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蠡:
行到水穷处,我方看见那山。 山在眼前,一座座打开襟抱,只在脚下迤逦出一痕碧水;水趑趄着,涌破这晴光万重,喧哗到她的纤足跟前;小小的足,细细的脚踝圆润宛转,白生生地踏在流动的水中。 她只是随意地抬首,望了我一眼,我措手不及,一时间,只觉昔时烟霞无限缱绻,连这山水都黯了一黯,仿佛,只有她是微亮的春天与黎明。 她低首,弯着一握纤腰,拧干纱上的水。水珠一滴,一滴,象春天绵软的雨珠,砰然滴溅在我心上,荡起层层温柔的圆圈。 我竟然,无端地想起,我前生的记忆与约定,我等的那个女子,发如轻雪,睛如点漆,落花风暖,似乎连呼吸都是珍贵的。 只是,她是叫西施的浣纱民女,我为越王寻找的绝色。
夫差:
他们越国的女子,只有这一个,面上有落落神色。仿佛旧欢如梦,还在迷路途中,不知身在何处。 我忽然决定,满足她的一切愿望。或者,她会愿意,将余生笑容,一心一意,全都为我绽放。想必檀口微引之时,人间天上,独此风华。 那夜眉月清秀,轻风动帷,她柔顺得象只蝴蝶,欢好霎那,仿佛所有翅膀都在簌簌颤栗,我看见三生的梦想都象昙花惊醒,虽则弱不胜衣,却照亮我生命中那些枯竭的夜晚。 与她相守,这一辈子似乎太短,国事都不过是微尘。三世轮回,我都难舍弃。他们都说红颜祸水,孰知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我要,拥有她最好的时候;我想,她是我能完整写下的诗篇。 只是,为什么,她总是神情恹恹,眉尖蹙就淡淡怨愆,拊心而痛? 而这一切,仍然教她光华潋滟,连痛,都让我心生温柔的怜惜。
西施:
今夜,馆娃宫中的桂子荷花,俱都黯然寂灭。这凄凉暗夜,仿佛只等待浓重的雪色开出花朵。夫差远征,我终于有了些寂寞感觉。依恋,大约是人无意中培养的香气。 我独自把玩着这孤独的冷香,却看见了他。 他站得很远,象站在梦的外面,敛袖垂衣,与我遥遥相望,那袭半旧的蓝衫,不由自主地映亮着这幽幽夜色,整个馆娃宫都因这颜色郁怀苍冷。 他眉目深秀,憔悴清瘦,一如当年初见,若人生只如初见,世事想必都在囊中。 但这人间百岁如流,富贵不过是一堆锦灰,爱情更加弥足珍贵,我轻易地得到了富贵,故此藐视这个男人。这个轻视爱情的男人。 他为越国牺牲了爱情。使我觉得,万物都这么绝望,即算是称霸天下,吴王的冬天,也不过是萧萧落叶,漏雨苍苔。 我微笑地站在树下,让他看清,他失去的西施,是多珍贵的那一个人。
范蠡:
想要见她这个念头,让我发狂。但我,终于还是来了。 我看见她笑了,整个春天都没有这样温暖锦绣。她是柔花茂叶,她是明山静水,是我暗夜里熠熠生辉的明珠。她是我心口永远无法言说的怆惶与流离。 我听见檀板清歌衬着她的底色,箫声吹得月色冷彻,又吹得灯火薄到顶点。十二月的细雪,带着微殇的温暖与甜蜜的凄恸,轻轻翻卷着飘落。姑苏城落成了白色的城,我是城中迷路的人。 她素衣淡颜,听着雪落到眉梢发尖。我想飞奔着替她阻挡这凛冽雪色,但是多年前那一步没有动,我便永远不能再上前一步。 谁说情如白雪,终究还是要染上尘埃。这是我世世轮回的魔咒。 我看见我终于逃不过宿命的谴责,她站在雪中,发如雪,睛如点漆,仿佛自遥远的三生迢递而来的梦想。 花开,花落。她的一生,在我生命之外。
纵然红尘醉微醺,青史却已成灰。你发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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