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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对妻子说，我来接你。妻子说不要吧。
妻子在一个叫泰和的地方打工，转眼已四个月。吃住不管，每月八百。不少人都说还不错，我们还是决定这工咱不打了。
我是很希望妻子回来的，主要是她在那边太孤单。我们每天电话（联了网，不要钱），我说还好吗？她说，就那样，打工还能怎么样？她在一个很小的学校做会计，事儿很少。她当然不累，但我知道，她不快乐。上次她回家，她说她感到哪也不是家。我说这不是你的家吗？她说好象不是。
她的眼里很空茫。
后来有一天，我说不快乐就回来吧。她说你怎么答应我走呢？我说不是你要走吗？她说你不反对我当然就走。我说不是为了帮栋栋的忙吗？（栋栋是我外甥，他是那个学校的股之一）。再说你一直是工作狂，不能没工作，我认为有事做你会充实。我说的是实话，但也是很虚伪的。我应当是愿意她走的，她反对我上网，反对我写字，我企望我能写出点啥来。我也是有别的什么企图的。
我决定去接妻子，我知道她会高兴。就象不久前她生日，我说我过来，她说不要。当我给她电话，说我就在泰和车站的时候，她是快乐的。
我说那天你很高兴？她说是。那天是她的生日，但没人与她一起过，她正独个儿在大街上盲无目地的游走。她说她听说我就在车站，就笑了，之后握着手机一边和我说话一边笑。她就是这么形容她的快乐的。我也看到了她的这份快乐，我们一边在手机上通话一边走近。她没有看到我但朝我走近，我看到她笑笑地听电话。
2
从我所在的这个小镇去泰和有两条路，一条过黄洋界，另一条取道永新。黄洋界那地方，虽然路也新修了，但还是不晓得有多少个弯。许多年以前，我第一次晕车就在黄洋界，并且自此便常晕。从永新走，虽然也是山路弯弯，不久前更有人开着辆小车很惊险地飞行一百多米，最终落入河中，最终一车人都死了（都是百万以上的富人――在我这百万以上算是很多钱了），但总的来说比黄洋界好走。
我十点上车，是开往吉安的车，打算十一点再从永新转往泰和。
车过古城，再过和背庭，再下去应当是小江。过小江后山高起来，也陡峻。路一直沿河蜿蜒。这条路我走过无数次，早就失去新鲜感。但我不是想写字吗？于是我努力找感觉。很快我就找到了点感觉，路两边都是山，我望着车外的山，突然有了一份感动。山都是绿的，在我这差不多见不到不绿的山，一眼望去全是树，针叶或阔叶，喜阴或喜阳。我呆头呆脑地望着我眼前的山。它们有时离我稍远些，有时则撞到我眼前。我在心里想，这是我的家乡，这里长满了树，树下面是石头。进而我相信那树及树下面的石头是藏着机密的。我不知道那机密是什么，但它一定存在。我沉缅于自已的想象之中，并感动着。
我卧在车窗边上，胡思乱想。这时候车就过了汗江。我回头看了看汗江桥，从那座桥过去十几里就是三湾，那里有一棵枫树。过汗江后河水深起来，水看着也象静了下来，风一吹更象是倒着流。河中突然出现了人，都撑着木排，有七八个。我竟看不清他们在做什么。这里能走排我是知道的，我爷爷那辈就在洪水到来时从这条河上走过排，闪闪的红星中的小小竹排也是在这段河面上拍的。但那些人，他们缓缓地从水面上撑过，我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快到墩上时，徒然开阔起来，路两边有了田地。我看到了田地中的牛和农人。牛在静静地吃草，农人在劳作，应当是在种油菜。我面对着他们，突然想到，面对那些山的时候我那份感动是否太煽情了？那些农人，以及他们的牛，还有那些撑木排的人。他们的身体与他们的土地，他们的身体与他们的思想，应当更深藏着这块土地的机密吧。
3
到永新已十一点一刻，我在车站下车。车站不大，也看不到几个候车的游客。说起来，如果我想走还是能追上十一点整开出的那辆车的，它一定还在转悠。就算已往泰和方向去了也能追上。出城之前它是蠕动的，决不可能跑得比我的双腿快。我能想象出一个女人，不停地喊，高桥，大沙，敖城，永阳。
但我不想走。我在椅子上坐下，给一个朋友打了个电话，接着又给妻子电话。我对妻子说我还在永新车站，搭一点的车过来。妻子说，到禾市给她电话。
一个擦皮鞋的女人走过来，抬起我的脚就擦，我没有反对。我看着她，觉着她们很辛苦。记得我也曾有过去擦皮鞋的想法。我一直想旅游，但没有钱。我说我去擦皮鞋，扛一个小箱子游他半个中国。妻子说，哧。她不相信。我说我只要一千块钱。她说那还算什么本事？我说总不能让我先在院子里擦几十双挣车费吧。她说她给我买好到达下一站的车票。到泰和后在一个店里吃饭，不断有男女进来问，擦个皮鞋老板。有个女人近六十了。我说不少人都活得很难。外甥说，他们一天能挣三十几块呢。一付见怪不怪的样子，言外之意，有人活得比他们难得多。妻子马上抓住机会批评我，他好象天上人。
起身去上厕所，厕所前有个桌，好几个人在打牌。我给了一块钱拿上一小包餐纸，身后的男人却与管理的吵起来。男人说他小解，不要纸，但管理的仍要收他一块钱，他觉得很不公平。最后管理的说，我这就是这样，你上不起就不要上。一付我的地盘我作主的架势。那男人最后当然还是上了，尿急可不是好玩的。
从厕所出来我出了车站，还有一个多小时，我准备随意走走。路两边都是忙生计的人，擦皮鞋的，卖柑蔗的，炒盒饭的，拉板车的。最多的是炒板栗的，到处都是炉子和锅。我从其间穿过。我没有目标，时间也不紧，因而我走得很散慢。
我是没有目的的，我往广场那边走。过一个路口时看到一个交警穿得很滑稽，主要是他那身衣服太大了。他冷冷地盯着一辆车，那车便很老实地往右拐去。
广场边有一个很大的帐蓬，一个喇叭，不停地在喊，纯正的内蒙古羊毛衫，最后一天大甩卖，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我知道这是很骗人的。我那地方也来过，穿着很民族的服装，其实大多是汉族人。过几天我再从这过，他们依然在，喇叭也依然在喊。
我从广场对面的人行道走过，往北走向一条小街。我看到那边有很多卖麻辣的小摊。我不知我为何会因这些麻辣摊而走过去。或许我也并不是因为它们，我只是得有个地方去。当然，还有种可能，我在寻找我记忆中的一条街。两年前的一天，我也曾在这个地方漫无目地的漫游过。
我穿过马过，从路旁的麻辣摊边走过。这是一条小街，不宽，但两边都是店面。半空中有几条横幅，我不记得说是卖啥的了，总之是打八点八折，满三百送皮带一根，说那根皮带值一百多。最后我发现这是通向菜场的路。走到一半的时候有个地方在卖书。以前我是很喜欢买书的，虽然不少书买回家并不看，但每到一个地方都钻书店。如今对书的兴趣已淡下去很多了。抬脚进去时我并不打算买，但后来我看到了一条厚黑，一本素女心经，翻了翻，又看到一本历代房事秘经。印刷很不错。近来我在想的一个问题是，做爱很美啊。我明白我一直喜欢做爱。我把那本书放回到原处，再随意地翻。我观察着，看看是否有人把那本书买走。过了好半天，都无人买，拿起来看的人也少。或许都是本地人，大家都相熟？
我买了那本历代房事秘经。走出那个小店我给妻子电话，我说我买了本书。妻子一直不喜欢我买书。她说多少钱，我说十块。她说什么书？你的书还少？我说专说做爱的。她就说我懒得和你说。
回到路口，我看了看那些麻辣摊。在家我是从不吃这东西的，总觉得太不卫生。但我看到一串蟹，澄黄色，黄得晶滢透亮，非常漂亮。便掏钱买了一串。我蹲到路口的一个商场前，屁股踮在一只脚跟上。我的吃相定不太坏，但也不会好。味道不好，躁，味也死，但我还是吃完了。
4
时间转眼就过去了，一看手机，离一点竟只有几分钟。我忙朝车站走去。入候车厅过验票口，我抬头找车。这地方验票口照例不验票，也可以不买票上车。更有不少人到半路等车，这样便可少两块钱。如果你在卖票窗口买了票，票面上也标有座号，但那座号是不算数的。也就是说，在这个地方，决不对号入坐，先占为赢，谁占谁坐。因此客流大的时候不少人早早地便坐在车上占座。
我抬头找车，我找的是一辆新车。那辆车虽也跑不快，但刚上路不久，并且还能放歌。我喜欢听歌，望着窗外缓缓退去的田野山峦一边听歌，路便也短了。我上次搭的就是那辆车。正找着，突然有个人说，又去看老婆啊。低头一看是上次跟车的一个女人，也不知她从哪转出来的。这女人五十来岁，胖胖的，看起来很和善。她把我引到一辆车前，却是辆旧车。上去后更见出其旧，坐位早被前人坐得不平整，并且到处悬着破布。已有了两个人。没见到上次跟车的另一个女人，替代的是一个极瘦的男人。这男人单用个瘦字似不能准确表达。他尖头尖腮，削肩。两条腿也自上往下渐小下去。他看上去很象一根两头削尖的杂木棍。我心里略略有些失望。相对来说我更是喜欢女人的，虽然那个女人长得并不好。也极瘦，好象没有胸，鼻梁偏低，脸上隐约可见雀斑，并且不拘言笑。但是，这女人眼底里是隐着风情的，就在她抬屁股落座的时候，也有意无意地泄出几份风情来。
车上已有两人，其中有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西装穿得很毕挺，头发纹丝不乱。身子微胖，是吃住都良好的那一类。这类体型在我那那个地方叫冬瓜型。他不停地打电话。听了会明白他在命令一个人，叫对方近两天不许离开，等他说事。我不知他要说的是啥事，却能感觉到这是个很有能耐的江湖人。
车开出后照例缓慢得如蜗牛，照例在精品街口（好象是这地方）往回折。我看着车窗外，发现永新这地方美女其实很多，特别是隔了一道窗往外看。不管怎么说，这里毕竟出过贺子珍。我见过贺之珍年轻时的照片，长得很漂亮。是一张与毛泽东的合照，挂在茅坪八角楼的顶楼。虽是黑白的，且已暗旧，但依然能看出贺子珍不凡的姿色与气质。八角楼再往上有个象山庵，几次到茅坪我都没去看。那地方现在也是一个景点。那是毛泽东和贺子珍第一次那个啥的地方。听说是这样的，有一天，毛泽东与贺子珍同时走进了那庵，次日他们走了出来，然后毛泽东就宣布他与贺子珍建立了深厚的革命感情。
车折回到车站再掉头，不断有人上车，起始空落的车箱渐渐地越填越满。我看着车外，自叹自已在这个地方感受到的其实极少。不少人说，一个地方，你要能读出他的色彩，品出他的气味，当然也有人用气韵这个词。我没有感受出来，只好承认自已的笨了。一天以后，我与妻子再次在这逗留两小时，我们从街道上走过，那时候阳光大一些，我们踩着阳光，两人之间串一个食品袋，食品袋里装着板栗。我们剥着板栗很闲散地从这儿的街上走过，我试图清晰捕捉到一点什么，但还是徒劳。当然，我知道这是个正在地逐渐城市化的地方，知道不少人都在忙着挣钱与做爱。知道这里与大城市相同的是女人们都力图时髦，知道不少人也都在忙房子，为的是有个休息以及拥抱与接吻的地方。不同的是这里还散发着很原汁的土腥味。这是个介于城市与乡村的县城，虽然在县城里他应当算还大。我也知道在这县城的东面有一座浮桥，桥的下方有一个深潭，那个潭叫冬瓜潭，我不知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我知道以前那潭里面每隔几年就要淹死一两个小孩。也知道彭德怀在潭边把袁文才打死了，后来又说杀错了。当然，那座人一走就晃起一江水浪的浮桥或许已消失了，孩子们或许也不再被淹死。袁文才的死更是早就成了历史。
5
车终于很坚定地往泰和方向开去，车窗倒还好，不咣当咣当响。自然没有歌，有的是各种声音的吵闹，这时候要聊天嗓门就得特别大。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12-5 13:24:02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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