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家
这里一天只有两班车:清晨出来,中午回去 我的母亲清早起床,喂猪,煮饭 在夜晚收拾东西 我得理解她的心情 她有四年没见我的外婆了 从包家到亮垭有五六十里,坐车也得两个多小时 到高峰,还要翻两座山
母亲说,外婆带信来,想看看我们 想看看在外地读书的孙子 长高了没有 想看看自己的闺女,在山外受了多少罪 她说她想看到我妈,我妹,我,以及看到我结婚…… 最好还能看到我的儿子 她就可以放心地去了
◎ 路
我给朋友谈到去亮垭乡的路,他们就会发笑 他们笑那里的穷,落后 或者反讽地说一句:风景很好嘛
我给他们说的路的特征有这些: 手伸出窗外,能摘到土埂上的海椒 窗门开着,路边的枝桠就能刷到你的脸 司机将车停靠在较宽的路段,等待前方来的车辆错车 …… 并且,这些承载的货物全是箩兜和凉背 低廉的衣服,将脚晾在鞋外臭气冲天的妇人 粗俗的脏话……
此刻,你看到的车辆,在路上速度极慢 且装着的闭塞和粗野 占满了全部位置。外面的文明,挤也挤不上去
◎ 在河边挖土的妇女
车拐过小溪口。我看见在河边挖土的妇女 她手中的锄头高过头顶 在空中闪着太阳的光 具体的情况是:她和我母亲的年纪相仿 在中午,太阳当空的时候 挖一块沙地 她的任务是要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种出庄稼 我知道,在亮垭 这块以土地为财富的地方 多拥有一块沙地是多么幸福的事 它至少能解决一个人一个月的口粮 或者孩子两个星期的生活费
她拼命地挖,影子越来越斜。最后,嵌入深深的沟壑
◎ 晾在河岸上的花被单
多年以后,我的母亲在回家的途中 看见了 晾在河岸上的花被单 只是和她一起晾晒花被单的姐妹 也都老了;孩子也像我这么大了 最后也失去联系了 她说她们当中一个叫玉华的姐妹就有花被单那样漂亮 在河边洗衣服,挑水 都能聚集山路上过路的目光 那些大红大紫的花被单,最后成了她们的嫁妆
现在,我们路过磨漕沟 看见了晾在河岸上的花被单 正被太阳一点一点晒干,多么像我母亲美丽的青春
◎ 地理
在杨家坝,一条公路就走到了尽头 然后变成无数条小路 向四周的山顶延伸 她们传输着外面乡镇沿公路传输进来的 物质和信息 山太高,有些建筑和器具 在半山腰停了下来 这就是杨家坝,它座落在四周是山的低谷里 每到赶场 从四面山顶上下来的人唱着山歌 他们在一些商店的屋外听着过时了的流行歌曲 学也学不会 他们想把这些也从杨家坝带回去 他们带回去了盐、醋、洗衣粉、张柏芝的海报…… 和弄丢了的自己
◎ 叫不出名字的建筑
我倒底该怎样叫这样的建筑,是个很头痛的问题 它半木半土 在去高峰的半山腰站着 它看着我像看稀奇物一样看着它过去 叫不出名字用“喂”代替 跟它微笑着打招呼 它一羞,脸就红了。红红的太阳照在他脸上 而我必须从它面前走过去 我所携带的信息,器具和思想 并不能改变它在原地的尴尬 如果它能跟我走多好啊 它跟着我走 上高峰,就变成木屋;下杨家坝,就变成砖瓦房
◎ 洗衣服
衣服堆满一桶,就可以下水井去洗了 必须得堆满一桶,或者更多 而不是半桶 甚至,可以堆到你没有穿的时候 在高峰,人们这样做 无非是想节约时间 从村庄到水井得半个小时,来回就是一个小时 得几件衣服就去洗 如果一桶衣服洗三次,就是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能做多少事: 铧一丘田/挖两块菜地/割三筐牛草……
这就是洗衣服在高峰的算术运算 我的母亲说,她还在家的时候,最怕的 就是洗衣服 那么大一桶,背来背去,爬坡上坎 还要刷,揉,搓 最后在清水的洗。整整半天,才能看清生活的质地 2005.10.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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