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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媚小学没毕业的时候，哥哥们就都到省城读书了。
奶奶身体每况愈下，老寒腿，腿脚不利索，很少能站到地上了，土炕，已经成了奶奶几乎全部的天下。偶尔天气好，妈妈或者两个孙女搀扶着，坐到太阳下晒会儿太阳，那份安详宁静，已不可多得，那时候，媚是奶奶的拐棍。妈妈对奶奶的照顾，是无可挑剔的，为了照顾奶奶，做教师的妈妈提前退休了，离开了她那三尺讲台，离开了她战斗的地方，离开了她爱着的可爱的学生们。
媚和二姐每天给奶奶端洗脸水梳头穿衣，听奶奶讲那过去的故事。
爸爸同样尊重奶奶，尽管爸爸也很霸气。可爸爸就是“怕”奶奶，两个哥哥小时候的玩具就是一个简单的工具箱了，有时候鼓捣着，就忘记了学习，爸爸几次要扔掉，都是奶奶阻拦，一次，爸爸拿起箱子就要扔出去的时候，两个哥哥躲在一边不敢吭声，奶奶举着笤帚疙瘩对着爸爸说：“你敢扔，你敢扔了我的箱子，那里是我的鸡蛋……”老爹就范，两小窃笑，奶奶开怀。
为了伺候奶奶，媚第一次遭到妈妈的批评。媚是个爱干净的女孩，姐姐们总给洗衣服的。所以，小时候，媚侍奉奶奶的时候，那些从奶奶喉咙里扯出来的痰涎，那些需要拿纸巾去擦的东西，总让媚呕心的想吐，怕奶奶听见了不开心，总是憋得小脸通红，眼泪都冒出来。妈妈偶然听到了媚干呕的声音，批评了媚：“你是奶奶把你从小拉扯大的，一把屎一把尿的伺候你，奶奶没嫌弃过，你现在反过来侍奉奶奶，怎么能这样的表现呢？尊长敬幼是咱家的传统，你不能忘本……”谆谆教诲中，媚体会了妈妈的那份善良和爱心，那种言传身教，那种生活所带来的坚强，成为媚生活的坚实基础，生活所赋予的最原始的资本积累。
媚的生活改变是在奶奶去世后。奶奶在媚上初中的时候没的，那一年奶奶79岁。媚还在上课的时候被叫回了家，那时候，炕前围了一群人，奶奶拉住妈妈的手：“淑琴，我对不起你。”浑浊的泪水从奶奶迷离的眼中流淌出，闭上的，岂止是一双老眼，还有那终于说出口的话，一份多年来的真切感怀。仿佛天塌了一般，这个平时看起来刁钻的老太太，在这一刻的悔，让人们忘记了她的过往。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只有不懂事的孩子，或许吧。媚奶奶家的姑姑们都伤痛不已，知道卧床五年来的媚奶奶没有一点褥疮，家中没有一点异味，这一切都默默说明着什么。用他们的话说：亲生女儿，我们都做不到这么好。直到了这时候，媚兄弟姐妹以及邻居们，才都知道了奶奶不是亲奶奶，但眼见身感的却至亲无比，那一份依恋，那一份浓情，这一刻的悲伤。
媚领悟了生活所给予自己的善良，认识了妈妈。
媚从此也比较沉默。
媚小时候总跟在奶奶身边，踩着奶奶的三寸金莲走。奶奶在的时候，春夏秋冬的鞋早就准备好，家做的布鞋，总比那时候市面的鞋还要好看得多，沿边的鞋口，条绒的鞋面偶尔会贴上一点手工的花布角缝起来的各种花样，总让小朋友们嫉妒，冬日那里逐渐加厚的棉裤，至今，成了媚心底永远的怀恋。
媚从奶奶去世之后，学习成绩再不如从前了。有心事的孩子，不像过去那样开心，有些忧思，不经意间锁进了眼底。大家长式的爸爸，虽然当了老师，还是不想让小女儿考高中的，媚不敢多说什么，沉默中，中考的时候病了，那段日子，媚陷入了自己的黑屋子，中考的考场，是哥哥用自己行车带着媚进去的，那时候，媚已经几乎不能自己走路，每一步，都像走在尖刀上一样，每一步的迈出，都是心在泣血，身体的摧残……
中考结束，媚像是从地狱中轮回一样，疲惫不堪，妈妈给媚换药的手，是颤抖抖的，一个坚强的女人，看见女儿的受苦，盈眶的泪水串串落下，融入了媚的心里。床上躺倒了一个月的媚，知道不需要知道的结果，从来没有人会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奶奶去世一年，媚中考失利，爸爸却也病倒了，癌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