的情形。直想得心花怒放。不想,死囚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在干什么?死囚问。

啊,我看看,我看看这些东西。侄子在小板凳上坐好,说。

这儿是不能随便进来的,快出去吧。

啊,我是菜农的侄子。我昨天和团长说要来马戏团演死囚,他没同意。

他当然不会同意,我一直在演嘛。

你当过死囚?

我每天都在当死囚啊,都当了十几年了,马戏团一组建我不是死囚。

啊,我不是说在马戏团是当死囚,是当真的死囚,在牢里面。

什么?坐牢?演死囚不一定非得先坐牢吧?

不是非得坐牢,但坐过牢估计会演得更好些。

你坐过牢吗?

我两个月前刚被放出来。我杀了人。

杀人要偿命,你还能活着出来?还这么年轻?

我有个姑父在牢里,他帮我找了个替死鬼。

哦,那你真该给替死鬼多烧些纸钱。

我每个月都烧。一到他死的那天我就烧。

嗯,他是自愿的吧?

他进去以前就得了绝症,我姑父帮他请了牢里的大夫,大夫说他要是再活一个月就很赚了。

所以你姑父就找他替你死?

不是,是他自己要求的。大夫说他再活一个月就很赚,他就问大家还能不能再多赚点儿,我姑父才想到我。

哦,是他提醒了你姑父,也能说是他自己临死前还想做笔生意。

是的。我姑父觉得这是我的好机会,就让他出个价,他可能是兴奋得昏了头了,一个狮子大开口,把我姑父给逗乐了。

你姑父不同意?

当然不同意。他要的那个价钱呀,找两个不想死的都不成问题。我姑父就对他说这笔交意我还是不做得好,你不是嫌你那一个月好了。他急了,说那你出个价嘛,我姑父只出他的十分之一,又搞半了,最后他才勉强同意。

这种人,你每个月还给他烧纸钱?

对。他是替我死的么。

要是我我就不。我付了他钱的呀,我的钱出去了,他也死了,交易就算完成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他不是那么贪钱,我也会偶尔给他烧点纸的。

要是他提出用阴间的冥币和你换现世的铜板,你会同意么?

啊?呵呵,当然。兑率是多少?

一万块冥币换十个铜板。

一个铜板我都和他成交。

老实说,我就是一个铜板成交的。侄子说着,也不由地笑了起来。不过多少有些沉重。

所以你每个月都要给他烧纸?

嗯。

烧些纸就能赚到钱?

嗯。

这么赚钱倒是个不错的法子。你跟他兑了多少钱?

三十两银子。他最多只兑这么多。

他一定会是个非常有钱的鬼。

嗯,但愿吧。

死囚说对了,你来找我是干什么?

侄子说没事,我只是随便看看,因为也想演死囚嘛。

死囚说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团里现在不怎么缺人,不过这两天听说想找个刽子手。

又是刽子手!为什么你们都要我演刽子手?要我演刽子手我还不如什么都不演!那我还来团里干什么?

死囚见侄子急了,就不说话了。停了一会儿,侄子说我去团长那儿,看看他的意思。就向死囚作个揖,走出了小帐篷。

团长,我刚才找你你不在。

我出去了。团里的排泄系统出了问题。

哦。

你叔今天没来吗?

他去菜地捉虫去了。我姨说这几天菜虫正旺,就打发他下地了。

哦。我刚才还路过你们家的菜地,见一个人在地里弯着腰,说不准就是你叔。

团长,你们商量的有结果吗?

团长叹口气,说能有什么结果?结果不是明摆着的么?团里不缺人,什么人都不缺,不偏偏缺个演刽子手的。

侄子一听,说我不演刽子手。

团长说我知道你不想演刽子手,你的心思还是放在死囚上。你演死囚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可能性太小,这样吧,我最后再帮你争取一下,你先让画师帮你画几幅像,我让团里的人都看看你的死囚扮相,要是大家觉得你比现在的死囚更像死囚,我就让你演。不过你不要抱多大希望,我说了,希望很小,很小。

侄子说没事,再小我都要试试。我现在就去找画师。

团长说你去吧,不过别抱什么希望。

侄子说我知道了。

侄子钻进画师的小帐篷,画师正在画给小丑画像。小丑踩着表演用的皮球,在皮球上一动不动地保持着一个动作配合着画师。画师隔一会儿就叹口气,一叹气小丑就跳下来,跑到画师旁边看新画出的部份。画师不耐烦地说画完了你再看,不要反复地从皮球上下来上去。小丑说你一叹气我就想休息休息。画师说你一动我就免不了叹气,画像最忌讳的就是模特动来动去。小丑说那你好好画吧,我不动了。可没过一会儿画师又叹了口气,小丑又跳下皮球。画师说告诉你不要下来你又下来了。小丑说画一张像真不容易啊。画师说等以后有了远远地咔嚓一声就能把人印到纸上的东西就好了,再也不用为一幅像站这么长时间了。小丑说你还倒会想。画师说什么都有可能,到时我估计也失业了。小丑说不会的,你画得那么好。画师说我时不时就想到一种东西,人到它面前就像照镜子一样,很快地照那么一下,它就能把照见的东西固定下来。小丑说画师一般都比较感性。说完,在皮球上翻了个跟斗。画师说你又乱动了。小丑说别忘了我是个小丑,好动是我的职业习惯。画师说你要动就动吧,也快画完了。小丑就从皮球上跳下来,又凑到画师跟前看。画师根据想象给他加上最后几笔,取下画像递给他。小丑说声谢谢,踩着皮球走了。小丑走后,画师才发现帐篷里多了个人。就说你来了一会儿了?侄子说嗯,我一直在看你画像。画师说给小丑画像最烦人了,他老动个不停。侄子说你给我画我肯定不动。画师说我怎么没见过你?你不是马戏团的人吧?我只给团里的人画。侄子说是团长叫我来的,我很快就入团了。画师说哦原来是这样,那你准备画什么像?侄子说死囚像。画师说不会吧?你要演死囚?死囚不是有人在演吗?而且那人还演得不错,我看过几次,他人缘也好,你是要替换他么?侄子说我不知道,团长只说是要我来画几幅像,先看看我的扮相。画师说你带囚服了吗?你得先打扮成死囚的样子我才能给你画。侄子说那我先去借一套来。画师说去吧,记着穿戴好了再来。

侄子又钻进死囚的小帐篷。死囚说你又来了?侄子说我想借你的死囚行头画张像,画完就还你。死囚说可以,你拿去吧,我正准备睡一会儿。侄子整理好行头正准备走,想了一下就说你没有这套行头在身边也能睡着?死囚说睡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侄子说睡着后当然什么都不知道,可在睡着之前,你是怎么睡着的?没有行头在身边。死囚说我就想象我穿着它们,穿着它们躺在床上。这个回答让侄子很满意,他边穿边对死囚说虽然你没当过真正的死囚,但你确实值得敬佩。死囚躺在床上不再出声。他很快穿好后就坐在了画师的对面。画师说你是第一次穿这样的服装吧?侄子说是的。画师说这套衣服你穿着有点儿大。侄子说我觉得挺好,尤其是胸口刺的那个大大的囚字让我非常满意。画师说那我就开始画了啊,侄子说画吧,就不再说话,跪在地上保持着一个将被斩首的姿势。画师画了会,甩甩手腕说我累了,你也休息会儿吧。侄子说哦。画师说你比小丑强多了,你非常投入,画这么久你动都不动一下。侄子说死囚和小丑不一样,小丑活力四射,尽量感染大家都蹦起来跳起来,死囚却要给人一种一无所有万念俱灭的感觉。画师说你说得很对,死囚非常难演。说完又继续画,这次画师没再要求休息,而是一气呵成地把像给画完了。他一说画完侄子就飞快地跑出去,到处找厕所,画师见他大帐篷里乱跑,就给他指了下自己帐篷旁边的一个更小的只能容一人进去的帐篷,才算给侄子解了急。画师说你尿急就给我说,我们休息一下也没什么嘛。侄子说我见画师很投入,不好意思么。画师说把身体憋坏了可就糟了。侄子方便完,却不会冲水。愣在里面,对着自己的粪便发呆。停了好久,才问画师这水是怎么冲啊。画师说帐篷的一角有个纽,你按一下就行。他就找到一个纽,按下去,上面水箱一阵乱响,才算冲好。回到画师帐篷后,画师说我一口气就把它完了。侄子说画得很像。画师说主要是你没动,几乎是一动都没动,你要是个女的就好了,可以作专职模特。侄子说什么是专职模特?画师说就是专门给画师作模特让画师画,然后嫌一些钱生活。侄子说一般都不要男模特吗?画师说我们这个时代的人都对阴柔的美感兴趣,阳刚的没人欣赏,所以我的画师同行都聘用女性模特进行创作。侄子说原来是这样。画师说模特就需要你这样的一动不动,这太重要了。侄子说有没有专职的死囚模特?画师笑着说哪有什么死囚模特,画那么多死囚有谁看啊,更别谈卖钱了。侄子就不再问了。他还了死囚行头,等着拿画像,可画师一直自我陶醉地审视着,并不把它收起来。侄子说还不够完美吗?画师想了想说,要是在额头上画上一个囚字叫好了,就像刺的一样,更加强了悲剧色彩。侄子说对啊,你快帮我加上吧。画师就在画像的额头上加了个囚字。加好后两人都很满意。侄子说团长说的是要他画几幅像,不过看来这一幅就足够了。画师也说足够了,看看扮相嘛,不用再画了,这已经是最好的了。侄子就拿着画像又钻进了团长的帐篷。团长一看,表情顿时变得凝重,哀伤。久久说不出话来。侄子说团长怎么样?团长打了个手势,意思是不要打扰他。侄子就站在那里,看着团长渐渐变得绝望的脸,他看着团长的脸由红变青再变白直至休克,就慌忙跑出去喊人说团长出事了团长出事了。马戏团的兽医赶来猛掐团长的人中,半天才掐醒。团长醒来说我没事,你们都出去吧。一群人就在帐篷外面守着,提防他再出现意外。团长说菜农的侄子怎么也出去了?侄子于是又进去。团长说你适合演死囚,马戏团的死囚一角肯定是你的,你回吧,我有点头昏,我要休息一会儿。侄子说团长保重身体。团长摸出一支烟,又是火柴受潮擦不着,侄子向人借了火柴帮他点了,看他躺在躺椅上吸了两口,才穿过门口的一群人,往菜农的菜地走。

菜农捉了一篮子白花花的菜虫,正准备起身回去,侄子拍他的肩。叔,团长同意我演死囚了。菜农说是吗?侄子说我让画师画了幅像,团长看了我的死囚扮相,就同意了。菜农说走,回去叫你姨给你炒菜虫吃。侄子就接过菜农的菜篮子,两人相跟着往回走。回去又是在饭桌上,菜氏一听说团长同意侄子演死囚,心一下子就沉得厉害,脸上一点血以也没了。菜农说你没事吧,菜氏小声说没事,让演就演吧,侄子他总是想演。就这样,菜农的侄子第二天就登上了马戏团的舞台,开始了他的死囚生涯。以前演死囚的被团长派去演了刽子手,那人得知团长的安排,也没说什么,就把一身行头全给了菜农的侄子。可心里面却总也咽不下这口气。演了十几年死囚,演得好好的,就被改作演刽子手,换了谁都不好接受。于是,他经常在台子上用木刀把菜农的侄子砍得嗷嗷叫,下了台来,菜农的侄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碰见了就狠狠地看几眼。

虽说拿的是把演戏用的木刀,但刽子手总想着怎么用它一刀把死囚的头给砍下来。起初他在死囚的脖子上这儿砍一刀那儿砍一刀,因为是分散着受力,事后死囚也不觉得怎样。可慢慢地,刽子手开始瞅准备他脖子上的同一个地方砍,就像练眼力一样,几天下来,刽子手的刀法是越来越准,死囚的脖子上的红印是越来越深,还淤了血。死囚说咱这是演戏,你做做样子就行。刽子手说做做样子能演好吗?死囚说那也不能就真往脖子上砍啊。刽子手说这又不是钢刀,木刀你怕什么。死囚说它就是纸刀,你反复地砍水滴石穿谁也受不了。刽子手说你就是被砍的命,演死囚不被砍几刀还算演死囚的?死囚说你以前演死囚的时候有人这么砍你么?刽子手说那时演刽子手的不会用刀,他就做个样子。死囚说那你也做做样子不就成了?刽子手说我和他可不一样,我会用刀,而且我喜欢用。死囚说你就是把刀用得再好,观众也不会把注意力转移到你身上的。刽子手说我就没想过让观众注意我,我要想的话早去找团里的编剧了,找他一改不就成了?死囚说剧本不能随便改,团长不批准你能改啊?刽子手说谁拦着我我就砍谁。死囚说那我拦你了吗?我只是把脖子放在你的刀下让你砍,你就真砍?刽子手说你没拦我,你真的没拦我,我只是想练练刀法,把刽子手往好里演么。死囚说你要练刀法可以找块木头墩子嘛。刽子手说木头墩子能和活人的脖子比啊?把你脖子截了换上半截木头墩子你愿意啊?死囚说总之你不能再这么砍我,我脖子已经淤血了。刽子手说别忘了你是个死囚啊,淤点血算什么,时辰一到还不是人头落地?死囚说你见过哪个死囚在舞台上真的人头落地?刽子手说你啰里啰嗦的,怕这怕那,你还想不想演死囚?死囚说怎么?想演又怎么?不想演又怎么?刽子手说想演就继续挨我的刀,不想演就让我演。死囚说你演就你演,明天我来砍你的脖子。就这样,菜农的侄子又由死囚变成了刽子手。前天晚上,他提着木刀在自己的小帐篷里踱来踱去,冥思苦想,最后用一把小刀把木刀的木刀刃劈开,将木刀刃换成了真的刀刃。第二天上台,死囚伸着脖子演到众人喝彩时,他一刀砍下去,砍得死囚捂着脖子就往后台跑。后台顿时就围了一堆人。团长也来了,说你的脖子上怎么全是血?死囚说那个天杀的刽子手砍的。团长说他一刀能把你砍成这样?死囚说那孙子把木刀刃换成了钢刀刃,等于是用真刀砍了我一刀。团长说那可怎么办?众人也异口同声说那可怎么办?死囚急着在人堆里乱蹦,说先给我看病,先给我包扎,兽医呢?团里的兽医呢?大家这才把睡觉的兽医叫来,帮他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包好后,死囚坐在地上,气得都快要把牙咬碎了。他顾不上洗一洗身上的血,当着众人的面吼道:我要报复!我要报复!我一定要报复!刚喊完,菜农的侄子就走过来,抡起刀就往他脖子上继续砍,边砍边反问死囚说你来报复吧你不是要报复吗来吧来吧报复我呀,说着就把死囚砍得断了气。

刽子手杀人啦——青菜一毛六啦——刽子手杀人啦——韭菜便宜啦——马戏团的刽子手杀人啦——

挑着担子卖菜的小贩边走边喊。

刽子手把谁杀了?几年妇女过来挑菜时随口问。

把死囚杀啦。

刽子手杀死囚,每一场都有嘛。

不是,他真把死囚杀啦。

死囚就是用来杀的嘛,要不要刽子手干什么。

你们不知道,马戏团里的刽子手把死囚脖子给抹了,身上全是血。菜贩一时说不清楚,就用手在身上比划着流血的样子。

啊?以前看可没见有血啊。

哪能每次都有血啊,哎,跟你们说不清,反正是死囚死了。

死囚每一场都死的。

菜贩听了,又急忙用手比划开来,说刽子手也活不了了,他也要被砍头。

妇女说谁敢砍刽子手的头?我看也就团长了。

菜贩说你个糊涂蛋,还在说戏里面的打打杀杀,是真杀人了,不骗你,演刽子手的把演死囚的给杀啦。

妇女一听,这才搞明白,是真杀了人。消息就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传进菜氏的耳朵时,菜氏正在腌一锅菜虫留着冬天吃。当下锅就从她手里掉到了地上,菜虫爬得满地都是。侄子,我的侄子啊。她摇摇晃晃走到菜地里,对弯腰捉虫的菜农说你侄子,死了。菜农说什么?好好说,说。菜氏说他被刽子手杀了,侄子。菜农听了,怎么也想不明白,演刽子手的怎么会在台上把演死囚的侄子杀死。他跑到马戏团,看到团里一堆人围着一滩血在议论。他过去就扑到那滩血上哭到我的侄子呀叔对不起你啊你怎么来这儿没几天就成这样了呀,哭得一群演员莫明其妙,说死的不是你侄子,不过你地侄怕也活不了了,他把人家给杀了。

那他去哪儿了?他现在在哪?菜农站起来大声问每一个人。

他说要去找他姑父,去他姑父家了吧。有人指着帐篷外的一个方向说。

他姑父。

他叔。

他来了?

来了。

他多久没来你这儿了?

几个月了吧,出去后就没来过。

他一直在我那儿。

哦。

这几天他姨老给他吵菜虫吃。

我好几年没吃那玩艺儿了,还好吃么?

挺好的,这两天正肥呢,用油煎得焦黄,脆脆得,里面挺鲜。

他姨没来啊?

他姨回家了吧,他姨以为是他死了,没想到他又杀了人,他刚去马戏团没几天,一直演得是死囚,不知为什么,今天演了次刽子手,就把演死囚的杀了。

我知道他杀了人。他好好的怎么会来找我?

你为什么老歪着脖子?

我落枕了。

昨晚没睡好吧?

我又做噩梦了。一做噩梦就落枕。这些年都成规律了。一落枕,不管记不记得梦到什么,那肯定又是噩梦。

你现在能把脖子扭过来看着我吗?

不行,动一下就疼,倒是可以把身子转过去。

不行就这样吧,我没说让你转身子。

你落枕吗?

不,十几岁时落过一次,都几十年了没碰到了。

我这辈子什么都不怕,就怕落枕,只能呆坐着,什么也干不了,尽想着做到的噩梦了。

做了什么噩梦?

不记得了,我坐这儿想了一天了,什么也没想起来。越是想不起来就越是要想,人脑子就是这股牛劲儿。

你这是强迫症。明明不愿去想,却还逼着自己想。这是强迫症。

好像你也有似的。我从不强迫自己干不愿干的事儿,除了落枕。

那你这是有针对性的强迫症。你不熟悉落枕,但熟悉强迫症。我老婆就有这个毛病。她越是不想干什么事情,就越是要干,好像身子被另一个人控制似的。

那你老婆肯定很麻烦。

不过我喜欢吃她炒的菜虫。呵呵。

你为什么老提菜虫?

这几天菜虫正肥,我们天天吃。

我对那东西其实没什么印象。你别提它了。

侄子在我家吃的最后一顿饭就是炒菜虫。我是让自己不要忘了。

你不出声,悄悄地重复都可以,不要说出来让我听到。我听到就很烦燥。

落枕的人心情都好不到哪儿去。

是啊,巴不得一刀把脖子抹了。

姑父说着,站起来,歪着脖子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小册子,说你看看,这是世界上第一个因为落枕而自杀的人。

你从哪找到的这本书?

一个犯人送的。

那你跟他肯定很熟?不然怎会知道你经常落枕?

不熟。牢里的人都知道我隔三差五不落枕,这不稀奇,唯独这个犯人想到找一本与落枕有关的书送我。

书里面是什么?

是那个自杀的落枕者的落枕日记,基本上,他的经历和我差不多,只不过他更敏感也更脆弱而已。他是个诗人。

哦,诗人,诗人容易出问题。

你有认识的诗人吗?

没有。我一个种菜的,哪认得那种人。

那你怎么知道他们容易出问题?

不下地干活的人都容易出问题。我觉得。

我成天在牢里值班,也不下地,不好好的吗?

你不经常落枕吗?落枕就是你的问题。

姑父歪着脖子想了想,说你说的也对,看来我有空得去你的菜地里走走了。这牢里的空气不好,老做噩梦,一做噩梦就落枕。

菜农说去吧,没有坏处。人活着,再也没有比呼吸更重要的事了,除了我老婆的强迫症,这世上我比较留心的就是呼吸了。我每天一大早就跑去菜地呼吸最新鲜的菜地空气,我老婆以为我是去下地干活,其实大多数时候,我是成大字躺在地里,什么也不想,让各种菜叶挥发出氧气一点一点将我的身体充满,这可能是我一天最快乐的时刻了。

姑父听了觉得奇妙,说那么说你是每天起床都去菜地里吸氧?

菜农说没错,在屋子里睡一晚上,我一醒来就感觉缺氧。要是不让我马上去菜地躺一会儿,我会非常不适应。

姑父说我常年呆在这牢里,早就严重缺氧了,我在这里面呼吸的都是什么空气啊,坐牢的人呼出的绝望的浊气和死刑犯呼出的死亡气息白天晚上都包裹着我,难怪我的噩梦一天比一天多,脖子也一天不如一天好使了,

菜农说你是该考虑考虑自己的身体了,你多呼吸点氧气就会好起来的。要不你现在就去我菜地里转转?

姑父说不行吧,我在值班。

菜农说不是还有其他值班的人吗?再说了,就是没有一个人值班,牢门不还锁着吗?犯人赤手空拳的,还能把铁门掰开不成?

姑父说那我给他们交代一下。就给另两个看守说了几句话,和菜农出去了。

在菜地里,姑父躺在菜地里,菜农用各种菜叶盖住他的脸。姑父说太舒服了,就像上了天堂一样。真没想到菜地原来竟是隐藏在身边的人间仙境。菜农说你不要说话,你轻轻地闻它们,闻得时间长了,你连闻到的清新感受都会忘掉,那时才更惬意。姑父就一出声了,在菜叶中间躺了很长时间。起来后说以后每天早上我们都在这儿碰面。菜农说好啊,我就是后悔没带侄子来过这儿,他要是也多呼吸呼吸菜地里的氧气,估计也不会这么快又闯祸了。姑父说他做的事,谁也顶替不了他。上次是刚好有个贪财的家伙作了替死鬼,这几年牢里加强了犯刑犯的道德教育,上头传达文件下来说坚决不能再出现死刑犯当替死鬼的事了。死刑犯本来就是该死的犯人,临死还捞一笔,与国家对犯人的惩罚有冲突。菜农说那就是没希望了?姑父叹口气,点着头说要不我明天把它也叫过来,让他也呼吸呼吸这儿的氧气?说着,转过脸去,叹着气说哎,他眼看就是要死的人了,年纪轻轻的作孽啊。

天蒙蒙亮,菜农就躺在菜地里等侄子和姑父。不一会儿,姑父和侄子就一前一后地走过来。姑父换了件浅颜色的衣服,侄子可能拖着脚镣,因为隐约能听到沉闷的哗啦哗啦的金属碰撞的声音。姑父一来就躺在菜叶上,一声不吭。不知是在听叔侄俩的对话还是在品尝氧的味道。菜农以为侄子见了他会叫他一声叔,侄子却没有。他看着侄子身穿一件前胸后背都印有一个大大的囚字的囚服,手上脚上都戴着铁镣,脖子上还插着一个写有将斩二字的木牌,说声好我的侄儿啊,眼睛就湿了,哽咽了半天。侄子见他不说话,就说叔,你看我的死囚扮相好不?叔说好。叔说很好。叔坐在地上,又说你扮什么不好,为什么总要扮死囚?侄子说我从没想过扮别的角色,扮了一次刽子手,就又把人杀了。叔说杀了你就成真的死囚了,再也不用扮了。侄子说真的成了死囚,才更想扮舞台上的死囚。姑父说这话你以前说过一遍。侄子说那是我上一次在牢里说的。菜农说一想到以后再也听不到你说话,叔这心里啊……说着又开始哽咽了。侄子说不想没扮成舞台上的死囚,却真的成了死囚。姑父说你也躺下来吧,吸吸你叔这菜地里的氧气。侄子就坐下来,却不躺下。他说我坐着也能吸。姑父说你带你来主要就是想让你也吸吸这儿的氧气。菜农也说吸吸吧,好侄子,叔也没啥送你的,你要想吃菜虫,我再让你姨给你炒些,让你姑父给你带去。侄子说叔,你不知道,菜虫要连着几顿吃才能吃出香味,突然让我吃一顿吃不出什么味道的。菜农说你要想连着吃,我就让你姨给你连着炒几顿。侄子说叔,不要了,我不吃了,我姑父他在牢里,我在里面吃得还不错,这不已经没几天了嘛,牢里给快要行刑的犯人的伙食还不错。姑父说我回去再给那几个厨子说说,让他们集中给你做几天好的。侄子说这两天我的味觉特别发达,见什么都想吃,怎么也吃不饱。菜农说你尽管吃,不够给你姑父说一声,让厨子到叔的菜地里来拉菜。侄子说你这几天还给马戏团送菜吗?菜农说今天是你姨送的吧,我都好几天没出门了,叔心里憋得慌。侄子说叔,我想托你件事儿。菜农说你说吧。侄子说你回头帮我打听打听团里那个死囚的坟,你日后帮我烧纸的时候也顺手帮他烧几张吧。菜农说好的,叔一定帮你办。一开始,叔侄俩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时候,姑父就开始嚼一块白菜叶,现在他已经把一整棵白菜嚼完了,他坐起来,拍拍鼓起来的肚子,对菜农说我们要回去了,你也回吧。就又和侄子一前一后地走了。

行刑的前一天,画师带着纸笔来牢里找菜农的侄子。画师说我想给你再画张像。侄子说我明天就死了。画师说没关系,你会活在这幅画里。侄子说人怎么可能活在画里,你不要骗我了。画师说给你画完这一幅,我也要离开马戏团了,我想出去走走了,呆在马戏团里感觉自己就像个小丑。侄子说你准备去哪?画师说走到哪里算哪里,到处给人画画像也能填饱肚子。侄子说我要死了,要是我不死的话,我们结伴应该合得来。画师说你是我见过的最让我有灵感的一个人,我想在这个地方为你画最后一幅像。侄子说那你画吧,想画就画,反正我也没什么用了。画师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介意我把你的灵魂提取到这幅画上吗?侄子说什么灵魂?人真的有灵魂吗?画师说有的,我活的岁数比你大,我发现有。侄子说你若把我的灵魂取走,我明天行刑后还能变成鬼吗?画师说你要变鬼做什么?侄子说我也不知道,好像人死后都要变成鬼吧,不变鬼总觉得和没死一样。画师说不死不是很好么?侄子说可那样,也不是活着呀。画师说如果能处于不死不活的状态,那是你的福气,明天行刑后,你要是能感觉到我手掌的抚摸和一些人目光的注视,就说明你已经在我的画里了。侄子说你准备把我装进这幅画带我去云游四方?画师点点头,说路上一个人难免会寂寞,我又是最怕寂寞的,要不是我怎么会在闹轰轰的马戏团一呆就是好几年?有个人做伴总是很好。侄子说那你就画吧,我是坐着还是站着?画师说我想让你做出一个飞行的动作。侄子说飞行?画师说就是两臂伸直,两脚并扰往上蹬。侄子说我的手被铐着。画师说我去找看守给你打开。侄子还想说什么,画师却已经站在了看守面前。看守说明天就要行刑的犯人无论如何不能打开手镣。画师说人家就剩一天活头了,应该照顾一下。看守说我们会给他吃比平常好很多的饭菜,他要是想喝酒,我们也会给他买酒,可是要我把他的手镣打开,实在是办不到。画师说我只是让他帮我做一会儿模特,画幅像而已。看守说上面看得紧,要求我们对死刑犯严加看管,不得有丝毫放松。画师说要不你先把我铐起来。看守说为什么?画师说你们不就是担心他跑掉嘛,你把我铐起来,若是他跑了,明天就用我行刑好了,又不少一个人头。看守说那不行,你又没罪。画师说他因为我逃走了,我理应是死罪。看守想了想,说那我得把你们两个都锁进铁牢才行。画师说可以。看守就带画师和侄子进了铁牢,把侄子我手镣给画师戴上,又用一把人头大的铁锁把铁门牢牢锁住,站在门口看守着。侄子说怎么把你也锁起来了?画师说我们只有这样才能开始,不过已经不错了,就让侄子做飞行的动作,侄子半天都没做到位,画师很有耐心地帮他调整这儿调整那儿,最后调整得自己满意了,侄子才一动不动地僵在那儿,等着画师取笔纸开画,却没想到画师一调好颜色就用笔在他脸上身上投入地画起来。侄子说不是在纸上画么怎么画到我身上来了?画师不回答,眯着眼睛像操纵一架什么机器似地奋力画着,汗珠像雨点一样哗哗地跌落下去,侄子隐约看到画师的每个毛孔都冒着一缕细细的青烟,每缕烟都像发丝一样在空气中悬浮着向他探过来,将他的头密密地包起来,仿佛置身一片浓雾,眼睛下面的鼻尖都看不到了。可看守什么也没看见。他还站在门口,不时向里面瞅一眼,瞅完又悠闲地扭过头去。画师要完侄子的最后一根脚指头,很快用一张一人高的画纸将侄子整个人包裹起来,让他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和画纸贴紧,这又费了他不少功夫。他一下一下地拍打着侄子身上的纸,不能把纸拍破,又要让纸与他脸上皮肤的每一条纹理衣服上的每一个褶皱吻合,再加上手腕上铁镣的重量,直拍得他险些吐血。包了一会儿,估计侄子快断气了,在里面挣扎个不休,才将画纸一点一点小心地揭开。画师把画纸平摊在地面,侄子就咳嗽着看到另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在上面飞行。

画师小心地卷起画纸,到门口推了推打着瞌睡的看守,看守摘下他的铁镣,又给菜农的侄子戴上,说就剩这一天了,可不能出什么差错。画师和侄子谁也没有说话。看守对画师说走吧,让他一个人呆着。画师就跟着看守走了。画师说你怎么睡着了?看守说昨晚没睡好,今天本来不该我值班。画师你已经很认真了。看守说你快走吧,呆在这儿我闹心得很。画师说好的,我这就出去。看守说那就快点吧,别呆呆地站在这儿。画师说你这几天看马戏了没?看守说没有,没时间看,从牢里回去就是吃饭睡觉,醒来又得来这儿,你问这干嘛?画师说建议你有时间还是多带孩子看看马戏表演,小孩都喜欢马戏团。看守说我会的,马戏团总给人一种梦幻的感觉。画师说再过几天马戏团就要离开了,下次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看守说它迟早还要来,再说我也会一直在这儿干下去。画师说那我走了。看守说走吧,别忘了明天给你朋友收尸。

第二天很快就过去了。菜农的侄子死得很好,刽子手的利刃噌地一声就把他的头削出老远。先是被一个小孩子捡到,菜农向他索要,小孩子说你让我在你头上用手指弹三下我再给你。菜农就把头伸给他。弹完后,又说我还不能给你。菜农说什么?小孩子说我把它抛起来,你和我抢,你要是抢到了,就算你的。菜农说好。小孩子就把那个头抛起来。菜农像深陷泥潭的人一样,用力拨着围观的人群,找到最后才发现,它早被小孩复原回侄子身上。菜农看着小孩,说这么活着,真像是在做梦啊。

侄子的姑父当时也在场,他觉得这个小孩的行为很怪异,就走过去说你不知道刑场上砍下的头是不能随便捡的吗?小孩说它滚到了我跟前,我一弯腰就捡了起来。姑父说只有行刑的提刀人才能捡,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捡的,何况你还是个小孩。小孩不说话。姑父又说你为什么要捡它?小孩说我害怕。姑父说你害怕就该躲远一点,凑这么近干什么?小孩说我是第一次看杀人。姑父说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你捡的那个头和我有什么关系吗?小孩摇摇头。姑父说你走远点吧,我从没想到刑场上会有你这样的小孩。姑父又走到菜农面前。菜农已经在地上坐了半天了。姑父说起来吧,我训了几句那孩子,太不懂事了,也不知是谁家的。菜农说我不想起来,我想多陪陪侄儿。姑父说我们把他抬回去,陪他七天还不成吗?菜农说我觉得他现在还是活的,抬回去就死了。姑父说他怎么会死呢?他不会死的,我一闭上眼就能看到他,这儿的不过是他的肉身。菜农说我也觉得是,人死了,不一定就离开了,侄子他现在并没有离开,他还在这附近,我能感觉到。姑父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时画师来了。画师说你俩是他的家属吧?我想借他的身体一用。姑父说我听说了,你是他的秘密好友,你昨天还去牢里与他谈话,说吧,这回又要干什么。画师说我为他画了一幅画,我想用这幅画把他带走。姑父说怎么就能带走?画师不再回答,只是摊开了画卷,往尸体上面一盖,画上的人就开始轻微地抖动。菜农说看呐,侄子在画上动啊。姑父说是我怎么看不到。围观的人也都凑过来看,却没一个人发现抖动。画师说他是在动,你们看不见罢了。说完就拍拍裤腿,收起画像走了。走了好远,姑父才发现画师后面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个小孩,小孩只长到画师的大腿根,一跳一跳地,活像个小鬼。

马戏团要走了。团长说已经在镇上呆了七天,够了。他吩咐大家收拾东西。等大家都上了车,点完人数,才想起画师已经走了。团长叹口气,说再找这么个画师并不容易。有人提起扮死囚的演员,叹息不已。一些人自发地在车上挂起白布条白毛巾,表示哀悼。几个唱腔好的演员还不由自主在吭起哀乐,使得一行人远远看去像是在送葬。

因为无知,所以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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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2-9 00:22:0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我转一下。

因为无知,所以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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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2-20 17:33:0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小说蛮好的,写得深。

不知是否有些些意念先行。

门,在哪打开http://fddj006.blogms.com/blog/BlogView.aspx?BlogCode=fddj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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