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深处

地藏的红莲花 · 发表于 2005-10-16 10:50:00

我是一只狐狸，一只绝色的红狐狸。我住在城南郊外的桃花林中。每年春天，这儿的桃花都开的很美，我在这儿一住就是五百年。五百年前这儿光秃秃的连根草都没有，可不知何时起，这里便成了桃树成林，风景如画的地方。五百年的修行使我能随意变幻人形，而美丽的桃花更赋予我娇弱的气质与艳丽的容貌。我常以此为傲，我相信这世上没有人能抵挡我妩媚的一个眼神，抵挡我妖娆的一声浅笑。
　　
　　我是在某年的暮春与崔护初次邂逅的，那年林中的桃花开得特别灿烂。我想那一定是一段冥冥中已注定了的缘分。我看着这位面如冠玉的蓝衣少年敲开我幻化的木屋之门，然后垂首作揖道：“小生来京赶考，偶遇此地，寻春独行，酒渴求饮。”
　　我对着他盈盈一笑，而后转身回屋，找一只陶盂来盛水。我知道他在身后看着我，知道他的眼神在我窈窕的身躯上游走。我是一只修炼了五百年的狐狸，相信人世间没有多少事能真正瞒得过我。那些凡夫俗子在我看来一文不值。即便如此，我还是情不自禁的喜欢上了这个少年。或许清苦的修行实在过于单调寂寞，有或许他是第一个寻入桃花深处的人。我轻巧地将盛满清水的陶盂递给他，他的手在我的纤纤玉指上一掠而过，然后接过陶盂，斯文地饮下盂中清水。
　　出于某种复杂难述的心情，我极其娇柔妩媚地瞥了他一眼，随即垂下眼帘。我相信这一瞥一定动人心魄。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崔护竭力想维护自己良好的修养与洒脱的风度，但他并未能做到。这个儒雅少年失魂落魄的举动，最终没能逃过我锐利的眼睛。我想我可能真的钟情于他了，如同他钟情于我一样。但我有着五百年的道行，有着常人所没有的坚忍定力。我知道人狐殊途，即便再修行五百年，我也仍是只狐狸。我深谙世态人情，却永远也学不会那些，因此我只能是只狐狸，而成不了复杂的人。所以当崔护将空陶盂递还给我的时候，我什么也没说，便接过陶盂，而后将门轻轻掩上。但在掩门之前，我没有忘记投给他一个满含笑意的眼神，那眼神短促却情深意重。我不能得到他，但却能让他为我尝尽相思之苦，让他日夜都能想起那位在桃花林中对他有杯水之恩的妖媚女子，想起那女子是何等的多情与可人。
　　崔护走后没几日，林中的桃花便开始谢了。但我并没有伤心，因为我相信来年的桃花会开得同样灿烂动人。我不会因花开花谢而变得多愁善感，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没有七情六欲，只是很少有人或物能真正打动我的心，而崔护却恰恰是其中之一。
　　第二年暮春的某日晌午，我正蜷缩在一株桃树上安眠，突然一阵敲门声将我惊醒。当我睁开眼，看见一位熟悉的人影正在我幻化的木屋门前伫立等候。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人是谁。他在一年后的今天又再度寻入桃花深处，寻找那个在去年此时此地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貌若桃花的女孩。事实上，也只有那一面之缘而已，没有过去，没有将来，只有那一次短暂的相会，但足以让我铭记在心。
　　崔护在我的木屋门前徘徊许久，终于失望而去。临行前，他在我的木屋门上题下了那首闻名后世的七言绝句：去年今日次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我伏在一株离他不远的桃树上，亲眼看着他转身离去，却最终还是没有从桃树上下来。
　　那间木屋，我后来就没再把它变回去，因为那里有我一生中最美的回忆，它将伴我度过无数个寂寞的寒冬。至于木屋门前的那首七言绝句，它最终被流传了下来，广为后世子孙所喜爱与称道。由于此诗，让他们知道了崔护这样一位多情种子。可是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位人面桃花的红粉佳人是谁。
　　
　　作为一名神通无比，道行高深的狐仙，我并未像那首诗一样，被流传于世。对此我并不在意，因为几百年后，有诸多关于各类狐仙的故事被一位名叫蒲松龄的儒生所谱写。在那些故事中，几乎所有的狐仙狐女都善良美貌，有情有义。
　　如果蒲先生的故事都是真的，那么我比故事中的任何一只狐狸都要聪明，比她们更懂得世故人情。她们总是主动的对情人投怀送抱，或多或少与他们有过床第之欢，而我没有。在这一点上，我要比她们高明的多，因为我深知桃花要近处赏，而人要远远观望的道理，所以崔护在我的记忆中永远是最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