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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州高峰的诗
《红糖》
从卫生院出来，风吹过
母亲身上没有一丝奶味
她一手搂着小丫，一手捂着刀疤
那包红糖用麻线挑在扁担头上
不住地晃悠
害怕生虫，害怕跑气
害怕被绵绵的细雨淋着
更害怕家里突然多出来的老鼠
满月，母亲血脉和畅
罐头瓶里只剩粒粒可数的砂子
揉进我们眼睛
最后一粒，像褪色的玛瑙蹲在瓶里
透着一丝丝苦涩的甜味
我们的舌头在外面打转
目光早已戮通了玻璃瓶底
《家访》
日出前，年轻女教师是一只翩迁的蝴蝶
塑料凉鞋碰落露水
田埂弯弯，她提着裙角，不眩晕
现在，她来到寂静的湖边
抹一把细汗，抄水洗脸
湖水的镜子里，牙齿更白
接着往前走，抬头
两条鲜艳的小裤衩挑在柳枝
两个吃惊的光屁股的捞虾少年
快速用双手捂住下身
蹲在浅水里，瑟瑟发抖
《小花炮厂》
一年前，还是松软的泥土
长着庄稼，锄头剔出灰黑的瓦砾
不久前，突然出现大批的砖瓦
小洋楼扎破十公里的眼球
一天前，我还路过那儿
遇到秀气的表妹，神秘的花
“轰”的一声！
我是在晚间电视新闻里听到这一声爆炸的
表妹在蘑菇云里飘飞
一瞬，暂新的砖瓦变成了一堆废墟
《水稻不怕热》
水稻是不怕热的
有一层浅水浸着脚踝
就能一路走到秋天
水稻是不怕热的
那怕田里烫死了蛤蟆
也要笑到弯腰
水稻是不怕热的
它怕的是寂寞，寂寞的生长
即使身上抹了花露水
也踩不到田螺
也捉不着鱼虾
也擂不响蛙鼓
甚至皮肤上也吸附不了一只蚂蟥
《体育课》
薄雾淡出飞鸟
高冈捧出两排红砖的校舍
迎着晨风在湖堤上奔跑
传来钟声，钟声在柳桩上磕碰了一下
又剜痛了刚刚发芽的脚趾甲
教室是空的
隔着溪，油菜花抱紧小操场
还汪着一地的碎玻璃
少年们在阳光下伸臂、踢腿、展开胸膛
风送来骨骼生长的好消息
三个赤脚的少年在拍皮球
两个小姑娘在扑蝶
一只野蜂蹲在篮球框上
像一滴水锈
空着肚子，我翻着孤独的空心跟头
一个跟头，又一个跟头
翻第三个跟头的时候
没人发现，上衣小口袋里悄悄滑落
一枚温热的亮晶晶的镍币
《差生》
教室里有沙尘暴
有横飞的板凳腿
蠕动的毛毛虫里有女生的尖叫
唉，每个班都有几个调皮捣蛋的差生
在刚结束的拨河比赛中
同学们欢呼班级的英雄
有一次为辍学的小玉捐款
掏出来的都是崭新的大票子
请不要怀疑差生的营养和表现
坐在最后一排
上午的第三节课开始
为数学题教室里乱成一锅粥
只有差生静静地趴在桌上，睡着了
轻微的鼾声像发动的小引擎
载着梦越飞越远
差生是一个透明的孩子
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鸭子
听话，也能赶得上路
就是填不进考试的及格分数
《箩》
父亲从坡上下来
又拐进曲曲弯弯的田埂
他挑着两只箩
黄昏，光线暗到带汗味的影子
离家还有十多里地
盛米的叫米箩
盛糠的叫糠箩
盛着孩子，这个可怜的孩子
我一路哆嗦，刚在郎中家看过舌苔
十年了，篾已去掉青气
谷物越抛越光
光阴里，熬着斑驳的油漆
里面有白鹅一只，红鲤两条
媒言的涎沫沾着大红的“喜”字
我知道私订的终身是不算数的
我是吃黄连的哑巴
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就这样，让他们给包办了
《锣》
立秋以后，瓦埠湖开始落水
向外的路，由一条增加到三条
玩猴人来自北方的利辛县
一手拎着锣，一手牵着流鼻涕的猴子
这家伙，见到小镇的美女
直着身子，悬两粒明晃晃的睾丸
空气粘稠，青石板潮湿
里面有人的影子，猴子的影子
我混在人群里
仿佛参加一场灵魂的聚会
锣的耳朵里塞满固定的套路
猴已长到人类的三岁
我混在人群中
遇到了猴子的逼视
我像一个乐观的盲目者
在真相面前，我的眼里没水
只能养活一只垂死的老鼠
《洒水车》
暑天，瓦埠镇的张司傅
一早将洒水车开到湖边
太阳暂时还是凉的
湖水也是凉的
这个瘦弱的老头
每天将十几吨的清凉送到镇上
林荫道,呼啸而过的风
孩子们的脸庞在湖堤上飞
烈日下，镇上的日常生活陷进一千米湖水
阳光也深达一千米
远远的，发动机的轰鸣
带来一天中的第三遍雷阵雨
张司傅从驾驶室跳下来
黄昏，他渐渐远去的背影与湖水一样白
《早晨只遇到两个微笑的人》
有点阴，又有点闷
早晨的湖堤还不清醒
晨练的人，溜狗的人
买油条豆浆的人
骑自行车送孩子的人
他们都是镇上有工作的人
早晨出汗，并不完全是生活所迫
他们受惊了，昨夜的小地震
在每个人的脸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两个挑箩筐赶集的农妇
满头大汗，一路说笑
这是我遇到仅有的两个面带微笑的人
新鲜的蔬菜带着泥和露水
《三觉寺》
农历七八月，三觉寺是湿的
木鱼敲出闷腔
拎水的小和尚带回汛情
湖湾里打渔的人
都是附近的农民
木桨划出沤烂的秧苗
搂着香，从水路陪奶奶去还愿
初一或十五
僧粥只收一块钱一碗
城里来的香客喜欢素斋
天下太平
大水百年一遇
奶奶还有未了的心愿
回去路上，木船吃水又深一寸
我把沾香的手伸进水里
洗净，在湖风中慢慢晾干
《灯泡厂》
十岁时，有人在老宅地挖坑
树电线杆子
十五瓦的光亮，又飘又眩
我的影子也是轻的
低矮的围墙外
秋风中的蒿梗又黑又硬
像烧焦扭曲的钨丝
灯泡是吹的
它的质地不同于牛皮
锈迹斑斑的乡镇企业
留下二十年寂寞的后遗症
夜晚漆黑的灯泡厂
我数着天上的星星
里面只住了一个秃子
《豆腐村》
泉水冒泡，石磨的牙缝
吐出乳白的雾气
半山腰藏鹤
靠近泉眼的村子养鸡犬
也做白白嫩嫩的豆腐
还有白白嫩嫩的妹妹
点浆的时候
有一滴溅在胳臂
与她的肤色相一致
黄昏，鸡犬上架
豆腐也上架
栅栏圈着一地的月光，也圈着一团鲜气
村里的人吃豆腐
也吃豆腐的渣
《农用车》
猛一挂挡
刚扎牙的婴孩挣脱了乳头
媳妇痛出一身冷汗
雪是白的，座垫是大红的
尿渍是暗红的
挡风玻璃是透明的
身上的气味是混合的
反光镜照的是后面的猪
雪野广大，村庄寂寥
小心提防自已打滑的脚印
三头嚎叫的肥猪拱破这个结冰的早晨
《乡村小景：阉者》
日头越毒，树阴就越浓
他用门齿叼着小刀
脚踩三个月大的乳猪
从腿档间挤出带血的睾丸
这一天，村里空气甜腻
开足鸡冠花的院子
向阳的屋里摆着新床
喜字成双，像连体的婴儿
鱼虾在窗格上产籽
枣树落叶，挂满通红的果实
围观者有孩童、大姑娘、怀抱婴儿的妇人和
村里三个无所事事的光棍
干部们仍在巡逻
秘密的孕情，又生下了男孩
《风物笔记之：桑》
瓜果绕村
桑更近，桑贴着墙跟长
像钉子，固定了老宅的风水
牲口和孩子都是散养的
我和小卓子混杂其间
桑椹飘香的时节
我们被染成好看的紫色
三十多年了，与我同龄的小卓子仍然八岁
最后见到她，头朝下
静静地趴在水牛的背上
乡亲们在哭，跺脚
她的嘴唇变紫，十指也变紫
浑身的紫色在慢慢加深
池塘干涸
这个可怜的讨债鬼
使乡村的辛酸更深了一层
《乡村小景：老油坊》
我喜欢刮东南风
送来山凹里老油坊的香气
牵着牛鼻子，穿过阳光和菜花
我慢慢靠近老油坊
靠近土坯墙裂开的闷雷
头一回偷看赤裸的男人
头一回偷看赤裸的父亲
挂满油彩的雕塑
他们在不停地敲榨
将自已的骨骼掀开，又收拢
傍晚，夕光探进幽黑的烟囱
探进我挂着清涕的鼻孔
油渍斑斑的塑料壶在墙上反光
从水缸里舀水做汤，熬粥
菜叶青青，几滴滚动的油珠子
正穿过漉漉的饥肠
《乡曲小民：疡医》
在瓦埠镇，夏天的热毒
体弱者，酿成秋天的疮疡
青石板磨针
瓦楞缝藏药
那一年我病得不轻
额头红肿，憋着赤热的小溲
讨膏药的人咬破舌尖
手里拎着猩红的锦旗
他号称半仙，出语成谶
古老的处方秘不示人
一手攥着湖心的淤泥
一手淋着芙蓉的鲜汁
遇见街角热毒攻心的疯子
从三岁开始
我饮食清淡，避开了疾病
医好了黯淡的疮疤
还娶了如花的媳妇
一：诗观：诗歌是灵魂受难时愉快的呻吟。
二：简介：高峰，1965年6月生，安徽肥西人，曾在《诗刊》、《青年文学》、《星星诗刊》、《诗潮》、《绿风》等发表作品。现居安徽寿州。
三：通联：232200安徽省寿县卫生局：高峰
四：妹儿：ahsxgfeng@126.com
智客平台：http://sxgfeng.pkm.cn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11-4 10:18:20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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