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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 豆 子
半片土狗
父亲说豆荚转苎叶白了的花蝴豆就可摘下来。
花蝴豆入秋后市场就有卖，清炒干炖煮汤都行，入口满嘴粉腻，食后口齿留香，它还有个名字叫状元豆。还是幼年时摘过它，做起来极惬意。前些日子天转凉，豆藤和叶子没受影响，虫子却不见了。豆叶上长着一种‘撒尿虫子’，凡有什么动静，它撒出雾般的尿后快速逃跑。我没看过‘撒尿虫子’如何撒尿，却常在摘豆荚时额头脖子手臂上起一个个泡，红红的痒痒的，一抓还痛。有人说是中‘撒尿虫子’的尿毒了，用盐水清洗后红泡才慢慢消退。
豆藤密密麻麻，厚厚盖在鸡窝和竹架上，叶子油光碧绿，刚过蜡般，叶间的豆荚二寸左右，如梳似饺，三三五五排着挂着撒着。围墙边角，嫩绿的藤尖极力朝空中翘往墙外爬，叶芽毛绒绒的，芽间挤着绿萼，刚开的花，白瓣，如荷塘里的白莲。曲阜孔庙里的槐花，也是这样的绿这样的白，随风洒在头上，恍如千年恩泽。
豆藤长在鸡窝旁。父母原先养了不少鸡鸭，此前连续两个年关鸡鸭都被人偷了，今年起就没养。清理出的鸡鸭粪堆在一角，上春后父亲便在上面点了几粒豆种。父亲说这豆野，出春便篷得一地，只好砍来一些绿竹，几根竖插，几根横搭在鸡窝顶和围墙上。豆藤快速攀了上去，一个夏天将竹枝缠得结结实实，在鸡窝与围墙间织起一张网，将四周遮得冰凉。
竹架下有些暗，趁着叶间透来的阳光，篷上挂满枯叶和豆荚。枯叶深赭色，如垂挂的荷叶，倦曲的身姿编织冬眠的睡袋；似枝头风干的蝙蝠，干燥的躯壳在风中的回声无比清晰。豆藤底层的豆荚赭黄，紧缩着，轻轻一扯其中一个就掉下来了，纂在手里干瘪极了，捏着鼓起处，硬硬的，紧握后摊开手掌，它竟慢慢恢复成原样。豆荚有点韧，对半一撕，里面有两粒豆子。豆子殷红，拇指甲大，表面布满细纹，置于掌心，结实鲜艳，舒心养眼。花蝴豆从嫩芽绿叶白花到老藤枯叶干壳，所有的过程最后浓缩成一点亮丽，多多少少类似古代学子历寒窗后中得状元，这大概是叫它状元豆的缘由吧。父亲说这样的养分足，色靓味香，做种可直接入坛，做菜得先用水泡。我记得状元豆比这要大。父亲说，这是小种的，明年上春前仍挂在藤上，遇风不落，逢雨不芽，随时可来摘。大种的产量小，类似的若不收，雨后豆荚里极快长出芽来，所有辛苦都白费。
顺着藤儿上摘，淡黄的豆荚密了，抓在手里软软的，里面的豆子健壮饱满，若雨后桃花。扯着藤儿，豆荚在藤间摇晃跳跃，恍若儿时采摘棘篷上食指大小的野黄瓜，红的鲜甜黄的清脆绿的爽口，这让我轻易找回自已。 多年来我匆匆而行，甚至追逐着，到底追逐什么，有时自己也没答案。藤上的豆荚深赭的淡黄的青的及正开的花，清清楚楚。其实人只要稍作歇息，很多都会静静泛起来，掌纹般清晰。
豆藤高高堆在胸前，皮儿青中泛白的豆荚越来越多，父亲说的苎叶白应该就是这样，这颜色表明里面的豆子已成熟。豆荚极脆，一拗就露出淡灰色的豆子，蕙瓣般贴在壳内。父亲将我摘过的豆藤重新翻着，慢慢蹲下。当我将围墙外的豆藤扯回摘完时，父亲还蹲在那，地上多了小堆赫色的豆荚。
母亲和妻子说筛完黄豆就过来帮忙的，等我们将满满一担豆荚挑回家时，她们还在筛。母亲说豆树割回十来天了，一直晒在走廊上，尽管用木棒敲过用脚踩过，一些硬荚还是没裂开，只能一株株拣，剥出里面的豆子。久未作农活的妻子感到极新鲜，回到家就坐在走廊上拣豆荚。母亲说趁大家回来，将袋子里的豆子滤干净。她把袋子挑到楼下，拿来米筛和簸箕，将豆子倒入米筛，筛去尘土细毛，过到簸箕簸开细壳碎茎，拣去砂头细石，挑出干瘪豆粒。
竟是清一色的青皮豆!豆粒饱满均匀 ，圆润光滑，秋水般。妻子兴奋得在米筛和簸箕里摸着不停。母亲说这豆做豆浆小孩子吃了特好，要我多带点回城。种是上半年从胖阿姨那买的，就两斤，点在菜地陇上，就有了这些，这比黄豆好。家里建房子两个月下来，就是靠母亲在后山上收获的三箩黄豆换豆腐做帮工的菜。母亲说那时一斤黄豆换十六块豆腐，我只记得每天午饭时锅内用木薯粉勾芡的豆腐汤晶莹透亮，白豆腐，绿葱花，配饭滑爽。房子建好后，母亲用黄豆给我们换豆花。这在时光里澄得明净，依然热气腾腾。
豆子让几位带孩子的妇女目瞪瞪的，她们围着问着，直到快筛完时才问肯不肯卖。她们老家广西没这种，胖阿姨今年收了好几百斤不肯卖，说要给她孙子吃。母亲说这是便宜东西，送给她们每人两斤，说这豆随手撒在坎头地尾，都有不错的收成，交代在处暑前后落种。父亲在细壳碎茎堆前拣着落下的青豆，大家说他的眼睛比什么都亮。妻子想秤袋里的豆子，可秤打不起。
这个午后，满眼的秋光摇摇晃晃地被我们抬回家。
2005/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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